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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活下去再说

 

租房敲定以后付俞先是回到了李建业家中,那人正光着膀子给院前的蔬菜浇水。

这人住的位置在镇子边缘,屋外开辟了一块儿地专门种菜,甚至还在一旁专门种了两棵枣树,李建业房间窗前正好有一棵,时不时就能看见叶片上蠕动而过的洋辣子。

“那房子咋样?中意不?”

李建业抬头瞧见是他遂又低下头,手里握着一根水管,手指按压在管口水流喷出时就变成了细细的分支。

这场面付俞瞧见好几回了,毕竟之前他就睡在李建业屋里从窗户一抬头就能看见,这人似乎回到家就将帽子摘下,裸着上半身浇完菜就转移方向将自己冲了个爽。

他的肤色属于长期劳作会有的黄黑色,可能黑多于黄,明光锃亮的脑袋也像是用久了的白炽灯,付俞瞧了好一会儿才移开视线。

“定下了。”

李建业冲完将水关了,拿毛巾擦拭着,收拾好了才进屋将早已准备好的袋子递给他。

付俞随意看了一眼,里面有没用完的药油和日常用品,其他就是一些衣物,之前刘翠花收拾了带过来的。

袋子一打开就扑出一股洗衣皂的味道,付俞将袋子抱在怀里,瞧着李建业唇瓣微微动了一下,手指抓挠着塑料袋,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这段时间打扰你了,这算我的借住费。”

付俞从兜里拿出早准备好的钱,上前两步想塞到他手里,之前也说过一次但李建业根本就当没听见,付俞只好作罢。

他知道李建业内里的性子其实很照顾人,根本不在意他借住,但付俞不想欠人情,固执地举着手将钱递向那人。

李建业对他的执着感到苦恼,抬手在带着水汽的脑袋上摸了一把,瞥见付俞抿起的唇角和认真的神情,刚欲张开的嘴停在原处,发出一声气音。

“行了,我收下,免得你下次不敢跟我说话。”

似是为了缓解气氛,李建业笑着开口接过钱,眼睛匆匆一扫就塞进了口袋,付俞这才放松下来跟着笑了笑。

付俞晚上就睡在那间小房间里,床铺是他离开后陈怀远帮他整理的,整个人陷在床上,周围都是阳光的味道,夹杂着淡淡的洗衣粉味儿。

他睡前将自己的衣物都收进了柜子里,发现里面还被放进了一个小布袋,柜子窄小空间里都飘满了干燥过的菊花香气。

就连床边的桌子上都被放上了一个小夜灯,付俞侧过脑袋盯着那个蘑菇状的灯,微黄的灯光在夜晚显得格外温馨。

看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指将不远处的灯挡住。

在付俞看来就像是将所有光线都抓进了手里,只有几缕透过指缝钻了出来。

付俞经历了许多自然察觉到陈怀远别样的古怪,此时却生不出半点厌恶的情绪,只睁着半闭的眼,手掌晃动间透过指缝的光线在脸颊上悦动,半晌,遽尔放下,轻笑声从半埋住的被褥中钻出,闷闷的。

窗户半开着,夜风从中穿过带来一丝凉意,靠近窗边的椅子上放着一个崭新的风扇,那是付俞回来时在超市买的,此时正徐徐不断吹出风来。

早上起来陈怀远正在厨房,付俞洗漱完整理好准备出门,身后却被一只手拉住了,他扭过头看向衣服上多出的手,视线上移这才落到陈怀远脸上。

这人手里拿着一瓶牛奶,见付俞转身就塞到他手上,“路上喝。”

牛奶瓶还散发着热意,是才特意加热过的,付俞下意识想还回去,那人却转身又进去了,身影在厨房晃荡着,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牛奶扭开喝了一口,嘴里咂摸出味儿来——一丝丝甜,藏在奶腥味中好一会儿才被舌尖捕捉到。

到店里时李建业已经在后厨了,付俞过去唤了一声就拿起扫帚出去扫地了,现在不像秋天会有落叶,大多数时间就是将地面上被风吹来的那层灰扫去就行。

低头时发梢时不时就搔到眼睛,扎地人很不舒服,付俞捻起一缕指尖搓了搓,想着找时间也去理个光头吧。

在付俞休养期间学校悄然放了暑假,酷热的气温越加令人难耐,付俞见着刘翠花来时手里拿着一把扇子给身边的小孩扇着,自己的额发却湿漉漉贴在额头上。

肖小莹穿着一条水粉色的长裙,头发被变成麻花辫又盘在了后脑勺上,身上背着一个大水壶,手里抱着一包零食瞧见付俞跳着蹦着冲他挥手,一点看不出热反而依旧精力无限。

“哥哥!”

小孩跑来围在付俞脚边,将手里抱着的袋子塞进他怀里,突然弯下腰将人裤腿掀了起来,付俞因着她的动作不解地向后退了一步。

肖小莹就跟着走了一步,视线在脚踝处仔细盯着,像是在巡查领土的士兵。

“嘿!干什么呢?没大没小的。”

刘翠花瞧见将人提领了过去,嘴里是那么说着只视线也跟自己女儿一样在付俞脚踝处停留,瞧见无事才笑着看向付俞。

“好久没见你站面前了,果然还是这样更帅气。”

刘翠花玩笑似的将付俞提着的零食袋接过,拉着肖小莹走进店里,那小姑娘还一个劲儿扭过头冲付俞笑,无声说着什么,可惜付俞根本没有分辨出来,但又煞有其事地冲她点头。

之后付俞再次和谐地融入店内,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区别只是他不再睡在那里了。

陈怀远每日都会起得比付俞早上许多,晚上则是又比他早到家,渐渐他也摸透了这人的生活作息,有一日好奇早起了走到院内没看见陈怀远身影,瞧着空荡荡的厨房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胜者的得意。

只是他还没高兴多久,就见陈怀远推开门从外面进来,穿着休闲的衣裤,身上似乎散发着湿热的汗气,两颊泛着红,瞧见付俞倒是迅速调整好呼吸对着他笑了笑。

被汗湿的发丝被朝后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鼻尖还缀着汗珠,陈怀远的笑容在晨光中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闪闪发亮。

“怎么今天起这么早。”

陈怀远的脖颈上搭着条毛巾,行走间抬手擦拭着下颌骨上的汗渍,靠近付俞时先是感受到了这人散发出的热气。

像个小火炉一样。

付俞挪开步子让陈怀远走了进去,客厅的门虚掩着突然被打开露出桌上的花材,各种各样的花摆满了桌面,付俞认不全,眼神只停留了几秒就移开了。

他的房间属于客房并不需要进客厅,而是从院子的左侧过去,于是他鲜少进客厅,只知道陈怀远会在那里处理花材,今日付俞倒是又多知道一条,陈怀远早晨会外出跑步。

“你每天都在跑步?”

