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陈怀远家
租房敲定以后付俞先是回到了李建业家中,那人正光着膀子给院前的蔬菜浇水。
这人住的位置在镇子边缘,屋外开辟了一块儿地专门种菜,甚至还在一旁专门种了两棵枣树,李建业房间窗前正好有一棵,时不时就能看见叶片上蠕动而过的洋辣子。
“那房子咋样?中意不?”
李建业抬头瞧见是他遂又低下头,手里握着一根水管,手指按压在管口水流喷出时就变成了细细的分支。
这场面付俞瞧见好几回了,毕竟之前他就睡在李建业屋里从窗户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人似乎回到家就将帽子摘下,裸着上半身浇完菜就转移方向将自己冲了个爽。
他的肤色属于长期劳作会有的黄黑色,可能黑多于黄,明光锃亮的脑袋也像是用久了的白炽灯,付俞瞧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定下了。”
李建业冲完将水关了,拿毛巾擦拭着,收拾好了才进屋将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递给他。
付俞随意看了一眼,里面有没用完的药油和日常用品,其他就是一些衣物,之前刘翠花收拾了带过来的。
袋子一打开就扑出一股洗衣皂的味道,付俞将袋子抱在怀里,瞧着李建业唇瓣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抓挠着塑料袋,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打扰你了,这算我的借住费。”
付俞从兜里拿出早准备好的钱,上前两步想塞到他手里,之前也说过一次但李建业根本就当没听见,付俞只好作罢。
他知道李建业内里的性子其实很照顾人,根本不在意他借住,但付俞不想欠人情,固执地举着手将钱递向那人。
李建业对他的执着感到苦恼,抬手在带着水汽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瞥见付俞抿起的唇角和认真的神情,刚欲张开的嘴停在原处,发出一声气音。
“行了,我收下,免得你下次不敢跟我说话。”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李建业笑着开口接过钱,眼睛匆匆一扫就塞进了口袋,付俞这才放松下来跟着笑了笑。
付俞晚上就睡在那间小房间里,床铺是他离开后陈怀远帮他整理的,整个人陷在床上,周围都是阳光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洗衣粉味儿。
他睡前将自己的衣物都收进了柜子里,发现里面还被放进了一个小布袋,柜子窄小空间里都飘满了干燥过的菊花香气。
就连床边的桌子上都被放上了一个小夜灯,付俞侧过脑袋盯着那个蘑菇状的灯,微黄的灯光在夜晚显得格外温馨。
看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指将不远处的灯挡住。
在付俞看来就像是将所有光线都抓进了手里,只有几缕透过指缝钻了出来。
付俞经历了许多自然察觉到陈怀远别样的古怪,此时却生不出半点厌恶的情绪,只睁着半闭的眼,手掌晃动间透过指缝的光线在脸颊上悦动,半晌,遽尔放下,轻笑声从半埋住的被褥中钻出,闷闷的。
窗户半开着,夜风从中穿过带来一丝凉意,靠近窗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崭新的风扇,那是付俞回来时在超市买的,此时正徐徐不断吹出风来。
早上起来陈怀远正在厨房,付俞洗漱完整理好准备出门,身后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扭过头看向衣服上多出的手,视线上移这才落到陈怀远脸上。
这人手里拿着一瓶牛奶,见付俞转身就塞到他手上,“路上喝。”
牛奶瓶还散发着热意,是才特意加热过的,付俞下意识想还回去,那人却转身又进去了,身影在厨房晃荡着,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牛奶扭开喝了一口,嘴里咂摸出味儿来——一丝丝甜,藏在奶腥味中好一会儿才被舌尖捕捉到。
到店里时李建业已经在后厨了,付俞过去唤了一声就拿起扫帚出去扫地了,现在不像秋天会有落叶,大多数时间就是将地面上被风吹来的那层灰扫去就行。
低头时发梢时不时就搔到眼睛,扎地人很不舒服,付俞捻起一缕指尖搓了搓,想着找时间也去理个光头吧。
在付俞休养期间学校悄然放了暑假,酷热的气温越加令人难耐,付俞见着刘翠花来时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给身边的小孩扇着,自己的额发却湿漉漉贴在额头上。
肖小莹穿着一条水粉色的长裙,头发被变成麻花辫又盘在了后脑勺上,身上背着一个大水壶,手里抱着一包零食瞧见付俞跳着蹦着冲他挥手,一点看不出热反而依旧精力无限。
“哥哥!”
小孩跑来围在付俞脚边,将手里抱着的袋子塞进他怀里,突然弯下腰将人裤腿掀了起来,付俞因着她的动作不解地向后退了一步。
肖小莹就跟着走了一步,视线在脚踝处仔细盯着,像是在巡查领土的士兵。
“嘿!干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刘翠花瞧见将人提领了过去,嘴里是那么说着只视线也跟自己女儿一样在付俞脚踝处停留,瞧见无事才笑着看向付俞。
“好久没见你站面前了,果然还是这样更帅气。”
刘翠花玩笑似的将付俞提着的零食袋接过,拉着肖小莹走进店里,那小姑娘还一个劲儿扭过头冲付俞笑,无声说着什么,可惜付俞根本没有分辨出来,但又煞有其事地冲她点头。
之后付俞再次和谐地融入店内,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区别只是他不再睡在那里了。
陈怀远每日都会起得比付俞早上许多,晚上则是又比他早到家,渐渐他也摸透了这人的生活作息,有一日好奇早起了走到院内没看见陈怀远身影,瞧着空荡荡的厨房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胜者的得意。
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见陈怀远推开门从外面进来,穿着休闲的衣裤,身上似乎散发着湿热的汗气,两颊泛着红,瞧见付俞倒是迅速调整好呼吸对着他笑了笑。
被汗湿的发丝被朝后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尖还缀着汗珠,陈怀远的笑容在晨光中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闪闪发亮。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陈怀远的脖颈上搭着条毛巾,行走间抬手擦拭着下颌骨上的汗渍,靠近付俞时先是感受到了这人散发出的热气。
像个小火炉一样。
付俞挪开步子让陈怀远走了进去,客厅的门虚掩着突然被打开露出桌上的花材,各种各样的花摆满了桌面,付俞认不全,眼神只停留了几秒就移开了。
他的房间属于客房并不需要进客厅,而是从院子的左侧过去,于是他鲜少进客厅,只知道陈怀远会在那里处理花材,今日付俞倒是又多知道一条,陈怀远早晨会外出跑步。
“你每天都在跑步?”
付俞原本垂下的眼又看向陈怀远小腿肌肉上,这人从不露出小臂却从不顾忌小腿裸露,穿着一条灰白的运动裤膝盖以下都露在空气里,小腿肌肉尤其显眼,可能刚刚跑过此时还鼓鼓的,线条明显。
这具健康的身体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付俞之前困在山林吃不饱穿不暖,又各种意外身子落了病根最后愈发瘦弱,他自己都看得烦躁。
“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等我一会儿。”陈怀远瞧见付俞小孩子赌气般的表情,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桌旁,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便先进去了。
付俞在客厅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迈动腿过去坐下,可他比往日早起一个小时,才坐一会儿瞌睡就缠了上来。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撑着脑袋盯着桌上的花枝打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终于合上,只看见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了几圈。
原先不愿睡去的念头在一阵阵馥郁的花香中消失不见,很快眼珠停住不动,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陈怀远洗完澡回来时付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可能是手压麻了抬起脑袋抽出,又换了另一只胳膊枕在脑下。
略长的发丝掉落露出半边眉眼,陈怀远这才发现付俞眉毛上方接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疤痕。
窄长一道,约有半截小指长。
他的目光从那道疤痕滑过落到微张的唇瓣上,这人睡觉模样乖巧,唇因胳膊的挤压向外鼓出一块,看起来肉嘟嘟的。
视线停留了两秒,最后才看向付俞宽大的领口里露出的单薄胸口。
白皙的皮肉上是一条条增生后变得粗糙的疤痕,分布在这具躯体上像是被昆虫冒出头的土壤。
那是布料也覆盖不住的伤痕,是付俞露在外面最看得过眼的了,其他衣物下的更令人不忍直视。
客厅里没有外面那般令人难耐,但总归是夏日,付俞睡了一会儿感受到肌肤交叠处生出的细汗,闭着眼睛姿势转换间又趴了回去,只是还未等他再睡去就听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多了一道呼吸声。
付俞悠悠睁开眼睛看去,陈怀远正站在桌前低眉整理着花枝,身上的那套衣服都换了,看起来十分清爽,隔着不远的距离散发出带着热意的沐浴液味,薰衣草的味道格外冲鼻。
他因着味道猛地一下站起身子,手掌刚触到自己的颈项就见陈怀远的视线瞧了过来。
“厨房热了粥,牛奶也放在那里,去吃吧。”
说完,人又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付俞脑子还没转明白,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出门到厨房端起放的正好入口的粥,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的一片灰色上。
碗里的粥甚至被人添了糖,喂进嘴里甜滋滋的,就连桌边的牛奶的包装也是儿童成长类的,付俞有种陈怀远在把自己当孩子养的错觉,他又狠狠喂了一口甜粥,觉得自己的错觉也很奇怪,他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到店里时遇见了丁响,这人久不来镇子里,久违来一次也总得见到付俞说几句话才满意。
原本还支棱着的头发如今被剃成了寸头,穿着一件白色老汉衫,健壮的身体坦荡地露出。
付俞看见时他正倚靠在摩托车上,微弯着腰看起来痞里痞气的,手里提拎着一个袋子无聊地扔来甩去最后又落到了手中,瞥见付俞时才站正身子露出笑来。
“咦,你头发理了。”
丁响先付俞一步开口,将手里的袋子随意挂在车把手上,走上前站在他身前高出大半个脑袋,付俞正好看见从宽大空隙露出的半边胸肉,他尴尬地闭上眼睛,往后退开一步才支吾着应声。
“你忙完了?”
