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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她忽然想知自己几斤几两,目光流落,才发现顾青不在车上,微微打起车帘一点,问菱角:“将军呢?”

菱角指着前头那团光:“将军在前头骑马呢。”

季卿语递去目光,看前头那个高持端厚的背影,想起他过嘴的每一句不着调的轻笑,心底没由来一慌——定亲半载,成亲几日,她只想着自己所嫁非所愿,命途舛且波,却忘了顾青也是个人,也忘了想,他会如何看她……

她自以为不把腌臜拿上台面,就不是脏,可是到头来,她在别人眼中,或许从来就不干净。

风从帘底进来,露出外头斜角的石阶,春日晴薄淡淡,浮光片影时有时无,零星碎在地上,影漾随日,阴云逐波,定睛再看,季府已经到了。

一家人尽在正院候着。

男子聚在前厅,女子围去后院。

季卿语还未见到娘,便在花园看到了季卿言。

“二姐!”季卿言三两步跳过来,鬓上珠花晃荡,她挽上她的手:“你才三日不在家,我便想你了。”

季卿语挂了点浅笑:“没惹娘生气吧?”

“我乖着呢,才不会惹娘生气。”季卿言努了努嘴,“惹娘生气的,另有人在。”

季卿语了然。

两人进门时,王氏和季卿兰已经在了。

王氏远远看见她来,端秀的脸上闪过动容,再一看,眼底已经蓄上了水花,她看季卿语行完礼,牵着手引到身旁坐下,连说了几句“回来就好”,又问了几句体己话:“顾家人待你可好?顾将军待你可好?”

“女儿一切都好,顾将军也很好,请娘放心。”

王氏真真切切听她一句很好,才终是觉得安心,温温地拍她的手:“你过得好,娘便放心了。”

季卿语握好娘的手,问候季卿兰:“大姐怎么来了?”

季卿兰看她们母女二人交叠在一起的手,眼里不大痛快,但面上还笑着:“说起来,我也有两年没回来了,正好近来覃晟到宜州巡察,我惦记着好久没回娘家看看,便跟着来了,原是租了个院子住着,这不,一听你回门,就想来给你撑场面。”

季卿语谢过她的好意,也关切了句:“小侄儿也来了吗?”

“留在扬州了,如今还不满一岁,但已经会叫娘亲了。”

季卿言喜欢小孩子,这两日听季卿兰一直在夸儿子,便也忍不住关切:“不知小侄儿身子如何?”

季卿兰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覃晟风流,娶她之前,家中便已有妾氏,还颇得覃晟宠爱,就连孩子,两人也是前后脚怀上的。虽然是季卿兰早诊出喜脉,月份也更大,但生孩子这事,谁又能说得准?妾氏在正室前头生孩子,对他们这种人家来说不体面,因此怀孕那会儿,婆母便一直催她快点生,每日请安时,也总要说上几句,好像说上几句,孩子就能生下来了。

季卿兰头胎本就怀得难受,婆母给她的压力也不小,孕期心情一直不美,弄得覃晟不爱来她房里,还又纳了个妾氏进门。季卿兰一时气急,教孩子七月出头便破了羊水。万幸母子平安,还在妾氏之前临盆,但不幸是,因为早产,孩子天生体弱多病,大夫说怕会早夭。

季卿兰不爱人提儿子体弱的事,一提起,那段日子的苦,就得‘搜肠刮肚’再来一遍。

“在扬州寻了几个名医,已经好多了。”季卿兰浅浅带过,说起别的,“如今咱们三姐妹都有了归宿,卿语已经成亲,嫁的还是个魁梧将军,将军嘛,想要孩子不是轻而易举?就是不知离开宜州前,能不能听到好消息。”

季卿语没听她语气里的暗指,就听三姐妹都有了归宿,惊讶问:“三妹许了人家了?”

王氏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季卿兰悠悠道:“说起来,这事还得谢谢二妹你呢。”

季家前厅。

季云安看到顾青进门,面上的笑就没下来过:“这位便是连襟,提刑案察使司的覃佥事。”

覃晟闻声,抱拳相迎:“久闻将军大名,百闻不如一见。”

“虚名。”顾青见这人一身月白袍,冠木髻,面容清秀,身材瘦削,个头一般,便知他也是个读书人,季家还真喜欢读书人,也夸了句,“覃佥事学问不错。”

这话惹得覃晟的笑容一僵。

覃晟算得上季云安半个学生,从前在书院里学问做得一塌糊涂,能当上官,不过是靠家里荫入国子监,又舍得花钱打点。

季云安知道覃晟不喜欢被人揭短,接了句:“怀谦从前在学,写过一首颂菊小诗,被曾祖赞过神来之笔。”

那颂菊小诗是覃晟这辈子的得意之作,不想竟被季渊泽夸过,当即喜上眉梢:“改日拿出来邀顾兄品鉴。”

顾青摆手:“不必了,我大字也不识几个,看到诗文就头疼。”

他这样说,覃晟就舒服了,也明白这人真是个粗人。和一个粗人比,他学问如何都算高的,覃晟自得起来,目光里淡淡透了点瞧不起顾青的意思,不过是个拼血拼肉搏名声的,一身污糟血腥,没有丁点清贵傲岸的君子气。

南梁自景帝始,便重文抑武,风气如此。

“今日备有好酒好菜,两位贤婿快请上坐。”

顾青入席,自酌小酒一杯。

覃晟和季云安对视一眼,覃晟道:“久不来宜州,还不知宜州有没有什么好去处?”

季云安笑道:“宜州虽富庶,但远没有扬州景色怡人,目之所及山川湖景,样样巧夺天工,去年有幸一睹,便常常梦回扬州。”

“岳父去年到过扬州?怎不叫小婿作陪,瞧他个十万东风?”

季云安摆手:“当时为参加兰亭诗会,来去匆匆。”

“可是绥王宅里那个兰亭诗会?”

“只是外围小坐,未能入得绥王帐中,不过要是能与绥王同席共饮,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季云安摸了摸美须似是在畅想。

如今这话,明眼人一听便该识趣地接上一句:“这有何难?”,季云安想搭上绥王的心思落到了面上,没人听不出来,但偏生他对着的顾青——顾青一直在吃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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