付俞原本垂下的眼又看向陈怀远小腿肌肉上,这人从不露出小臂却从不顾忌小腿裸露,穿着一条灰白的运动裤膝盖以下都露在空气里,小腿肌肉尤其显眼,可能刚刚跑过此时还鼓鼓的,线条明显。

这具健康的身体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付俞之前困在山林吃不饱穿不暖,又各种意外身子落了病根最后愈发瘦弱,他自己都看得烦躁。

“只是为了打发时间,等我一会儿。”陈怀远瞧见付俞小孩子赌气般的表情,搬出一把椅子放在桌旁,指了指自己的房间便先进去了。

付俞在客厅门外站了一会儿才迈动腿过去坐下,可他比往日早起一个小时,才坐一会儿瞌睡就缠了上来。

他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撑着脑袋盯着桌上的花枝打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最后终于合上,只看见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地转动了几圈。

原先不愿睡去的念头在一阵阵馥郁的花香中消失不见,很快眼珠停住不动,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浅淡的呼吸声。

陈怀远洗完澡回来时付俞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可能是手压麻了抬起脑袋抽出,又换了另一只胳膊枕在脑下。

略长的发丝掉落露出半边眉眼,陈怀远这才发现付俞眉毛上方接近发际线的位置有一道疤痕。

窄长一道,约有半截小指长。

他的目光从那道疤痕滑过落到微张的唇瓣上,这人睡觉模样乖巧,唇因胳膊的挤压向外鼓出一块,看起来肉嘟嘟的。

视线停留了两秒,最后才看向付俞宽大的领口里露出的单薄胸口。

白皙的皮肉上是一条条增生后变得粗糙的疤痕,分布在这具躯体上像是被昆虫冒出头的土壤。

那是布料也覆盖不住的伤痕,是付俞露在外面最看得过眼的了,其他衣物下的更令人不忍直视。

客厅里没有外面那般令人难耐,但总归是夏日,付俞睡了一会儿感受到肌肤交叠处生出的细汗,闭着眼睛姿势转换间又趴了回去,只是还未等他再睡去就听见原本寂静的空间里多了一道呼吸声。

付俞悠悠睁开眼睛看去,陈怀远正站在桌前低眉整理着花枝,身上的那套衣服都换了,看起来十分清爽,隔着不远的距离散发出带着热意的沐浴液味,薰衣草的味道格外冲鼻。

他因着味道猛地一下站起身子,手掌刚触到自己的颈项就见陈怀远的视线瞧了过来。

“厨房热了粥,牛奶也放在那里,去吃吧。”

说完,人又径自忙自己的事去了。

付俞脑子还没转明白,只闷闷地嗯了一声,出门到厨房端起放的正好入口的粥,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窗外的一片灰色上。

碗里的粥甚至被人添了糖,喂进嘴里甜滋滋的,就连桌边的牛奶的包装也是儿童成长类的,付俞有种陈怀远在把自己当孩子养的错觉,他又狠狠喂了一口甜粥,觉得自己的错觉也很奇怪,他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到店里时遇见了丁响,这人久不来镇子里,久违来一次也总得见到付俞说几句话才满意。

原本还支棱着的头发如今被剃成了寸头,穿着一件白色老汉衫,健壮的身体坦荡地露出。

付俞看见时他正倚靠在摩托车上,微弯着腰看起来痞里痞气的,手里提拎着一个袋子无聊地扔来甩去最后又落到了手中,瞥见付俞时才站正身子露出笑来。

“咦,你头发理了。”

丁响先付俞一步开口,将手里的袋子随意挂在车把手上,走上前站在他身前高出大半个脑袋,付俞正好看见从宽大空隙露出的半边胸肉,他尴尬地闭上眼睛,往后退开一步才支吾着应声。

“你忙完了?”

付俞微微转过身子朝店里走去,丁响就跟在身后谈论着家里的琐事,自他受伤后便不再瞧见这人,毕竟两人之间的联系确实少得屈指可数。

丁响家里还有弟妹,来镇上都是需要买些什么,于是和付俞的交流也都是隔着个把月,两人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倒是听起来是那么回事儿。

“付俞周天一起钓鱼去?”

人才跨进门,就听见里面李建业大着嗓门吆喝,那天刘翠花要带着肖小莹去她丈夫那边玩两天,饭馆暂不营业,想起上次那尾香气扑鼻的鱼,付俞答应了。

李建业人还在后厨并没有出来,只是从脚步声知道人进来了,并不知道丁响也在。

“我村子那边有个大鱼塘,只是要钓鱼需要给主人家一条不少于三斤的鱼。”

丁响冷不丁出声,付俞抬头看了一眼,再看发现李建业已经从里面出来了,站在桌子旁看着丁响脸上仰着笑,“那敢情好,规矩我懂,不知道你方便带我们去不?”

他就是个钓鱼佬,一有时间就拿着渔具出去,付俞在店里已经守着那水盆看见过很多条鱼,一部分进了肚子一部分被李建业拿去卖了。

就连刘翠花有时都被刺激得兴致昂扬,拉着人都跑去钓鱼,付俞跟着去过两回,只是那时候他要看顾肖小莹,这次倒是极好的机会。

丁响当然是说好,李建业又笑着钻回了后厨,付俞和他又聊了两句就送人出去了。

丁响抬起腿跨上摩托,衣服因着动作折叠更大面积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付俞见着心里有些烦躁,垂下眼,同丁响说再见。

倒是那人似是察觉到付俞的不适,瞧了一眼自己的衣服伸手抻了一下,脸上难得多了一抹不好意思的窘迫,咧着嘴说道:“夏天干活方便,下次我注意着。”

付俞点头瞧着街上逐渐多起来的人和越发炽热的太阳,抬手举在眼前遮了下太阳,“早些回去吧,热起来了。”

约好钓鱼的日子还有两天,付俞心里计算着又想起上次陈怀远提起的银行卡,他问过刘翠花,办理需要身份证件,而他的证件可能还在记忆中那个模糊的家里。

站在阳光下烘烤的让人眩晕,明明才不过八点付俞却感到已过正午,脑袋因着突然的眩晕一阵刺痛。

回到店先喝了一大杯凉水才缓过来,这会儿没人他趴在桌面上,瞧着那骨碌古路转动的扇叶,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买的那个好看。

“怎么这会儿蔫儿叽叽的。”

付俞掀起眼皮却没抬眼,只是盯着风扇嘴里发出一声嗯。

视线落到李建业身上时又猛地端坐了起来。

李建业笑着将风扇挪到自己面前,后厨空气不流通又没开窗,待的这一会儿已经出了满头的汗,抬手抹了汗将风扇的旋钮开到了最大。

“我热。”

付俞伸手将风扇又往自己的方向移了个角度。

付俞撑着脑袋感受额发被风吹起,面上端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心里却想着自己始终还是困在牢笼的鸟。

面对别人的触碰总是一惊一乍,对于裸露的躯体生理性恶心。

即使逃离,仍是陷于过去。

可能是因着运动会那天遇见的男人,付俞在养伤期间总是会梦见那些过往。

梦里看不清面孔的人伏在自己身上双手肆意抚摸着,身下的撕裂感真实地令人绝望,他像是困在那床破棉絮之间,困在男人的身下,永远看不见天明。

明明自陈修死后他从不会主动回想起的事,在梦里再次上演,那些恶心,肮脏,龌龊的床事像依附在他身上的吸血虫,吸走了他马上能看见的明天。

这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他因为搬去了陈怀远家住,来往饭店的路上他又被盯上了,那个男人躲在阴暗处像那群苍蝇一样令人生厌。

“想什么呢,表情吓人咧。”

李建业的声音像突降的喇叭,将付俞从那些邪念里拉出,他偏过脸看着桌角被干燥处理的向日葵,半晌才调整好表情。

“想起昨天的噩梦了,好吓人。”

付俞揉着眼,明明毫无泪意也被生生揉得泛红,看起来像是做戏,但还是有人相信,李建业闻言拍了拍桌子说午饭做好吃的安慰他。

付俞这天出门时又发觉了那道视线,下意识回头看去只看见一截快速消失的衣角。

明明都已经比往日更早,却还是没有躲掉窥视,他有些厌烦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石子,转身朝那处墙角走去。

几步路的距离,那人早已不见,甚至看不出丝毫线索,他不知道那人到底住在哪里。

付俞低头看着墙角的土地半晌,转身,正好看见陈怀远从远处走来,穿着那身运动服,捏着颈项间挂着的毛巾擦汗,似乎早瞧见付俞了,直直朝着他走来。

“怎么今天这么早,早饭吃了没?”

