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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不说话

 

此时下午时间似是下课了,学生们都跑出教室在外面戏耍,欢声笑语。

付俞同李曦站在一墙之隔的校外,李曦的视线从一砖一瓦看向那一张张笑脸。

“变化蛮大,以前都破的墙皮一块一块的,快认不出来了。”

李曦笑着喃喃自语。

等闹铃突兀响起时,那些孩子一窝蜂又钻回了教室,两人不尴不尬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陈怀远的花店又开门了,付俞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人正在打扫门前的泥土,明明气温已经上升陈怀远依然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周围的花草将他簇拥在中间。

付俞一直都知道陈怀远长得不错,如今这个念头愈发强烈,他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即使陈怀远没有再如之前那般抱着花束,付俞还是一眼看见了他。

“啊,那人还挺帅,跟你的风格不太一样呢。”

李曦见付俞一直盯着一个方向,顺着视线望过去就欣赏到了另一种美,不由啧啧赞叹。

付俞收回视线,侧身挡在李曦身前,“该回去了,店里只有一个人。”

李曦抬头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错愕,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帅哥,唇瓣轻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陪我去看看吗,你也很感兴趣啊!”

李曦憋不住话,瞧着付俞并没有露出急切的表情,知道他只是找借口回去,想着反正之后也不会再有这种相处的机会了,手背在身后握着拳鼓着劲儿说了出来。

付俞的神色开始变得奇怪,他的眉眼没有发丝的遮盖清晰露在人前,人愣了两秒收起莫名的紧张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是一种默许。

李曦重又扬起笑脸,冲付俞招手走在了前面。

陈怀远看见付俞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早在人还没走近时他便看见了两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陈怀远猜想着应该是才认识不久,看向付俞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打趣,但很快又笑着收回眼神同李曦说话。

“老板这家店开了多久,这些花都养得好好。”

“开了三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付俞站在那些花草前看着,有时陈怀远的目光会短暂落在他身上,须臾又收回,轻飘飘地像蝴蝶一般,付俞没敢抬头回望过去。

耳边关于陈怀远花店的对话断断续续,里面总夹杂着李曦对人直白的夸赞,付俞听着悄悄侧过脸瞟了一眼,即使如此陈怀远脸上的笑容也没多几分变化,像一张牢固顽强的面具,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改变。

那人似是察觉到付俞的目光,视线飘来停留了两秒,付俞注意到陈怀远的嘴角微微上扬了。

“店内还有许多,不如进去看看。”陈怀远侧过身子将李曦往里面引,这时付俞也不好一个人待在外面便随着走了几步。

在与陈怀远擦身而过时,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约会吗?”

付俞扭头看过去,什么约会,不过就是散步而已。

他不解这个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眼神分出又很快收回去,扭过脑袋留给陈怀远一个后脑勺。

“哇,你快看这束花在城里得翻一倍价格。”

李曦指着放在水桶里的一束月季同付俞吐槽,淡粉色的花瓣,半开不开的花朵簇在一起。付俞看了一眼旁边的价格,算了算自己的工资对李曦的话表示了肯定。

陈怀远店里的东西价格都算得上实惠,原本只想看看的李曦见此认真挑了起来,一个人站在花桶前低声自言自语。

陈怀远站在门口时不时冒出两句话,为李曦讲解那些花带回去可以养多久,几天要换一次水。

可能是镇上买的人不算多,花桶中的种类并不算多,李曦看着看着蹲了下去最后小心抽出几支,抬起胳膊扬起笑着给付俞展示。

李曦的审美是在线的,搭配的花清醒活力,付俞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终是笑着夸了声好看。

最后两人分别时李曦从买的花中抽出一支递给付俞,“陪我压马路的谢礼。”

粉色的月季在付俞指间转动,花瓣在空气中抖了两下,付俞站在原地望着李曦的身影渐渐消失,最后转身回到陈怀远的花店。

“你上次给的糖哪儿买的?”

付俞见陈怀远正拿着小喷壶喷水,站在门外敲了敲玻璃门。

那人闻声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对付俞去而复返的惊讶,但也没回答付俞的问题,拿着喷壶从一侧喷到另一侧也没见开口。

付俞不自觉用手指搓动着青绿的花梗,垂眸望着那些四萨的水滴,对陈怀远的缄默感到困惑。

“你为什么不说话。”

又站了一会儿,付俞才闷闷问出声,陈怀远将手中的喷壶放回角落,手指触碰着湿润的叶片,半晌才将视线移到付俞身上。

“那你为什么不先回答我的问题。”

一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付俞茫然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否决才想起进门时陈怀远对于约会的疑问,原本不解的目光变为一种无奈,像是没想到这人如此幼稚。

“她只是想让我陪着走走。”

“那就是约会。”

陈怀远转过身再次拿起喷壶,语气十分平淡。

付俞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之前那些糖挺好吃想来问问在哪里买的,下次自己好也买一些。

“该你回答我了。”付俞的语气不自觉重了许多,夹杂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抱怨。

“城里买的,具体位置在市中心医院旁边的小卖部。”

陈怀远抽出一枝花拿起剪刀修剪着枝叶,最后那枝花又被塞进付俞怀里。

“算着我合该也送你一支。”

他笑着抚弄着花瓣,两人的距离只有怀里花枝隔开的空间,付俞甚至能听见陈怀远的鼻息,他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胳膊。

“刚刚逗你的,想吃糖下次我帮你多买些。”骨节清晰的手指理了理花瓣,消失在付俞的视线里。

陈怀远再次恢复那副温柔言笑的模样,付俞怀疑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手里攥着两枝粗细不一的花梗,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开。

身姿清瘦的少年握着那两枝风格迥异的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陈怀远望着那被风吹拂的碎发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真。

看见付俞和那姑娘走在一起他确实有些惊讶,毕竟付俞在他看来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几乎不会主动和人交往,每当有人凑上去总会下意识皱眉,本人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

“现在小孩都这么早熟了吗?”

陈怀远喃喃着回了店里,约会这种事在他有限的认知中只出现过一次,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苦笑着摇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再次拿起喷壶。

那是一枝向日葵,橙黄色的花盘搁在肩膀上,一路上阳光追随不止。

“这花儿挺好。”

李建业瞧见的时候对着向日葵的花籽满意点头,天气热了他那顶毛线帽也换成了鸭舌帽,此刻鸭舌朝后反戴在脑袋上,空余处露出那没有头发的头皮。

付俞怎么看都觉得此刻的李建业像个没了毛的鸭子,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才冷淡开口道:“这花吃不得。”

普通向日葵和花店里的不一样,即使退一步说付俞也不会给。

这是他的向日葵。

李建业嗤笑着点头,眼中透出几分暧昧,也不知道这人想到哪里去了。

李曦确实没再来过,有次在街上撞见也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那之后便再也没看见过,似是回了城里上班。

还没等付俞告诉刘翠花自己想租个房子,肖小莹学校通知要办亲子运动会,付俞拿着一把蒲扇不断扇动着续命,人无精打采地靠着冰凉的墙壁,眼皮半垂着也不知能听进去几句。

“接力赛跑,两人三足还有一个是踩气球。”肖小莹兴致冲冲地掰着手指数着,眼中满是期待的光亮。

桌上放着一个方形的小风扇,扇片一阵快一阵慢地转动,几人围坐在桌旁闻言也只是敷衍搭腔,暑气来得格外快,付俞和刘翠花两人已经热得蔫成一团肉,时不时就要抬手擦拭即将滴入眼的汗。

李建业也是摘了帽子,凑在风扇前猛吹了几秒又坐回去听着肖小莹说话。

唯独这个小屁孩即使头发汗湿粘在额头上也依旧兴趣不减,扯着嗓子说着运动会的安排,随着气温上升店里的油烟味变得格外厚重,像是捂在鼻子里一般令人头晕。

付俞不耐烦地扇动蒲扇的动作快了几分,眼中染上了些许烦躁,只是他靠在墙壁上此时无人注意。

“哥哥陪我参加踩气球吧,那个游戏可有意思了!”

付俞正热得心烦,听见肖小莹的话也只是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扇子在手中不断摇晃着,最后才扯开有些干哑的嗓子说话。

“太热了,不去。”

“这天真不正常,人恨不得化成水。”刘翠花又抬手抹了一把汗,瞥见自家女儿嘟嘴不满的模样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

“不是还有我陪你去吗。”

肖小莹看了一眼刘翠花,又扭头看向付俞,最后才将目光转向李建业,“或者你陪我也成。”

“所以我才是那个万不得已的选择吗,小没良心的。”

李建业语气满是埋怨,身体确是半分没有挪动,依旧趴在桌上甚至往风扇中央探了两分。

三个大人都在敷衍小孩,可惜肖小莹根本没察觉,她沉浸在即将到来的运动会上,丝毫不惧暑热,站在风扇对面发丝被风吹得不断扬起,她鼓着小脸最后对三个大人发出不满地哼声,捞起椅子上的遮阳帽又一溜烟跑出去了。

“年轻真好啊。”

李建业感叹着将坐到肖小莹的位置,话语里终于多了几分真诚。

运动会那天付俞还是去了,店里索性关了门刘翠花带着几人一同过去,操场上布置的很温馨,绑上了气球和假花,围栏上粘上了小朋友们画的画。

“瞧瞧,这场面每年都一模一样的装扮。”

李建业瞥了一眼那些画,快速扫了一眼没发现肖小莹的作品又扭过头和付俞说话。

刘翠花早被肖小莹拉去一旁坐着,只剩他们两人呆站在围栏旁,付俞看了一眼布置觉得李建业的话没毛病,至少在他还在读书的时候学校每次活动也是这么布置的,可能学校的审美都是一致的。

“找位置坐会儿吧,等下就没时间了。”

李建业带着付俞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在台阶上,操场上散布着不少家长,而学校只准备了小部分座位,剩下的人便只能站着在操场内闲逛。

大部分来的都是小孩妈妈,很少有男人参加,付俞匆匆观察了一遍,方才放松下来靠着一旁的柱子。

这一天没了太阳,多云,却依旧一阵阵热浪,只偶尔吹来的风疏解了体内的躁意。

李建业找的位置在一处树荫处,付俞听着树上的虫鸣盯着一旁的蚂蚁开始发呆,李建业的视线不断在人群中穿梭,不知在找谁,好半天才歇了心思跟付俞一样盯着天上的云发呆。

此处静谧的时间并没有存在多久,上空突然传出电流的兹拉声,过分混响的歌声缓缓从中冲出,直直撞入耳。

付俞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歌,女声因为音响的电流变得格外杂乱,在开阔的场地缓缓散开,他抬起眼随意看了一眼,发现陈怀远正站在围栏处,看着那面贴满小朋友的画作。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短袖胳膊上戴了双袖套,吝啬地不肯露出一点皮肤,下身倒是穿了件齐膝的短裤,结实的小腿裸露在外,不同陈怀远较为白皙的脸,他的小腿是那种被晒黑的小麦色,延伸着隐于布料中。

“稀奇,陈老板今天咋也来凑热闹了。”

李建业从兜里掏出一张被揉皱的卫生纸擦拭了下额头,原本就不友善的脸庞因皱起的眉头愈加凶恶,付俞瞧见有小朋友走向这边的步伐变得呆滞,最后一一转了个方向。

“他瞧着比你年轻,都已经有孩子了吗?”

