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天去庙里拜拜去霉运
陈怀远因为付俞生病关了好一阵子店,今日来店里却先见着了店前的死老鼠。
肚子被剖开,肠子大剌剌流淌在皮毛之上,暗黑的眼睛在空气中落上了苍蝇,瞧着让人驻足难忍。
他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惹得人头疼。
陈怀远并没有洁癖,但此时面色依旧难看得不像话,紧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打开店门将那死尸处理了。
回到店里又用香皂在指间细细清理着,忆起之前门口系上的沾血布料,陈怀远愈发认定自己被人盯上了,只是不清楚是谁总这么恶心他,让人心累得很。
原本今天门前没再挂红布还以为恶作剧终于结束了,没想到是转移了位置。
一整天陈怀远侍弄着店里的花草,将有些枯萎的枝叶剪去,期间有几个小朋友进店看了一圈,傍晚关店回去又开始想着死老鼠的事儿,不知不觉天黑了才发觉付俞还没回来。
担心人又发烧晕倒在路上,陈怀远拿起手电出了门。
付俞病愈力气并不大,揍了人一顿反而自己手骨疼得慌,举着小手电照着看了一眼只是泛红,想起那人脸上松弛的皮肤和生出的油就开始犯恶心,撑着墙干呕了几下,人还未站直就被身后扯了过去。
付俞以为那死变态追上来了,抬起胳膊正准备向后肘击便听见了人声。
“身体又不舒服?”
陈怀远瞧见付俞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那只突然举起的胳膊也垂了下去,扭过脑袋,眼尾还带着干呕难受挤出的泪花,活像刚刚受了什么委屈。
“手疼,有点犯恶心。”
付俞小声回着,视线落在陈怀远脸上,两支手电的光都打在地上,反射到上方只剩下昏暗模糊的轮廓,付俞看不清楚又上前靠近了一步,身子半贴在陈怀远胸前,直勾勾盯着人。
“你才过来吗?”
“跟人打架了?”两人同时发问,都没察觉彼此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付俞微微歪着脑袋瞧了一会儿,见陈怀远脸上表情无异才迅速退回原位,半垂着脑袋看着自己不知何时被放在那人掌心上的手,泛红的指节被指腹轻柔擦拭着。
“被垃圾绊住了,不小心伤的。”
陈怀远举起手电看见付俞不适的模样,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窸窸窣窣,像是塑料袋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
转过脑袋向后看去,却被付俞抬手制止了。
他有些惊愕地看向付俞,那双比他小上一圈的手正控住他的脑袋,半晌才缓缓缩了回去,眼睛看向陈怀远的身后,然后走到他身侧轻轻推了一把,“回去吧,我不舒服。”
回去路上谁都没说话,陈怀远从付俞身上看出瞒着事的心虚,回到院子人就躲进了屋。
付俞关上门滑坐到地上,这时心脏才迟来般地剧烈跳动着,他捂着那处像是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心里一阵后怕。
差一点,陈怀远就要碰上那只脏老鼠了。
再等一阵,只要处理了就好。
付俞软着腿不断安慰着自己,望着灰白的地面脸上却又透出迷茫。
这只是遇见的第一个,之后还会再冒出第二个,第三个……
陈怀远在厨房不紧不慢炒着菜,准备好了又去冲了杯蜂蜜水,这人远没有付俞担心的那般多想,只是思忖着付俞要补多久才能长点肉出来。
走到紧闭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才缓声道:“付俞,吃饭了。”
付俞背靠着门发呆,猛一听见人声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一双大眼睛恐惧地瞪大,好半晌才又恍惚着回过神。
没人。
那些人没有来。
“我没胃口。”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沾染的灰尘,一边隔着门回应着,一边垂下眼睛细细看着。
将李冲不经意间蹬在裤子上的脚印拍打,直到消失。
门口没了声响,付俞回到床边的椅子上继续呆坐着,手指搭上那只揍人的手,摩挲着泛红的指骨。
还是破了口子,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付俞举着拳几次正好打上了那人的颧骨,硬得生疼,还有一次打中了牙齿上。
想到手上染上了老鼠的口水,付俞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弗一打开门与陈怀远面面相觑。
“又有胃口了?”陈怀远端着一个杯子笑着打趣。
“你下毒了?”