陈怀远刚一靠近,付俞就感受到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热气,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垂着脑袋摇头,他心里正因为那人不耐烦,对于陈怀远的话语完全不想回应。

今天其实也只是恰好噩梦醒来再也睡不着了,躺在床上望着屋子那点熹微的光变成大亮,甚至连陈怀远出门的动静都听着了,这人似乎怕吵着他睡觉,脚步都小心翼翼般发出轻响,只在大门关上时才晃觉陈怀远是出门了。

后来躺着也是无事,付俞便起身了,站在窗户旁瞧着那盆仙人掌,手指小心地靠近,最后又随意地将上面扎进的刺拔掉,脑海中混乱的思绪炸地他脑袋痛。

那股痛到现在也没消,付俞微微抬眼瞥向陈怀远,这人还是站在一旁嘴里正张张合合说着什么,只是在他耳边只有嗡鸣声,心里那团火徐徐上升,又在陈怀远拉住他的腕子时陡然熄灭。

付俞茫然地看着陈怀远,耳边的嗡鸣声消失恢复为日间的风声,陈怀远的关心清晰地传入耳,一字一句顺着两人相接处融入血管最后才传向大脑。

“付俞,想不想去吃馄饨?”

陈怀远笑着回眸,黑色的发丝飞扬在空中,晨光为他镀上金边,明明从不在意他人容貌的付俞霎时间居然也有些恍惚,好一会儿才自行迈开步子走到他身边。

两人相触的部位又悄无声息地分开,付俞垂眼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陈怀远手部的触感,指尖下意识触上又在抬眼间收了回去。

他看着陈怀远引向的店铺,熟悉得让人无奈,曾经陈修带他来过,丁响带他来过,想来可能镇上只有这一家卖馄饨吧。

付俞的脚步未停,自然地走过去在小木桌前坐下,陈怀远原本还想询问他想吃什么味道的,瞧着他那副乖巧的模样最后点了两份一样的,随后才走向一旁的小商铺买了两瓶水回来。

馄饨放入锅中,上空冒出的烟气似乎没有之前看见地那般清晰,才从锅中飘出就消失在空气中,付俞盯着那缥缈的烟气看了一会儿,直到馄饨端上桌才又将视线移向自己的碗里。

“你最近脸色都很难看,是不是生病了。”

陈怀远将水放到付俞的桌前,两人就着滚烫的汤汁看了一会儿才拿起筷子,付俞嘟着嘴吹着,闻言也只是摇头。

他很少照镜子也不清楚自己如今的气色到底如何,担心再不回话陈怀远又要盯着他了才开口道:“可能因为最近没睡好,没事的。”

这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付俞不愿说。

“夜里有蚊子就来问我要蚊香点着,要是热了你柜子里面放了一床凉席,你直接铺上就行。”

陈怀远也不知信没信,看了付俞一眼又低头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味道其实比城里的好很多,之前他有提议过婶子去城里开店但都被拒绝了。

可能就像他愿意在镇上开间花店一样。

总不过一个愿意。

陈怀远絮絮叨叨的话语在付俞久远的回忆里似乎也曾存在过,靠着那段温暖的往日他挺过了一次次卧病在床的伤痛,也挺过了一次次灰暗无望的日子,最后坐在此处恍如隔世。

付俞嘴角扬起一抹笑朝着陈怀远点头说好,还未等陈怀远再多看一眼,他又埋头吹着那不断散发热气的馄饨。

后续两人再无对话,端着眼前的碗安静地吃着,间或耳边传来店铺老板之间的几句闲谈。

吃完付俞告别陈怀远去了饭馆,这时刘翠花带着肖小莹正在打扫卫生,惹得他惊奇地看了一眼,他很少见刘翠花这么早亦或者说是这么全面地打扫卫生。

夏日本就容易生些蚊虫,但刘翠花大部分时间还是待在家里哄孩子,付俞便每日大致清理了一下,并不会做得特别细致,这也使得店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苍蝇。

往日李建业休息时总是随手拿着苍蝇拍,一旦被苍蝇落在脸上就让付俞拿过去打,只可惜付俞的动作总不够迅疾,最后总是拍到李建业脸上。

没少被念叨是不是故意的,只最近才眼疾手快了些,打死了好几只总才没惹得李建业再念叨。

“小付快来帮忙,我刚一进来店里居然有只死老鼠!”

刘翠花面露恶心,就连肖小莹也是皱着一张脸拿着抹布擦拭桌面,付俞拿过一条抹布跟着忙活起来,对于老鼠这种生物比起恶心更多的却是平淡的熟悉。

毕竟在以前的生活里,老鼠实在太常见了。

刘翠花似乎这才寻着人吐槽,述说着那只老鼠有多恶心,多脏。

“你是没瞧见啊,上面皮开肉绽的,店里门都是锁得好好的,按说也不可能出现猫,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想着还起了恶寒,可能场面真的很恶心,付俞顺从着说了两句话,将这一话题揭过。

李建业好一会儿才来,见着店里忙碌的几人还有些惊讶,张着嘴哟了一声才继续道:“今儿个咋都这么勤快了!”

刘翠花又不厌其烦地念叨起那只死老鼠,李建业听着皱起了眉,昨晚是他最后离开的,他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突然会出现老鼠,“行,我去把后厨也打扫一下。”

他行步到后厨将那些堆积在垃圾桶里的剩菜残渣拎出去倒了,将厨具收起,拿起清洁洗剂挥着膀子忙活了起来。

然而这才是开始。

第二天店里又出现了一只死老鼠,毛皮被扒开正扔在门旁的桌角,暗红的死肉因酷热生出了蠕动的蛆虫。

付俞隔着门看了一会儿,试探性地推了一把发现门缝打开了一寸宽,正好够人扔进一只老鼠。

拿出钥匙将门打开,那股恶臭成倍扑面而来,付俞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将门大敞着打开来,蛆虫苍蝇仿佛寻得了美满之地,畅快地在裸露的鼠肉上窜来窜去。

可能刘翠花昨天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确实有点恶心。

付俞没多说,怎么可能正好就有人来讨嫌。

他只能下意识想起总跟踪自己的男人,也不知道这是威胁还是试探,他明明想着忍忍算了,只是毫无伤害的视线。

但如今的行为就不一样了,付俞盯着那红白相间的污秽看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一抹笑,想来他也应该很喜欢老鼠。

径自处理了老鼠,白天的营业时间一晃而过,临走时李建业喊住了付俞。

“你明天上午直接去我家找我吧,到时再一起来这里和丁响汇合。”

付俞表示可以,挥了挥手踏上了回家的路。

月亮挂在头上,朦胧的光铺撒在地面,付俞脑海里还在思考那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扔的,或者说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饭馆开门的时间不算晚但也不算很早,只是白天总有店子开得早不可能这个时间,那只可能是晚上没人的时候。

他在半途找了还开着门的小超市买了个捕鼠夹,在路上晃荡着走了许久才又转身踱步回去,那人还没来,付俞拿着捕鼠夹思忖了一会儿,将其安置到店前水泥地裂开生出了野草丛中,然后在上放了一条红布。

布置安妥后付俞才心情颇好般再度走向那条回家的路,街上的店大多都关上了,路灯自夏日后便被停了使用,只有月光指引着道路。

付俞打开大门就见陈怀远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扇动着,听见声响两人四目相对,付俞瞅见他温和带笑的脸脚步一时半会怎么都迈不开,这场景怎么都像被人堵门口一般。

“还不进来吗?”