付俞屈起左腿胳膊倚靠上去,撑着脑袋好奇地看向李建业,说起来他还是和人不熟,现在连那人年龄、婚否都不清楚。

陈怀远和这个镇上的人都不同,街上开店的人大多脸上都带着不自觉的热情,唯独陈怀远不一样,就如他开着镇上唯一一家的花店一般。

他身处其中,看似和谐却又处处透着几分疏离。

“嚯,那你才说错了,他可还比我大一岁,可别因为我的长相先入为主。”

李建业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眉毛不自觉皱得更深了。

“不过他和我一样光棍儿,年年都有人上门说媒,稀罕他的姑娘不少,最后都被他那不冷不热的模样撵走了。”

李建业将视线移向陈怀远,只能看见半张侧脸,皮肤真好,他抬手摸了一把自己因青春期变得坑坑洼洼的脸,又看向一旁更嫩的付俞嘴里发出一声哀叹。

付俞没搭理他,心里估算着陈怀远的岁数,李建业今年25,那陈怀远已经26岁了,这个岁数放在镇上孩子估计都快上幼儿园了,不怪说媒的人多。

疑问被解答后,付俞又开始盯着地面的砖块发呆,这时人数才渐渐多了起来,几乎每块区域都站了人,刘翠花拎着刚买的冰棍走来塞进发呆二人组的怀里。

“还没开始怎么就这副样子,小心肖小莹等会儿念叨。”刘翠花嘴里说着,却也没再回去。

几人缩在角落吭哧吭哧啃着冰棍,好半天才像活命了般吐出一口气。

“每年来一趟,趟趟都一样,没意思地很。”

李建业嘟囔着将融化开始滴水的冰棍狠狠唆了一口,付俞吃着不经意间和陈怀远对上了视线,那人眉毛似乎挑了一下,笑着对他打招呼,付俞冷淡地点头继续啃冰棍。

脑袋顶上的音响像是被人调过了,歌声清晰地传播在空气中,一字一句像是乡野小调。

随着一声哨响,终于有老师出来主持,亲子运动会只有低年级的孩子参加,剩下的部分则放了假,但大多还是圈在学校里探着脖子围观。

一群人聚在一起,付俞随着李建业坐在原处没动弹,只刘翠花过去牵肖小莹去了。

“也不知道来这么多人干什么,坐都没个位置。”

不怪李建业抱怨,镇里的孩子没几个拢共低年级的可能也就三四十来个,而其中参加运动会的人就更少了,操场站着的大人可比小孩多多了。

看着像一群成年人围观耍猴。

付俞就是来凑个人数,此时看到这么多人也有些不适应,拿着手里的水仰头猛灌了一口。

“好麻烦。”

付俞轻声念叨着,感受到几道视线在身上停留,心情愈加烦躁,手里握着水瓶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他能够察觉到有人用那种恶心的目光注视着,顺着视线看过去却只能看见一个个背影,根本找不到源头。

那边老师的开场白终于说完了,有项目的小孩拉着父母走到指定位置,一声枪响这场儿戏般的运动会终于开始了。

闷热的空气中多了一股硝烟味,付俞微微站起身看了一会儿又缩头坐了回去,瞧见李建业已经靠着墙开始打瞌睡,感到一阵索然无味。

“这会儿紫外线强,拿着。”

还没等付俞抬头怀里多了一把遮阳伞,陈怀远站在两步开外的地方微笑着,再看这人发现居然还自带了一个水壶,里面的水已经去了大半,随着那人的动作幅度在壶里晃荡着。

“给我做什么,你自己拿着。”

付俞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无法理解他的突然行为,拿起伞就往陈怀远胸前举,只是又被他用手推了回来。

“我待会就有项目了,小屁孩野地满场跑根本用不上。”

说着那边的哨响传过来,没等付俞拒绝陈怀远就挥着手转身离开。

人走了没一会儿,那道令人恶心的视线又出现了,在付俞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滑到他的脖颈上。付俞察觉到扭头看去又再次消失不见,那种被人戏耍的焦躁使得他狠狠磨了一下牙齿,到底还是松懈了,这镇子里估计有之前的客人在。

付俞眯起眼睛在那把太阳伞上盯了一会儿,努力平复情绪将伞撑开挡住了所有视线。

等陈怀远参加完凑到角落坐下时,就看见付俞眼尾缀着一抹红,面上带着烦躁地盯着伞柄发呆,天气闷热他的脸上热出了红晕,整个人漂亮得不像话。

“现在才第二个项目,大概下午才能结束。”

陈怀远说着从口袋拿出两颗糖递给他。

那是和之前包装完全不一样的糖果,上面满是卡通形象的星星,付俞的视线又落到陈怀远的手上,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只指腹上有着薄茧。

付俞只犹豫了一秒便接过了糖,手中挡着视线的伞不自觉向陈怀远偏移了过去,伞面将两个人遮掩。

“你有孩子了?”

付俞眼珠微移瞥向陈怀远,手指不紧不慢地拨开糖纸,糖果喂进嘴里舌尖下意识卷着转了两圈,一开口空气中多了股葡萄的清香。

陈怀远瞧见他漫不经心的表情,手指在腿上敲了两下,想起自己那个弟弟笑着摇头,“阿姨的孩子,这个年纪都皮得很,根本待不住。”

话题出现的突然,又蓦地结束。

两人在被伞隔绝的空间里相互沉默了一阵,又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其他,明明三人坐在一处,打瞌睡的李建业却被隔开了一般。

“小付,快到你了。”

刘翠花的声音隔着伞面传来,付俞将伞塞进陈怀远怀里站起身,肖小莹正拿着帕子擦脸,估计刚刚结束了一个项目,小脸儿红扑扑的。

付俞走了两步扭头看了一眼,陈怀远将伞收了起来,对上他的视线笑着说道:“加油!”

重新回到人群,那股子躁意再次冲了上来,空气中甚至混合了不少的汗味和不知道什么零食的味道,很冲鼻子。

肖小莹拉过付俞的手认真地听着裁判讲解规则,付俞扫了一眼没挣扎随她去了。

身边的人来来去去不知是被谁撞了一下,一只手从付俞腰间拂过,不等他扭头又消失不见,四周仍是那群妈妈们,付俞的脸色黑了两分,耳边的讲解根本没听进去。

“你还好吗,要不然我还是让妈妈陪我。”

肖小莹抬头注意到他的脸色,拉着他的手晃了晃,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和担心。

“没事。”

付俞听见自己这么说着,眼前的地面甚至都在眼中晃动了起来,他咬了一口舌尖,疼痛使他清醒了几分。

踩气球其实很简单,就是两人的脚绑在一起,上面绑上几个气球,和别人在同一场地,谁组的气球留到最后就是胜利。

之前肖小莹也在店里同他们说过,甚至分别和人试过两次,最后只有付俞和她配合的相对看得过眼,付俞蹲下身快速将自己和肖小莹的腿绑在一起,由学校老师将气球绑上。

比赛开始,付俞扫了一眼都是妈妈带着孩子一起,只有一对是爸爸陪着孩子,那人似乎正好看过来和付俞的视线对上,很快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付俞多看了两眼,嘴里喃喃道:找到了。

游戏过程中,肖小莹几乎都是被付俞带着在走,他们的气球在和人碰撞中破了一颗,她吓得吸了一口气,瞧见其他队也都破了一个才放下心来。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付俞一直朝着那对父子组合靠近,明明其他队更好赢。

先是趁着人不注意从后方突袭,那时付俞让肖小莹快速弄破对方的气球,而他则看准时机拦住其他队浑水摸鱼,等人几乎全都缠在一起时,付俞的胳膊被人快速碰了一下。

肖小莹夹在大人的腿中间和其他小孩互掐,谁都不让谁,看中一个气球就死命踩。

付俞快速看了一下形势,在一个女人转身想攻击他的气球时,身体侧过躲了一下,很快其中两个人的气球破完了被淘汰出局。

在场只剩下三组,付俞和肖小莹的气球还剩一颗,其他组的情况都一样,再又一次缠在一起时,付俞悄悄伸出腿使得那个男人的小孩绊了一下。

男人见孩子摔倒连忙侧身去拉孩子,然后又被另一个妈妈不小心推搡了一把,两队一同摔在地上。

原本付俞可以袖手旁观,肖小莹却是拼命往前凑,父子队的气球刚刚已经破了,只剩下一个气球他们就能赢。

然而人拉人,肖小莹又趁机去捡漏,在孩子即将要被一拐子打向脑袋时,付俞急忙拉了一把,脚下不稳狠狠摔在了地上,肖小莹被带倒趴在他身上吓得眼眶都蓄满了泪。

“哥哥?”

这场比赛胜负已分,肖小莹就是被吓着了,看着付俞裸露在外的擦伤,红着眼眶看着好不可怜。

付俞腿也磕到了,只是裤腿盖着没人发现,走路的时候才惊觉一步一缓地离开场地。没等走几步一直观望着的刘翠花上前扶了一把,瞧着胳膊上擦开的血色一脸关心,这里运动会一直要到下午才结束,肖小莹的项目还没结束一时半会也离不开。

她探头看了一会儿,准备让李建业将付俞带去诊所处理一下,结果李建业没见着倒是看见陈怀远走了过来。

“我带他去处理吧,您帮着我看着些陈安就行,下午他妈妈会过来。”

说着,陈怀远伸出手看向付俞,这是在询问他。

付俞抬起眼睫自然地将手放在陈怀远手上,慢慢走了过去,其实他身上的伤不重,大多就是擦伤了,只是其中一只脚好像扭到,这会儿也可能肿了起来。

“刘姐别担心,就是些擦伤而已看着吓人,没事儿的。”

付俞回头笑着劝慰刘翠花,挥了挥手才随着陈怀远离开学校,最后一眼他看见那个男人正蹲在角落和自己的孩子说话,好像是在安慰,那刻薄困倦的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

丑死了。

“走着感觉怎么样?”

“还行。”

付俞说完陈怀远的视线移到了他的脸上,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似乎对于付俞的敷衍感到不满。

真奇怪。

付俞几乎从来没有见过这人不开心的样子,看着还挺唬人。

他并没有敷衍陈怀远,就是脚扭了一下,这点疼痛付俞看来不过就像沙子入眼一般,只是有些难受罢了。

只是说话之间,走起路确实有些困难,每一步都像是脚底多了片锋利的刀片,一下下割着自己的经脉。

付俞知道自己现在需要靠着陈怀远帮忙,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无辜,眼睫眨动着,甚至连脑袋都自然地歪了两分,看上去格外可怜单纯。

付俞向来不忌在特殊时刻扮可怜,只要时局有利于他,无论做什么都无所谓。

果然陈怀远盯了一会儿就叹着气收回视线,手上的动作却更加用力了些,无奈地瞥了付俞一眼,恢复笑容温和地说道:“去诊所还需要走两条街过去,你能坚持吗?”

付俞垂下脑袋伸手将裤腿提起来看了一眼,那里已经开始肿了起来,疼痛感加上之前焦躁的眩晕感,可能走不出五步就要倒。

他说不出打肿脸充胖子的话,诚实地摇头。

他盯着陈怀远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打算,只见那人掏着兜往付俞手上放了一把糖果,很快就矮下身子蹲在付俞身前,侧过脸看向他。

“上来吧,我背着你去。”

付俞听见这话不自觉皱起了眉毛,可手上坚硬的触感格外真实,他垂眸瞧着犹豫了一会儿,才张开手缓缓搭在陈怀远的肩膀上,身子靠过去的那一瞬间脑海的那股躁意冲上了顶。

胳膊上一阵阵的刺痛和脚踝处的红肿此刻都没能让付俞的脑子清醒多少,只见他快速调整身体搂着陈怀远的脖子,在被背起来那刻毫不犹豫地踢了一脚身下的人。

隔着衣物真切感受到另一个人的体温令付俞又多了恶心的呕吐感,他恹恹地趴在陈怀远的肩头,胳膊不自觉不断收紧。

陈怀远弗一起身就被人踹了一脚,只能庆幸这个姿势不好发力,不然他可能就要跪倒在地了,可惜还没等他自我安慰多久,脖颈处就突然一阵窒息,心里暗想付俞可能是想掐死他。

“疼就吃颗糖,很快就到了。”

即使是多云在室外也能感受到那股炙热感。

付俞掀起眼皮瞧着四周的街景,付俞双手搂着陈怀远的脖子听见声也只是松了劲儿,有气无力地应了一下。

这人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的,一触碰才发现身材很好,随着动作付俞清晰地感知到肩背上的肌肉,明明平时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他轻声嘟囔了一句重又闭上了眼睛。

背上的人好一会儿没说话。

付俞比看上去还要轻,实在让人疑惑到底是怎么长大的,肋骨似乎就只包了一层皮肉,随着重力硌在陈怀远的肩胛骨上。

像即将振翅的鸟一样。

随后想起阿姨家那只喂得胖成球的鹦鹉,不自觉勾起了一抹笑。感受到身后人往下滑溜,便往上提拎了一下,还是太瘦了。

付俞迷迷糊糊间听见陈怀远的心跳声越来越快,他疑惑地抬起眼侧过脑袋盯了一会儿,瞧见这人嘴角令人不适的笑容,下意识又踢了一脚。

这次比上次力气还小,就像挠痒痒一样。

“闹什么?”