付俞微微转过身子朝店里走去,丁响就跟在身后谈论着家里的琐事,自他受伤后便不再瞧见这人,毕竟两人之间的联系确实少得屈指可数。
丁响家里还有弟妹,来镇上都是需要买些什么,于是和付俞的交流也都是隔着个把月,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倒是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儿。
“付俞周天一起钓鱼去?”
人才跨进门,就听见里面李建业大着嗓门吆喝,那天刘翠花要带着肖小莹去她丈夫那边玩两天,饭馆暂不营业,想起上次那尾香气扑鼻的鱼,付俞答应了。
李建业人还在后厨并没有出来,只是从脚步声知道人进来了,并不知道丁响也在。
“我村子那边有个大鱼塘,只是要钓鱼需要给主人家一条不少于三斤的鱼。”
丁响冷不丁出声,付俞抬头看了一眼,再看发现李建业已经从里面出来了,站在桌子旁看着丁响脸上仰着笑,“那敢情好,规矩我懂,不知道你方便带我们去不?”
他就是个钓鱼佬,一有时间就拿着渔具出去,付俞在店里已经守着那水盆看见过很多条鱼,一部分进了肚子一部分被李建业拿去卖了。
就连刘翠花有时都被刺激得兴致昂扬,拉着人都跑去钓鱼,付俞跟着去过两回,只是那时候他要看顾肖小莹,这次倒是极好的机会。
丁响当然是说好,李建业又笑着钻回了后厨,付俞和他又聊了两句就送人出去了。
丁响抬起腿跨上摩托,衣服因着动作折叠更大面积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付俞见着心里有些烦躁,垂下眼,同丁响说再见。
倒是那人似是察觉到付俞的不适,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伸手抻了一下,脸上难得多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窘迫,咧着嘴说道:“夏天干活方便,下次我注意着。”
付俞点头瞧着街上逐渐多起来的人和越发炽热的太阳,抬手举在眼前遮了下太阳,“早些回去吧,热起来了。”
约好钓鱼的日子还有两天,付俞心里计算着又想起上次陈怀远提起的银行卡,他问过刘翠花,办理需要身份证件,而他的证件可能还在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家里。
站在阳光下烘烤的让人眩晕,明明才不过八点付俞却感到已过正午,脑袋因着突然的眩晕一阵刺痛。
回到店先喝了一大杯凉水才缓过来,这会儿没人他趴在桌面上,瞧着那骨碌古路转动的扇叶,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买的那个好看。
“怎么这会儿蔫儿叽叽的。”
付俞掀起眼皮却没抬眼,只是盯着风扇嘴里发出一声嗯。
视线落到李建业身上时又猛地端坐了起来。
李建业笑着将风扇挪到自己面前,后厨空气不流通又没开窗,待的这一会儿已经出了满头的汗,抬手抹了汗将风扇的旋钮开到了最大。
“我热。”
付俞伸手将风扇又往自己的方向移了个角度。
付俞撑着脑袋感受额发被风吹起,面上端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自己始终还是困在牢笼的鸟。
面对别人的触碰总是一惊一乍,对于裸露的躯体生理性恶心。
即使逃离,仍是陷于过去。
可能是因着运动会那天遇见的男人,付俞在养伤期间总是会梦见那些过往。
梦里看不清面孔的人伏在自己身上双手肆意抚摸着,身下的撕裂感真实地令人绝望,他像是困在那床破棉絮之间,困在男人的身下,永远看不见天明。
明明自陈修死后他从不会主动回想起的事,在梦里再次上演,那些恶心,肮脏,龌龊的床事像依附在他身上的吸血虫,吸走了他马上能看见的明天。
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因为搬去了陈怀远家住,来往饭店的路上他又被盯上了,那个男人躲在阴暗处像那群苍蝇一样令人生厌。
“想什么呢,表情吓人咧。”
李建业的声音像突降的喇叭,将付俞从那些邪念里拉出,他偏过脸看着桌角被干燥处理的向日葵,半晌才调整好表情。
“想起昨天的噩梦了,好吓人。”
付俞揉着眼,明明毫无泪意也被生生揉得泛红,看起来像是做戏,但还是有人相信,李建业闻言拍了拍桌子说午饭做好吃的安慰他。
付俞这天出门时又发觉了那道视线,下意识回头看去只看见一截快速消失的衣角。
明明都已经比往日更早,却还是没有躲掉窥视,他有些厌烦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转身朝那处墙角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那人早已不见,甚至看不出丝毫线索,他不知道那人到底住在哪里。
付俞低头看着墙角的土地半晌,转身,正好看见陈怀远从远处走来,穿着那身运动服,捏着颈项间挂着的毛巾擦汗,似乎早瞧见付俞了,直直朝着他走来。
“怎么今天这么早,早饭吃了没?”
陈怀远刚一靠近,付俞就感受到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垂着脑袋摇头,他心里正因为那人不耐烦,对于陈怀远的话语完全不想回应。
今天其实也只是恰好噩梦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望着屋子那点熹微的光变成大亮,甚至连陈怀远出门的动静都听着了,这人似乎怕吵着他睡觉,脚步都小心翼翼般发出轻响,只在大门关上时才晃觉陈怀远是出门了。
后来躺着也是无事,付俞便起身了,站在窗户旁瞧着那盆仙人掌,手指小心地靠近,最后又随意地将上面扎进的刺拔掉,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炸地他脑袋痛。
那股痛到现在也没消,付俞微微抬眼瞥向陈怀远,这人还是站在一旁嘴里正张张合合说着什么,只是在他耳边只有嗡鸣声,心里那团火徐徐上升,又在陈怀远拉住他的腕子时陡然熄灭。
付俞茫然地看着陈怀远,耳边的嗡鸣声消失恢复为日间的风声,陈怀远的关心清晰地传入耳,一字一句顺着两人相接处融入血管最后才传向大脑。
“付俞,想不想去吃馄饨?”
陈怀远笑着回眸,黑色的发丝飞扬在空中,晨光为他镀上金边,明明从不在意他人容貌的付俞霎时间居然也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自行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
两人相触的部位又悄无声息地分开,付俞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陈怀远手部的触感,指尖下意识触上又在抬眼间收了回去。
他看着陈怀远引向的店铺,熟悉得让人无奈,曾经陈修带他来过,丁响带他来过,想来可能镇上只有这一家卖馄饨吧。
付俞的脚步未停,自然地走过去在小木桌前坐下,陈怀远原本还想询问他想吃什么味道的,瞧着他那副乖巧的模样最后点了两份一样的,随后才走向一旁的小商铺买了两瓶水回来。
馄饨放入锅中,上空冒出的烟气似乎没有之前看见地那般清晰,才从锅中飘出就消失在空气中,付俞盯着那缥缈的烟气看了一会儿,直到馄饨端上桌才又将视线移向自己的碗里。
“你最近脸色都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陈怀远将水放到付俞的桌前,两人就着滚烫的汤汁看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付俞嘟着嘴吹着,闻言也只是摇头。
他很少照镜子也不清楚自己如今的气色到底如何,担心再不回话陈怀远又要盯着他了才开口道:“可能因为最近没睡好,没事的。”
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付俞不愿说。
“夜里有蚊子就来问我要蚊香点着,要是热了你柜子里面放了一床凉席,你直接铺上就行。”
陈怀远也不知信没信,看了付俞一眼又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味道其实比城里的好很多,之前他有提议过婶子去城里开店但都被拒绝了。
可能就像他愿意在镇上开间花店一样。
总不过一个愿意。
陈怀远絮絮叨叨的话语在付俞久远的回忆里似乎也曾存在过,靠着那段温暖的往日他挺过了一次次卧病在床的伤痛,也挺过了一次次灰暗无望的日子,最后坐在此处恍如隔世。
付俞嘴角扬起一抹笑朝着陈怀远点头说好,还未等陈怀远再多看一眼,他又埋头吹着那不断散发热气的馄饨。
后续两人再无对话,端着眼前的碗安静地吃着,间或耳边传来店铺老板之间的几句闲谈。
吃完付俞告别陈怀远去了饭馆,这时刘翠花带着肖小莹正在打扫卫生,惹得他惊奇地看了一眼,他很少见刘翠花这么早亦或者说是这么全面地打扫卫生。
夏日本就容易生些蚊虫,但刘翠花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哄孩子,付俞便每日大致清理了一下,并不会做得特别细致,这也使得店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苍蝇。
往日李建业休息时总是随手拿着苍蝇拍,一旦被苍蝇落在脸上就让付俞拿过去打,只可惜付俞的动作总不够迅疾,最后总是拍到李建业脸上。
没少被念叨是不是故意的,只最近才眼疾手快了些,打死了好几只总才没惹得李建业再念叨。
“小付快来帮忙,我刚一进来店里居然有只死老鼠!”
刘翠花面露恶心,就连肖小莹也是皱着一张脸拿着抹布擦拭桌面,付俞拿过一条抹布跟着忙活起来,对于老鼠这种生物比起恶心更多的却是平淡的熟悉。
毕竟在以前的生活里,老鼠实在太常见了。
刘翠花似乎这才寻着人吐槽,述说着那只老鼠有多恶心,多脏。
“你是没瞧见啊,上面皮开肉绽的,店里门都是锁得好好的,按说也不可能出现猫,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想着还起了恶寒,可能场面真的很恶心,付俞顺从着说了两句话,将这一话题揭过。
李建业好一会儿才来,见着店里忙碌的几人还有些惊讶,张着嘴哟了一声才继续道:“今儿个咋都这么勤快了!”