付俞瞧着那沉在杯底的不明絮状物,面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只是他仍是先将陈怀远推开走到厨房洗手,没有香皂付俞就挤了几泵清洁剂,不断搓洗双手。陈怀远又端着杯子跟到了厨房,瞧见付俞那跟自己上午一模一样的行为,挑着眉放下水杯。
“你也碰见死老鼠了吗。”
付俞抬眼瞧了一眼,点着头将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先喝点蜂蜜水,哪天该去庙里拜拜,去去霉运。”
那杯浑浊的蜂蜜水又被推到了付俞身前,他端起先是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满是甜腻的味道,这才又凑到嘴里喝了一口。
“甜。”
陈怀远望着付俞捧着杯子的模样,眼中的温柔几乎满溢,而被凝视着的人并不知晓。
靠着门口的饭桌上摆着两道菜,现在仍徐徐朝外散发着热气,付俞喝完正准备冲洗杯子又被人接了过去,举在半空中的手被放上了一碗米饭,上面还有几粒酸萝卜。
“先去吃饭,要多吃一点身体才好得快。”
指尖碰在碗面上是抚慰人心的暖,付俞端着碗眉眼弯弯,只是他微垂着脑袋,陈怀远并未注意到。
陈怀远快速洗好杯子放在桌面上,端起一大碗饭坐到了付俞对面,期间时不时夹起几筷子放在他碗里,眼中莫名慈爱地像是爷爷看孙子。
付俞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捂着呛到的嘴别过脑袋咳嗽着,气管进了饭粒,触感格外明显,他俯下身子又剧烈咳了两声才吐出来,松开手,掌心是那粒沾上口水的罪魁祸首。
还没等付俞站起身子去洗手,就被陈怀远握住纸巾细致地擦拭干净,他愣愣地看着陈怀远自然而然的行为,心里没有生出抵触,反而是一股难言的尴尬。
“不用,我去洗一下就好。”
付俞快速抽回手背在身后,快速站起躲着陈怀远的目光离桌。
两人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付俞很少出现这种窘况,漫不经心地也不知道夹菜,只埋头扒碗里的白饭,只陈怀远夹到碗里才乖乖吃掉。
陈怀远以前经常照顾孩子,难免对付俞没了最初的分寸感,他想起付俞刚刚无措惊慌的模样后知后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见付俞走过来又端起碗吃饭,之后两人再没说过话。
李冲回到家里时老婆正在哄孩子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便悄悄摸摸躲在房里拿起桌柜上的镜子,脸上被揍得青青紫紫瞧着实在是不好看,伸出手轻轻触碰,阵阵泛着酸痛,后似是想到什么,面上露出痴迷的笑。
将口袋里那团塑料袋掏出来套在头上,紧紧抓住开口,在窒息感升腾之际下身再次勃起,他伸出手向那处摸去,嘴里喃喃念着付俞的名字。
“李冲!人死哪儿去了!”
原本沉醉在欲望中的中年人回过神,将头上的塑料袋取下再次塞进口袋,整理好裤子蹒跚着朝屋外奔去。
自那晚过后,付俞猛然发现自己和陈怀远的接触变少了。
他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一门心思都在怎么整治那只老鼠身上。
李冲被揍了一顿后,也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癖好,总时不时就出现在人眼前晃荡,那充满欲念的眼神黏在付俞身上,惹得他格外火大。
每当两人视线接触就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然后缩回角落,活像只偷着油的老鼠。
“你在看什么呢?”
李建业见付俞向外看了一眼,再扭过脑袋眉间的距离都能挤死蚊子了,瞧着分外生气,他探过脑袋跟着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
“看见老鼠了。”
李建业也见过扔进店里的死老鼠,面露嫌弃,拿起苍蝇拍挥上那只落在胳膊上的蝇子,只听啪的一声响,落了空。
付俞瞧着那只慢悠悠依旧在面前扑棱着翅膀的苍蝇,夺过拍子迅疾地拍死了。
“惹眼得很。”
这几日到了夏日最热的几天,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全都躲在家里吹风扇吃西瓜,就连刘翠花都很少再带着肖小莹出门,每天店里就付俞和李建业两人守着。
没人又无聊得很,李建业掏出一副牌跟付俞玩了起来,瞧着手里的几张小牌面无表情地炸付俞,“这局你很难赢呀,等着挨脑瓜崩吧。”
实际上手里一张5,一对7,最大的牌也就是张q,完全胜不了的牌面。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逗付俞,对面的人听这话似是笑了一下,手指在牌面上拂过最后打出四张三带一,最后握着一张孤牌笑盈盈地望着李建业。
“哎哟,一点都不好玩,我这运气也太差了,该去拜拜佛了。”
李建业哀嚎着将手里的牌扔到桌上,他是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此时正好看见有人站在一间屋子拐角望着店里,一脸未消的青紫缀在面上实在是不好看,像个愚蠢的猪头。
他想得极其刻薄,只因李冲在镇上确实不算是个什么好东西。
肖小莹都知道关于这人的好事儿,在老婆怀孕期间跟别村一个寡妇搞到了一起,甚至在孩子出生时凑不出钱交手术费,跪在亲戚面前一个个磕头最后才凑够钱。