“你笑得好恶心。”

付俞轻声控诉着,气息丝丝缕缕洒在陈怀远耳畔,就像在撒娇一样。

也不知听没听见,他瞧了一眼又兀地扭过头看着街景,耳下是透过骨肉一声声清晰的心跳,伴随着时不时的风声和在付俞耳中。

陌生且奇妙。

陈怀远在转了又一条街后,脚下突然一停,在诊所前站定,在没进门前将付俞放下,他觉得这人也不会想被人看见这样的景象。

他默不作声地矮下身子,付俞瞥了一眼松开双臂,艰难地站定后不甘心地又抬脚踢了一下,这次在陈怀远的裤子上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诊所还是上次那家,这个镇上也就一家诊所,再次来到这个地方付俞的心情稍微好了点,毕竟上次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怎么报复那些流浪汉。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被人困着自由的鸟。

还是之前那个医生,见着付俞的时候视线在他身上多扫了两眼,便如往常一般正常地帮付俞处理红肿的脚踝和擦伤。

裤子被一点点卷起来,膝盖上也破了点皮,被医生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一下,扭伤的脚踝处放了一个冰袋。

付俞以为这人会询问陈修的去向,没想到什么都没说。

也是,这么久可能早忘了。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医生,陈怀远的视线则一直盯着他的伤处,看着似乎比他本人还紧张几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付俞垂下眼突然缩了一下腿部,嘴里发出疼痛的吸气声。

“年轻人,怎么这么忍不得。”

医生抬眼看了一下,处理完拿起药用喷雾交到陈怀远手里,示意他去处理。

这些皮外伤过段时间就好了,只是当时看着特别吓人而已,医生再次回到自己的座椅上,揭开杯子上的盖喝了口茶水,目光在陈怀远身上一晃而过。

比之前那人瞧着上心多了,他想着将嘴里的茶叶吐了回去,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休息。

“很痛吗?”

陈怀远半蹲在付俞身前,拿着喷雾细细喷在伤口上,语气随着动作也轻了许多,向来柔和的眉眼此时满是认真的神色。

喷雾冰冰凉凉的,消去了痛感,付俞瞧着陈怀远的动作一时没有作声,他只是想看看这人的反应才装出那副样子,没想到医生居然直接撒手让陈怀远给他处理了。

“刚刚不是还有力气踹我吗,怎么这会儿又没力气说话了?”

陈怀远抬眸,语气中也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严肃。

这人总是这样,那些细微的情绪只能从他一直看着别人毫不退让的视线中察觉。

付俞想起上次这人幼稚的举动,终于泄了气,眼神不自觉有了浅淡的埋怨,斜睨了一眼才开口道:“不痛。”

陈怀远没应他,喷完以后起身去结账,付俞坐在远处打量着他的背影,明明之前对人就像小孩子一般,距离之间满是迁就和疏离,从不会像现在这般难搞。

对,付俞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难搞这个词。

每次对上他总是突然感到些微的尴尬。

“伤处记得不要碰水,红肿处记得冰敷!”

临行时医生开口嘱咐了一句,付俞正想回应眼前却被陈怀远挡住了,于是便没再多说在他搀扶下走了两步,身后突然又传出声音。

“不易行走,抱着回去比较好。”

这下付俞才猛地转身看向那医生,只见他瘫坐在椅子上,白色的风扇在桌前咕噜噜刮着风,那人似是笑了一下又闭上眼睛不作声了。

付俞忐忑地瞄了一眼身边的人,过来时背着他就已经厌恶地想吐,这会儿要是再抱着看见脸,他已经能想见自己不耐的脸色。

“你背我。”

付俞扬着脑袋紧张盯着陈怀远。

陈怀远笑着没作声,只是看着付俞的眼睛,迟迟没有动作。

付俞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将身体靠过去,手掌抚在他的胳膊上,眉头微蹙对上陈怀远的眼示弱道:“麻烦你送我回去。”

“好。”

陈怀远这才将手里提着的药物放到付俞手里,将他略微歪斜的衣领扶正,笑着在他面前再次蹲了下去。

好可恶的人。

付俞面无表情地想着趴在了他的背上。

自付俞脚扭伤了,在店里待着不方便,借着机会正式向刘翠花说出自己出去租房的想法。

甚至为了不打扰店里的正常运作,他暂住到了李建业家里。

这人的家隔着饭馆三条街的位置,家里就他一个人,父母都在外打工。冰敷用的冰袋全是李建业帮着准备的,按他的说法就是他当天瞌睡不知道他受伤,心里过意不去。

明明和他完全没关系,但还是大方地提出让付俞先住到他家里,付俞躺在床上打量着床对面贴着的球星海报,觉得他真是个好人。

李建业将自己的房间让了出来,里面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排半人高的书柜,里面塞的不是漫画就是海报,整个房间的布置都很简单,收拾得也都很干净,房间内有一股青柠洗衣粉的味道。

床头旁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掉了皮的电风扇,方正的造型因一角的破损内陷显得愈加老旧,旋钮的颜色也变得灰白,但擦得很干净,一看就知道使用的人很爱惜。

付俞半眯着眼在扇叶的轱辘声中将脸颊半埋进枕头里。

过床一步远的位置有一扇窗户,阳光透过摩梭树荫洒在地面上,付俞瞧着光线里飞舞的尘埃。

察觉到冰袋的冰都开始化了,他抬起那只脚看了一眼,红肿处已经没有那么吓人了,现在只剩下一片青紫色,覆盖在纤瘦的脚踝处,像浓墨重彩之后无意留下的笔触。

镇上没有多少空置的房子,大多数都是家里人外出打工空出那么一两间房间,刘翠花昨天捏着一张纸过来,将知道的房间租金列在纸上,付俞当时只浅浅扫了一眼。

租金都不贵,只是那些人都有那么些条件,比如过年期间不能租住,比如不能随意使用家里的电器,又或者是不能一直睡太晚需要早上七点起床出门……

总之很多要求,有些付俞还能理解,越到后面他开始一脸漠然地盯着空气发呆。

一直到刘翠花说完了,才将那张纸怼到付俞眼前,说着房间的情况。

她是上了心的,每个房间都讲得很细,但过多的描述进入付俞的耳朵又变成了具象的文字,一点点堆砌在脑海中,听得他晕乎乎的。

付俞坐起身子将冰袋解下,拿起喷雾草草喷了两下伸到风扇前,整个身子半靠在床头,那股冰冰凉凉的感觉便随着风延伸到全身。

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只能感知到风在身上吹拂,腿举累了最后虚虚搭在床沿上。

哐当一声。

门被人缓缓拉开,外间的热气飘了进去,随后声音也飘了进去,他从真空中被人剥离粗鲁地安置到燥热的人间。

付俞有些郁闷地睁开眼,只见李建业拖着一把椅子坐到了窗前,嘴里正扒拉着一口饭,咀嚼声在空间里不断回转最后随着扇叶吹向付俞。

“做什么?你怎么没在店里。”

付俞抬起手捏了捏山根,睨着眸子调整姿势将双腿放到床下,拿过桌旁的杯子仰头喝水。

李建业的视线快速从付俞裸露在外的部位一扫而过,嘴里塞着米饭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付俞身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疤痕,心里计较着没问,只是视线总不自觉在那些疤痕上掠过。

“给带了饭回来,你刘姐又找着了一间,人家里没啥要求,保证你满意。”

这会儿早已经过了中午饭时间,付俞瞧了一眼李建业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珠,知道这人是忙完以后赶过来的,“好,麻烦你们了。”

李建业诧异地挑着眉,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将饭盒递到他手里,自己又低头刨饭。

付俞乖巧地接过男人放在桌上一点点将饭菜吃进肚子,不断有汗水顺着脸颊滴落,付俞抬手敷衍地抹了一把,伸手将风扇的旋钮调到最大一档。

“这个电风扇多少钱买的?”

李建业站起身将吃完的饭盒收拾好,随意看着那不知用了多久的风扇,回忆了片刻才开口道:“四十。”

付俞点头,想着到时候有自己的房间了就去买个电风扇,他上半身前倾着双手撑在床沿上,感受着风吹过发丝,拂过脸颊。

付俞独自在房间待着一直到刘翠花随着李建业回来,拿着那张新的纸笑着同付俞介绍房子的情况,这次的房东是个熟人。

那是陈怀远的屋子。

“小付,你同陈老板又正好认识,他家有个房间一直没人住,闲着也是闲着他的租金半年一交就可以。”

刘翠花是在街上打听询问的时候碰见陈怀远的,镇上有闲置房间的人多,但愿意租出去的少,这里不比市里,来往都是熟悉的人,轻易不会让不熟的人住进自己家里。

但陈怀远家里的情况就很好,他家里大人住在市里和他并不在一处,年轻人在一起有话题也不会生疏,更不要说付俞原本就认识。

陈怀远提及的时候好像只是随口一说,刘翠花当时心里有些着急,她想多看看找个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免得付俞一个人不习惯又被人欺负。

“那方便我去看看吗?”

刘翠花生怕错过,陈怀远刚合上嘴就连忙追问,还好陈老板一直都是个温柔有礼的人,这点她一直知道,等到看见房间时心里更加满意了几分。

思及此,刘翠花面上的欣喜愈加明显,那房间就连她看了都挑不出什么错,面对付俞介绍的便更加起劲儿。

“那间房间算是主卧,他父母在市里居住也不用担心会过年期间让你搬走,里面的家具都一应俱全……”

要硬说点错处,刘翠花只能将那屋子里养的植物拿出来说道,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盆栽,虽说不干扰,但夏天还是会有许多蚊虫。

当时她犹豫的目光只多停留了几秒,陈怀远就适时开口说会搬到店里,那唯一的不便就轻而易举解决了。

“好,我的脚过两天就无事了,到时候随着刘姐去看看。”

付俞笑着将那张纸攥住,面上却又是一派乖巧听话的模样,等人离开后,房间只剩他一人才转身躺倒在床上,那张单薄的纸举在空中被西斜的光线照亮,金黄的光包裹着付俞的手指,轻缓的风中,纸张在手指间微微掀动。

上面简单写着房间的情况,床具、衣柜和桌椅,其次就是租金多少,多久交付和公共区域的使用情况。

付俞看不太懂,手举累了又兀地垂下摔在枕头上,整个人懒懒地闭上眼睛感受着最后一缕光照拂脸庞。

因着他脚肿不能行动这几天干不了活,合着该算是没有工资的,但刚刚刘翠花带着这周工资来的时候却是分文不少,他原想说退回去但看着她那四处打听关心的模样,始终没有拂了好意。

等付俞再次下地行走无碍时已经过了大半月,这期间肖小莹曾背着一书包零食跑来找他,一见面看见他吊起的腿泪水瞬间就掉了下来,将书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堆在付俞面前。

“哥哥,你还疼吗?”