终于还是陈怀远先解了付俞脑中忽生的尴尬,院里一阵阵夜风吹过,他穿着宽松的衣物胳膊上终于没有再套袖套,上面布满了青红的花纹,付俞小心看了一眼收回视线,迈着脚踏过门槛将大门合上。

湿热的发丝黏在脖颈上,惹得付俞愈加气虚,他低头抬手抚弄着,越过陈怀远想要进屋,那把蒲扇轻轻拍在了露在外的腿上。

粗糙的扇面一触即分,付俞顺着陈怀远的意停了下来,眸子垂下正好瞧见这人胳膊上。

开得正盛的牡丹,花瓣大方舒展着,鲜活地绽放在皮肉之上。

“这是画上的?”

“纹身而已,厨房放着绿豆汤去喝吧。”

那把蒲扇被挥动着,突然抟弄似的拍上了付俞的屁股,陈怀远瞧着付俞欲言又止的模样笑出声,只还未高兴太久,身下的凳子就被人踢了一脚后勾起凳子腿。

见陈怀远慌乱稳住身形,付俞才收回捣乱的脚转向厨房。

那碗绿豆汤被放在一瓢凉水中,付俞端起靠在橱柜上看着门口那道身影喝着,今夜的绿豆汤好像更解暑了。

第二天,付俞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只恨身下的凉席总是被体温捂热躺着不自在,索性盘着腿坐了起来。

窗台上被陈怀远放了一个玻璃瓶此刻插上了荷花,一阵阵清香顺着风拂过面庞,他微仰着下巴,感受着风自身躯流动的轨迹,兀自发着呆。

陈怀远运动完洗完澡,在厨房准备好早餐仍未见付俞出门。

他端着豆浆喝完仍不见动静,原本觉得突然打扰不妥,准备直接回屋的身子在客厅门口站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转身走去偏房。

咚咚。

敲门声在屋内响起。

付俞回过神侧过一点脑袋,眼睛向后斜去,觑着房门半晌,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才回正脑袋,趿拉着鞋悠悠走去,从后看还能瞧见因着盘腿而产生的红印。

“今天不用去店里。”

他拉开门探出一颗脑袋,微歪着脖子对上陈怀远的视线,头发还乱糟糟地翘着。

明明看着还是一副没睡醒的傻样子,却还没等面前的人问出声就先一步回了话。

陈怀远目光停顿了半秒变得有些无可奈何,手指搭在门锁上摩挲了片刻才又笑着说道:“厨房的早饭记得吃。”

付俞乖巧点头,见陈怀远干脆转身,便也收回脑袋关上了门。

又回到床上吹了会儿风才踱着步子晃到厨房解决了肚子问题,他至今也没有电子产品,只屋内被陈怀远放了个挂钟,不晓得是哪年的产物,外表的镀金已经有些脱落露出其中的黑,好在时间还是准时的。

他见已经八点半了,才准备好东西去找李建业。

过去时,大门敞开,付俞瞧了一眼越加青葱的菜,挪着步子离枣树远了两步,伸出手敲了敲窗子,顿时咔嚓一声李建业的脸便出现在了后头。

他探着身子很快又坐了回去,手里还在下面捣弄着什么,“我还在准备鱼饵,你先坐会儿。”

付俞绕着钻进房间,李建业床下正放着一个盆,里面是一团粉色的糊糊,中间星星点点的黄白色,一股奇异但好闻的味道。

“这是什么?”

盆边还放着一个小铁盒,付俞抻着脖子看去见里面是被剪碎的蚯蚓,微弱的土腥味混在鱼饵的异香里,只有离地近了才闻见,那一段段的碎尸还在里面扭曲着,分泌的体液混在一起看着有些恶心。

付俞满足完好奇心很快又将脖子缩了回去,看着李建业徒手从盒中抓起一把合在那团糊糊里。

“这可是钓鱼利器,里面添了油饼,配上相关的饵料,再加上这个绝对满载而归!”

李建业满面堆笑,仿佛已经看见自己一直上鱼的美景,手里的动作随之加快了几分。

付俞随着李建业来到饭馆时,下意识看向昨晚安置的红布,此时那片空空如也,他走过去用脚小心扒开草里面的捕鼠夹已经不见了,泥土里溅落了两滴暗红的血色。

“想着什么开心事了,笑得这么开心。”

两人在路边站着,李建业跟着看了一眼什么也没发现,又将目光放向街道,殷切地盼着丁响的身影。

熟悉的摩托声响起,丁响挎着一个大红色的水桶冲付俞两人仰了下下巴,速度未减驶向了另一条路。

“你看见他提着什么了没?”

“没有。”

两人的对话结束,安静地等了一会儿又默契般地同时缩到了一旁树荫下,知了的鸣叫声在头顶吵个不停,付俞抬着头寻着踪迹,却又被树叶遮挡住了视线,但并不妨碍他看了许久,直到丁响开着车又转了回来。

付俞坐上李建业的摩托跟着丁响出了镇,两旁的树影在眼前倒行,似是被风吹了个对反一样,他依旧微仰着脑袋感受着风吹拂的清爽。

后来路况渐渐偏离,平整的水泥路消失拐向了乡间土路,弯弯绕绕,时不时又像要冲向天空般被猛地抛起,下一秒又心慌地落回实处。

付俞双手紧紧握住车后的焊架,整个人随着一阵坑坑洼洼的路不断向上抛起下落,只凭向后扭曲的双臂将人稳住。

“哎哟,路还挺远。”

合着风,李建业的声音模糊地传来,付俞只感觉自己有些想吐,那股突来的失重感让人不适,苍白的脸上显得恹恹的,眼皮没什么精神地耷拉着,又在一道陡坡中猛然瞪大,手指愈发用力地攥着那已经被汗润湿的钢管。

“到了。”

摩托停下,付俞下车缓了会不适的晕眩感才靠近观察着,一片绿色野草后冒出一个大鱼塘,瞧着不比之前付俞见过的水库小,四周是一些稀稀拉拉的树木,长得并不高大。

“成啊,那就开始吧。”

李建业将装备取下,付俞见他似乎拿不过来上前搭了把手,三人找好位置席地而坐,身后的树荫正正好遮罩在头顶。

“丁响,你桶里那会儿装的什么?”