手里有点钱不是花到其他女人身上,就是拿去打牌,最后实在没钱了又会回家哭惨,起初他老婆心软还会给点零花,后来看清他的面目终于狠心了起来。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天天碰见晦气事儿。”
李建业收回视线,望着付俞笨拙洗牌的手法,嘴里念叨着,最后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开始兴冲冲同付俞说着。
对面的人没出声,付俞想起上次陈怀远玩笑般说去寺庙拜拜,可自那晚过后似是刻意避开,付俞早上起来只能看见厨房准备好的早餐牛奶,根本碰不见人。
就算碰上也只是说两句话就离开了,面上仍是温和的表情,但付俞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觉得怎样,等天儿凉快了我们就去,那边种着枫树可好看。”
李建业一个人已经拍板决定了,夺过付俞洗好的牌一张张发着,仿佛已经看着那天漂亮的路景。
晚上回家李冲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然后瞅见没人冲上去一把抱住付俞,脸凑在脖颈处变态般地嗅闻着,双手也不老实地在腰间乱摸着。
付俞早有所觉,侧过脑袋狠狠撞了过去,还没等他再动作身后的人被扔了出去,付俞转身只看见陈怀远清俊的身影,原本心中的躁意突然被难堪取代。
双脚像是被黏在地上怎么都无法挪动,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付俞僵着身体听见自己体内愈发明显的砰砰声。
唇瓣轻微动了两下,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看着陈怀远挡在身前,看着两人靠近从一开始双方互殴,变为最后李冲单方面被揍。
一拳拳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粗重的喘气声和那些无意义的辱骂声传到付俞耳边只剩下单调的嗡鸣。
陈怀远店前一连三天都被摆放了死老鼠,不同点是死法变了,相同点是都很恶心。
担心付俞同自己住在一起也遇见情况,这几日都会守在付俞回家路上,只他关店比付俞早,在沿路的超市前坐着等了一会儿。
陈怀远自那天察觉到自己对付俞的不同,陷入了沉思,他早在大学毕业后就和家里人出柜了,也谈过一两个对象,自是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但付俞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害怕肢体接触,对感情懵懂无知,心里一团乱麻,怕再接触会更混乱,见着人便不自觉躲了起来,就算担心付俞也没再大剌剌露面。
这两天付俞身后总跟着一个人,他毫无所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是无辜的兔子。
但也只是无关紧要地跟着,什么都没做,陈怀远跟在两人身后观望着,直到今天意外发生了。
付俞被人抱在怀里,男人行为猥琐,脸上的笑容更是一副痴态,瞧着让人反胃。
陈怀远看见的瞬间快步走了过去,冷着脸狠狠揍在那人的肚子上,“镇上的派出所也不是没有作用,可能你更想去喝杯茶?”
陈怀远上前先是将人揍了一顿,他的拳不像付俞那般无力,凑在李冲面上像是要将人打死一般,青紫未消的脸再次肿起,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也眯在一起,含着泪躲着陈怀远的拳头。
“我错了,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来了行了吧。”
李冲被拎着靠在墙角,唇瓣磕到牙齿上出了血,说句话都喷出点血水出来,可怜巴巴地想要躲开又被钳制着生生挨着痛。
付俞像失了魂的躯体,眼前的画面似是慢动作的老影片,一帧一帧的跳动着。
“行……行了,陈怀远,我饿了。”
付俞紧握着拳头,扯着嗓子喊出声,明明应该是清润的嗓音此刻却嘶哑无比,像是哭了好久好久。
李冲随即便如破布般倒在墙角,他浑身泛痛,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拳打在脸上,后面全都是打在肚子那些软肉上,现在他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打乱了位置。
狼狈不堪地缩在角落,软着身子看着付俞被那人牵走,心里却又恶意丛生。
什么嘛,还以为真不卖了,原来只不过是找了个小白脸而已。
他侧过脸盯着陈怀远的背影啐了一口。
付俞走在陈怀远身旁,瞧着他泛红的手轻轻碰了碰,“疼吗?”
“不疼,不要怕。”
陈怀远拉过付俞,抱着不断颤抖的人儿,夏日的晚风吹拂着,付俞半靠在他身上,指尖一次次抚摸着他的指节,脑袋里混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凭着本能靠在陈怀远身上,就像是靠住了一棵大树。
回到家付俞才清醒了一点,他悄悄观察着陈怀远的表情,可直到睡前那人也什么都没说。
晚上他又做了噩梦,天还未亮就醒了,后面再也睡不着,屋里没开窗有些闷热,索性打开房门搬着一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
可惜夜里蚊虫也多,即使付俞什么都看不清,那些蚊子也能找着他,坐了一会儿被咬了一胳膊包。
原本噩梦吓醒的那点惊惧,在不断拍打蚊子的过程中消失了,实在受不住付俞搬起椅子准备回屋去,才走几步路堂屋门被打开了。
“怎么没点蚊香?”