她小心地靠近,看了一眼红肿处又迅速收回视线,声音甚至都没有往日大,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眶自责得不得了。

毕竟就连刘翠花都觉得他是为了不让肖小莹受伤才扭到脚,付俞瞧了一眼她的模样伸手拿过一袋吃的,撕开包装,慢悠悠吃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这种,真是聪明孩子。”

他说着将零食递到肖小莹面前,她意外地抬眼,瞬间又笑了起来,觉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确的,抱着付俞的手又撒娇了一顿和他一起吃了起来。

孩子就是很好哄。

付俞平静地看着地面被阳光带入的树影,耳边肖小莹对于运动会得奖的事情叽叽喳喳,欢快得像路边的麻雀。

陈怀远的家,灰白的外墙和青黑色的大门在一众建筑中毫不起眼,大门两边甚至连对联都没贴干净地像没人居住,只门旁杂草不生的泥地提醒着这里有人。

不巧肖小莹吃冰发烧了,刘翠花抽不开身,付俞只得独自和陈怀远去看房,走前她只说让看看布局环境如何,如果不喜欢她再另找。

付俞瞥见陈怀远手中攥着的红绳颇感熟悉,可能目光停留久了,陈怀远转过身子视线从自己的手上移到付俞身上,只是那视线先是从脚看起,最后才落到他的脸上。

“跟李爷爷学的,不怕丢。”

他简单地答了付俞的疑问,转回身子上前将大门打开,这才又看向付俞笑着说:“欢迎。”

那人站在婆娑树影下,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像是为这一场景练了上百遍,整个人像日光一样柔和却距离遥远,似乎须臾间是真切的笑意。

里面的布局和李爷爷家差不多,进去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区别是李爷爷家在院里摆了桌凳,种了橘子,而眼前的院子干净地一览无余。

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安置,放眼望去是灰白的水泥地,此外没有任何多余色彩,墙角处摆放着些工具但都工工整整,正中的双开木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和陈怀远花店的布置可谓天差地别。

“房间在这边。”

陈怀远向院内走去,将正中那把锁打开,木门推开付俞才晃觉这里确实是居住的地方,里面的布置称不上温馨,一张大木桌摆放在中间,上面还留有陈怀远没有包扎好的花束,浅黄的花成了唯一的点缀。

“可能有些乱,我还没来得及收拾。”陈怀远说着却丝毫没有动作,反而直接往手边的门走去。

是的,房间还需在这间客厅进去才能进入,客厅除了那张大桌子,还摆放了电视桌,一件长柜和冰箱,然后就是几把椅子。

付俞粗略看了一眼,见要租出的房间被打开才跟上陈怀远的脚步,主卧里的面积快和客厅差不多大了。

窗边摆放着几盆盆栽,窗户开着透气能闻见一股香薰味,只有在这间屋子付俞才觉出点生活气息,似乎睡在这里的人才刚刚离开不久。

入门的椅子上堆放了几本书,上面干干净净像是前不久才有人翻看过一般,必要的家具都有,但看起来就是很空。

“没有小一点的吗?”

付俞说出跟陈怀远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脑袋甚至都没抬起眼和他对视,而是看着书桌上摆放的物件。

他因为上次脑子不清醒做出的事情感到尴尬,躲在李建业家里将人拒了两次,再见到人依然发窘。

手指不自觉抚弄着之前擦伤的位置,那里已经结痂掉落长出的新皮还透着粉,付俞问完等了一会儿,眼珠在眼眶滚动着才掀起眼皮看向陈怀远。

他不知何时走到窗前,手中拿着一张纸巾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叶片上的浮尘。

今日仍是穿着短袖戴着袖套,下身倒是一条修身的黑裤,称得他的腿看起来修长笔直,唯有双手和脖颈裸露在外,阳光下付俞瞧见了陈怀远喉结下方的黑色小痣。

瞬间目光像是被阳光刺到一般迅速移开,付俞见他又开始不理人,从门口向内走了几步,视线在屋内打量着,最后随意将那摆放的书籍拿了起来,他瞧了两眼发现是现代文学史,随即又放下了。

付俞没了兴趣快步走到陈怀远身边,隔着两步远停下,那叶片早就被他擦得快反光了。

“头发又该剪了。”

陈怀远看向付俞却是说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惹得付俞羞恼地瞪了他一眼。

付俞的头发长得很快,离上次理发似乎才过一个多月,现今又快遮住眼睛了

陈怀远转过身看了一眼这间屋子,之前也租给别人过,只是那人暂住几天,很快离开。

这空荡荡的院子只剩他一人。

手下的动作一时用力,那片叶子断在指尖,陈怀远瞧了一眼迅速敛下情绪,嘴角出现弧度笑着看向付俞,“还有一间客房,你要是想看就走吧。”

没了人体的遮挡,阳光透过窗户投在地面的形状再次恢复原状,付俞慢了一步看见陈怀远垂在身侧的手不断摩挲着断叶,半晌才跟上脚步。

那间客房才主卧的一半大小,但付俞就是很中意,瞧着靠窗的床,窗台上那盆仙人掌哪哪都好,他看了一圈才犹豫着看向陈怀远,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租金是主卧的一半,按之前说的半年一交,或者你想怎么交都行。”

陈怀远主动开了口,手掌里多了一把小巧的钥匙,付俞接过攥在掌心里感受着它的纹路,心里不免感到开心,“那给你一个月的。”

他小心将钥匙放进裤子口袋,又掏出那个带着粉白闪片的钱包从中抽出一张递给对面的人。

陈怀远注意到明显属于小女孩的钱包,笑着开口道:“怎么放了这么多钱,该存到银行才安心。”

付俞将钱包收好,没搭理他,随后跟着陈怀远在整个院子里走了一遍,发现这个房子里面处处都有几盆绿植,抑或者插瓶的花束,只是摆放的位置都不太显眼,总要走到角落才能看见。

“前几日就准备给你的,喏。”

付俞的视线刚刚从角落的月季上收回视线,眼前突然凑近一捧蓝白的花,付俞愣愣地呆在原地,视线在那清丽的花束上看了好久才恍惚般接过抱在怀里。

“这是木绣球,这个时候开得正好。”

付俞这才看向陈怀远,想起之前自己说不想见人让李建业将他拦了回去,面上浮现了一抹红却是因为别扭的,开口说话也不自觉轻了许多。

“谢谢。”

想来,陈怀远送过许多回花,每次都各不相同。

付俞看着怀里的木绣球嘴角勾起,露出一抹笑,眼神没了往日的阴郁和空洞,使得面孔平添几分柔和,像晴雨后的天空。

感受到视线,付俞猝然抬头正好撞进陈怀远的眼中,还是过往别无二致的深褐色眼眸,里面没有他见过的恶心欲念,也没有刘翠花一样的关心怜爱,只有纯粹的欣赏,如他往日修理花草一般的神情。

仿佛付俞成了一株花,而陈怀远却是适逢其会的培育者。

租房敲定以后付俞先是回到了李建业家中,那人正光着膀子给院前的蔬菜浇水。

这人住的位置在镇子边缘,屋外开辟了一块儿地专门种菜,甚至还在一旁专门种了两棵枣树,李建业房间窗前正好有一棵,时不时就能看见叶片上蠕动而过的洋辣子。

“那房子咋样?中意不?”

李建业抬头瞧见是他遂又低下头,手里握着一根水管,手指按压在管口水流喷出时就变成了细细的分支。

这场面付俞瞧见好几回了,毕竟之前他就睡在李建业屋里从窗户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人似乎回到家就将帽子摘下,裸着上半身浇完菜就转移方向将自己冲了个爽。

他的肤色属于长期劳作会有的黄黑色,可能黑多于黄,明光锃亮的脑袋也像是用久了的白炽灯,付俞瞧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定下了。”

李建业冲完将水关了,拿毛巾擦拭着,收拾好了才进屋将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递给他。

付俞随意看了一眼,里面有没用完的药油和日常用品,其他就是一些衣物,之前刘翠花收拾了带过来的。

袋子一打开就扑出一股洗衣皂的味道,付俞将袋子抱在怀里,瞧着李建业唇瓣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抓挠着塑料袋,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打扰你了,这算我的借住费。”

付俞从兜里拿出早准备好的钱,上前两步想塞到他手里,之前也说过一次但李建业根本就当没听见,付俞只好作罢。

他知道李建业内里的性子其实很照顾人,根本不在意他借住,但付俞不想欠人情,固执地举着手将钱递向那人。

李建业对他的执着感到苦恼,抬手在带着水汽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瞥见付俞抿起的唇角和认真的神情,刚欲张开的嘴停在原处,发出一声气音。

“行了,我收下,免得你下次不敢跟我说话。”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李建业笑着开口接过钱,眼睛匆匆一扫就塞进了口袋,付俞这才放松下来跟着笑了笑。

付俞晚上就睡在那间小房间里,床铺是他离开后陈怀远帮他整理的,整个人陷在床上,周围都是阳光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洗衣粉味儿。

他睡前将自己的衣物都收进了柜子里,发现里面还被放进了一个小布袋,柜子窄小空间里都飘满了干燥过的菊花香气。

就连床边的桌子上都被放上了一个小夜灯,付俞侧过脑袋盯着那个蘑菇状的灯,微黄的灯光在夜晚显得格外温馨。

看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指将不远处的灯挡住。

在付俞看来就像是将所有光线都抓进了手里,只有几缕透过指缝钻了出来。

付俞经历了许多自然察觉到陈怀远别样的古怪,此时却生不出半点厌恶的情绪,只睁着半闭的眼,手掌晃动间透过指缝的光线在脸颊上悦动,半晌,遽尔放下,轻笑声从半埋住的被褥中钻出,闷闷的。

窗户半开着,夜风从中穿过带来一丝凉意,靠近窗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崭新的风扇,那是付俞回来时在超市买的,此时正徐徐不断吹出风来。

早上起来陈怀远正在厨房,付俞洗漱完整理好准备出门,身后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扭过头看向衣服上多出的手,视线上移这才落到陈怀远脸上。

这人手里拿着一瓶牛奶,见付俞转身就塞到他手上,“路上喝。”

牛奶瓶还散发着热意,是才特意加热过的,付俞下意识想还回去,那人却转身又进去了,身影在厨房晃荡着,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牛奶扭开喝了一口,嘴里咂摸出味儿来——一丝丝甜,藏在奶腥味中好一会儿才被舌尖捕捉到。

到店里时李建业已经在后厨了,付俞过去唤了一声就拿起扫帚出去扫地了,现在不像秋天会有落叶,大多数时间就是将地面上被风吹来的那层灰扫去就行。

低头时发梢时不时就搔到眼睛,扎地人很不舒服,付俞捻起一缕指尖搓了搓,想着找时间也去理个光头吧。

在付俞休养期间学校悄然放了暑假,酷热的气温越加令人难耐,付俞见着刘翠花来时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给身边的小孩扇着,自己的额发却湿漉漉贴在额头上。

肖小莹穿着一条水粉色的长裙,头发被变成麻花辫又盘在了后脑勺上,身上背着一个大水壶,手里抱着一包零食瞧见付俞跳着蹦着冲他挥手,一点看不出热反而依旧精力无限。

“哥哥!”

小孩跑来围在付俞脚边,将手里抱着的袋子塞进他怀里,突然弯下腰将人裤腿掀了起来,付俞因着她的动作不解地向后退了一步。

肖小莹就跟着走了一步,视线在脚踝处仔细盯着,像是在巡查领土的士兵。

“嘿!干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刘翠花瞧见将人提领了过去,嘴里是那么说着只视线也跟自己女儿一样在付俞脚踝处停留,瞧见无事才笑着看向付俞。

“好久没见你站面前了,果然还是这样更帅气。”

刘翠花玩笑似的将付俞提着的零食袋接过,拉着肖小莹走进店里,那小姑娘还一个劲儿扭过头冲付俞笑,无声说着什么,可惜付俞根本没有分辨出来,但又煞有其事地冲她点头。

之后付俞再次和谐地融入店内,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区别只是他不再睡在那里了。

陈怀远每日都会起得比付俞早上许多,晚上则是又比他早到家,渐渐他也摸透了这人的生活作息,有一日好奇早起了走到院内没看见陈怀远身影,瞧着空荡荡的厨房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胜者的得意。

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见陈怀远推开门从外面进来,穿着休闲的衣裤,身上似乎散发着湿热的汗气,两颊泛着红,瞧见付俞倒是迅速调整好呼吸对着他笑了笑。

被汗湿的发丝被朝后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尖还缀着汗珠,陈怀远的笑容在晨光中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闪闪发亮。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陈怀远的脖颈上搭着条毛巾,行走间抬手擦拭着下颌骨上的汗渍,靠近付俞时先是感受到了这人散发出的热气。

像个小火炉一样。

付俞挪开步子让陈怀远走了进去,客厅的门虚掩着突然被打开露出桌上的花材,各种各样的花摆满了桌面,付俞认不全,眼神只停留了几秒就移开了。

他的房间属于客房并不需要进客厅,而是从院子的左侧过去,于是他鲜少进客厅,只知道陈怀远会在那里处理花材,今日付俞倒是又多知道一条,陈怀远早晨会外出跑步。

“你每天都在跑步?”