刘翠花又不厌其烦地念叨起那只死老鼠,李建业听着皱起了眉,昨晚是他最后离开的,他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会出现老鼠,“行,我去把后厨也打扫一下。”
他行步到后厨将那些堆积在垃圾桶里的剩菜残渣拎出去倒了,将厨具收起,拿起清洁洗剂挥着膀子忙活了起来。
然而这才是开始。
第二天店里又出现了一只死老鼠,毛皮被扒开正扔在门旁的桌角,暗红的死肉因酷热生出了蠕动的蛆虫。
付俞隔着门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推了一把发现门缝打开了一寸宽,正好够人扔进一只老鼠。
拿出钥匙将门打开,那股恶臭成倍扑面而来,付俞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将门大敞着打开来,蛆虫苍蝇仿佛寻得了美满之地,畅快地在裸露的鼠肉上窜来窜去。
可能刘翠花昨天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确实有点恶心。
付俞没多说,怎么可能正好就有人来讨嫌。
他只能下意识想起总跟踪自己的男人,也不知道这是威胁还是试探,他明明想着忍忍算了,只是毫无伤害的视线。
但如今的行为就不一样了,付俞盯着那红白相间的污秽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想来他也应该很喜欢老鼠。
径自处理了老鼠,白天的营业时间一晃而过,临走时李建业喊住了付俞。
“你明天上午直接去我家找我吧,到时再一起来这里和丁响汇合。”
付俞表示可以,挥了挥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月亮挂在头上,朦胧的光铺撒在地面,付俞脑海里还在思考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扔的,或者说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饭馆开门的时间不算晚但也不算很早,只是白天总有店子开得早不可能这个时间,那只可能是晚上没人的时候。
他在半途找了还开着门的小超市买了个捕鼠夹,在路上晃荡着走了许久才又转身踱步回去,那人还没来,付俞拿着捕鼠夹思忖了一会儿,将其安置到店前水泥地裂开生出了野草丛中,然后在上放了一条红布。
布置安妥后付俞才心情颇好般再度走向那条回家的路,街上的店大多都关上了,路灯自夏日后便被停了使用,只有月光指引着道路。
付俞打开大门就见陈怀远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扇动着,听见声响两人四目相对,付俞瞅见他温和带笑的脸脚步一时半会怎么都迈不开,这场景怎么都像被人堵门口一般。
“还不进来吗?”
终于还是陈怀远先解了付俞脑中忽生的尴尬,院里一阵阵夜风吹过,他穿着宽松的衣物胳膊上终于没有再套袖套,上面布满了青红的花纹,付俞小心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迈着脚踏过门槛将大门合上。
湿热的发丝黏在脖颈上,惹得付俞愈加气虚,他低头抬手抚弄着,越过陈怀远想要进屋,那把蒲扇轻轻拍在了露在外的腿上。
粗糙的扇面一触即分,付俞顺着陈怀远的意停了下来,眸子垂下正好瞧见这人胳膊上。
开得正盛的牡丹,花瓣大方舒展着,鲜活地绽放在皮肉之上。
“这是画上的?”
“纹身而已,厨房放着绿豆汤去喝吧。”
那把蒲扇被挥动着,突然抟弄似的拍上了付俞的屁股,陈怀远瞧着付俞欲言又止的模样笑出声,只还未高兴太久,身下的凳子就被人踢了一脚后勾起凳子腿。
见陈怀远慌乱稳住身形,付俞才收回捣乱的脚转向厨房。
那碗绿豆汤被放在一瓢凉水中,付俞端起靠在橱柜上看着门口那道身影喝着,今夜的绿豆汤好像更解暑了。
第二天,付俞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只恨身下的凉席总是被体温捂热躺着不自在,索性盘着腿坐了起来。
窗台上被陈怀远放了一个玻璃瓶此刻插上了荷花,一阵阵清香顺着风拂过面庞,他微仰着下巴,感受着风自身躯流动的轨迹,兀自发着呆。
陈怀远运动完洗完澡,在厨房准备好早餐仍未见付俞出门。
他端着豆浆喝完仍不见动静,原本觉得突然打扰不妥,准备直接回屋的身子在客厅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转身走去偏房。
咚咚。
敲门声在屋内响起。
付俞回过神侧过一点脑袋,眼睛向后斜去,觑着房门半晌,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才回正脑袋,趿拉着鞋悠悠走去,从后看还能瞧见因着盘腿而产生的红印。
“今天不用去店里。”
他拉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微歪着脖子对上陈怀远的视线,头发还乱糟糟地翘着。
明明看着还是一副没睡醒的傻样子,却还没等面前的人问出声就先一步回了话。
陈怀远目光停顿了半秒变得有些无可奈何,手指搭在门锁上摩挲了片刻才又笑着说道:“厨房的早饭记得吃。”
付俞乖巧点头,见陈怀远干脆转身,便也收回脑袋关上了门。
又回到床上吹了会儿风才踱着步子晃到厨房解决了肚子问题,他至今也没有电子产品,只屋内被陈怀远放了个挂钟,不晓得是哪年的产物,外表的镀金已经有些脱落露出其中的黑,好在时间还是准时的。
他见已经八点半了,才准备好东西去找李建业。
过去时,大门敞开,付俞瞧了一眼越加青葱的菜,挪着步子离枣树远了两步,伸出手敲了敲窗子,顿时咔嚓一声李建业的脸便出现在了后头。
他探着身子很快又坐了回去,手里还在下面捣弄着什么,“我还在准备鱼饵,你先坐会儿。”
付俞绕着钻进房间,李建业床下正放着一个盆,里面是一团粉色的糊糊,中间星星点点的黄白色,一股奇异但好闻的味道。
“这是什么?”
盆边还放着一个小铁盒,付俞抻着脖子看去见里面是被剪碎的蚯蚓,微弱的土腥味混在鱼饵的异香里,只有离地近了才闻见,那一段段的碎尸还在里面扭曲着,分泌的体液混在一起看着有些恶心。
付俞满足完好奇心很快又将脖子缩了回去,看着李建业徒手从盒中抓起一把合在那团糊糊里。
“这可是钓鱼利器,里面添了油饼,配上相关的饵料,再加上这个绝对满载而归!”
李建业满面堆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一直上鱼的美景,手里的动作随之加快了几分。
付俞随着李建业来到饭馆时,下意识看向昨晚安置的红布,此时那片空空如也,他走过去用脚小心扒开草里面的捕鼠夹已经不见了,泥土里溅落了两滴暗红的血色。
“想着什么开心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两人在路边站着,李建业跟着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又将目光放向街道,殷切地盼着丁响的身影。
熟悉的摩托声响起,丁响挎着一个大红色的水桶冲付俞两人仰了下下巴,速度未减驶向了另一条路。
“你看见他提着什么了没?”
“没有。”
两人的对话结束,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又默契般地同时缩到了一旁树荫下,知了的鸣叫声在头顶吵个不停,付俞抬着头寻着踪迹,却又被树叶遮挡住了视线,但并不妨碍他看了许久,直到丁响开着车又转了回来。
付俞坐上李建业的摩托跟着丁响出了镇,两旁的树影在眼前倒行,似是被风吹了个对反一样,他依旧微仰着脑袋感受着风吹拂的清爽。
后来路况渐渐偏离,平整的水泥路消失拐向了乡间土路,弯弯绕绕,时不时又像要冲向天空般被猛地抛起,下一秒又心慌地落回实处。
付俞双手紧紧握住车后的焊架,整个人随着一阵坑坑洼洼的路不断向上抛起下落,只凭向后扭曲的双臂将人稳住。
“哎哟,路还挺远。”
合着风,李建业的声音模糊地传来,付俞只感觉自己有些想吐,那股突来的失重感让人不适,苍白的脸上显得恹恹的,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又在一道陡坡中猛然瞪大,手指愈发用力地攥着那已经被汗润湿的钢管。
“到了。”
摩托停下,付俞下车缓了会不适的晕眩感才靠近观察着,一片绿色野草后冒出一个大鱼塘,瞧着不比之前付俞见过的水库小,四周是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木,长得并不高大。
“成啊,那就开始吧。”
李建业将装备取下,付俞见他似乎拿不过来上前搭了把手,三人找好位置席地而坐,身后的树荫正正好遮罩在头顶。
“丁响,你桶里那会儿装的什么?”