陈怀远端着一盘点燃的蚊香走了出来,点点火光在夜间格外扎眼,付俞瞧着那点点光亮缓缓朝自己靠近,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香味。
“忘了。”付俞接过蚊香,抬头又见人自顾自回去了,仿佛出来就是给他点个蚊香。
他看着夜风中的火光,犹豫了会儿还是回了屋,将蚊香放到了床下,枯坐在床直到天明。
夏季闷热又多蚊虫,但时而也会突降大雨,大门敞开,涌入的空气中没有丝毫凉意,反而一股泥土的土腥味混杂其中。
付俞望着店外像是无止境的雨幕思绪飘远,李建业正趴在桌面上睡觉,一时间只有雨声滴滴答答地响着。
两人都是被一声电话铃声闹醒的,一个坐起身来,一个回了神。
李建业揉着眼,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按键机,半个巴掌大小,黑色的外壳已经用的掉了两块漆。
他的电话铃声很简单,和学校上课铃一模一样,付俞都怀疑过他是不是跑去学校录下的。
付俞曾经也对手机产生过好奇,记忆里小时候经常缠着妈妈播放儿歌,可到了现在他有了足够的钱也没想过去买一个。
生活中似乎没有需要用到的地方,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付俞距离李建业隔着一张桌子远,却仍能听见对面电话里的声音,他有些尴尬地扭过脑袋望着店外的雨。
耳边李建业只断断续续应和着,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最后那边的人似是生气了,声音陡然加大仿佛在耳边炸开。
“你是不是想气死你老子!没点出息整日躲懒,现在连自己老爹的话都不听了,赶紧给老子去见人!”
那边话刚说完顿时挂了电话,李建业放下手机自然地塞进了口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嬉笑着同付俞解释,“我老爹又给我找姑娘相亲了,他审美不行,每次我都看不上。”
相亲,这个词汇和李建业这人似乎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而且付俞记得他才二十五岁。
付俞对这种事情不算陌生,之前在那山沟沟里也有人介绍相亲,只是相的都是山外的小伙子,所谓的媒婆进村收集未出嫁姑娘的信息,然后拿着红包信誓旦旦承诺会找个好男人。但大多数山外的人瞧不上,只有那些离过婚的老男人才会答应,挑挑选选找出个看得顺眼的,甚至有些男人孩子都五六岁了,山里的人既坏又蠢,拿着钱就欢喜地将女儿嫁了出去。
他不清楚相亲的本质是什么,但在付俞看来和买卖没什么区别。
付俞小声问道:“那你去吗?”
李建业撑着脑袋,实际上脑海里还回响着电话里的那些话。
他初中就没读了,混在各种店里打杂,也跟着大人去城里干活,但他跟不上城里的节奏,那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最后便回来了,靠着三竿子才能打着的关系在刘翠花店里帮忙。
起初店里的厨师是个从城里不干回来的老大叔,李建业跟着学了大半年,那人就以干不动为理由走了,李建业便挑起了担子。
他没觉得这活儿哪儿不行,但家里总是瞧不起他的工作,或是瞧不起他挣的那点钱。
就在前几日老父亲终于下达了命令,说着成家立业结了婚就有担当了,于是好几个姑娘一股脑推给了李建业,讯息却全都停留在他和别人礼貌问好上。
“去吧,不去见又要被骂了。”
李建业做着牙酸状捂着脸颊,一点都不想再触那人的霉头,付俞瞧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副牌放在他面前。
两人谁都没再继续谈起相亲的事儿,只兴致缺缺打着牌直到雨势变弱,到了点就收拾东西,撑着伞自顾自地离开。
付俞才走几步看见陈怀远正站在街角望着他,脚步下意识加快朝人走去,水泥地长年使用早破裂成一块一块的,他只看着眼前的人磕磕绊绊靠了过去,然后躲入更大的伞下。
“晚上想吃什么?”
陈怀远微侧着脑袋询问着,付俞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扇动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子,发丝像是才睡醒般胡乱朝外戳着,他的头发可能是有点自然卷,但不是特别严重,反而使得满头发丝格外蓬松浓密。
付俞瞧着,脑海中出现了李建业的光头,简直是极具对比的存在。
细雨随着风吹在胳膊上沾染上了凉意,付俞朝里靠了靠说道:“拍黄瓜。”
两人断断续续聊起,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间,陈怀远垂眸,付俞嘴边不自觉露出的笑容,脸颊上隐隐出现一个酒窝。
昏沉的天光随着细碎的雨丝降落,被雨水冲刷过的水泥路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两人在河水中相聚,头顶黑色的伞歪斜着撑在河水之上,带领他们回家。
晚上陈怀远做了付俞点名的拍黄瓜,还有一道小炒肉和香煎小鱼,看上去不比李建业炒地差,付俞夹起一块儿黄瓜喂进嘴里,那股清甜的味道瞬时侵满口腔。
“以后我陪你一起回来,要是没看见我,就去花店里找。”
陈怀远夹起一块肉放进付俞碗里,面上多了些认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付俞点头回应,才又笑着收回一直夹菜的筷子。
那件事付俞不主动说起,陈怀远就从不过问。
但对人更为上心,他将晨跑时间改为付俞上班时间,见人进了店才会回去,下班也是一样。
陈怀远小心关照着,刻意给予的安全感令付俞感到陌生,甚至此时不敢和人对视,垂下眸子,手指握着筷子不自觉戳着碗里的饭粒,在碗里又多了一块儿肉后才继续吃饭。
晚上雨又大了起来,半夜打起了闷雷,一声声像是要把天捶破一样。
付俞惊醒后侧过身子望着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脑海中想起陈怀远在睡前看着他的眼睛,清亮又温柔。
回忆里妈妈在他生日时送给他一罐玻璃珠,举起放在眼前漂亮无比,那时付俞高兴得不得了,珍爱无比却又忍不住和人炫耀,最后一颗颗玻璃珠变得灰扑扑布满裂痕。
付俞用抹布一颗颗擦拭,想要挽救又于事无补,最后被压在柜子最底层再没拿出来过。
他原以为自己忘了,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些沉积在脑海中蒙上尘的记忆在雷电里重新被挖了出来。
陈怀远的眼睛和那些漂亮的玻璃珠一样,看着了就移不开视线,但这次他的玻璃珠会一直漂亮下去。
后来一周时间都是陈怀远接送,李建业瞧见几次总是调侃付俞像肖小莹一样,“你现在也是有大人接送的小朋友了。”
那头才长出青茬的脑袋又被剃干净了,手总是在脑袋上抚摸,次数多了,付俞都瞧见反光了。
“你脑袋敲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被佛祖保佑。”付俞睨着那光亮无比的脑袋,嘴里吐出的话一点不饶人。
李建业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先趴在桌上乐个不停。
笑完又一脸苦相地望着门外,他去相亲那天和付俞简单说了一声,后来脸上总是苦兮兮的,这时人又时不时用眼神瞅着付俞,就差把快问他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相亲顺利吗?”