付俞原本垂下的眼又看向陈怀远小腿肌肉上,这人从不露出小臂却从不顾忌小腿裸露,穿着一条灰白的运动裤膝盖以下都露在空气里,小腿肌肉尤其显眼,可能刚刚跑过此时还鼓鼓的,线条明显。

这具健康的身体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付俞之前困在山林吃不饱穿不暖,又各种意外身子落了病根最后愈发瘦弱,他自己都看得烦躁。

“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等我一会儿。”陈怀远瞧见付俞小孩子赌气般的表情,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桌旁,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便先进去了。

付俞在客厅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迈动腿过去坐下,可他比往日早起一个小时,才坐一会儿瞌睡就缠了上来。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撑着脑袋盯着桌上的花枝打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终于合上,只看见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了几圈。

原先不愿睡去的念头在一阵阵馥郁的花香中消失不见,很快眼珠停住不动,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陈怀远洗完澡回来时付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可能是手压麻了抬起脑袋抽出,又换了另一只胳膊枕在脑下。

略长的发丝掉落露出半边眉眼,陈怀远这才发现付俞眉毛上方接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疤痕。

窄长一道,约有半截小指长。

他的目光从那道疤痕滑过落到微张的唇瓣上,这人睡觉模样乖巧,唇因胳膊的挤压向外鼓出一块,看起来肉嘟嘟的。

视线停留了两秒,最后才看向付俞宽大的领口里露出的单薄胸口。

白皙的皮肉上是一条条增生后变得粗糙的疤痕,分布在这具躯体上像是被昆虫冒出头的土壤。

那是布料也覆盖不住的伤痕,是付俞露在外面最看得过眼的了,其他衣物下的更令人不忍直视。

客厅里没有外面那般令人难耐,但总归是夏日,付俞睡了一会儿感受到肌肤交叠处生出的细汗,闭着眼睛姿势转换间又趴了回去,只是还未等他再睡去就听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多了一道呼吸声。

付俞悠悠睁开眼睛看去,陈怀远正站在桌前低眉整理着花枝,身上的那套衣服都换了,看起来十分清爽,隔着不远的距离散发出带着热意的沐浴液味,薰衣草的味道格外冲鼻。

他因着味道猛地一下站起身子,手掌刚触到自己的颈项就见陈怀远的视线瞧了过来。

“厨房热了粥,牛奶也放在那里,去吃吧。”

说完,人又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付俞脑子还没转明白,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出门到厨房端起放的正好入口的粥,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的一片灰色上。

碗里的粥甚至被人添了糖,喂进嘴里甜滋滋的,就连桌边的牛奶的包装也是儿童成长类的,付俞有种陈怀远在把自己当孩子养的错觉,他又狠狠喂了一口甜粥,觉得自己的错觉也很奇怪,他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到店里时遇见了丁响,这人久不来镇子里,久违来一次也总得见到付俞说几句话才满意。

原本还支棱着的头发如今被剃成了寸头,穿着一件白色老汉衫,健壮的身体坦荡地露出。

付俞看见时他正倚靠在摩托车上,微弯着腰看起来痞里痞气的,手里提拎着一个袋子无聊地扔来甩去最后又落到了手中,瞥见付俞时才站正身子露出笑来。

“咦,你头发理了。”

丁响先付俞一步开口,将手里的袋子随意挂在车把手上,走上前站在他身前高出大半个脑袋,付俞正好看见从宽大空隙露出的半边胸肉,他尴尬地闭上眼睛,往后退开一步才支吾着应声。

“你忙完了?”

付俞微微转过身子朝店里走去,丁响就跟在身后谈论着家里的琐事,自他受伤后便不再瞧见这人,毕竟两人之间的联系确实少得屈指可数。

丁响家里还有弟妹,来镇上都是需要买些什么,于是和付俞的交流也都是隔着个把月,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倒是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儿。

“付俞周天一起钓鱼去?”

人才跨进门,就听见里面李建业大着嗓门吆喝,那天刘翠花要带着肖小莹去她丈夫那边玩两天,饭馆暂不营业,想起上次那尾香气扑鼻的鱼,付俞答应了。

李建业人还在后厨并没有出来,只是从脚步声知道人进来了,并不知道丁响也在。

“我村子那边有个大鱼塘,只是要钓鱼需要给主人家一条不少于三斤的鱼。”

丁响冷不丁出声,付俞抬头看了一眼,再看发现李建业已经从里面出来了,站在桌子旁看着丁响脸上仰着笑,“那敢情好,规矩我懂,不知道你方便带我们去不?”

他就是个钓鱼佬,一有时间就拿着渔具出去,付俞在店里已经守着那水盆看见过很多条鱼,一部分进了肚子一部分被李建业拿去卖了。

就连刘翠花有时都被刺激得兴致昂扬,拉着人都跑去钓鱼,付俞跟着去过两回,只是那时候他要看顾肖小莹,这次倒是极好的机会。

丁响当然是说好,李建业又笑着钻回了后厨,付俞和他又聊了两句就送人出去了。

丁响抬起腿跨上摩托,衣服因着动作折叠更大面积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付俞见着心里有些烦躁,垂下眼,同丁响说再见。

倒是那人似是察觉到付俞的不适,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伸手抻了一下,脸上难得多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窘迫,咧着嘴说道:“夏天干活方便,下次我注意着。”

付俞点头瞧着街上逐渐多起来的人和越发炽热的太阳,抬手举在眼前遮了下太阳,“早些回去吧,热起来了。”

约好钓鱼的日子还有两天,付俞心里计算着又想起上次陈怀远提起的银行卡,他问过刘翠花,办理需要身份证件,而他的证件可能还在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家里。

站在阳光下烘烤的让人眩晕,明明才不过八点付俞却感到已过正午,脑袋因着突然的眩晕一阵刺痛。

回到店先喝了一大杯凉水才缓过来,这会儿没人他趴在桌面上,瞧着那骨碌古路转动的扇叶,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买的那个好看。

“怎么这会儿蔫儿叽叽的。”

付俞掀起眼皮却没抬眼,只是盯着风扇嘴里发出一声嗯。

视线落到李建业身上时又猛地端坐了起来。

李建业笑着将风扇挪到自己面前,后厨空气不流通又没开窗,待的这一会儿已经出了满头的汗,抬手抹了汗将风扇的旋钮开到了最大。

“我热。”

付俞伸手将风扇又往自己的方向移了个角度。

付俞撑着脑袋感受额发被风吹起,面上端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自己始终还是困在牢笼的鸟。

面对别人的触碰总是一惊一乍,对于裸露的躯体生理性恶心。

即使逃离,仍是陷于过去。

可能是因着运动会那天遇见的男人,付俞在养伤期间总是会梦见那些过往。

梦里看不清面孔的人伏在自己身上双手肆意抚摸着,身下的撕裂感真实地令人绝望,他像是困在那床破棉絮之间,困在男人的身下,永远看不见天明。

明明自陈修死后他从不会主动回想起的事,在梦里再次上演,那些恶心,肮脏,龌龊的床事像依附在他身上的吸血虫,吸走了他马上能看见的明天。

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因为搬去了陈怀远家住,来往饭店的路上他又被盯上了,那个男人躲在阴暗处像那群苍蝇一样令人生厌。

“想什么呢,表情吓人咧。”

李建业的声音像突降的喇叭,将付俞从那些邪念里拉出,他偏过脸看着桌角被干燥处理的向日葵,半晌才调整好表情。

“想起昨天的噩梦了,好吓人。”

付俞揉着眼,明明毫无泪意也被生生揉得泛红,看起来像是做戏,但还是有人相信,李建业闻言拍了拍桌子说午饭做好吃的安慰他。

付俞这天出门时又发觉了那道视线,下意识回头看去只看见一截快速消失的衣角。

明明都已经比往日更早,却还是没有躲掉窥视,他有些厌烦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转身朝那处墙角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那人早已不见,甚至看不出丝毫线索,他不知道那人到底住在哪里。

付俞低头看着墙角的土地半晌,转身,正好看见陈怀远从远处走来,穿着那身运动服,捏着颈项间挂着的毛巾擦汗,似乎早瞧见付俞了,直直朝着他走来。

“怎么今天这么早,早饭吃了没?”

陈怀远刚一靠近,付俞就感受到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垂着脑袋摇头,他心里正因为那人不耐烦,对于陈怀远的话语完全不想回应。

今天其实也只是恰好噩梦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望着屋子那点熹微的光变成大亮,甚至连陈怀远出门的动静都听着了,这人似乎怕吵着他睡觉,脚步都小心翼翼般发出轻响,只在大门关上时才晃觉陈怀远是出门了。

后来躺着也是无事,付俞便起身了,站在窗户旁瞧着那盆仙人掌,手指小心地靠近,最后又随意地将上面扎进的刺拔掉,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炸地他脑袋痛。

那股痛到现在也没消,付俞微微抬眼瞥向陈怀远,这人还是站在一旁嘴里正张张合合说着什么,只是在他耳边只有嗡鸣声,心里那团火徐徐上升,又在陈怀远拉住他的腕子时陡然熄灭。

付俞茫然地看着陈怀远,耳边的嗡鸣声消失恢复为日间的风声,陈怀远的关心清晰地传入耳,一字一句顺着两人相接处融入血管最后才传向大脑。

“付俞,想不想去吃馄饨?”

陈怀远笑着回眸,黑色的发丝飞扬在空中,晨光为他镀上金边,明明从不在意他人容貌的付俞霎时间居然也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自行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

两人相触的部位又悄无声息地分开,付俞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陈怀远手部的触感,指尖下意识触上又在抬眼间收了回去。

他看着陈怀远引向的店铺,熟悉得让人无奈,曾经陈修带他来过,丁响带他来过,想来可能镇上只有这一家卖馄饨吧。

付俞的脚步未停,自然地走过去在小木桌前坐下,陈怀远原本还想询问他想吃什么味道的,瞧着他那副乖巧的模样最后点了两份一样的,随后才走向一旁的小商铺买了两瓶水回来。

馄饨放入锅中,上空冒出的烟气似乎没有之前看见地那般清晰,才从锅中飘出就消失在空气中,付俞盯着那缥缈的烟气看了一会儿,直到馄饨端上桌才又将视线移向自己的碗里。

“你最近脸色都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陈怀远将水放到付俞的桌前,两人就着滚烫的汤汁看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付俞嘟着嘴吹着,闻言也只是摇头。

他很少照镜子也不清楚自己如今的气色到底如何,担心再不回话陈怀远又要盯着他了才开口道:“可能因为最近没睡好,没事的。”

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付俞不愿说。

“夜里有蚊子就来问我要蚊香点着,要是热了你柜子里面放了一床凉席,你直接铺上就行。”

陈怀远也不知信没信,看了付俞一眼又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味道其实比城里的好很多,之前他有提议过婶子去城里开店但都被拒绝了。

可能就像他愿意在镇上开间花店一样。

总不过一个愿意。

陈怀远絮絮叨叨的话语在付俞久远的回忆里似乎也曾存在过,靠着那段温暖的往日他挺过了一次次卧病在床的伤痛,也挺过了一次次灰暗无望的日子,最后坐在此处恍如隔世。

付俞嘴角扬起一抹笑朝着陈怀远点头说好,还未等陈怀远再多看一眼,他又埋头吹着那不断散发热气的馄饨。

后续两人再无对话,端着眼前的碗安静地吃着,间或耳边传来店铺老板之间的几句闲谈。

吃完付俞告别陈怀远去了饭馆,这时刘翠花带着肖小莹正在打扫卫生,惹得他惊奇地看了一眼,他很少见刘翠花这么早亦或者说是这么全面地打扫卫生。

夏日本就容易生些蚊虫,但刘翠花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哄孩子,付俞便每日大致清理了一下,并不会做得特别细致,这也使得店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苍蝇。

往日李建业休息时总是随手拿着苍蝇拍,一旦被苍蝇落在脸上就让付俞拿过去打,只可惜付俞的动作总不够迅疾,最后总是拍到李建业脸上。

没少被念叨是不是故意的,只最近才眼疾手快了些,打死了好几只总才没惹得李建业再念叨。

“小付快来帮忙,我刚一进来店里居然有只死老鼠!”