“黄鳝啊,现在市价还行。”
李建业问起,丁响便回了一声,随后又迅速结束话题,两人各自准备着钓鱼竿。
付俞坐在中间撑着脸颊瞧着水面不时飞过的蜻蜓,然后在脚踝感到痒意的第一时间拍了过去,再收回来上面是一只沾满血的死蚊子。
付俞撑着脑袋,时不时赶赶蚊子,在他又一次起身去拿花露水时李建业终于上鱼了,他回过头见着那条一掌大小的鲤鱼在水面上扑腾。
水花四溅中付俞又瞅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丁响,他似乎困极了,眼皮半闭,手中的鱼竿在水面上小幅度晃动着。
李建业的动静使得他猛地睁开眼,身子晃了一下又坐稳,看着李建业的操作嘴里发出一声声赞叹。
“李大哥不愧是老手,今天不会白跑了。”
李建业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将鱼放进身前的小桶里,又扭头冲付俞得意地挑眉。
付俞笑着给他竖起大拇指,然后从塑料袋中掏出花露水躲到一处擦去了。
他的注意力时不时会被上钩的鱼吸引,但大部分都在那些水面草丛中飞动的蜻蜓和那些试图吸血的蚊子。
眼前正好有一对交媾的蜻蜓,上下尾部相接,像是先天一体似的,付俞瞧着那鼓起的腹部,又瞧向那不合礼法的尾端,一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另外两人。
李建业水桶中多了两条鱼后,丁响手中的杆才有了动静,他不紧不慢操作着,将那尾两三斤的鱼放进自己面前的桶,重新上了饵料,坐下后那股好不容易驱散的困意再次席卷,他有些无奈地腾出手狠掐自己的大腿,但依旧无济于事。
倒是李建业斗志昂扬地钓着鱼,目光停留在水面上,只偶尔瞥向丁响的水桶,见那孤零零一尾鱼在水中游,心里自然又是一阵美滋滋。
期间有人带着装备来到岸边寻窝钓鱼,几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再次恢复寂静,付俞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自己手臂上被咬出的红包上,抹了花露水早已经不痒了,但还是忍不住用指甲抠挠,在包上掐出个十字才安心,最后又沾了点口水涂上。
实在没事了就凑近李建业的水桶,又将丁响的水桶捞到自己身前,蹲着身子瞧着里面几尾鱼游动,水花时不时四溅打在脸上,人也像无事般擦去继续看。
中午饿了,三人就啃着饼子喝着水壶里的水,只李建业带的是菊花茶,一打开盖子那股味儿就冲了出来,付俞只想到了房间里的衣柜。
“败火,夏天就是热呀。”
李建业瞧见付俞的表情简单说了一句,引得丁响别有深意般瞧了他一眼,随着太阳移动那处树荫也变了位置,付俞抛弃他们再次回到阴凉处,靠着树干开始打起瞌睡。
等他再醒来时,只听见李建业意外地吼叫,水面满是扑棱的水花,瞧不清里面的人,他迷糊地站起身靠近,李建业正脱了上衣跳进去,岸边两人都没了身影。
付俞这才后知后觉丁响怕是掉水里去了,那缓缓变小的水花随着李建业的加入再次变得激荡。
“丁响!李建业!没事吧?”
付俞一下子清醒过来,探着脖子紧张地看着水面,手里握着一旁的鱼竿想着等会儿好将人拉上来。
丁响精神不振,吃完饭后愈加困倦,一个恍惚身子离了座椅,踩着石子滚进了水里,脚下抽筋一时半会儿失了镇定,他睁着被水刺激地酸痛的眼睛,双手不断在水里挥动着,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而李建业见人落水先是喊了一声,随即快速脱了衣服入水,微眯着眼在水下找着人,摆着两条腿游了过去拽住还在扑腾的人。
正准备上去脚下一个不慎滑了一下,丁响原本还有几分清醒的大脑随着缺氧变得昏沉,只紧紧抓住身边的人,活像个水鬼一样。
李建业又一次尝试将人带上岸时,脚下突然被水底的树枝绊了一下,身形失了平衡,两人一齐落到水底,这时水中伸进了一根鱼竿,李建业顺着本能紧紧拉住,凭着最后仅存的氧气夹着丁响竭力自救。
岸上付俞感受到鱼竿那头有了重量,便后仰身子使劲拉拽着,余光中看见有人在往这边赶。
心里还未松一口气,只觉忽然一个滞空,水下的重量直接将他拉了下去。
整个人重重扑向水面,手指还死死扣着鱼竿。
水下被搅得一片昏黄,什么都看不清楚,付俞憋着一口气勉强睁着眼,寻着李建业两人的位置,手里的鱼竿还未松手,手方一动作就受到另一方传来的阻力,一颗不安的心暂且回到了原位。
水,灾难似的灌进眼里,耳朵里。
付俞并不精通泅水,待在水下时间久了免不了灌进一肚子水,他竭力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换两口气,水下仍紧紧握着鱼竿,直到被人捞着救回岸。
等几人被打捞上岸时,付俞正为难地瞧着面色难看的丁响,这人上岸时就缺氧晕了过去,附近的钓鱼佬自告奋勇给他来了个人工呼吸。
这会儿人还在恍惚中,唇色苍白得吓人,手指抚着唇瓣一脸傻相。
付俞身上湿漉漉的也不好受,但也没轻易脱衣服,只蹲在地面上瞧一眼发呆的丁响,又瞧一眼正在被处理伤口的李建业,“今日损失大了。”
“兄弟命大,早点回去叫医生看看。”
那处理伤口的人操着浓重的乡音,面上一片黑红,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处不断涌出鲜红的伤处,周围还站着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来这片鱼塘钓鱼的人竟无一幸免。
付俞见丁响回过神,面带愧疚地望着李建业的位置,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丁响恍惚地点头,垂下脑袋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发呆。
付俞见人好点了,站起身往李建业那边走去,走路间似乎还能感受到胃里晃荡的水,面上平静地摸了摸肚皮。
最后落得满肚子河水。
他有些悻悻然地瞥了眼自己细瘦的胳膊,平白觉出一股无用的悲酸。
“多谢啊,白扰了你们钓鱼的好心情。”
李建业靠坐在树下,腿上的那条半小臂长度的伤被布粗略包扎好,只能看见布料上浸润的血色,原本兴致勃勃的人如今也是满面疲倦,撑着精神和搭救的人答谢。
“我来就好,麻烦你们了。”
付俞靠过去,扭开李建业的水杯递了过去,朝着围站的人微微点头,独自将散落的器具一一拾起收拢到一处。
那些人没再多留,客气了几句便走开了,李建业垂下眸子凝视着自己的腿,在水下时丝毫没有感觉,现在那股被大脑忽视的痛才一丝一缕钻了出来,瞟了一眼仍在失魂落魄的倒霉鬼,心里无声叹气。
“今日就这样吧,丁响你回家仔细生病,喝点感冒药预防一下,付俞我们回吧。”
付俞抱着鱼竿水桶帮着丁响收拾好,见人骑着车走了才又收拾他们自个的东西。
可能确实受了惊吓,丁响走时有些失魂落魄的迷茫,望着李建业看了好半晌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谢,原本开朗的人挤出的笑中也多了苦涩,压不住的倦怠铺满了脸庞。
来时风肆意吹起衣角,再行风中只添冷瑟。
李建业的腿不好行动,付俞在一旁乖巧当着人形拐杖,两人到诊所时,伤处的血已经被风吹得凝固了。
医生没再穿着白大褂,趴在风扇前啃着冰棍,见着人视线先落在了付俞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才移到旁边李建业腿上。
“咋整的,落水了?”
其实回来路上又是风吹又是日晒,衣服早就干透了,只两人头发仍是乱糟糟的,本人茫然不知,发丝上还挂着树枝。
“嗯,他腿上好长一道口子。”
付俞蹲在李建业身前,瞧着医生将那缠伤的布条缓缓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可见的血肉中还沾染着鱼塘里的泥土和其他混合物。
医生拿着生理盐水缓缓冲淋,最后可能手酸了塞到了付俞手上。
“现在还疼吗?”
付俞倒着盐水,瞧着伤口脑海浮现店内那只死老鼠,好像也是这样皮肉绽开,只是面前的血腥味更加冲鼻。
“没事,只是看着吓人。”
李建业上岸发现后就按着自己的腿检查了一通,只是破了皮肉,可能是水下尖锐的石子划伤的,他说着抬了下自己的那条腿,使得付俞跟着手抖,瓶里的那点盐水倒了个精光。
两人无言地对视,最后又都无辜地看向一旁的医生,付俞面若无其事地将空瓶子塞回医生手里,坐在一旁椅子上抠手指。
就像李建业说的一样,医生只叮嘱了注意不要碰水,注意换药,至于行走并没有妨碍。
于是从诊所出去时付俞跟在李建业身后望着他的步子。
李建业抬手将身后瞧着他腿的人薅到身边,扯着唇瓣,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尴尬,“行了,别看了。给我留点面子。”
夏日最易偷懒倦怠,陈怀远听着付俞出门,在房间里看了一眼时钟,思索片刻决定也偷一天懒。
房间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屏幕上还立着一个小巧的黄色人偶,桌旁摆着一盆绿萝,陈怀远拿起窗台上的水壶给绿萝的叶片喷了喷水,又仔细拿起搭在一旁的抹布擦去桌面上的浮尘。
这间房间被细心地安置了许多东西,多数是小巧的陶瓷花盆,里面种植着各种多肉,肉嘟嘟的叶片自由伸展着,在房间内平白添上生机。
陈怀远不仅在镇上开着花店,私下也会在网上接单,绘制一些文身图样,有时候还会上手实操给人文身,不然光凭花店的收益他早就饿死了。
看似悠闲的生活,身后实际是数不清的副业。
陈怀远悠悠感叹着,打开抽屉拿出画板,寻着单主的要求开始找灵感,找参考。
一直到中午电脑屏幕上才出现了一个线稿雏形,陈怀远抬起双臂伸展着僵硬的肩背,注意力却跑去了别处。
自上次老头生病出院后,身体完全不如从前了,总是动不动小感冒,头痛,腹泻,完全像是要住进病院一般。
只是小老头人也倔,死活不去医院靠着止痛药硬抗,陈怀远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仿佛真的是突然想起般,随后收回手继续勾勒稿件。
付俞何时回家他并不知晓,等他肚子饿了走到厨房时,就看见付俞猫着身子在烧热水,头发乱糟糟地戳着几根枯枝,活像刚被鸟雀抛弃的巢穴。
“去寻宝了?”