“黄鳝啊,现在市价还行。”

李建业问起,丁响便回了一声,随后又迅速结束话题,两人各自准备着钓鱼竿。

付俞坐在中间撑着脸颊瞧着水面不时飞过的蜻蜓,然后在脚踝感到痒意的第一时间拍了过去,再收回来上面是一只沾满血的死蚊子。

付俞撑着脑袋,时不时赶赶蚊子,在他又一次起身去拿花露水时李建业终于上鱼了,他回过头见着那条一掌大小的鲤鱼在水面上扑腾。

水花四溅中付俞又瞅了一眼毫无动静的丁响,他似乎困极了,眼皮半闭,手中的鱼竿在水面上小幅度晃动着。

李建业的动静使得他猛地睁开眼,身子晃了一下又坐稳,看着李建业的操作嘴里发出一声声赞叹。

“李大哥不愧是老手,今天不会白跑了。”

李建业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将鱼放进身前的小桶里,又扭头冲付俞得意地挑眉。

付俞笑着给他竖起大拇指,然后从塑料袋中掏出花露水躲到一处擦去了。

他的注意力时不时会被上钩的鱼吸引,但大部分都在那些水面草丛中飞动的蜻蜓和那些试图吸血的蚊子。

眼前正好有一对交媾的蜻蜓,上下尾部相接,像是先天一体似的,付俞瞧着那鼓起的腹部,又瞧向那不合礼法的尾端,一时间根本无暇顾及另外两人。

李建业水桶中多了两条鱼后,丁响手中的杆才有了动静,他不紧不慢操作着,将那尾两三斤的鱼放进自己面前的桶,重新上了饵料,坐下后那股好不容易驱散的困意再次席卷,他有些无奈地腾出手狠掐自己的大腿,但依旧无济于事。

倒是李建业斗志昂扬地钓着鱼,目光停留在水面上,只偶尔瞥向丁响的水桶,见那孤零零一尾鱼在水中游,心里自然又是一阵美滋滋。

期间有人带着装备来到岸边寻窝钓鱼,几人简单交流了几句再次恢复寂静,付俞的注意力又转到了自己手臂上被咬出的红包上,抹了花露水早已经不痒了,但还是忍不住用指甲抠挠,在包上掐出个十字才安心,最后又沾了点口水涂上。

实在没事了就凑近李建业的水桶,又将丁响的水桶捞到自己身前,蹲着身子瞧着里面几尾鱼游动,水花时不时四溅打在脸上,人也像无事般擦去继续看。

中午饿了,三人就啃着饼子喝着水壶里的水,只李建业带的是菊花茶,一打开盖子那股味儿就冲了出来,付俞只想到了房间里的衣柜。

“败火,夏天就是热呀。”

李建业瞧见付俞的表情简单说了一句,引得丁响别有深意般瞧了他一眼,随着太阳移动那处树荫也变了位置,付俞抛弃他们再次回到阴凉处,靠着树干开始打起瞌睡。

等他再醒来时,只听见李建业意外地吼叫,水面满是扑棱的水花,瞧不清里面的人,他迷糊地站起身靠近,李建业正脱了上衣跳进去,岸边两人都没了身影。

付俞这才后知后觉丁响怕是掉水里去了,那缓缓变小的水花随着李建业的加入再次变得激荡。

“丁响!李建业!没事吧?”

付俞一下子清醒过来,探着脖子紧张地看着水面,手里握着一旁的鱼竿想着等会儿好将人拉上来。

丁响精神不振,吃完饭后愈加困倦,一个恍惚身子离了座椅,踩着石子滚进了水里,脚下抽筋一时半会儿失了镇定,他睁着被水刺激地酸痛的眼睛,双手不断在水里挥动着,却怎么都使不上力。

而李建业见人落水先是喊了一声,随即快速脱了衣服入水,微眯着眼在水下找着人,摆着两条腿游了过去拽住还在扑腾的人。

正准备上去脚下一个不慎滑了一下,丁响原本还有几分清醒的大脑随着缺氧变得昏沉,只紧紧抓住身边的人,活像个水鬼一样。

李建业又一次尝试将人带上岸时,脚下突然被水底的树枝绊了一下,身形失了平衡,两人一齐落到水底,这时水中伸进了一根鱼竿,李建业顺着本能紧紧拉住,凭着最后仅存的氧气夹着丁响竭力自救。

岸上付俞感受到鱼竿那头有了重量,便后仰身子使劲拉拽着,余光中看见有人在往这边赶。

心里还未松一口气,只觉忽然一个滞空,水下的重量直接将他拉了下去。

整个人重重扑向水面,手指还死死扣着鱼竿。

水下被搅得一片昏黄,什么都看不清楚,付俞憋着一口气勉强睁着眼,寻着李建业两人的位置,手里的鱼竿还未松手,手方一动作就受到另一方传来的阻力,一颗不安的心暂且回到了原位。

水,灾难似的灌进眼里,耳朵里。

付俞并不精通泅水,待在水下时间久了免不了灌进一肚子水,他竭力让自己漂浮在水面上,时不时换两口气,水下仍紧紧握着鱼竿,直到被人捞着救回岸。

等几人被打捞上岸时,付俞正为难地瞧着面色难看的丁响,这人上岸时就缺氧晕了过去,附近的钓鱼佬自告奋勇给他来了个人工呼吸。

这会儿人还在恍惚中,唇色苍白得吓人,手指抚着唇瓣一脸傻相。

付俞身上湿漉漉的也不好受,但也没轻易脱衣服,只蹲在地面上瞧一眼发呆的丁响,又瞧一眼正在被处理伤口的李建业,“今日损失大了。”

“兄弟命大,早点回去叫医生看看。”

那处理伤口的人操着浓重的乡音,面上一片黑红,紧皱着眉头盯着那处不断涌出鲜红的伤处,周围还站着两人,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来这片鱼塘钓鱼的人竟无一幸免。

付俞见丁响回过神,面带愧疚地望着李建业的位置,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就好。”

丁响恍惚地点头,垂下脑袋望着自己湿漉漉的裤子发呆。

付俞见人好点了,站起身往李建业那边走去,走路间似乎还能感受到胃里晃荡的水,面上平静地摸了摸肚皮。

最后落得满肚子河水。

他有些悻悻然地瞥了眼自己细瘦的胳膊,平白觉出一股无用的悲酸。

“多谢啊,白扰了你们钓鱼的好心情。”

李建业靠坐在树下,腿上的那条半小臂长度的伤被布粗略包扎好,只能看见布料上浸润的血色,原本兴致勃勃的人如今也是满面疲倦,撑着精神和搭救的人答谢。

“我来就好,麻烦你们了。”

付俞靠过去,扭开李建业的水杯递了过去,朝着围站的人微微点头,独自将散落的器具一一拾起收拢到一处。

那些人没再多留,客气了几句便走开了,李建业垂下眸子凝视着自己的腿,在水下时丝毫没有感觉,现在那股被大脑忽视的痛才一丝一缕钻了出来,瞟了一眼仍在失魂落魄的倒霉鬼,心里无声叹气。

“今日就这样吧,丁响你回家仔细生病,喝点感冒药预防一下,付俞我们回吧。”

付俞抱着鱼竿水桶帮着丁响收拾好,见人骑着车走了才又收拾他们自个的东西。

可能确实受了惊吓,丁响走时有些失魂落魄的迷茫,望着李建业看了好半晌最后只憋出了一句谢,原本开朗的人挤出的笑中也多了苦涩,压不住的倦怠铺满了脸庞。

来时风肆意吹起衣角,再行风中只添冷瑟。

李建业的腿不好行动,付俞在一旁乖巧当着人形拐杖,两人到诊所时,伤处的血已经被风吹得凝固了。

医生没再穿着白大褂,趴在风扇前啃着冰棍,见着人视线先落在了付俞身上,上下扫视了一圈才移到旁边李建业腿上。

“咋整的,落水了?”

其实回来路上又是风吹又是日晒,衣服早就干透了,只两人头发仍是乱糟糟的,本人茫然不知,发丝上还挂着树枝。

“嗯,他腿上好长一道口子。”

付俞蹲在李建业身前,瞧着医生将那缠伤的布条缓缓解开露出里面的伤口,可见的血肉中还沾染着鱼塘里的泥土和其他混合物。

医生拿着生理盐水缓缓冲淋,最后可能手酸了塞到了付俞手上。

“现在还疼吗?”