刘翠花面露恶心,就连肖小莹也是皱着一张脸拿着抹布擦拭桌面,付俞拿过一条抹布跟着忙活起来,对于老鼠这种生物比起恶心更多的却是平淡的熟悉。

毕竟在以前的生活里,老鼠实在太常见了。

刘翠花似乎这才寻着人吐槽,述说着那只老鼠有多恶心,多脏。

“你是没瞧见啊,上面皮开肉绽的,店里门都是锁得好好的,按说也不可能出现猫,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想着还起了恶寒,可能场面真的很恶心,付俞顺从着说了两句话,将这一话题揭过。

李建业好一会儿才来,见着店里忙碌的几人还有些惊讶,张着嘴哟了一声才继续道:“今儿个咋都这么勤快了!”

刘翠花又不厌其烦地念叨起那只死老鼠,李建业听着皱起了眉,昨晚是他最后离开的,他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会出现老鼠,“行,我去把后厨也打扫一下。”

他行步到后厨将那些堆积在垃圾桶里的剩菜残渣拎出去倒了,将厨具收起,拿起清洁洗剂挥着膀子忙活了起来。

然而这才是开始。

第二天店里又出现了一只死老鼠,毛皮被扒开正扔在门旁的桌角,暗红的死肉因酷热生出了蠕动的蛆虫。

付俞隔着门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推了一把发现门缝打开了一寸宽,正好够人扔进一只老鼠。

拿出钥匙将门打开,那股恶臭成倍扑面而来,付俞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将门大敞着打开来,蛆虫苍蝇仿佛寻得了美满之地,畅快地在裸露的鼠肉上窜来窜去。

可能刘翠花昨天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确实有点恶心。

付俞没多说,怎么可能正好就有人来讨嫌。

他只能下意识想起总跟踪自己的男人,也不知道这是威胁还是试探,他明明想着忍忍算了,只是毫无伤害的视线。

但如今的行为就不一样了,付俞盯着那红白相间的污秽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想来他也应该很喜欢老鼠。

径自处理了老鼠,白天的营业时间一晃而过,临走时李建业喊住了付俞。

“你明天上午直接去我家找我吧,到时再一起来这里和丁响汇合。”

付俞表示可以,挥了挥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月亮挂在头上,朦胧的光铺撒在地面,付俞脑海里还在思考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扔的,或者说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饭馆开门的时间不算晚但也不算很早,只是白天总有店子开得早不可能这个时间,那只可能是晚上没人的时候。

他在半途找了还开着门的小超市买了个捕鼠夹,在路上晃荡着走了许久才又转身踱步回去,那人还没来,付俞拿着捕鼠夹思忖了一会儿,将其安置到店前水泥地裂开生出了野草丛中,然后在上放了一条红布。

布置安妥后付俞才心情颇好般再度走向那条回家的路,街上的店大多都关上了,路灯自夏日后便被停了使用,只有月光指引着道路。

付俞打开大门就见陈怀远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扇动着,听见声响两人四目相对,付俞瞅见他温和带笑的脸脚步一时半会怎么都迈不开,这场景怎么都像被人堵门口一般。

“还不进来吗?”

终于还是陈怀远先解了付俞脑中忽生的尴尬,院里一阵阵夜风吹过,他穿着宽松的衣物胳膊上终于没有再套袖套,上面布满了青红的花纹,付俞小心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迈着脚踏过门槛将大门合上。

湿热的发丝黏在脖颈上,惹得付俞愈加气虚,他低头抬手抚弄着,越过陈怀远想要进屋,那把蒲扇轻轻拍在了露在外的腿上。

粗糙的扇面一触即分,付俞顺着陈怀远的意停了下来,眸子垂下正好瞧见这人胳膊上。

开得正盛的牡丹,花瓣大方舒展着,鲜活地绽放在皮肉之上。

“这是画上的?”

“纹身而已,厨房放着绿豆汤去喝吧。”

那把蒲扇被挥动着,突然抟弄似的拍上了付俞的屁股,陈怀远瞧着付俞欲言又止的模样笑出声,只还未高兴太久,身下的凳子就被人踢了一脚后勾起凳子腿。

见陈怀远慌乱稳住身形,付俞才收回捣乱的脚转向厨房。

那碗绿豆汤被放在一瓢凉水中,付俞端起靠在橱柜上看着门口那道身影喝着,今夜的绿豆汤好像更解暑了。

第二天,付俞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只恨身下的凉席总是被体温捂热躺着不自在,索性盘着腿坐了起来。

窗台上被陈怀远放了一个玻璃瓶此刻插上了荷花,一阵阵清香顺着风拂过面庞,他微仰着下巴,感受着风自身躯流动的轨迹,兀自发着呆。

陈怀远运动完洗完澡,在厨房准备好早餐仍未见付俞出门。

他端着豆浆喝完仍不见动静,原本觉得突然打扰不妥,准备直接回屋的身子在客厅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转身走去偏房。

咚咚。

敲门声在屋内响起。

付俞回过神侧过一点脑袋,眼睛向后斜去,觑着房门半晌,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才回正脑袋,趿拉着鞋悠悠走去,从后看还能瞧见因着盘腿而产生的红印。

“今天不用去店里。”

他拉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微歪着脖子对上陈怀远的视线,头发还乱糟糟地翘着。

明明看着还是一副没睡醒的傻样子,却还没等面前的人问出声就先一步回了话。

陈怀远目光停顿了半秒变得有些无可奈何,手指搭在门锁上摩挲了片刻才又笑着说道:“厨房的早饭记得吃。”

付俞乖巧点头,见陈怀远干脆转身,便也收回脑袋关上了门。

又回到床上吹了会儿风才踱着步子晃到厨房解决了肚子问题,他至今也没有电子产品,只屋内被陈怀远放了个挂钟,不晓得是哪年的产物,外表的镀金已经有些脱落露出其中的黑,好在时间还是准时的。

他见已经八点半了,才准备好东西去找李建业。

过去时,大门敞开,付俞瞧了一眼越加青葱的菜,挪着步子离枣树远了两步,伸出手敲了敲窗子,顿时咔嚓一声李建业的脸便出现在了后头。

他探着身子很快又坐了回去,手里还在下面捣弄着什么,“我还在准备鱼饵,你先坐会儿。”

付俞绕着钻进房间,李建业床下正放着一个盆,里面是一团粉色的糊糊,中间星星点点的黄白色,一股奇异但好闻的味道。

“这是什么?”

盆边还放着一个小铁盒,付俞抻着脖子看去见里面是被剪碎的蚯蚓,微弱的土腥味混在鱼饵的异香里,只有离地近了才闻见,那一段段的碎尸还在里面扭曲着,分泌的体液混在一起看着有些恶心。

付俞满足完好奇心很快又将脖子缩了回去,看着李建业徒手从盒中抓起一把合在那团糊糊里。

“这可是钓鱼利器,里面添了油饼,配上相关的饵料,再加上这个绝对满载而归!”

李建业满面堆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一直上鱼的美景,手里的动作随之加快了几分。

付俞随着李建业来到饭馆时,下意识看向昨晚安置的红布,此时那片空空如也,他走过去用脚小心扒开草里面的捕鼠夹已经不见了,泥土里溅落了两滴暗红的血色。

“想着什么开心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两人在路边站着,李建业跟着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又将目光放向街道,殷切地盼着丁响的身影。

熟悉的摩托声响起,丁响挎着一个大红色的水桶冲付俞两人仰了下下巴,速度未减驶向了另一条路。

“你看见他提着什么了没?”

“没有。”

两人的对话结束,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又默契般地同时缩到了一旁树荫下,知了的鸣叫声在头顶吵个不停,付俞抬着头寻着踪迹,却又被树叶遮挡住了视线,但并不妨碍他看了许久,直到丁响开着车又转了回来。

付俞坐上李建业的摩托跟着丁响出了镇,两旁的树影在眼前倒行,似是被风吹了个对反一样,他依旧微仰着脑袋感受着风吹拂的清爽。

后来路况渐渐偏离,平整的水泥路消失拐向了乡间土路,弯弯绕绕,时不时又像要冲向天空般被猛地抛起,下一秒又心慌地落回实处。

付俞双手紧紧握住车后的焊架,整个人随着一阵坑坑洼洼的路不断向上抛起下落,只凭向后扭曲的双臂将人稳住。

“哎哟,路还挺远。”

合着风,李建业的声音模糊地传来,付俞只感觉自己有些想吐,那股突来的失重感让人不适,苍白的脸上显得恹恹的,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又在一道陡坡中猛然瞪大,手指愈发用力地攥着那已经被汗润湿的钢管。

“到了。”

摩托停下,付俞下车缓了会不适的晕眩感才靠近观察着,一片绿色野草后冒出一个大鱼塘,瞧着不比之前付俞见过的水库小,四周是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木,长得并不高大。

“成啊,那就开始吧。”

李建业将装备取下,付俞见他似乎拿不过来上前搭了把手,三人找好位置席地而坐,身后的树荫正正好遮罩在头顶。

“丁响,你桶里那会儿装的什么?”

“黄鳝啊,现在市价还行。”

李建业问起,丁响便回了一声,随后又迅速结束话题,两人各自准备着钓鱼竿。

付俞坐在中间撑着脸颊瞧着水面不时飞过的蜻蜓,然后在脚踝感到痒意的第一时间拍了过去,再收回来上面是一只沾满血的死蚊子。

付俞撑着脑袋,时不时赶赶蚊子,在他又一次起身去拿花露水时李建业终于上鱼了,他回过头见着那条一掌大小的鲤鱼在水面上扑腾。

水花四溅中付俞又瞅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丁响,他似乎困极了,眼皮半闭,手中的鱼竿在水面上小幅度晃动着。

李建业的动静使得他猛地睁开眼,身子晃了一下又坐稳,看着李建业的操作嘴里发出一声声赞叹。

“李大哥不愧是老手,今天不会白跑了。”

李建业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将鱼放进身前的小桶里,又扭头冲付俞得意地挑眉。

付俞笑着给他竖起大拇指,然后从塑料袋中掏出花露水躲到一处擦去了。

他的注意力时不时会被上钩的鱼吸引,但大部分都在那些水面草丛中飞动的蜻蜓和那些试图吸血的蚊子。

眼前正好有一对交媾的蜻蜓,上下尾部相接,像是先天一体似的,付俞瞧着那鼓起的腹部,又瞧向那不合礼法的尾端,一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另外两人。

李建业水桶中多了两条鱼后,丁响手中的杆才有了动静,他不紧不慢操作着,将那尾两三斤的鱼放进自己面前的桶,重新上了饵料,坐下后那股好不容易驱散的困意再次席卷,他有些无奈地腾出手狠掐自己的大腿,但依旧无济于事。

倒是李建业斗志昂扬地钓着鱼,目光停留在水面上,只偶尔瞥向丁响的水桶,见那孤零零一尾鱼在水中游,心里自然又是一阵美滋滋。

期间有人带着装备来到岸边寻窝钓鱼,几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再次恢复寂静,付俞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自己手臂上被咬出的红包上,抹了花露水早已经不痒了,但还是忍不住用指甲抠挠,在包上掐出个十字才安心,最后又沾了点口水涂上。

实在没事了就凑近李建业的水桶,又将丁响的水桶捞到自己身前,蹲着身子瞧着里面几尾鱼游动,水花时不时四溅打在脸上,人也像无事般擦去继续看。

中午饿了,三人就啃着饼子喝着水壶里的水,只李建业带的是菊花茶,一打开盖子那股味儿就冲了出来,付俞只想到了房间里的衣柜。

“败火,夏天就是热呀。”

李建业瞧见付俞的表情简单说了一句,引得丁响别有深意般瞧了他一眼,随着太阳移动那处树荫也变了位置,付俞抛弃他们再次回到阴凉处,靠着树干开始打起瞌睡。

等他再醒来时,只听见李建业意外地吼叫,水面满是扑棱的水花,瞧不清里面的人,他迷糊地站起身靠近,李建业正脱了上衣跳进去,岸边两人都没了身影。

付俞这才后知后觉丁响怕是掉水里去了,那缓缓变小的水花随着李建业的加入再次变得激荡。

“丁响!李建业!没事吧?”