身后的人带着笑意调侃,付俞扭过脑袋不解地望着,手里的动作未停。
原本他是想先去洗澡的,可肚子不舒服地很,只好又到厨房烧水,还未端着杯子喂到嘴边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先端着杯子吹着气试了一下水温,确定一时半会儿喝不了才放下,手顺着话摸到脑袋上。
还未触到发丝倒是碰上了陈怀远的手指,付俞猛地收回,感觉到发丝被轻轻拉拽了一下,厨房的桌案上就多了几根枯枝。
“钓鱼去了。”付俞低声回着,感受着头发被另一个人的手指轻柔地插入,发丝被随意梳理了几下,最后没了动静。
陈怀远顺着眼前人低垂的脑袋看去,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付俞胳膊上被蚊虫叮咬的红包,上面被抠出的痕迹留下个淡淡的印子。
视线仿佛融入了温度,付俞随着看向自己的胳膊,上面红包一片连着一片,丑不拉几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皮肤上有一些擦伤,只是现在已经结痂。
陈怀远伸出手指虚虚点在伤痕上方,“怎么没戴上袖套。”
“你来厨房做什么的,不用管我。”付俞受不住他的靠近,端起杯子从陈怀远半拢住的空间逃离。
生硬地转移完话题,付俞又低头喝了一口水,眼睛直直望着杯中的水不敢看陈怀远的眼睛。
那人的目光在胳膊上多停留了几秒,身子这才有了动作,将刚烧完水的水壶放回原位,自然地清理着柜台上的水渍。
这人在家倒是随意,穿着背心,臂膀上的纹身大剌剌刺着付俞的眼睛,他见陈怀远自在做着事,扭着脑袋小心打量着那繁茂的花,花朵下是一朵朵海浪,自肩膀一直开到了手腕,一朵朵仿佛跟着陈怀远一齐呼吸着,开放着。
真漂亮。
付俞观赏完了又低头喝了口水,只是肚子里仿佛闹了灾,像是那肚子河水在里面翻滚,一阵阵的痛意带着灼烧感透过皮肉冒出。
“陈怀远,家里有止痛药吗?”
原想拍上肩膀的手因着赤裸的肌肤硬生生换了个方向,付俞原本难看的表情多了分尴尬,最后垂下去拽了下衣角,手里的杯子放下,靠着柜台人如同面条一样直往下滑。
身后付俞的动静惹得陈怀远回头,就见人已经跌坐在地上,面色白的不像个人,死死咬着唇像是受着酷刑般,惹得人无端心疼。
“不能乱吃药,哪儿不舒服?”俯下身子双手从付俞腋下穿过,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陈怀远瞧着浑身无力软倒在怀的人,面上也带上了急色。
然而他着急没用,怀里的人已经开始疼的大脑不清晰了,手按在肚子上,张着嘴一个劲儿嚷嚷着疼。
付俞身上全没了力气,趴在陈怀远胸前,人疼得没了办法,见陈怀远不给他拿药也没耐心听他说话,憋了一会儿推开人步履不稳地朝外走。
身后陈怀远快速靠了过来,付俞推搡着准备说话,这时那股钻心般的痛意又兀然消失。
……怪了。
付俞迷茫地顿住,手不自觉抚弄着肚皮,这时已经听不见肚子里晃荡的水声了,手脚恢复了些力气,只剩下脑子里还牢记着方才的折磨。
等他回神时人又倒在了陈怀远怀里,耳边只有一声又一声强健的心跳声。
“发什么呆,我们先去诊所看看。乱吃药对身体不好,嗯?”
声音自耳畔响起,付俞抬眼瞧了瞧,抵在陈怀远胸前的手自然地将人推开,手指将有些发热的耳廓揉了揉,侧着脑袋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现在已经好了。”
说着又走回柜台将已经放的半冷的水喝掉,抬手拭去嘴角的水滴,敛着眼皮从陈怀远身旁走过。
虽说刚刚因肚子痛惹了人担心,但想起自己趴在陈怀远怀里的情景,走路间脚步都显得有些慌乱,下意识感到恼怒,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冲着陈怀远。
他分辨不清,只能做个缩头乌龟躲回屋子里睡大觉。
顿时厨房只剩下陈怀远一人,他望着付俞瘦削的身影消失,愣了半晌才确认这人当真没事了,只是想起付俞刚才痛极了的模样还是担心,对那人突然的逃离也未放在心上。
他知晓这人别扭奇怪的性子,端起付俞刚喝过水的杯子重又续上一杯,水都喝进了肚里才放到原位离开。
付俞倒在床上,先是将薄被全数盖在身上,想着可能捂一会儿就没事了,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地面,付俞瞧不见,他躲在被里心脏还在扑腾扑腾跳个没完。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那菊花香包的味道,随着气温上升熏得人有些头晕。
皮肤不断冒出汗来,原本就热的天又躲在被子里,不透一丝风。
付俞能感受到自己鼻息的炽热,思索片刻将上身的衣服脱去扔出被,顺便换了个姿势,挪了个不那么热的窝继续捂着。
人迷迷糊糊得仿佛又回到了那破屋子里,身下的床板硌得人骨头疼,浑身像个火炉不断冒出火花,时不时还被人添上几块柴。
那时付俞发烧生病都是被老男人强硬地塞进被子里,即使人憋得脸通红,想冒出个头换气都要被在脑袋上扇一巴掌。
好几次他都要以为自己会死在被子里,可等再次醒来仍是在那破板床上,瞧不上的办法确实让他一次次从病痛中挺了过来。
付俞觉得自己完全就像一条蒸笼里的鱼,整个人趴在床上大喘气,最后又混混沌沌的睡去。
再次睁眼时,额头上顶着一块凉帕子,付俞眼睛微睁开条缝,浑身无力地想坐起来,手臂撑着床还未动作又颓然滑了下去。
付俞的脑子像是有人在里面熬粥,时不时就被人用勺子在里面搅和两圈,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面颊红得像是陈怀远最喜爱的花色。
陈怀远瞧着付俞肿着眼皮的迷蒙的样子,抬手将搭在他额头上的帕子取下,重新过水拎干后擦拭着付俞的胳膊,最后顺着擦拭到了胸膛上。
突降的凉意在一片热意的皮肤上像降下的雨露,付俞微微挣动着向陈怀远的方向靠近,不自觉想汲取更多。
“喝点水。”
只是还未等他将手搭上陈怀远的胳膊,就被收了回去,唇瓣上触上了铁勺,水顺着微张的唇缝流进嘴里。
傍晚的时候,陈怀远注意到付俞一直没出过门,敲了好半晌门也不见应声,担心又肚子疼憋在屋里,望着阻挡的房门纠结了一秒,直接推开了。
付俞在家时从不会锁门,他才进去就看见脚边扔着一件上衣,床上的人将整条薄被蹬到了地上,裸着上半身蜷缩着,像是一尾突然被捕上岸的鱼。
将地上掉落的衣物拾起放在椅子上,凑近才发现付俞脸颊通红,连着上半身的皮肤都带上了一层粉色。
陈怀远走到窗户那边将风扇打开,被子捡起堆在床头,方才抬手碰了碰付俞的额头。
滚烫。
“又要受罪了。”
陈怀远叹息着端了一盆水给付俞擦了一遍身子,人一直困在梦魇中时不时冒出几句梦话,辗转反侧般地躲避他的触碰。手下的人活像一个冒火的泥鳅,陈怀远在又一次被付俞扭着腰躲开时,第一次体会到照顾病人的心累。
他家老头子生病都没这么难伺候。
草草擦拭结束,陈怀远趁着天没黑透跑了诊所一趟,原本想将医生叫去家里看看,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袋子药。
“体质那么弱,跑不了要烧上几天。”
医生给完药将人送出了门,还没等陈怀远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关门声,随后就见医生骑着摩托从身旁过,碰上视线还朝他打了个招呼。
付俞迷迷糊糊喝着递到嘴边的粥,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哆嗦着身子爬起身去捞被子,“冷。好冷。”
他推开凑到嘴边的粥,趴在床上伸长手臂竭力勾着,最后抱着一团被子缩成一团,耳边似是有人在说话,嗡嗡地吵个不停,付俞艰难抬起头狠狠朝声源瞪了一眼。
“再吃一口,晚上饿得快。”
陈怀远瞧着付俞的动作,眼尾因着难受噙着泪,水光潋滟,一个眼神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手快于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时指腹已经触上了付俞的眼尾,轻柔地将那将落未落的泪拭去。
随后抬起手将这一大团挪到自己身前。
“干嘛?滚开啊……”
付俞瞧着突然靠近的人,蹬着腿冲着陈怀远踢个不停,上半身还不忘抱着被子朝床另一边蠕动,脑子不清醒眼睛也睁不开,只能看见有个人突然握住自己的脚踝。
那陌生的触感将唯一一点点理智烧干净了,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废弃工厂,身后是陈修才找来的嫖客,一时间反抗的动作愈加激烈。
然而身软无力,付俞的反抗在陈怀远看来只是有些麻烦罢了,感受到他强烈的反感,手指迅速松开了,但付俞仍是羞恼地朝他挥动着臂膀,偶尔会被扇中几次,打在脸上又轻轻地掉落,最后再次挥上去。
“耍泼呢,小坏蛋。”
陈怀远并未生气,这种不痛不痒的打闹像是小孩的过家家,原本有些疲倦的神色这时才出现了一抹笑意,他未见过付俞这副生动的表情,比笑容更加富有活力,像是埋藏在皮肉之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即使陈怀远没再惹他,仍是被追着打着,揍着,嘴里不时吐出些辱骂,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愤怒、绝望和对自我的嫌憎。
“不要碰我!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付俞嘟囔着,身体很快最后一点体力也消失殆尽了,趴倒在床被上,身躯因大口喘气而起伏着。
攀附在山脊上的枝干随着动作抖动着,颤悠着。
“不碰,睡吧。”
陈怀远隔着被子将人平放到床上,人仍是不耐地挣动着,嘴里张张合合发出气音,最后又变成了呜咽,闹了这么一通人身上的皮肉又出了汗,红着眼睛无措地瞪着陈怀远。
活像个被人虐待后蜷缩在角落的幼崽,只会挥动着稚嫩的爪牙,发出威胁的嘶吼,颤抖着身子竭力保护着自己不再受到侵害。
陈怀远站在原地看着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付俞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三四天,期间闹了数次,只要陈怀远靠近就会哭闹,哭得撕心裂肺,惹得人根本不敢动作。
只偶尔精神好点了,理智回归才会羞怯地躲避陈怀远的目光,乖乖地接过碗自己喝着粥,面对人偶尔的调笑也是扭过头不说话。
刘翠花回家时收到李建业的消息腿受伤了,结果到店里后发现付俞也不在,本来就没几人的店内霎时间只剩她一个老板在,她望着空荡荡的店索性又关了几天。
跑去看李建业,只见人在院子里放着一个大水盆,里面放着几条小鱼,坐在旁边拿着儿童鱼竿自娱自乐。
“哟,还不忘钓鱼呢,付俞那小子听说也生病了。”刘翠花提着一袋苹果放到一旁,站过去瞧着那几条手掌大小的鱼在盆中寻着鱼钩往上凑。
“怪我,不带他也就好了,这几天估计又要掉几斤肉。”
李建业瞧着有鱼上钩,连忙提起鱼竿将鱼取了下来,只是很快又被扔了回盆里。
“哎,苦命孩子。你这玩到一辈子都停不下来,有什么意思。”
刘翠花笑着挤兑了一句,瞧着李建业八方不动的神色又无趣地啧了一声。
日间的太阳烘烤在水泥地上面,活像个蒸格,她朝枣树边走了两步,目光移向那处结痂的伤,在一片黝黑的皮肉上格外显眼,瞧着她都觉得痛,也不知道都是倒了些什么霉运。
“你代我去看看,给买点鸡蛋吃吧。”李建业放下鱼竿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递给刘翠花,抬手将头上戴的帽子移了一下。
“行咧,还是你大方,我先去了。”
刘翠花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纸钱,撑着伞走开了。
桌上被放上一碗绿豆汤,陈怀远凑着身体靠近,手刚抬起就见人侧过身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手指捏着被子,双眼不可控地瞪大。
“做什么?”