付俞倒着盐水,瞧着伤口脑海浮现店内那只死老鼠,好像也是这样皮肉绽开,只是面前的血腥味更加冲鼻。

“没事,只是看着吓人。”

李建业上岸发现后就按着自己的腿检查了一通,只是破了皮肉,可能是水下尖锐的石子划伤的,他说着抬了下自己的那条腿,使得付俞跟着手抖,瓶里的那点盐水倒了个精光。

两人无言地对视,最后又都无辜地看向一旁的医生,付俞面若无其事地将空瓶子塞回医生手里,坐在一旁椅子上抠手指。

就像李建业说的一样,医生只叮嘱了注意不要碰水,注意换药,至于行走并没有妨碍。

于是从诊所出去时付俞跟在李建业身后望着他的步子。

李建业抬手将身后瞧着他腿的人薅到身边,扯着唇瓣,话语中透露出些许尴尬,“行了,别看了。给我留点面子。”

夏日最易偷懒倦怠,陈怀远听着付俞出门,在房间里看了一眼时钟,思索片刻决定也偷一天懒。

房间的书桌上摆放着一台台式电脑,屏幕上还立着一个小巧的黄色人偶,桌旁摆着一盆绿萝,陈怀远拿起窗台上的水壶给绿萝的叶片喷了喷水,又仔细拿起搭在一旁的抹布擦去桌面上的浮尘。

这间房间被细心地安置了许多东西,多数是小巧的陶瓷花盆,里面种植着各种多肉,肉嘟嘟的叶片自由伸展着,在房间内平白添上生机。

陈怀远不仅在镇上开着花店,私下也会在网上接单,绘制一些文身图样,有时候还会上手实操给人文身,不然光凭花店的收益他早就饿死了。

看似悠闲的生活,身后实际是数不清的副业。

陈怀远悠悠感叹着,打开抽屉拿出画板,寻着单主的要求开始找灵感,找参考。

一直到中午电脑屏幕上才出现了一个线稿雏形,陈怀远抬起双臂伸展着僵硬的肩背,注意力却跑去了别处。

自上次老头生病出院后,身体完全不如从前了,总是动不动小感冒,头痛,腹泻,完全像是要住进病院一般。

只是小老头人也倔,死活不去医院靠着止痛药硬抗,陈怀远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仿佛真的是突然想起般,随后收回手继续勾勒稿件。

付俞何时回家他并不知晓,等他肚子饿了走到厨房时,就看见付俞猫着身子在烧热水,头发乱糟糟地戳着几根枯枝,活像刚被鸟雀抛弃的巢穴。

“去寻宝了?”

身后的人带着笑意调侃,付俞扭过脑袋不解地望着,手里的动作未停。

原本他是想先去洗澡的,可肚子不舒服地很,只好又到厨房烧水,还未端着杯子喂到嘴边就听见身后传来声响,他先端着杯子吹着气试了一下水温,确定一时半会儿喝不了才放下,手顺着话摸到脑袋上。

还未触到发丝倒是碰上了陈怀远的手指,付俞猛地收回,感觉到发丝被轻轻拉拽了一下,厨房的桌案上就多了几根枯枝。

“钓鱼去了。”付俞低声回着,感受着头发被另一个人的手指轻柔地插入,发丝被随意梳理了几下,最后没了动静。

陈怀远顺着眼前人低垂的脑袋看去,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付俞胳膊上被蚊虫叮咬的红包,上面被抠出的痕迹留下个淡淡的印子。

视线仿佛融入了温度,付俞随着看向自己的胳膊,上面红包一片连着一片,丑不拉几的,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皮肤上有一些擦伤,只是现在已经结痂。

陈怀远伸出手指虚虚点在伤痕上方,“怎么没戴上袖套。”

“你来厨房做什么的,不用管我。”付俞受不住他的靠近,端起杯子从陈怀远半拢住的空间逃离。

生硬地转移完话题,付俞又低头喝了一口水,眼睛直直望着杯中的水不敢看陈怀远的眼睛。

那人的目光在胳膊上多停留了几秒,身子这才有了动作,将刚烧完水的水壶放回原位,自然地清理着柜台上的水渍。

这人在家倒是随意,穿着背心,臂膀上的纹身大剌剌刺着付俞的眼睛,他见陈怀远自在做着事,扭着脑袋小心打量着那繁茂的花,花朵下是一朵朵海浪,自肩膀一直开到了手腕,一朵朵仿佛跟着陈怀远一齐呼吸着,开放着。

真漂亮。

付俞观赏完了又低头喝了口水,只是肚子里仿佛闹了灾,像是那肚子河水在里面翻滚,一阵阵的痛意带着灼烧感透过皮肉冒出。

“陈怀远,家里有止痛药吗?”

原想拍上肩膀的手因着赤裸的肌肤硬生生换了个方向,付俞原本难看的表情多了分尴尬,最后垂下去拽了下衣角,手里的杯子放下,靠着柜台人如同面条一样直往下滑。

身后付俞的动静惹得陈怀远回头,就见人已经跌坐在地上,面色白的不像个人,死死咬着唇像是受着酷刑般,惹得人无端心疼。

“不能乱吃药,哪儿不舒服?”俯下身子双手从付俞腋下穿过,将人从地上抱了起来,陈怀远瞧着浑身无力软倒在怀的人,面上也带上了急色。

然而他着急没用,怀里的人已经开始疼的大脑不清晰了,手按在肚子上,张着嘴一个劲儿嚷嚷着疼。

付俞身上全没了力气,趴在陈怀远胸前,人疼得没了办法,见陈怀远不给他拿药也没耐心听他说话,憋了一会儿推开人步履不稳地朝外走。

身后陈怀远快速靠了过来,付俞推搡着准备说话,这时那股钻心般的痛意又兀然消失。

……怪了。

付俞迷茫地顿住,手不自觉抚弄着肚皮,这时已经听不见肚子里晃荡的水声了,手脚恢复了些力气,只剩下脑子里还牢记着方才的折磨。

等他回神时人又倒在了陈怀远怀里,耳边只有一声又一声强健的心跳声。

“发什么呆,我们先去诊所看看。乱吃药对身体不好,嗯?”

声音自耳畔响起,付俞抬眼瞧了瞧,抵在陈怀远胸前的手自然地将人推开,手指将有些发热的耳廓揉了揉,侧着脑袋瓮声瓮气地来了一句:“现在已经好了。”

说着又走回柜台将已经放的半冷的水喝掉,抬手拭去嘴角的水滴,敛着眼皮从陈怀远身旁走过。

虽说刚刚因肚子痛惹了人担心,但想起自己趴在陈怀远怀里的情景,走路间脚步都显得有些慌乱,下意识感到恼怒,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冲着陈怀远。

他分辨不清,只能做个缩头乌龟躲回屋子里睡大觉。

顿时厨房只剩下陈怀远一人,他望着付俞瘦削的身影消失,愣了半晌才确认这人当真没事了,只是想起付俞刚才痛极了的模样还是担心,对那人突然的逃离也未放在心上。

他知晓这人别扭奇怪的性子,端起付俞刚喝过水的杯子重又续上一杯,水都喝进了肚里才放到原位离开。

付俞倒在床上,先是将薄被全数盖在身上,想着可能捂一会儿就没事了,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映照在地面,付俞瞧不见,他躲在被里心脏还在扑腾扑腾跳个没完。