付俞没让他久等,问完就见李建业端坐了起来,那张有些凶的脸挤在一起,眉头紧紧皱着,瞧着有几分滑稽。
他拍了一下桌子,张开嘴憋了半晌最后叹了一声,又趴回去恹恹道:“见着小学同桌了。”
李建业之前就预想过这天,都是一个地儿的,相亲十有八九都是熟人,但他没想过这人能熟到他害怕。
读小学的时候李建业长得都没女娃高,营养不良的瘦样子,最后还被老师安排和班里最高的女生坐一起。
那时候李建业没少被男生笑,甚至不少女生也笑他,说他坐在旁边像是个小花苞一样。
只有他的同桌刘萍从没起哄过,甚至关照李建业的学习,两人最后处成了朋友,有什么都和刘萍讲,结果换同桌后他发现刘萍对别人也那副样子,气得他和人大吵一架,自此关系变得陌生。
其实现在看都是些小事,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又幼稚。
可后面李建业去城里工作后又碰见过刘萍,那时候人边上还站着个男的,手拉手,不用说都知道是啥身份。
“你不喜欢她?”
“她……结过婚。”李建业艰难地说出,原本就挤在一处的脸又多了几分尴尬。
不仅结过婚,还流过一个孩子。
刘萍当时说得既自然又大方,徒留他一个人惊讶地接不上话。
付俞闻言只是又看了他一眼,问题依旧没变,“那你不喜欢她?”
李建业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思绪乱成麻。
最后捂着脸笑了下,将风扇旋钮开到最大,店里便只剩下扇片转动的声音,付俞抬手拭去额角滴落的汗水,没阻止李建业自顾自地逃避,眼睛瞅着那时不时卡顿一下的风扇叶。
“丁响这几日都没见他上街了。”李建业扯开话题,之前他说让丁响尝尝他的手艺并不是空话,可惜那之后再没见过人。
钓鱼之前还能瞧见他每天一大早提着桶过来卖黄鳝,现在根本见不着人。
付俞闻言也是摇头,他和丁响的交集只限于这个镇上,见着人了才能说两句,见不到人就断了联系,而丁响本来到镇上的时间就不定。
“可能家里忙吧。”
下午的时候肖小莹跑来了,梳着高马尾,扎着个粉红蝴蝶结,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特别有趣,付俞喝了一口绿豆汤,低头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气温太高,绿豆汤现在已经变热乎了,喝着和温水没有啥区别。
付俞侧过脑袋望向后面缓缓靠近的刘翠花,人罕见穿了一条湖绿色的长裙,裙摆堪堪停留在脚踝上方,随着步子晃动着。
李建业的脑袋受到了热烈欢迎,也可能是肖小莹太久时间没见过了,忘了手感,此时一放上去就摸个不停,最后被刘翠花拉开了。
“哟,这里面温度跟外面没啥两样,我买了个西瓜过来。”
刘翠花说着将一直提着的袋子往上提了一下,然后给肖小莹塞了把扇子就进后厨杀西瓜去了。
“可以,还是咱刘姐时刻惦记着我们。”李建业笑着给肖小莹拉过一个椅子让孩子坐上,三个人凑在一张桌,围着风扇等着刘翠花端着西瓜来。
“我来是想说个事儿。这段时间热的很,店里也没啥客人,我想着要不然先歇段时间吧,各自玩各的去,你们天天守在这里也无聊不是。”
西瓜被放在一个菜篮子里端了出来,还有一半又被装进袋里放在一旁桌上,付俞听见没出声,只跟着李建业先拿起瓜咬了一口。
李建业吃完了一块儿才开口,刘翠花站在桌前注意着他们的表情,见李建业要说话便立马看向他。
“我没意见,店里歇了我就去钓鱼,哎哟到时候可快活得很。”他眯起眼睛打破刘翠花的紧张,嘴里说着笑着,手里的那块瓜迅速没了一半。
刘翠花见此面上也有了笑意,冲着他补充道:“歇店期间没得工资,晓得吧。”
李建业了然,只快速点着脑袋,付俞接触到刘翠花询问的眼神也跟着点头,“没事儿,这会儿也热得没法儿干活。”
店里近期的运营情况谁来都看得分明,只能说不赚不亏,要说盈利可能都用来发工资买菜了。
肖小莹坐在其中,只仰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趁着人说话的功夫迅速解决了三块西瓜,刘翠花见人都没意见才注意到,拿出手纸给女儿擦滴落到衣服上的西瓜汁。
“谁在跟你抢,瞧瞧你前襟脏的。”
刘翠花交代完在店里聊了会儿,即使吹着风扇几个人也都流了一身汗,另一半西瓜很快又被分吃进了肚里。