见此,陈怀远只好后退了一步,这几日付俞只要清醒一点,就总恨不得钻进被子里永不见人,又或者说这个人特指他,躲得比之前愈加严重,手稍微动一下就警惕地盯着时刻准备溜。
“体温计。”
这两天稍微好了些,只是人还是又惧热又畏冷的,原本长出来的一点点肉快速消瘦,又变成了瘦猴子般的模样,陈怀远失笑地回着话,手里还拿着药片。
付俞依旧侧着身子,空出一只手从腋下取出体温计,自己才刚看上一眼又被人接了过去。
三十七度八。
低烧。
陈怀远瞧着,将手中的药往外拨出去了一粒,趁着付俞手还未缩回去放了过去,“吃药。”
那是几颗绿色包装的胶囊,付俞乖巧端起一旁的水杯吞咽了下去,并吐出舌头让陈怀远检查,见着人点头后才又快速收了回去。
这种行为一般只会在小孩子身上看见,因为那些孩子不喜欢吃药,将药藏在口腔内意图骗过大人。而付俞生病后也和那些孩子一样,陈怀远第一次喂药并不熟练,看着人合上嘴便叫人休息,等到再去时就瞧见床头缝隙里夹着药粒。
后来越来越难喂药,明明已经清醒了一些,也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捂着脑袋不搭理人。
现在这样乖,还是因为陈怀远承诺带付俞去城里买糖。
“你出去。”
付俞靠在枕头上,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是软绵绵的仿佛落不到实处,微眯着眸子犯困,但有人在又害怕,具体害怕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见着人走出去后,付俞伸出手指不适地抠着喉口,端起桌上的绿豆汤汩汩喝了下去,那股因喝药产生的不适才压了下去。
刘翠花来时付俞还在睡觉,她瞧着付俞睡的客房先是惊讶了一下,陈怀远淡定地接过那袋鸡蛋和水果放到厨房后,去付俞房前敲门,人前他不好直接推门进,只能耐着性子一下下敲着房门。
最后还是刘翠花看不下去了,“还在睡就算了,我下次再来。”
“他现在身体好些没有,辛苦你照顾了。”
刘翠花才靠近时就嗅到陈怀远身上的药味,一看就经常照顾,一股子中药味散都散不去。
“一个屋檐下,这没什么。”
陈怀远停了动作,这时又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原本放下的手又靠近将门推开了,一边还笑着同刘翠花解释道:“他在叫我们进去了。”
突然打开的门使得刘翠花跟着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还未完全呈现就凝固,她迷茫地看着陈怀远,想着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根本就没听见声音啊。
见人停在门口等着她,刘翠花忙侧过身子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满是中药味,甚至连药味都几乎嗅不到,只有一些摆放在窗台飘到门口的花香。
付俞睁着眼睛,头发乱糟糟地盘坐在床上,见着刘翠花了就扯出一抹笑,“我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那副乖巧可怜的模样看得陈怀远舍不得移开视线,明明人就在眼皮底下,但还是会为付俞偶尔的真情流露慑住心神,目光随之变得柔和,瞧着付俞顶着红扑扑的脸颊同人小声交谈着。
付俞一边回应着刘翠花的关心,一边顶着门口那人难以言喻的眼神,抬眼碰上时又不自觉躲开,侧过身子躲在刘翠花身前,小心翼翼地不愿同陈怀远接触,哪怕眼神。
“你承陈老板的照顾,记得感谢他知道嘛。”
刘翠花的视线从付俞凌乱的发丝移到巴掌大的脸庞,原本可以捏一下的脸蛋如今真的只包着一层皮,耳朵因着低烧仍是红彤彤的,同人说话时声音有气无力,瘦小的身躯坐在床上都在不自觉晃动。
瞧得人心疼。
“我晓得,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们了,动不动就去不了店里。”
付俞小心地抬起头,余光中门口已经没了人影,心下不免有些心虚。
“嗐,身体要紧,店里本来就没啥生意,我都不急你别替我急。”
刘翠花瞧着孩子担忧的小模样,手痒得很,最后还是上手揉了下脑袋,“病中都苦,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要多吃点补补。李建业让我给你带了一袋子鸡蛋,你记得吃哈。”
简单又说了句,见人有些撑不住便招呼一声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只余下一丝缝隙,付俞再次睡倒在床上,眼睛盯着门口处,犹豫了片刻从下床抖着腿走了出去。
这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吃饭喝水都是陈怀远帮忙,只有上厕所才会出去。
他靠在门框上瞧着陈怀远送刘翠花离开,那人今日倒是戴着一副淡蓝色的袖套,可能是见刘翠花紧急拿的,和穿的短袖颜色一点都不搭。
付俞想着视线钉在陈怀远身上,直到人突然转身,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付俞来不及收回,只见陈怀远隔着庭院抬手指了指厨房,面上露出笑走了过去。
很难描述现在付俞见着陈怀远的心情,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恼,因着病中无赖般的举动,因着赤裸着上身叫人看去,叫人触碰。
即使记得不清楚,付俞仍记得当时自己那副烂泥一般的模样,肯定是很不好看的。
“中午不好好吃饭,刚刚给你炖的鸡蛋羹。”
付俞还在走神,陈怀远已经从厨房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淡黄的鸡蛋上被撒上了一些葱花,淋上香油,看着还挺好吃的。
“李建业送的那袋鸡蛋?”
“对,天天喝粥换个味道也不错。”
付俞接过碗,让开身子朝里走了一步,然后堵在门内瞧着陈怀远,一脸你可以走了的无情模样。
直到盯着人走远,付俞才将门合上,坐在床边慢悠悠吃完了那碗蛋羹,除了有些无力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要康复了。
又歇了一天,付俞彻底好了,测体温也都是正常的,原来的精气神都回来了,人不愿再躺在床上站在院子里来回晃荡,最后还是陈怀远见着人热出一身汗也不回屋,撵着人跟着去了堂屋里。
“才好的身子,又在闹腾什么,没事就帮我把花梗修了。”
趁着付俞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把剪刀。
桌上摆放的花材分成了两边,付俞瞅了一眼又瞅着自己手中的剪刀,最后将视线落到陈怀远身上,满脸疑惑,“我不会。”
“先将距离花苞最近一组的枝叶一下的剪掉,然后……”
陈怀远的手从指着花枝上的叶片渐渐移到了付俞的手上,双手相触时分出视线瞧着付俞的表情,见人只是微皱起眉头才露出笑。
“从这里,花根四厘米左右斜切,这样操作。”
付俞感受着陈怀远带着自己的手握着剪刀将多余的枝干剪去,睫毛缓缓眨动着,只是一直垂着眸子不敢去看身边的人,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经教学,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这样不断告诫着,却又在陈怀远收回手时,迅速垂下那只手,另一只手覆上不住揉搓着,垂着脑袋叫人看不见神情。
付俞瞧着手中渐渐能扎成束的花枝,低下头轻嗅着,花粉不小心沾染在鼻头上也不知道,只愣愣地盯着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在一旁就成,你去歇会儿。”
陈怀远放下剪刀随意瞧了一眼,最后定在了那处淡黄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声才终于引得付俞的注意,随后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擦一下。”
付俞对上视线迅速埋下头,手指敷衍着摸了一下鼻头,看着指尖的花粉碾动手指磋磨着,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才又斜睨着陈怀远小声说道:“走了。”
比起两人之间莫名尴尬的氛围,付俞还是选择在自己房间里走动。
陈怀远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底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了,盯着手中锋利的剪刀看了一会儿,指腹碰上摩擦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在一起,直到指腹被划伤刺痛才猛地放手。
他还没跟付俞提及,在人生病期间大门上被人系上了一条沾上血的红布,第一次见着只当有人恶作剧,可第二次,第三次,陈怀远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恶作剧。
红布上的血迹氧化发黑,一股子血腥气,仿佛才从哪里捞出来,脏得让人不愿多碰一下,最后被陈怀远夹去烧了。
镇上的孩子不会做出这种没礼貌的行为,可大人之间,陈怀远同镇上的人交流不深,想不出有谁会做出这种举动。
“麻烦。”
陈怀远嘀咕着,将受伤的指腹凑近唇,伸出鲜红的舌舔了一口。
付俞病愈后第二天就一大早爬起来准备去上班,拎着陈怀远以防万一准备的药和一大瓶绿豆汤出门。
那装绿豆汤的瓶还是上次运动会陈怀远拿着装水的那个,提着十分扎实。
付俞出门还没走几步看见转角躲着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被发现又很快缩了回去,以为自己真是只老鼠呢,自以为藏得极好。
人走到近前,他瞧着堵在身前毫不退让的人,往后退去,“老鼠怎么舍得冒头了?”
