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一纸休书 (下)
莫言气馁地摇头,低沉的嗓音夹杂半点无奈。「没有,沁儿,我真的没……」
「够了。」寧沁摆出手势截停了他的话,以防他的低吟偷偷地推倒她虚弱的坚持,「休书我已经替你写好,只要你盖印,我跟你便各不相干。」想到以后她的床边只剩下一纸休书,她立即悲从心生。她所依恋的温暖,将会随风飘散。不论双手如何用力去握,得来的都不过是无言的空虚。
若果这是唯一可以保存两人安全的法子,就让她牺牲好了。
忽尔,她肚里的孩子像是听懂爹娘正闹分离,不问情由便作出无声抗议,让寧沁痛得额冒冷汗。
孩儿,乖乖好不好?娘可是再无退路。寧沁一边咬紧牙关装作若无其事,一边等待莫言发言。只见他像是下定决心,寧沁不由自主地心弦绷紧,痛疼加上紧张,不禁让她呼吸紊乱。
他,到底选择放弃她,还是抱着她不放?
「如果我不是因为你是『骗子新娘』而娶你,你愿意听我的解释吗?」莫言的眼神恢復以往的镇静与高深,他的说话更是让寧沁摸不着头脑。
难道他们之间还有别的牵绊?
「我要娶你,是为了娘亲。」冰冷至极点,甚至不带情感的话语,幻化成尖锐锋利的刀刃,却不是向她挥动,而是准确无误地刺穿他的灵魂。他明明要与秘密一起睡进棺材,此时此刻却不得不毫无保留地揭开……不为他,只愿她留在他的身边怨恨他,别将他赶离。
……他真心诚意地喜欢上她,因此他寧可要她恨自己一辈子,都不要轻易将他淡忘。
「婆婆?」
莫言不疾不徐地頷首,以平淡如浮云的语气诉说他不欲揭晓的谜底,「娘亲因爹给别的女人勾引,对她置之不理,致使她终日以泪洗脸,既怨自己引狼入室,又恨爹寡情薄幸,结果……连累自己日渐消瘦,精神委靡,最后更含恨而终。」他顿了顿,敏锐的眼瞳轻轻扫过寧沁驀然惨白的脸儿,思忖该如何轻描淡写地说下去。「我……要为她报仇,要令我家散人亡的人付出代价……」
[i]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都不过是争取自己的幸福。[/i]那个女人,他的丈母娘,害他的娘快要疯癲后,曾经以厌恶的眼神盯着他。她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勇往直前,那么他的娘?他的娘的幸福要由谁去赔偿?
「莫非……」她悄悄地抚摸平坦而疼痛的肚子,脑海闪过一个既荒谬又难以置信的念头。她的娘亲,曾经有一个荒唐的过去,该不会是……
犹如针札的刺痛教他的眸色黯淡,静默半晌,莫言终于曖昧地点下头。
寧沁杏眼圆睁,靠住圆桌,无力地抱紧受不了刺激的身体。为什么要告诉她?为什么真相一个比一个来得残酷?她的娘亲惹下糊涂债,她当女儿理应作出补偿。
她瞧见了他眼底深痛的仇恨,是她娘毁了他家、毁了他娘,所以他才想来毁掉她,要她一嚐蚀骨之痛。难怪当初他不愿对她流露过多的情感,难怪他的态度维持若即若离、晦暗不明,原来他的心里一直盘算该如何伤害她,如何要她体会婆婆的痛苦。
不过,他没有做错。换转是她,她会採用相同的復仇手段。不知道夜深人静时,他会不会因为她在身旁而阵阵欲呕?与她细说浓情厚意时,他会不会为了自己的违心话而想狠心割伤自己来发洩?和她接吻时,他会不会恨不得消除她残留在他唇上的气味?
透过他的眼眸,她隐约看见掩饰得宜的怨恨,却同时察觉到他对她氾滥的歉意与止不了的爱意。为什么?连她都觉得染满一身罪恶,为什么他不是绝情地恨她?反而要深感内疚地请求她,要她永远陪伴他?
唯一合理的答案,她相信自己心里有底。
然而,她无法再厚着脸皮面对他。
「原来一直以来,你最不希罕就是我的爱。」对他,她只能无可救药地付出滔滔不绝的爱。可是,她的爱却是他这一生中最不需要的东西,是一生都用不着。
「不是的,沁儿,我后来是真心喜欢你的。」莫言踏着流泻入房间的银月光华,温柔地牵起寧沁冰冷的柔荑,顾不得他的沁儿已经变得模糊。
他将真相道出,并不是要她责备自己,而想她明白即便她不是「骗子新娘」,他们依旧会相遇相知,当然亦会相爱。而且,是谁说他不希罕她的爱?他这辈子唯一想要守住的就是她的爱;他唯一想保护的就是他们的小天地;他唯一想守护的就是她,寧沁。
他可以甚么都不要,只有她,他是输不起的。
寧沁闭起双眼,光滑的螓首落入他的怀中,贪婪地呼吸属于他的气味。「莫言,放我走好吗?」
「我没法继续留在莫府……更没有顏面面对你。」要非她选择闔上眼帘,泪液便会不断涧出,宛如断线珍珠。
「……不要……不要离开我……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莫言低声嘶喊,别对他残忍好吗?他从不敢流露过盛的爱意,就是害怕他所依靠的人会一个一个捨他而去。他的爹、他的娘已经先后离开他、剩下他。可怜的他在大海中浮浮沉沉,以为终于找到归宿,可笑的是他的妻子,让他眷恋不已的归者也决定遗下他。
他没法像女子般哭喊,可是他会心痛,会心伤。要他怎样承受眼睁睁地目送自己所爱的人?难道他们以为他的心冷漠如冰,心扉不会紧紧地抽痛吗?
寧沁抬起头,睁开双眼,却发现他俩都已经泪眼朦胧。
「我会回来的。言,你要相信我。」她无声地诉说。
她一定会回来的。因为,他是她的归宿,是她唯一思念的人。所以有朝一日她一定会重回他的身边,伴他走完以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