“我瞧见那个李冲了,跟他老婆在门口吵架,那说的话讲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刘翠花说着凑近李建业两人像是有什么暗号似的,了然地笑了起来。
付俞不清楚他们在说谁,只支起耳朵听着。
李冲原本就因为被付俞揍的满脸青紫,跟老婆吵了一架,说他是不是偷情被情妇男人揍了,那时他极力否认只说是撞到了墙上,两人闹了几天,一直没说过话,就算有什么事也是冷冰冰的,活像他李冲欠她似的。
可当时他娶人进门的时候,可是给她家了两万块钱,那又胖又矮的要不是他瞧上了,谁还愿意娶。
李冲在又被人打了后,他老婆气得大半夜不睡觉站在门口吵,原先柔声细气的姑娘被蹉跎成了现在的大嗓门,惹得周围都听得清清楚楚,邻居见势纷纷出来劝架。
可李冲瞧着那些人只觉得虚伪,心里话一气之下全说了出来,那之后孩子也被送去亲戚家,两人的矛盾到了巅峰。
“我看他活该,谁不知道他什么德行,要不是他老婆天天哄孩子、照顾家里,他能那么自在吗!”李建业本来就看不起他,只鄙夷地唾弃了一句。
刘翠花也是笑了笑,既是在可怜李冲老婆,也是在庆幸自己的家庭美满。
付俞听见了几个关键词,李冲这个名字渐渐和那个尾随的老鼠对上了号,难怪这段时间再没看见人,原来是被家里人缠住了。
“闹挺大的,可能要离了。”刘翠花这样说着,面上却也是不赞成的表情,似乎离婚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李建业对此没有太关注,听见也只是敷衍一句,“离呗,那种人看着就倒胃口,谁看见他的脸还能睡得着啊。”
付俞听着李建业的话倒是跟着笑了一下,引得他看了一眼,“小付,你别当笑话,那人是真的不行,做的事儿看不出一点男人的担当。”
“是,你以后可别和这种人玩一处去了。”刘翠花也忙跟着叮嘱付俞,随后又垂下脑袋揽着肖小莹说。
付俞郑重点头,这段时间陈怀远看得紧,或许那只老鼠不用他出手就会人人喊打。
因为刘翠花歇店的打算,这天关店早了很多,付俞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同骑上摩托的李建业挥挥手,转身朝陈怀远花店走去。
街道上没什么人,外面温度太高,晒得人像是呼吸不上来,付俞走了一段,便钻进小超市里买了两根冰棍。
到花店里时陈怀远正在躺椅上睡觉,里面没有外面那般热,反而带出些凉气,丝丝从脚底升起。
陈怀远听着声睁开眼睛,以为是客人下意识站起身子,揉着眼还未看清就瞧见面前举着的冰棍,付俞脸颊被晒得生出两抹红,发丝因汗水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看着汗津津的。
“今天这么早就关店了吗?”陈怀远自然接过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付俞每次买的都是一种口味的老冰棒,带着一点点甜味,硬邦邦的,但吃起来还不错。
花店里的花草生机勃勃,完全看不出夏天的痕迹,付俞见人接过便蹲下身子望着那一盆盆的植物,挪了下身子才发现里面放着一盆冰,只是现在已经化了大半儿。
“天儿太热了,刘姐说要歇段时间。”
陈怀远解决完冰棍,将手擦拭干净上前把付俞拉了起来,店里面的位置还算比较大,除了收银桌还放着一个小冰箱。
付俞被带着坐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上面收拾的很干净,只摆放着一个简单的台历。
“那你要跟着我吗?”一句话随意地从陈怀远嘴里吐出,似是并不关注回答,人还蹲在小冰箱前拿着什么。
花店内是微凉的空气,花香都带上了冷气,付俞正看着从盆中垂吊到桌面上的叶子,听见陈怀远的话先是看了他一眼,眼中闪着疑惑,见人一直不看他又收回视线。
很快一盘葡萄西瓜被放在了付俞面前,上面还散出刚从冰箱拿出的冷气,付俞刚想拿起又被陈怀远往后拖走。
“等一会儿,太冰了对胃不好。”付俞脸上的表情这下不止迷茫,还有一丝细微的不满抱怨,像是在说那你端来干什么,陈怀远看着又笑着拿过一个洗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
“你要一直待在家里吗,和我一起看店吧,给你付工资。”
付俞乖巧接过苹果,陈怀远又将那句话具体地抛向付俞,眼睛笑盈盈的看不出到底是客气还是真心。