付俞一下子清醒过来,探着脖子紧张地看着水面,手里握着一旁的鱼竿想着等会儿好将人拉上来。

丁响精神不振,吃完饭后愈加困倦,一个恍惚身子离了座椅,踩着石子滚进了水里,脚下抽筋一时半会儿失了镇定,他睁着被水刺激地酸痛的眼睛,双手不断在水里挥动着,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而李建业见人落水先是喊了一声,随即快速脱了衣服入水,微眯着眼在水下找着人,摆着两条腿游了过去拽住还在扑腾的人。

正准备上去脚下一个不慎滑了一下,丁响原本还有几分清醒的大脑随着缺氧变得昏沉,只紧紧抓住身边的人,活像个水鬼一样。

李建业又一次尝试将人带上岸时,脚下突然被水底的树枝绊了一下,身形失了平衡,两人一齐落到水底,这时水中伸进了一根鱼竿,李建业顺着本能紧紧拉住,凭着最后仅存的氧气夹着丁响竭力自救。

岸上付俞感受到鱼竿那头有了重量,便后仰身子使劲拉拽着,余光中看见有人在往这边赶。

心里还未松一口气,只觉忽然一个滞空,水下的重量直接将他拉了下去。

整个人重重扑向水面,手指还死死扣着鱼竿。

水下被搅得一片昏黄,什么都看不清楚,付俞憋着一口气勉强睁着眼,寻着李建业两人的位置,手里的鱼竿还未松手,手方一动作就受到另一方传来的阻力,一颗不安的心暂且回到了原位。

水,灾难似的灌进眼里,耳朵里。

付俞并不精通泅水,待在水下时间久了免不了灌进一肚子水,他竭力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换两口气,水下仍紧紧握着鱼竿,直到被人捞着救回岸。

等几人被打捞上岸时,付俞正为难地瞧着面色难看的丁响,这人上岸时就缺氧晕了过去,附近的钓鱼佬自告奋勇给他来了个人工呼吸。

这会儿人还在恍惚中,唇色苍白得吓人,手指抚着唇瓣一脸傻相。

付俞身上湿漉漉的也不好受,但也没轻易脱衣服,只蹲在地面上瞧一眼发呆的丁响,又瞧一眼正在被处理伤口的李建业,“今日损失大了。”

“兄弟命大,早点回去叫医生看看。”

那处理伤口的人操着浓重的乡音,面上一片黑红,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处不断涌出鲜红的伤处,周围还站着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来这片鱼塘钓鱼的人竟无一幸免。

付俞见丁响回过神,面带愧疚地望着李建业的位置,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丁响恍惚地点头,垂下脑袋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发呆。

付俞见人好点了,站起身往李建业那边走去,走路间似乎还能感受到胃里晃荡的水,面上平静地摸了摸肚皮。

最后落得满肚子河水。

他有些悻悻然地瞥了眼自己细瘦的胳膊,平白觉出一股无用的悲酸。

“多谢啊,白扰了你们钓鱼的好心情。”

李建业靠坐在树下,腿上的那条半小臂长度的伤被布粗略包扎好,只能看见布料上浸润的血色,原本兴致勃勃的人如今也是满面疲倦,撑着精神和搭救的人答谢。

“我来就好,麻烦你们了。”

付俞靠过去,扭开李建业的水杯递了过去,朝着围站的人微微点头,独自将散落的器具一一拾起收拢到一处。

那些人没再多留,客气了几句便走开了,李建业垂下眸子凝视着自己的腿,在水下时丝毫没有感觉,现在那股被大脑忽视的痛才一丝一缕钻了出来,瞟了一眼仍在失魂落魄的倒霉鬼,心里无声叹气。

“今日就这样吧,丁响你回家仔细生病,喝点感冒药预防一下,付俞我们回吧。”

付俞抱着鱼竿水桶帮着丁响收拾好,见人骑着车走了才又收拾他们自个的东西。

可能确实受了惊吓,丁响走时有些失魂落魄的迷茫,望着李建业看了好半晌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谢,原本开朗的人挤出的笑中也多了苦涩,压不住的倦怠铺满了脸庞。

来时风肆意吹起衣角,再行风中只添冷瑟。

李建业的腿不好行动,付俞在一旁乖巧当着人形拐杖,两人到诊所时,伤处的血已经被风吹得凝固了。

医生没再穿着白大褂,趴在风扇前啃着冰棍,见着人视线先落在了付俞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才移到旁边李建业腿上。

“咋整的,落水了?”

其实回来路上又是风吹又是日晒,衣服早就干透了,只两人头发仍是乱糟糟的,本人茫然不知,发丝上还挂着树枝。

“嗯,他腿上好长一道口子。”

付俞蹲在李建业身前,瞧着医生将那缠伤的布条缓缓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可见的血肉中还沾染着鱼塘里的泥土和其他混合物。

医生拿着生理盐水缓缓冲淋,最后可能手酸了塞到了付俞手上。

“现在还疼吗?”

付俞倒着盐水,瞧着伤口脑海浮现店内那只死老鼠,好像也是这样皮肉绽开,只是面前的血腥味更加冲鼻。

“没事,只是看着吓人。”

李建业上岸发现后就按着自己的腿检查了一通,只是破了皮肉,可能是水下尖锐的石子划伤的,他说着抬了下自己的那条腿,使得付俞跟着手抖,瓶里的那点盐水倒了个精光。

两人无言地对视,最后又都无辜地看向一旁的医生,付俞面若无其事地将空瓶子塞回医生手里,坐在一旁椅子上抠手指。

就像李建业说的一样,医生只叮嘱了注意不要碰水,注意换药,至于行走并没有妨碍。

于是从诊所出去时付俞跟在李建业身后望着他的步子。

李建业抬手将身后瞧着他腿的人薅到身边,扯着唇瓣,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尴尬,“行了,别看了。给我留点面子。”

夏日最易偷懒倦怠,陈怀远听着付俞出门,在房间里看了一眼时钟,思索片刻决定也偷一天懒。

房间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屏幕上还立着一个小巧的黄色人偶,桌旁摆着一盆绿萝,陈怀远拿起窗台上的水壶给绿萝的叶片喷了喷水,又仔细拿起搭在一旁的抹布擦去桌面上的浮尘。

这间房间被细心地安置了许多东西,多数是小巧的陶瓷花盆,里面种植着各种多肉,肉嘟嘟的叶片自由伸展着,在房间内平白添上生机。

陈怀远不仅在镇上开着花店,私下也会在网上接单,绘制一些文身图样,有时候还会上手实操给人文身,不然光凭花店的收益他早就饿死了。

看似悠闲的生活,身后实际是数不清的副业。

陈怀远悠悠感叹着,打开抽屉拿出画板,寻着单主的要求开始找灵感,找参考。

一直到中午电脑屏幕上才出现了一个线稿雏形,陈怀远抬起双臂伸展着僵硬的肩背,注意力却跑去了别处。

自上次老头生病出院后,身体完全不如从前了,总是动不动小感冒,头痛,腹泻,完全像是要住进病院一般。

只是小老头人也倔,死活不去医院靠着止痛药硬抗,陈怀远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仿佛真的是突然想起般,随后收回手继续勾勒稿件。

付俞何时回家他并不知晓,等他肚子饿了走到厨房时,就看见付俞猫着身子在烧热水,头发乱糟糟地戳着几根枯枝,活像刚被鸟雀抛弃的巢穴。

“去寻宝了?”

身后的人带着笑意调侃,付俞扭过脑袋不解地望着,手里的动作未停。

原本他是想先去洗澡的,可肚子不舒服地很,只好又到厨房烧水,还未端着杯子喂到嘴边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先端着杯子吹着气试了一下水温,确定一时半会儿喝不了才放下,手顺着话摸到脑袋上。

还未触到发丝倒是碰上了陈怀远的手指,付俞猛地收回,感觉到发丝被轻轻拉拽了一下,厨房的桌案上就多了几根枯枝。

“钓鱼去了。”付俞低声回着,感受着头发被另一个人的手指轻柔地插入,发丝被随意梳理了几下,最后没了动静。

陈怀远顺着眼前人低垂的脑袋看去,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付俞胳膊上被蚊虫叮咬的红包,上面被抠出的痕迹留下个淡淡的印子。

视线仿佛融入了温度,付俞随着看向自己的胳膊,上面红包一片连着一片,丑不拉几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皮肤上有一些擦伤,只是现在已经结痂。

陈怀远伸出手指虚虚点在伤痕上方,“怎么没戴上袖套。”

“你来厨房做什么的,不用管我。”付俞受不住他的靠近,端起杯子从陈怀远半拢住的空间逃离。

生硬地转移完话题,付俞又低头喝了一口水,眼睛直直望着杯中的水不敢看陈怀远的眼睛。

那人的目光在胳膊上多停留了几秒,身子这才有了动作,将刚烧完水的水壶放回原位,自然地清理着柜台上的水渍。

这人在家倒是随意,穿着背心,臂膀上的纹身大剌剌刺着付俞的眼睛,他见陈怀远自在做着事,扭着脑袋小心打量着那繁茂的花,花朵下是一朵朵海浪,自肩膀一直开到了手腕,一朵朵仿佛跟着陈怀远一齐呼吸着,开放着。

真漂亮。

付俞观赏完了又低头喝了口水,只是肚子里仿佛闹了灾,像是那肚子河水在里面翻滚,一阵阵的痛意带着灼烧感透过皮肉冒出。

“陈怀远,家里有止痛药吗?”

原想拍上肩膀的手因着赤裸的肌肤硬生生换了个方向,付俞原本难看的表情多了分尴尬,最后垂下去拽了下衣角,手里的杯子放下,靠着柜台人如同面条一样直往下滑。

身后付俞的动静惹得陈怀远回头,就见人已经跌坐在地上,面色白的不像个人,死死咬着唇像是受着酷刑般,惹得人无端心疼。

“不能乱吃药,哪儿不舒服?”俯下身子双手从付俞腋下穿过,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陈怀远瞧着浑身无力软倒在怀的人,面上也带上了急色。

然而他着急没用,怀里的人已经开始疼的大脑不清晰了,手按在肚子上,张着嘴一个劲儿嚷嚷着疼。

付俞身上全没了力气,趴在陈怀远胸前,人疼得没了办法,见陈怀远不给他拿药也没耐心听他说话,憋了一会儿推开人步履不稳地朝外走。

身后陈怀远快速靠了过来,付俞推搡着准备说话,这时那股钻心般的痛意又兀然消失。

……怪了。

付俞迷茫地顿住,手不自觉抚弄着肚皮,这时已经听不见肚子里晃荡的水声了,手脚恢复了些力气,只剩下脑子里还牢记着方才的折磨。

等他回神时人又倒在了陈怀远怀里,耳边只有一声又一声强健的心跳声。

“发什么呆,我们先去诊所看看。乱吃药对身体不好,嗯?”

