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惘
可她呢?
寻不到由头的慌乱从胃里向上,挠过食道与喉咙,满满地从口中溢出。
前二十几年的生涯,江云总在被周遭的环境推着向前走。成长,学习,考试,上班,为了生活奔波忙碌,压根没有停下脚步喘气和反思的空隙。现在她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能够思考,也丢失了所有外界强加给自身的目标。
江云没有了前行的动力。
所以,她应该做些什么?
情绪随着思考的深入逐渐低落到谷底,然后反常地回循往上,攀爬至无法控制的顶峰。
江云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些血腥画面。尸块碎裂,血液飞溅,腥锈气充斥鼻腔。她撕咬下唇,忍不住身体的颤抖,绝望与痛苦得不到倾泻,在撑满的躯壳里疯狂叫嚣,指甲狠狠扣入肌肤,试图挖出那些无止境膨胀中的杀戮渴望,
实验室的一个月几乎要把她的野心和胆量磨灭。失控的自己同样让江云感到恐惧。
害怕,恐惧,逃避。
她想要做些什么?
理论上,江云可以躺平。只要闭上双眼捂住耳朵,躲进澄为她精心编织的巢穴里,便能隔绝那些危险,安安稳稳地活着。
凭什么呢?江云当然会不甘心,她不想成为附庸,不想作为宠物,更不想只为了逃避而活着。她也想成为主控者,拥有拒绝与要求的权利。
江云的呼吸转向急促,胸膛大幅度起伏,如同险些溺亡之人得救后疯狂而贪婪地呼吸周遭的新鲜空气。
澄坐在车里等了很久。
面色苍白的少女悄然出现在车右侧,随手拉开车门坐进副驾。
“走吧。”
澄像是早已知晓结局,他没有多问,启动车子掉头往住处开去。
“阿云明天要和肖恩去吗?”
明明是个疑问的句子,青年却以一种笃定的语气道出。
“似乎所有人都笃定我会答应肖恩的提议?”江云感觉到极度疲惫,合上眼皮深深地叹息:“克制濒临异化后日渐增长的杀戮欲望,是个很痛苦的事情。”
“为什么要克制?”澄迷惑地瞥她一眼,“如果这样能让你舒服些,就不需要控制自己。”
“澄,杀戮不是疏解自我的方法,那只会让我被愧疚感充斥,最后走向崩溃。”
“为什么。”
“因为、”
额头抵向车窗,江云看着外面向后飞驰的建筑,她再次想起那天,接着想到那些被驱赶的基地员工。他们沉默地聚在一处,如同一只只面容模糊的羔羊。
“因为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不是会动的木偶。他们也是人,活生生的、和我们一样的人。”
“他们也会哭,也会笑,会抱怨今天的晚饭很难吃,会觉得工作好枯燥好烦人;他们会有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责任和期盼;他们会害怕,会哭泣。”
“也许在你砍下某个头颅的前几分钟,他还心怀憧憬地想着,等工作结束,一定要去吃块甜甜的小蛋糕。”
江云一边说着,一边回过头看他,正好与澄转向自己的视线相撞。青年淡色的眼眸如同积云将散的天空,透澈空明,映不进半点地下尘土。
眼眸的主人也是如此,他偏了下脸,神情如天使般纯真且残忍。青年用一种理所应当的语气,吐出分外残酷的言语:“即使你不杀他们。他们也会杀你。”
战栗感从尾椎处猛地窜上后脑。少女忍不住举起手掌挡在眼前遮盖住这片灰色天空,口中喃喃自语:
“是啊,我能够做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