付俞最后还是没跟着陈怀远一起。
早上被喊起来吃过早饭后又缩回了房间里,听见陈怀远出门的声音也只是懒懒翻了个身,团在床上昏昏欲睡。
自从病愈他越发睡不安稳,夜里总时不时惊醒。
总要到天亮那刻才又困意袭来,最后都是被陈怀远叫起来的。
这天付俞刚睡着,院子大门突然就被敲得咚咚响,他轻皱着眉将脑袋埋进枕头下,可那敲门声似是誓不罢休般,再次从院子钻进枕头又落入耳中。
付俞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盯着眼前有些起球的枕头花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他撇着嘴小声嘟囔着,“烦。”
脚下是一双黑色的拖鞋,鞋码大了一码,付俞穿着总是啪嗒啪嗒响。
原先的鞋子是他随便在小超市买的,颜色红黄相间的,是老板压箱底卖不出的老古董,最后见付俞好说话塞给了他。
住进这里后那双拖鞋被陈怀远盯了好久,平日柔和的眉眼罕见露出一丝嫌弃。
后来那双鞋丢了。
陈怀远拿着他现在穿在脚下的凉拖递给他,说那双丑拖鞋被老鼠咬了,坑坑洼洼,被他扔了。
付俞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鞋,觉得这双也没什么特别,却从没被老鼠咬过。
门外的人像是不耐烦,又重重敲了两下门,砸得那扇厚铁门闷响,使得付俞刚踏出房门的脚不自觉停了下来,他望着门口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没敢轻易出声。
门外的人歇了会儿又没了动静,付俞站在院子里盯着那扇门,好半晌才听见人压低音量的声音。
“明明没见出门,怎么不出来。”
“小贱人,非整死。”
……
嘴里不断冒出诋毁咒骂,付俞听着那喑哑的嗓音,脑子像是击中了一道闷雷。
那日李冲堵在拐角处,他特意观察了李冲的手和胳膊,除了手上的茧子,胳膊上有一道烫伤外什么都没有,那只老鼠夹夹到了别的老鼠。
李冲这人总是时刻跟在身后偷窥着,鬼鬼祟祟,让付俞下意识以为是同一人。
但不是。
他担心的事情成真了,第二个人已经出现……
可能是不甘心,那人走之前又重重敲了一下门。
嘭地一声震响。
付俞手脚僵硬地呆站在原地。
汗水不断从发丝间滴落,顺着脸颊淌过空气落到水泥地那片灰白上,最后再无痕迹。
像是那些年付俞流过的无用的泪。
陈怀远撑着黑伞回家时碰见了个流浪汉,这在镇上并不少见,那些沉迷于赌博,手上负债满满的人最后都变成了路边可怜的流浪汉,衣不蔽体只能在垃圾桶里捡起那些不用的脏衣服,一件件叠穿在身上。
那人头发乱糟糟堆在面前,脸上有几块儿黑印瞧不清楚,他原本并没有在意,可那人却一直那种充满恶意的眼神上下扫视着。
陈怀远淡然回首同流浪汉的眼睛对视着,那人像是身子不适,不断抠挠着露在外面的皮肤,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最后恶狠狠瞪了一眼扭头跑开。
空气里似乎还带着那人身上的味道,一股酸臭腐烂的气味,像是臭水沟死掉的老鼠。
陈怀远打开门就见着付俞站在院子里,微低垂着脑袋,发丝下垂看不清神情,那一身白皮在暴晒下成了粉色。
“在玩木头人吗?”
他快步走过去将头顶的伞遮过付俞头顶,弗一靠近,那人便直直倒向怀里,脑袋抵着陈怀远的胸膛,衣服黏在皮肤上能看出明显湿印。
“我是颗石头。”付俞唇瓣被晒得发干,他伸出舌舔了舔最后好笑地小声说着,脑袋晕乎乎的,却偏偏又听着了陈怀远那句玩笑话。
手里的伞突然变得有些碍事,陈怀远先将伞收好揽着付石头朝客厅走。
人坐在椅子上又软趴趴地靠在桌子上,脸颊紧贴着冰凉的桌面,眼睛呆呆地望着陈怀远。
陈怀远拿着一块湿过水的帕子在付俞身边坐下,“什么样子,呆呆傻傻的,不舒服吗?”
原本想递给付俞让他自己擦擦,但见人恹恹的模样,手指搭在微凉的帕子上抬起了手,捏着将付俞脸上的湿汗一一拭去,最后擦完又牵起他垂在半空中的那两只手。
付俞的手并不纤细,手指是那种长年做活而后天造成的粗糙,指节不自然地变粗。
那些是在山村里不断砍柴、洗衣导致的,家里那点生火的柴几乎都是付俞一个人储存,每每干完活儿手指都已经充血肿胀,最后天冷了坐在屋里洗衣服冻了手,一直到现在付俞的手看起来其实很不好看。
陈怀远看着那些无法消去的疤痕,手指轻轻点着,“疼吗?”
