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一纸休书 (下)
不。打从他撒下谎言,他早就亲手将他们的关係判处死刑。
「不要碰我,不要再碰我……」捡回理智的她在迅雷不及掩耳下将他推开,他一脸错愕,恍若突然被母亲赏了一记耳光的孩子,怔怔地注视她。她佯装看不见他眼底的复杂顏色,索性警告自己,必须干得更狠!决定离开,就别忸怩犹豫。
「既然为了覆命你可以卑鄙得要我喜欢你,那么此时此刻你何必假惺惺?」哭得沙哑的声音仿如动物受惊后的呼喊,她的薄唇不住颤抖。
假惺惺?他对她的所有感觉,到底那刻是作假的?他不敢说自己没有欺骗她,可是他不怕指天发誓,他爱她矢志不移。
莫言尝试伸出手,缓缓地接近她,她却踉蹌的一步一步后退,务求与他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眼睁睁看见她划出楚河与汉界,他别无他选。在无可奈何下,他唯有停止动作,以免寧沁因步履不稳而跌在地上。
「沁儿,我没有……」他不曾后悔所作之事。不过若果能够重新选择,他不会欺骗她,更不会为了復仇而与她靠近。
两泓深邃若湖的瞳眸清晰地绘画出他的懊悔,寧沁心底掠过刺骨的讽笑,冷冷地说:「你敢说你娶我不是另有目的?」他有勇气坚称自己是清白吗?她敢将自己押上,他并非心中无愧。
莫言一时语塞,答不上话。他的确没法斩钉截铁地回驳,他是真心喜欢她而迎娶她的。因为不论结果如何,他所设计的开始就是错误。埋下舛误的种籽,承受恶果的当然是自己。
半垂浓密的睫毛,稜角有致的脣欲言又止地半张半合,他巧妙地逃避了她无辜的责难眼神。
「说不出口吗?那么我告诉你好不好?你娶我,是因为你嫌捉拿我难度过低,所以你要我爱上你,你要我甘心情愿去认罪,对不?」寧沁瞇起眸儿,不忍地迸出漠然的精光。
既然他讲不出声,她便代替他去割伤彼此的心房,让弥漫浓烈伤感的鲜红液体汨汨流泻,直至将他俩淹没方休。
「你要利用我的感情作为你的踏脚石,对不?」她撂下狠话,却心知肚明,最终伤痕累累的会是自己。
「你对我的宠爱,你对我的疼惜,都是虚情假意,对不?」她尤记得他曾经温柔地为她梳头,他曾经奋不顾身地保护她,他曾经亲口肯定她的地位。
回忆,彷如一盏停止不了的走马灯,逐格逐格地向她呈现她以为已经埋葬于心底的所有曾经。
「你……」原是坚硬如石头的声音开始崩溃,开始震抖,她的鼻头红得发酸,眼瞳则异常澄明。在他看不透、触摸不及的心坎,正上演着如正邪交锋般激烈的战争。坚强若她亦只能眼巴巴承受内心忐忑的衝击,任由矛盾肆虐心灵。
有剎那,连她都不敢肯定,他是否完然虚偽?
她一言不发地走近他,清灵的眼眸赫然发现他的眼框泛红,两道剑眉牢牢地向内攅,俊帅的脸庞边缘遗留了一颗透明悲伤的证明。
不该是这样。他不应该会哭,更不可能流泪。这……是她的幻觉对不?
寧沁为他的泪感到讶异,楞住不懂反应。
「沁儿,我爱你。」
莫言垂下脸,投降似的落入她的瞳内。
他爱她、他爱她、他爱她……脑海不停重覆这三个她以为他一辈子都不会说的字词,内心有说不出的震惊。
他,真的爱她吗?
他愿意将自己的心意赤裸裸地展现,可见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去将她挽留。他赌上一颗真心,试图让寧沁明白,他不在乎在她的面前坦承最真实的自己,如同赤身于寒天雪地。
「我一直将你留在身边,就是因为我已经没法失去你。」失去她,活得彷如行尸走肉,到底有何意思?
他的话是醇美香甜的葡萄酒,默默地在她的耳朵里发酵,啃蚀着她的最后防线。她知道要非情非得意,莫言绝不可能允许她清楚深切地探视他的心底一隅,尤其这片秘密花园隐藏了他的致命伤。
寧沁茫然地凝睇他,冰冷的小嘴因他的话而透出一丝微温。他第一次亲口承认爱她。她不得不承认,她没法抵挡他的柔情。她的眼框为他逐渐盈成一个小湖泊,准备不顾所有地冲走她筑起的围墙。她的娇躯向前迈进,想奋不顾身的扑入他的怀中,却在与他经已纳入咫尺时,她没有再动。应该说她不敢再动。
她倒没有忘记程月缺的话。
[i]他可能被误以为知情不报,是死罪。不然,轻一点的牢狱之苦也免不了。[/i]
他愿意为她背负污名,她却不想他白费长久以来的努力。没有她,他依然是威风凛凛的莫将军,外貌俊朗的他,终会找到另一个为他真心付出的妻子,与他度过无风无浪的安逸。
寧沁勉强挤出一个淡然心碎的微笑,许久许久,方才艰涩地问:「为什么到最后你仍然选择欺骗我?」她可以原谅他的出卖,她可以体谅他身负皇命,偏偏就是不能自私地为一时的不理智而连累他。
是的。自遇上他,她就已经不能自拔地爱上他。要非身怀他的孩子,她亦不怕死。这一刻的她,寧可默然地饱受孤独的相思之苦,亦要保住他俩的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