狭小的空间里满是那菊花香包的味道,随着气温上升熏得人有些头晕。

皮肤不断冒出汗来,原本就热的天又躲在被子里,不透一丝风。

付俞能感受到自己鼻息的炽热,思索片刻将上身的衣服脱去扔出被,顺便换了个姿势,挪了个不那么热的窝继续捂着。

人迷迷糊糊得仿佛又回到了那破屋子里,身下的床板硌得人骨头疼,浑身像个火炉不断冒出火花,时不时还被人添上几块柴。

那时付俞发烧生病都是被老男人强硬地塞进被子里,即使人憋得脸通红,想冒出个头换气都要被在脑袋上扇一巴掌。

好几次他都要以为自己会死在被子里,可等再次醒来仍是在那破板床上,瞧不上的办法确实让他一次次从病痛中挺了过来。

付俞觉得自己完全就像一条蒸笼里的鱼,整个人趴在床上大喘气,最后又混混沌沌的睡去。

再次睁眼时,额头上顶着一块凉帕子,付俞眼睛微睁开条缝,浑身无力地想坐起来,手臂撑着床还未动作又颓然滑了下去。

付俞的脑子像是有人在里面熬粥,时不时就被人用勺子在里面搅和两圈,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面颊红得像是陈怀远最喜爱的花色。

陈怀远瞧着付俞肿着眼皮的迷蒙的样子,抬手将搭在他额头上的帕子取下,重新过水拎干后擦拭着付俞的胳膊,最后顺着擦拭到了胸膛上。

突降的凉意在一片热意的皮肤上像降下的雨露,付俞微微挣动着向陈怀远的方向靠近,不自觉想汲取更多。

“喝点水。”

只是还未等他将手搭上陈怀远的胳膊,就被收了回去,唇瓣上触上了铁勺,水顺着微张的唇缝流进嘴里。

傍晚的时候,陈怀远注意到付俞一直没出过门,敲了好半晌门也不见应声,担心又肚子疼憋在屋里,望着阻挡的房门纠结了一秒,直接推开了。

付俞在家时从不会锁门,他才进去就看见脚边扔着一件上衣,床上的人将整条薄被蹬到了地上,裸着上半身蜷缩着,像是一尾突然被捕上岸的鱼。

将地上掉落的衣物拾起放在椅子上,凑近才发现付俞脸颊通红,连着上半身的皮肤都带上了一层粉色。

陈怀远走到窗户那边将风扇打开,被子捡起堆在床头,方才抬手碰了碰付俞的额头。

滚烫。

“又要受罪了。”

陈怀远叹息着端了一盆水给付俞擦了一遍身子,人一直困在梦魇中时不时冒出几句梦话,辗转反侧般地躲避他的触碰。手下的人活像一个冒火的泥鳅,陈怀远在又一次被付俞扭着腰躲开时,第一次体会到照顾病人的心累。

他家老头子生病都没这么难伺候。

草草擦拭结束,陈怀远趁着天没黑透跑了诊所一趟,原本想将医生叫去家里看看,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塞了一袋子药。

“体质那么弱,跑不了要烧上几天。”

医生给完药将人送出了门,还没等陈怀远走几步就听见身后关门声,随后就见医生骑着摩托从身旁过,碰上视线还朝他打了个招呼。

付俞迷迷糊糊喝着递到嘴边的粥,身上一阵热一阵冷的,哆嗦着身子爬起身去捞被子,“冷。好冷。”

他推开凑到嘴边的粥,趴在床上伸长手臂竭力勾着,最后抱着一团被子缩成一团,耳边似是有人在说话,嗡嗡地吵个不停,付俞艰难抬起头狠狠朝声源瞪了一眼。

“再吃一口,晚上饿得快。”

陈怀远瞧着付俞的动作,眼尾因着难受噙着泪,水光潋滟,一个眼神倒像是在撒娇一般。

手快于大脑,等他反应过来时指腹已经触上了付俞的眼尾,轻柔地将那将落未落的泪拭去。

随后抬起手将这一大团挪到自己身前。

“干嘛?滚开啊……”

付俞瞧着突然靠近的人,蹬着腿冲着陈怀远踢个不停,上半身还不忘抱着被子朝床另一边蠕动,脑子不清醒眼睛也睁不开,只能看见有个人突然握住自己的脚踝。

那陌生的触感将唯一一点点理智烧干净了,他以为自己回到了废弃工厂,身后是陈修才找来的嫖客,一时间反抗的动作愈加激烈。

然而身软无力,付俞的反抗在陈怀远看来只是有些麻烦罢了,感受到他强烈的反感,手指迅速松开了,但付俞仍是羞恼地朝他挥动着臂膀,偶尔会被扇中几次,打在脸上又轻轻地掉落,最后再次挥上去。

“耍泼呢,小坏蛋。”

陈怀远并未生气,这种不痛不痒的打闹像是小孩的过家家,原本有些疲倦的神色这时才出现了一抹笑意,他未见过付俞这副生动的表情,比笑容更加富有活力,像是埋藏在皮肉之下的情绪一瞬间爆发。

即使陈怀远没再惹他,仍是被追着打着,揍着,嘴里不时吐出些辱骂,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愤怒、绝望和对自我的嫌憎。

“不要碰我!恶心死了,恶心死了……”

付俞嘟囔着,身体很快最后一点体力也消失殆尽了,趴倒在床被上,身躯因大口喘气而起伏着。

攀附在山脊上的枝干随着动作抖动着,颤悠着。

“不碰,睡吧。”

陈怀远隔着被子将人平放到床上,人仍是不耐地挣动着,嘴里张张合合发出气音,最后又变成了呜咽,闹了这么一通人身上的皮肉又出了汗,红着眼睛无措地瞪着陈怀远。

活像个被人虐待后蜷缩在角落的幼崽,只会挥动着稚嫩的爪牙,发出威胁的嘶吼,颤抖着身子竭力保护着自己不再受到侵害。

陈怀远站在原地看着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付俞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三四天,期间闹了数次,只要陈怀远靠近就会哭闹,哭得撕心裂肺,惹得人根本不敢动作。

只偶尔精神好点了,理智回归才会羞怯地躲避陈怀远的目光,乖乖地接过碗自己喝着粥,面对人偶尔的调笑也是扭过头不说话。

刘翠花回家时收到李建业的消息腿受伤了,结果到店里后发现付俞也不在,本来就没几人的店内霎时间只剩她一个老板在,她望着空荡荡的店索性又关了几天。

跑去看李建业,只见人在院子里放着一个大水盆,里面放着几条小鱼,坐在旁边拿着儿童鱼竿自娱自乐。

“哟,还不忘钓鱼呢,付俞那小子听说也生病了。”刘翠花提着一袋苹果放到一旁,站过去瞧着那几条手掌大小的鱼在盆中寻着鱼钩往上凑。

“怪我,不带他也就好了,这几天估计又要掉几斤肉。”

李建业瞧着有鱼上钩,连忙提起鱼竿将鱼取了下来,只是很快又被扔了回盆里。

“哎,苦命孩子。你这玩到一辈子都停不下来,有什么意思。”

刘翠花笑着挤兑了一句,瞧着李建业八方不动的神色又无趣地啧了一声。

日间的太阳烘烤在水泥地上面,活像个蒸格,她朝枣树边走了两步,目光移向那处结痂的伤,在一片黝黑的皮肉上格外显眼,瞧着她都觉得痛,也不知道都是倒了些什么霉运。

“你代我去看看,给买点鸡蛋吃吧。”李建业放下鱼竿从兜里掏出一张五十递给刘翠花,抬手将头上戴的帽子移了一下。

“行咧,还是你大方,我先去了。”

刘翠花笑着扬了扬手中的纸钱,撑着伞走开了。

桌上被放上一碗绿豆汤,陈怀远凑着身体靠近,手刚抬起就见人侧过身子一脸戒备地望着他,手指捏着被子,双眼不可控地瞪大。

“做什么?”