“早不疼了。”
付俞轻声回着,视线也同陈怀远一般看着自己的手,最后又落到陈怀远的手上,侍弄花草的手应该就生成这样吧,一层皮肉包裹着骨节,青筋附于其中,一切都正正好。
付俞盯着陈怀远的手发呆时,陈怀远已经拿着帕子将他的手细细擦拭过,上面只留下一点水润的触感,付俞抬起自己的手举在眼前认真看了几秒。
他趴在桌上脸颊挤压着,发丝被陈怀远整齐地整理到一旁,露出眉眼,此时眸光因不适而变得湿润,盈盈地看向陈怀远,“我的手是不是很难看?”
“好看的。”陈怀远将帕子放在桌上,拉着付俞的手,声音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儿,但神色又满是认真。
付俞瞧着他那副样子笑了一下,但没过一会儿面上又生出一股热意,在躯体里四处乱转,整个人恹恹的生不出一点力,嗓子干哑得厉害。
眼皮半耷拉着,整个上半身趴在桌面上,陈怀远瞧着他那瘦弱的身子,猜测应该是中暑了。
“别睡着了,等会去擦个身子再睡。”
付俞只伸出手指在陈怀远手背上碰了一下。
他现在确实很难受,可能在太阳下晒久了,人晕乎乎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明白。
陈怀远见他已经闭上眼睛了只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将不再凉爽的帕子重新过了水敷在付俞额头,又去准备水盆,身子还是要擦一下,一直出汗也难受。
“付俞,来,坐起来。”
“真乖。”
付俞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自己正被陈怀远摆弄着,上半身的衣服被脱去,很快那些黏糊糊的汗被湿毛巾擦去,他微睁开眼看去,只看见一片黑色,近距离下甚至还能看清楚布料上的纹路。
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靠在哪里,就被陈怀远捧着脑袋移开了位置,付俞这才看清楚刚刚自己靠在他的腰腹上,怪不得硬硬的。
“你自己先把衣服穿上。”
陈怀远在付俞衣柜里拿出件干净衣服,原本准备直接给人换上,见人醒了就把衣服放进了付俞怀里,手指在人有些迷糊的脸蛋上碰了碰。
身子那股热意被暂时压了下去,付俞垂眼看着手里的衣服一时不想穿,陈怀远端着盆出去了,客厅只剩下他一个。
付俞看着手里黑色的短袖,上面有个心形的图案,在胸前位置很大一块。
他也不清楚到底好不好看,这是刘翠花带着他去买的,很多衣服都带有奇奇怪怪的图案,有些倒是看着可爱的。
陈怀远端着绿豆汤进来时,付俞仍然光着上半身,身上的伤痕一道道错乱分布着,他迅速移开视线,将绿豆汤放在桌上,付俞瞧见人了又乖乖望着他,一点都没有穿好衣服的自觉。
“热。”付俞将手里揉着的短袖重新塞进他怀里。
人红着脸,唇瓣张合了两下,晓得没理都不敢同人对视,只望着那碗放在桌上的绿豆汤,眼里透出几分渴望。
陈怀远没说什么,将碗往付俞那边推去,随后进了自己屋子。
付俞没抬眼,只端着绿豆汤喝,脑袋不仅晕还一阵阵疼,身上擦了一遍后稍微好了点,但还是那样,冲着陈怀远自然地耍着小性子。
陈怀远回来的时候拿着件背心出来,纯白色,被他套进了付俞身上,码数稍微大了些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但好歹是件衣服。
付俞看着倒没再抱怨,乖乖坐在椅子上喝绿豆汤。
付俞中暑的症状一直到第二天才好了些,但还是乏力。
“家里绿豆汤放冰箱里了,喝的时候提前拿出来放一会儿再喝,厨房有西瓜自己想吃了就去杀,中午我再回来。”
陈怀远思索着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件件说给付俞听。
可起床时间太早,付俞坐在床上一边听着,一边不忍住地闭上眼,见人没了声音又猛地抬起头,“我知道了。”
陈怀远看着他困倦的模样笑了下,付俞仍穿着他的那件背心,太大了,实在是遮不住什么,又因为付俞不端正的姿势露了一大片肌肤。
他瞧着那些伤,眼睫眨动间掩下情绪。
陈怀远见人已经自行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便没再出声,走到床边风扇处将旋钮开到了第一档。
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付俞听着了却实在没力气动弹。
风徐徐吹在面颊上,发丝时不时扫在脸上痒痒的,他挣扎着抬起手将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了,付俞呆呆望着挂在衣柜上的时钟,背上又睡出了一身汗,吹着风一直到好受一点才穿着鞋走到厨房。冰箱里不仅有一大壶绿豆汤还有一些水果,付俞看了一眼只将绿豆汤拿了出来,将它放在桌上后看了一会儿才听从陈怀远的话没直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