李冲身量不高,总是常年劳作导致腰椎间盘突出,显得愈发矮了些,此刻站在付俞身前也才堪堪多露出半个脑壳。
他是经人介绍找上陈修的,那之前仅仅听着旧友吹牛说那处破工厂多了个卖的,人嫩滋味也好,本着好奇的念头想尝尝,却不想是个男的。
那时李冲进了那破门板里面,瞧着那一身白肉,深深浅浅的伤痕变成了涩情的点缀,半张脸被杂乱头发盖住,只露出尖瘦的下巴。
他盯着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视线停留在付俞的下体,是个带把的,准备走人又想到那钱肯定是拿不回来,脚步顿住,最后秉着不能浪费的想法睡了一次。
男人本就是下半身生物,有了第一次的新奇,就会有第二次的回味,第三次第四次便接踵而至。
“怎么发展到镇上来了吗?小付我想你的紧,给我抱抱。”
男人自说自话着就展开双臂凑了过来,付俞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瞬间又黑了几分,微眯着眼打量这不知好歹的老鼠,唇瓣溢出声轻蔑的笑意。
“你不怕人撞见?不怕人知道你是个嫖客?不怕你儿子知道自己爸爸是个烂人?”
付俞一句句化为现实的重锤狠狠砸向李冲,手臂停滞在半空,离付俞的身体只有一拳距离,他好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冷冷将支在身前的脏手扇开。
却不想那人却伸手握上了付俞的胳膊,满脸渴求地望着付俞。
那张生出细纹,满是湿汗和分泌出油脂的脸,瞧着真是比臭水沟的老鼠还要令人作呕。
人到中年躲不了秃头的命,李冲脑袋中间只剩下薄薄一层掩盖着,发际线高得感人,原本就有些驼背的身躯愈发下弯,粗糙的手指在付俞手腕的皮肤上不断摩挲着,腻烦得让人想吐。
“恶心。”
付俞抬脚猛踢他的下裆,甩开桎梏,临走也不忘补上一脚,将疼得扭曲地捂着下半身的人踹地一下跌倒在地,即使如此那视线仍是紧紧盯着付俞。
早晨的人并不少,付俞才从那个拐角出来就撞见街上行走的人,那人听见动静探着身子朝后看了一眼,瞧见付俞冷漠的目光反而愈加来了兴致,朝着拐角方向走了几步。
镇上的人多是八卦的,付俞跟着刘翠花和李建业两人不知道听了到底几嘴了,连饭馆对面补鞋的大爷年轻时拉着初恋私逃都知道。
付俞没在意,他清楚那男的不会说明缘由,这种丑事怎么可能叫别人知道。
心里想着丑事两个字,手不自觉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最后显出几个深红的印子。
“小付,受罪了呀,下次我给你钓一条大鱼宽慰你!”
李建业坐在椅子上吹风扇,见着人立马走过去围着看了一圈,见人确实瘦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忙把人推到风扇前坐下,又从厨房端来一盘葡萄放在桌上。
付俞也似李建业一般的顺序,先是瞧人伤处,见他腿上已经结痂,甚至再过段时间就会脱落才安心下来,那日李建业和丁响受的罪最大,他只不过是因着身体虚弱才发烧卧床。
“我是吃着你买的鸡蛋才好得这么快,现在已经没事了。”
李建业鲜少见付俞说好话,一时间反而使得他愣在原地,一副老父亲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两人聊了两句,就动力耗光,全凑在风扇前板着脸吹风。
夏日里总有人嫌热不愿做饭,店里陆陆续续有了一两桌客等着,忙活了一阵,李建业有些受不住厨房的高温,暂离战场凑到付俞身旁,端起水杯猛灌,喝完才像是活了过来,扭头瞅见付俞居然喝着绿豆汤不禁发出惊讶的叹声。
“你自带的?我怎么没想到,等这会儿人走了我也去煮一锅!”
李建业的眼直勾勾盯着那还有半瓶的绿豆汤,在付俞快看不过去,准备开口分给他时又见人端起杯子喝水,如同一个赴敌的战士回到厨房。
刘翠花下午才来店,赶上李建业煮好绿豆汤,平白分去了一碗,惹得李建业无声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哎哟,瞧瞧这孩子热的,李建业你咋不去买个西瓜吃?”
刘翠花喝着李建业煮的汤,嘴里还在埋怨着人,惹得李建业的目光愈加幽怨。
付俞好笑地看两人斗了几句,在陈怀远准备的袋子里掏出个帕子,悠悠擦拭额头不住流着的汗,放回去的时候手指正好碰上袋中滚动的药,他当作没看见又将袋子放回原位,继续笑看眼前人的互掐。
“刘姐,他给我准备了葡萄的,别怪。”
付俞将那盘葡萄往刘翠花的方向推去,这才让两人停了争斗。
刘翠花随手拿起一个喂进嘴里,眼珠一转又看向付俞,“门口来了一个人好像是找你的。”
三人一齐看向门口,只见丁响提着一个水桶站在门外盯着地面发呆,付俞第一反应是看向李建业,怎么想都是来感谢这人救命的。
李建业原本脸上的一点笑容收敛了,看着丁响的身影有些复杂,随后抬手碰了一下付俞示意出去看看。
“一起吧,这次应该是找你的。”
付俞假装没看见李建业躲闪的目光邀请他,刘翠花并不知晓事情始末,也加入了劝说的阵营。
李建业瞧见丁响确实不想见,之前他出门就碰见过,也是提着桶守在路边,埋着头看着可怜兮兮。
要是以前他也就大大咧咧迎上去了,说不定还能搂着人肩膀,对自己钓鱼的战绩夸夸其谈,如今却不能。
李建业在养伤期间总会回想在水下差点窒息的绝望,他想活,可丁响就像是索命的鬼差,紧抓着他不放,最后人晕了又死沉,挣不脱又捞不动。
甚至上岸以后都是两人一齐被拖上去的,丁响的手还死死拽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白着唇,一度成了李建业噩梦中的主角。
“丁响。”
付俞走在前面,唤出声那人才抬头,视线掠过付俞的脸,最后定在李建业身上。
丁响家里孩子多,除去下面的弟妹,上面还有个姐姐。
老爹年轻时在外面工地干活,后来年纪大了腰不好就回了家,再后来得了病干不了重活,姐姐嫁到了外省顾不了家里,于是他高中仅读了一年就辍学了。
从什么都不操心的学生,变成关心米油价格的哥哥、儿子,帮着妈妈分担着,他没觉得哪里苦,只要能帮得上忙就成。
可就在前段时间家里最小的弟弟发烧后耳朵坏了,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突然之间和老人一样,时不时就听不见声,愁得丁响夜夜睡不好觉。
家里条件并不好,丁响穿的衣服都是二手掏的,上面可能还带着上个主人不小心染上的污渍,甚至弟妹的衣服也不全是新的,多是邻居家不要了拿回去。
现在因为他还惹得李建业一起掉了鱼塘里,那天丁响看着他腿上不断往下流的血,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没脸见付俞,更没脸见李建业。
“怎么瞧着脸色不好,在家没有好好休息吗?”