声音自耳畔响起,付俞抬眼瞧了瞧,抵在陈怀远胸前的手自然地将人推开,手指将有些发热的耳廓揉了揉,侧着脑袋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现在已经好了。”

说着又走回柜台将已经放的半冷的水喝掉,抬手拭去嘴角的水滴,敛着眼皮从陈怀远身旁走过。

虽说刚刚因肚子痛惹了人担心,但想起自己趴在陈怀远怀里的情景,走路间脚步都显得有些慌乱,下意识感到恼怒,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冲着陈怀远。

他分辨不清,只能做个缩头乌龟躲回屋子里睡大觉。

顿时厨房只剩下陈怀远一人,他望着付俞瘦削的身影消失,愣了半晌才确认这人当真没事了,只是想起付俞刚才痛极了的模样还是担心,对那人突然的逃离也未放在心上。

他知晓这人别扭奇怪的性子,端起付俞刚喝过水的杯子重又续上一杯,水都喝进了肚里才放到原位离开。

付俞倒在床上,先是将薄被全数盖在身上,想着可能捂一会儿就没事了,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地面,付俞瞧不见,他躲在被里心脏还在扑腾扑腾跳个没完。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那菊花香包的味道,随着气温上升熏得人有些头晕。

皮肤不断冒出汗来,原本就热的天又躲在被子里,不透一丝风。

付俞能感受到自己鼻息的炽热,思索片刻将上身的衣服脱去扔出被,顺便换了个姿势,挪了个不那么热的窝继续捂着。

人迷迷糊糊得仿佛又回到了那破屋子里,身下的床板硌得人骨头疼,浑身像个火炉不断冒出火花,时不时还被人添上几块柴。

那时付俞发烧生病都是被老男人强硬地塞进被子里,即使人憋得脸通红,想冒出个头换气都要被在脑袋上扇一巴掌。

好几次他都要以为自己会死在被子里,可等再次醒来仍是在那破板床上,瞧不上的办法确实让他一次次从病痛中挺了过来。

付俞觉得自己完全就像一条蒸笼里的鱼,整个人趴在床上大喘气,最后又混混沌沌的睡去。

再次睁眼时,额头上顶着一块凉帕子,付俞眼睛微睁开条缝,浑身无力地想坐起来,手臂撑着床还未动作又颓然滑了下去。

付俞的脑子像是有人在里面熬粥,时不时就被人用勺子在里面搅和两圈,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面颊红得像是陈怀远最喜爱的花色。

陈怀远瞧着付俞肿着眼皮的迷蒙的样子,抬手将搭在他额头上的帕子取下,重新过水拎干后擦拭着付俞的胳膊,最后顺着擦拭到了胸膛上。

突降的凉意在一片热意的皮肤上像降下的雨露,付俞微微挣动着向陈怀远的方向靠近,不自觉想汲取更多。

“喝点水。”

只是还未等他将手搭上陈怀远的胳膊,就被收了回去,唇瓣上触上了铁勺,水顺着微张的唇缝流进嘴里。

傍晚的时候,陈怀远注意到付俞一直没出过门,敲了好半晌门也不见应声,担心又肚子疼憋在屋里,望着阻挡的房门纠结了一秒,直接推开了。

付俞在家时从不会锁门,他才进去就看见脚边扔着一件上衣,床上的人将整条薄被蹬到了地上,裸着上半身蜷缩着,像是一尾突然被捕上岸的鱼。

将地上掉落的衣物拾起放在椅子上,凑近才发现付俞脸颊通红,连着上半身的皮肤都带上了一层粉色。

陈怀远走到窗户那边将风扇打开,被子捡起堆在床头,方才抬手碰了碰付俞的额头。

滚烫。

“又要受罪了。”

陈怀远叹息着端了一盆水给付俞擦了一遍身子,人一直困在梦魇中时不时冒出几句梦话,辗转反侧般地躲避他的触碰。手下的人活像一个冒火的泥鳅,陈怀远在又一次被付俞扭着腰躲开时,第一次体会到照顾病人的心累。

他家老头子生病都没这么难伺候。

草草擦拭结束,陈怀远趁着天没黑透跑了诊所一趟,原本想将医生叫去家里看看,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袋子药。

“体质那么弱,跑不了要烧上几天。”

医生给完药将人送出了门,还没等陈怀远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关门声,随后就见医生骑着摩托从身旁过,碰上视线还朝他打了个招呼。

付俞迷迷糊糊喝着递到嘴边的粥,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哆嗦着身子爬起身去捞被子,“冷。好冷。”

他推开凑到嘴边的粥,趴在床上伸长手臂竭力勾着,最后抱着一团被子缩成一团,耳边似是有人在说话,嗡嗡地吵个不停,付俞艰难抬起头狠狠朝声源瞪了一眼。

“再吃一口,晚上饿得快。”

陈怀远瞧着付俞的动作,眼尾因着难受噙着泪,水光潋滟,一个眼神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手快于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时指腹已经触上了付俞的眼尾,轻柔地将那将落未落的泪拭去。

随后抬起手将这一大团挪到自己身前。

“干嘛?滚开啊……”

付俞瞧着突然靠近的人,蹬着腿冲着陈怀远踢个不停,上半身还不忘抱着被子朝床另一边蠕动,脑子不清醒眼睛也睁不开,只能看见有个人突然握住自己的脚踝。

那陌生的触感将唯一一点点理智烧干净了,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废弃工厂,身后是陈修才找来的嫖客,一时间反抗的动作愈加激烈。

然而身软无力,付俞的反抗在陈怀远看来只是有些麻烦罢了,感受到他强烈的反感,手指迅速松开了,但付俞仍是羞恼地朝他挥动着臂膀,偶尔会被扇中几次,打在脸上又轻轻地掉落,最后再次挥上去。

“耍泼呢,小坏蛋。”

陈怀远并未生气,这种不痛不痒的打闹像是小孩的过家家,原本有些疲倦的神色这时才出现了一抹笑意,他未见过付俞这副生动的表情,比笑容更加富有活力,像是埋藏在皮肉之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即使陈怀远没再惹他,仍是被追着打着,揍着,嘴里不时吐出些辱骂,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愤怒、绝望和对自我的嫌憎。

“不要碰我!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付俞嘟囔着,身体很快最后一点体力也消失殆尽了,趴倒在床被上,身躯因大口喘气而起伏着。

攀附在山脊上的枝干随着动作抖动着,颤悠着。

“不碰,睡吧。”

陈怀远隔着被子将人平放到床上,人仍是不耐地挣动着,嘴里张张合合发出气音,最后又变成了呜咽,闹了这么一通人身上的皮肉又出了汗,红着眼睛无措地瞪着陈怀远。

活像个被人虐待后蜷缩在角落的幼崽,只会挥动着稚嫩的爪牙,发出威胁的嘶吼,颤抖着身子竭力保护着自己不再受到侵害。

陈怀远站在原地看着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付俞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三四天,期间闹了数次,只要陈怀远靠近就会哭闹,哭得撕心裂肺,惹得人根本不敢动作。

只偶尔精神好点了,理智回归才会羞怯地躲避陈怀远的目光,乖乖地接过碗自己喝着粥,面对人偶尔的调笑也是扭过头不说话。

刘翠花回家时收到李建业的消息腿受伤了,结果到店里后发现付俞也不在,本来就没几人的店内霎时间只剩她一个老板在,她望着空荡荡的店索性又关了几天。

跑去看李建业,只见人在院子里放着一个大水盆,里面放着几条小鱼,坐在旁边拿着儿童鱼竿自娱自乐。

“哟,还不忘钓鱼呢,付俞那小子听说也生病了。”刘翠花提着一袋苹果放到一旁,站过去瞧着那几条手掌大小的鱼在盆中寻着鱼钩往上凑。

“怪我,不带他也就好了,这几天估计又要掉几斤肉。”

李建业瞧着有鱼上钩,连忙提起鱼竿将鱼取了下来,只是很快又被扔了回盆里。

“哎,苦命孩子。你这玩到一辈子都停不下来,有什么意思。”

刘翠花笑着挤兑了一句,瞧着李建业八方不动的神色又无趣地啧了一声。

日间的太阳烘烤在水泥地上面,活像个蒸格,她朝枣树边走了两步,目光移向那处结痂的伤,在一片黝黑的皮肉上格外显眼,瞧着她都觉得痛,也不知道都是倒了些什么霉运。

“你代我去看看,给买点鸡蛋吃吧。”李建业放下鱼竿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递给刘翠花,抬手将头上戴的帽子移了一下。

“行咧,还是你大方,我先去了。”

刘翠花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纸钱,撑着伞走开了。

桌上被放上一碗绿豆汤,陈怀远凑着身体靠近,手刚抬起就见人侧过身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手指捏着被子,双眼不可控地瞪大。

“做什么?”

见此,陈怀远只好后退了一步,这几日付俞只要清醒一点,就总恨不得钻进被子里永不见人,又或者说这个人特指他,躲得比之前愈加严重,手稍微动一下就警惕地盯着时刻准备溜。

“体温计。”

这两天稍微好了些,只是人还是又惧热又畏冷的,原本长出来的一点点肉快速消瘦,又变成了瘦猴子般的模样,陈怀远失笑地回着话,手里还拿着药片。

付俞依旧侧着身子,空出一只手从腋下取出体温计,自己才刚看上一眼又被人接了过去。

三十七度八。

低烧。

陈怀远瞧着,将手中的药往外拨出去了一粒,趁着付俞手还未缩回去放了过去,“吃药。”

那是几颗绿色包装的胶囊,付俞乖巧端起一旁的水杯吞咽了下去,并吐出舌头让陈怀远检查,见着人点头后才又快速收了回去。

这种行为一般只会在小孩子身上看见,因为那些孩子不喜欢吃药,将药藏在口腔内意图骗过大人。而付俞生病后也和那些孩子一样,陈怀远第一次喂药并不熟练,看着人合上嘴便叫人休息,等到再去时就瞧见床头缝隙里夹着药粒。

后来越来越难喂药,明明已经清醒了一些,也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捂着脑袋不搭理人。

现在这样乖,还是因为陈怀远承诺带付俞去城里买糖。

“你出去。”

付俞靠在枕头上,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是软绵绵的仿佛落不到实处,微眯着眸子犯困,但有人在又害怕,具体害怕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见着人走出去后,付俞伸出手指不适地抠着喉口,端起桌上的绿豆汤汩汩喝了下去,那股因喝药产生的不适才压了下去。

刘翠花来时付俞还在睡觉,她瞧着付俞睡的客房先是惊讶了一下,陈怀远淡定地接过那袋鸡蛋和水果放到厨房后,去付俞房前敲门,人前他不好直接推门进,只能耐着性子一下下敲着房门。

最后还是刘翠花看不下去了,“还在睡就算了,我下次再来。”

“他现在身体好些没有,辛苦你照顾了。”

刘翠花才靠近时就嗅到陈怀远身上的药味,一看就经常照顾,一股子中药味散都散不去。

“一个屋檐下,这没什么。”

陈怀远停了动作,这时又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原本放下的手又靠近将门推开了,一边还笑着同刘翠花解释道:“他在叫我们进去了。”

突然打开的门使得刘翠花跟着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还未完全呈现就凝固,她迷茫地看着陈怀远,想着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根本就没听见声音啊。

见人停在门口等着她,刘翠花忙侧过身子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满是中药味,甚至连药味都几乎嗅不到,只有一些摆放在窗台飘到门口的花香。

付俞睁着眼睛,头发乱糟糟地盘坐在床上,见着刘翠花了就扯出一抹笑,“我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那副乖巧可怜的模样看得陈怀远舍不得移开视线,明明人就在眼皮底下,但还是会为付俞偶尔的真情流露慑住心神,目光随之变得柔和,瞧着付俞顶着红扑扑的脸颊同人小声交谈着。

付俞一边回应着刘翠花的关心,一边顶着门口那人难以言喻的眼神,抬眼碰上时又不自觉躲开,侧过身子躲在刘翠花身前,小心翼翼地不愿同陈怀远接触,哪怕眼神。

“你承陈老板的照顾,记得感谢他知道嘛。”

刘翠花的视线从付俞凌乱的发丝移到巴掌大的脸庞,原本可以捏一下的脸蛋如今真的只包着一层皮,耳朵因着低烧仍是红彤彤的,同人说话时声音有气无力,瘦小的身躯坐在床上都在不自觉晃动。

瞧得人心疼。

“我晓得,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们了,动不动就去不了店里。”

付俞小心地抬起头,余光中门口已经没了人影,心下不免有些心虚。

“嗐,身体要紧,店里本来就没啥生意,我都不急你别替我急。”

刘翠花瞧着孩子担忧的小模样,手痒得很,最后还是上手揉了下脑袋,“病中都苦,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要多吃点补补。李建业让我给你带了一袋子鸡蛋,你记得吃哈。”

简单又说了句,见人有些撑不住便招呼一声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只余下一丝缝隙,付俞再次睡倒在床上,眼睛盯着门口处,犹豫了片刻从下床抖着腿走了出去。

这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吃饭喝水都是陈怀远帮忙,只有上厕所才会出去。

他靠在门框上瞧着陈怀远送刘翠花离开,那人今日倒是戴着一副淡蓝色的袖套,可能是见刘翠花紧急拿的,和穿的短袖颜色一点都不搭。

付俞想着视线钉在陈怀远身上,直到人突然转身,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付俞来不及收回,只见陈怀远隔着庭院抬手指了指厨房,面上露出笑走了过去。

很难描述现在付俞见着陈怀远的心情,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恼,因着病中无赖般的举动,因着赤裸着上身叫人看去,叫人触碰。

即使记得不清楚,付俞仍记得当时自己那副烂泥一般的模样,肯定是很不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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