付俞走到近前,视线落在丁响脸上,这人瞧着比他们还憔悴,估计回去也是病了一场,还在想着腿上突然被溅上了水珠,视线下移见丁响桶中的黄鳝正在不断扭动,里面的水不深一眼看去都是黄鳝。
李建业站在付俞身后,目光也随之落到丁响脸上,视线在一刹那相碰,两人又同时移开,气氛开始变得尴尬,最后他想着自己比他长几岁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
“这瞧着得有个两三斤啊,收获不错嘛。”
他弯下身子从桶中捞出一条,粗长的黄鳝在指缝间又朝下坠去,掌心留下黏糊糊的液体。
丁响紧抿唇瓣,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这是……谢礼。”
他吐出了一句有些结巴的话语,说着将桶的提手塞进李建业手中,原本开朗的汉子此时憋得耳朵通红,视线直直望着李建业,手指不断抠挠着裤缝。
李建业瞧着他被咬住的下唇,神色莫名,只是须臾之间又变回原来散漫的样子,脸上也露出笑了,手掂量着桶说道:“嚯,瞧你客气的,那我就先收下了,有时间叫你尝尝我的厨艺。”
丁响埋着头胡乱回应着,付俞见似乎没了自己的事儿便悄然回了店里,里面刘翠花正吃着葡萄,眼睛看着外面的两人。
“人来道谢的。”
付俞落了座,正好挡住刘翠花朝外看的视线,微歪着头笑望着她,手里也拿起一颗葡萄喂进嘴里。
对面的人回过神没再张望,询问着付俞的身体,瞧着他红润的气色才又转移话题,说起这次去见肖小莹父亲的事情,付俞耐心聆听着,间或点点头回应着。
店外的两人并没有聊多久,等刘翠花说完,李建业已经在外面将黄鳝倒进放鱼的盆里,把那个水桶还给了丁响。
晚上肖小莹在外面玩完回来一起吃了那顿干煸黄鳝。
李建业时不时逗弄着小孩,完全看不出见到丁响时慌张的模样,付俞悄悄看向李建业的唇,猜测丁响在水下昏迷时可能李建业给他渡气了。
“行了,明儿见。”
刘翠花吃完聊了会儿,见肖小莹靠着墙打瞌睡便抱起孩子说了告别。
付俞回去也没事儿,便陪着李建业收拾后厨,两人提着垃圾走到街边垃圾桶扔掉时天才缓缓黑了下来,街道上多是纳凉散步的人,搬着小板凳东坐一团,西坐一窝的。
“你真的会叫丁响一起吃饭吗?”
“这是什么问题?”李建业稀奇似的看向付俞,对于他话语中的试探感到困惑,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丁响也没有。
他做不到的事不会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做到。
付俞退后一步借着不再明亮的光线瞧着李建业的腿,那条伤自膝盖下一直到脚踝上方,像一条扭曲的长虫匍匐在腿上。
瞧着倒是和李建业的气质挺符合。
凶。
“我看丁响挺难过的,他是真觉得对不起你。”
“我知道,看不出挺维护朋友呀,小付~”李建业笑嘻嘻地凑到付俞身前,只是胳膊没敢搂住,“我也是真觉得没什么,换别人也是要下水救人的。但是讲真的,我倒挺对不住你的……”
身边人的气息太过陌生,付俞紧绷着身子漫不经心看着路面,一边脚步轻移,缓缓和人拉开些许距离。
走到店前,两人同时停住脚步,付俞知道李建业指的是什么,抬手捏了捏有些酸的胳膊,仰起脸看向对面的人,语气轻松道:“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李建业缓慢眨动着睫毛,听出付俞话里的意思,顿时笑着冲上前抱住付俞,早将之前那一巴掌忘到脑后去了,满脑子都是欣喜。
充满热气的胸膛紧贴着,付俞抬起手微微隔开距离,原本轻松的笑意变成为难和无奈,他早注意着李建业的动作生怕来个突袭,却没想到最后没敌过他的力气。
“行了,我要受不住了,松开。”
李建业这时才恍然想起之前晕脑子的巴掌,猛地松开付俞甚至将人往外又推开了一步,只是脸上的笑意依旧在。
“你先回去吧,我关门儿!”
付俞拿上那已经空了的杯子,看了一眼药随意塞进口袋,挥手同李建业说再见。
路上付俞有意拖慢时间,在这家店前站站,又在哪家店里看看,遇见有人谈天也会在边上听一会儿,等天彻底黑了才又正常速度回去。
“小付,小付有时间吗,我现在带钱了!”
人才走到转角就又被人堵了,黑暗中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对面也不会看清他。
李冲在这转角等了好久,探着脑袋望着、盼着,终于等到了人,早上的痛苦早抛掷脑后,只觉得腹下的火正熊熊燃烧。
他打开手电灯光照在付俞脸上,瞧着那细腻的皮肤不自觉又吞咽了下口水,清楚没拦错人又将手电关了。
付俞借着光看清李冲站着的位置,黑暗重临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挥拳揍了上去,拳头一下下打在脸上,寂静中只有皮肉相撞的声响和一声声粗重的喘气声。
李冲突然挨上一拳,丝毫来不及反应,在他的意识里付俞就是一个出来卖的鸭子,只要给钱就行,甚至自动将早上被踹认定为是他没给钱造成的。
此时他仰躺在地上,脸颊被打得随着摇摆,甚至脑子都糊涂了几分,想说话舌头又撞到牙齿上疼得人落出泪来。
付俞半跪在李冲身上,看不清手下的场景,只凭着感觉来,好一会儿觉出累了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李聪滚落在脚边的手电打开,望着那红肿的脸发出一声笑,满是嘲讽。
“我啊,现在不接客了,你凑上来一次我揍一次。”
说着将那塑料袋套在李冲脑袋上,甚至系上了一个死结,付俞欣赏了一会儿那人痛苦的模样,这才站起身离开,那只手电也被他顺走了,在夜间照亮了小巷。
那塑料袋是店里用来装垃圾的,用来套老鼠倒是便宜他了。
李冲脑子被揍得嗡嗡响,软倒在地上浑身没了力,甚至因为他不断粗喘着气,使得塑料袋里的氧气迅速耗光,他感到了缺氧的窒息。
脑海中付俞的声音不断回响,只是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下身还因着那动听的音色勃起着。
陈怀远因为付俞生病关了好一阵子店,今日来店里却先见着了店前的死老鼠。
肚子被剖开,肠子大剌剌流淌在皮毛之上,暗黑的眼睛在空气中落上了苍蝇,瞧着让人驻足难忍。
他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惹得人头疼。
陈怀远并没有洁癖,但此时面色依旧难看得不像话,紧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打开店门将那死尸处理了。
回到店里又用香皂在指间细细清理着,忆起之前门口系上的沾血布料,陈怀远愈发认定自己被人盯上了,只是不清楚是谁总这么恶心他,让人心累得很。
原本今天门前没再挂红布还以为恶作剧终于结束了,没想到是转移了位置。
一整天陈怀远侍弄着店里的花草,将有些枯萎的枝叶剪去,期间有几个小朋友进店看了一圈,傍晚关店回去又开始想着死老鼠的事儿,不知不觉天黑了才发觉付俞还没回来。
担心人又发烧晕倒在路上,陈怀远拿起手电出了门。
付俞病愈力气并不大,揍了人一顿反而自己手骨疼得慌,举着小手电照着看了一眼只是泛红,想起那人脸上松弛的皮肤和生出的油就开始犯恶心,撑着墙干呕了几下,人还未站直就被身后扯了过去。
付俞以为那死变态追上来了,抬起胳膊正准备向后肘击便听见了人声。
“身体又不舒服?”
陈怀远瞧见付俞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那只突然举起的胳膊也垂了下去,扭过脑袋,眼尾还带着干呕难受挤出的泪花,活像刚刚受了什么委屈。
“手疼,有点犯恶心。”
付俞小声回着,视线落在陈怀远脸上,两支手电的光都打在地上,反射到上方只剩下昏暗模糊的轮廓,付俞看不清楚又上前靠近了一步,身子半贴在陈怀远胸前,直勾勾盯着人。
“你才过来吗?”
“跟人打架了?”两人同时发问,都没察觉彼此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付俞微微歪着脑袋瞧了一会儿,见陈怀远脸上表情无异才迅速退回原位,半垂着脑袋看着自己不知何时被放在那人掌心上的手,泛红的指节被指腹轻柔擦拭着。
“被垃圾绊住了,不小心伤的。”
陈怀远举起手电看见付俞不适的模样,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窸窸窣窣,像是塑料袋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
转过脑袋向后看去,却被付俞抬手制止了。
他有些惊愕地看向付俞,那双比他小上一圈的手正控住他的脑袋,半晌才缓缓缩了回去,眼睛看向陈怀远的身后,然后走到他身侧轻轻推了一把,“回去吧,我不舒服。”
回去路上谁都没说话,陈怀远从付俞身上看出瞒着事的心虚,回到院子人就躲进了屋。
付俞关上门滑坐到地上,这时心脏才迟来般地剧烈跳动着,他捂着那处像是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心里一阵后怕。
差一点,陈怀远就要碰上那只脏老鼠了。
再等一阵,只要处理了就好。
付俞软着腿不断安慰着自己,望着灰白的地面脸上却又透出迷茫。
这只是遇见的第一个,之后还会再冒出第二个,第三个……
陈怀远在厨房不紧不慢炒着菜,准备好了又去冲了杯蜂蜜水,这人远没有付俞担心的那般多想,只是思忖着付俞要补多久才能长点肉出来。
走到紧闭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才缓声道:“付俞,吃饭了。”
付俞背靠着门发呆,猛一听见人声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一双大眼睛恐惧地瞪大,好半晌才又恍惚着回过神。
没人。
那些人没有来。
“我没胃口。”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沾染的灰尘,一边隔着门回应着,一边垂下眼睛细细看着。
将李冲不经意间蹬在裤子上的脚印拍打,直到消失。
门口没了声响,付俞回到床边的椅子上继续呆坐着,手指搭上那只揍人的手,摩挲着泛红的指骨。
还是破了口子,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付俞举着拳几次正好打上了那人的颧骨,硬得生疼,还有一次打中了牙齿上。
想到手上染上了老鼠的口水,付俞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弗一打开门与陈怀远面面相觑。
“又有胃口了?”陈怀远端着一个杯子笑着打趣。
“你下毒了?”
付俞瞧着那沉在杯底的不明絮状物,面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