见此,陈怀远只好后退了一步,这几日付俞只要清醒一点,就总恨不得钻进被子里永不见人,又或者说这个人特指他,躲得比之前愈加严重,手稍微动一下就警惕地盯着时刻准备溜。

“体温计。”

这两天稍微好了些,只是人还是又惧热又畏冷的,原本长出来的一点点肉快速消瘦,又变成了瘦猴子般的模样,陈怀远失笑地回着话,手里还拿着药片。

付俞依旧侧着身子,空出一只手从腋下取出体温计,自己才刚看上一眼又被人接了过去。

三十七度八。

低烧。

陈怀远瞧着,将手中的药往外拨出去了一粒,趁着付俞手还未缩回去放了过去,“吃药。”

那是几颗绿色包装的胶囊,付俞乖巧端起一旁的水杯吞咽了下去,并吐出舌头让陈怀远检查,见着人点头后才又快速收了回去。

这种行为一般只会在小孩子身上看见,因为那些孩子不喜欢吃药,将药藏在口腔内意图骗过大人。而付俞生病后也和那些孩子一样,陈怀远第一次喂药并不熟练,看着人合上嘴便叫人休息,等到再去时就瞧见床头缝隙里夹着药粒。

后来越来越难喂药,明明已经清醒了一些,也装着听不懂的样子捂着脑袋不搭理人。

现在这样乖,还是因为陈怀远承诺带付俞去城里买糖。

“你出去。”

付俞靠在枕头上,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说话也是软绵绵的仿佛落不到实处,微眯着眸子犯困,但有人在又害怕,具体害怕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见着人走出去后,付俞伸出手指不适地抠着喉口,端起桌上的绿豆汤汩汩喝了下去,那股因喝药产生的不适才压了下去。

刘翠花来时付俞还在睡觉,她瞧着付俞睡的客房先是惊讶了一下,陈怀远淡定地接过那袋鸡蛋和水果放到厨房后,去付俞房前敲门,人前他不好直接推门进,只能耐着性子一下下敲着房门。

最后还是刘翠花看不下去了,“还在睡就算了,我下次再来。”

“他现在身体好些没有,辛苦你照顾了。”

刘翠花才靠近时就嗅到陈怀远身上的药味,一看就经常照顾,一股子中药味散都散不去。

“一个屋檐下,这没什么。”

陈怀远停了动作,这时又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声响,原本放下的手又靠近将门推开了,一边还笑着同刘翠花解释道:“他在叫我们进去了。”

突然打开的门使得刘翠花跟着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还未完全呈现就凝固,她迷茫地看着陈怀远,想着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她根本就没听见声音啊。

见人停在门口等着她,刘翠花忙侧过身子走了进去,里面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满是中药味,甚至连药味都几乎嗅不到,只有一些摆放在窗台飘到门口的花香。

付俞睁着眼睛,头发乱糟糟地盘坐在床上,见着刘翠花了就扯出一抹笑,“我没事的,让你们担心了。”

那副乖巧可怜的模样看得陈怀远舍不得移开视线,明明人就在眼皮底下,但还是会为付俞偶尔的真情流露慑住心神,目光随之变得柔和,瞧着付俞顶着红扑扑的脸颊同人小声交谈着。

付俞一边回应着刘翠花的关心,一边顶着门口那人难以言喻的眼神,抬眼碰上时又不自觉躲开,侧过身子躲在刘翠花身前,小心翼翼地不愿同陈怀远接触,哪怕眼神。

“你承陈老板的照顾,记得感谢他知道嘛。”

刘翠花的视线从付俞凌乱的发丝移到巴掌大的脸庞,原本可以捏一下的脸蛋如今真的只包着一层皮,耳朵因着低烧仍是红彤彤的,同人说话时声音有气无力,瘦小的身躯坐在床上都在不自觉晃动。

瞧得人心疼。

“我晓得,这阵子真是麻烦你们了,动不动就去不了店里。”

付俞小心地抬起头,余光中门口已经没了人影,心下不免有些心虚。

“嗐,身体要紧,店里本来就没啥生意,我都不急你别替我急。”

刘翠花瞧着孩子担忧的小模样,手痒得很,最后还是上手揉了下脑袋,“病中都苦,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以后要多吃点补补。李建业让我给你带了一袋子鸡蛋,你记得吃哈。”

简单又说了句,见人有些撑不住便招呼一声离开了。

门被轻轻带上,只余下一丝缝隙,付俞再次睡倒在床上,眼睛盯着门口处,犹豫了片刻从下床抖着腿走了出去。

这几天他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吃饭喝水都是陈怀远帮忙,只有上厕所才会出去。

他靠在门框上瞧着陈怀远送刘翠花离开,那人今日倒是戴着一副淡蓝色的袖套,可能是见刘翠花紧急拿的,和穿的短袖颜色一点都不搭。

付俞想着视线钉在陈怀远身上,直到人突然转身,两人的视线撞到一处,付俞来不及收回,只见陈怀远隔着庭院抬手指了指厨房,面上露出笑走了过去。

很难描述现在付俞见着陈怀远的心情,不知是尴尬还是羞恼,因着病中无赖般的举动,因着赤裸着上身叫人看去,叫人触碰。

即使记得不清楚,付俞仍记得当时自己那副烂泥一般的模样,肯定是很不好看的。

“中午不好好吃饭,刚刚给你炖的鸡蛋羹。”

付俞还在走神,陈怀远已经从厨房端着一个碗走了过来,淡黄的鸡蛋上被撒上了一些葱花,淋上香油,看着还挺好吃的。

“李建业送的那袋鸡蛋?”

“对,天天喝粥换个味道也不错。”

付俞接过碗,让开身子朝里走了一步,然后堵在门内瞧着陈怀远,一脸你可以走了的无情模样。

直到盯着人走远,付俞才将门合上,坐在床边慢悠悠吃完了那碗蛋羹,除了有些无力他觉得自己几乎是要康复了。

又歇了一天,付俞彻底好了,测体温也都是正常的,原来的精气神都回来了,人不愿再躺在床上站在院子里来回晃荡,最后还是陈怀远见着人热出一身汗也不回屋,撵着人跟着去了堂屋里。

“才好的身子,又在闹腾什么,没事就帮我把花梗修了。”

趁着付俞还未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了一把剪刀。

桌上摆放的花材分成了两边,付俞瞅了一眼又瞅着自己手中的剪刀,最后将视线落到陈怀远身上,满脸疑惑,“我不会。”

“先将距离花苞最近一组的枝叶一下的剪掉,然后……”

陈怀远的手从指着花枝上的叶片渐渐移到了付俞的手上,双手相触时分出视线瞧着付俞的表情,见人只是微皱起眉头才露出笑。

“从这里,花根四厘米左右斜切,这样操作。”

付俞感受着陈怀远带着自己的手握着剪刀将多余的枝干剪去,睫毛缓缓眨动着,只是一直垂着眸子不敢去看身边的人,他不断告诉自己这是正经教学,没什么的。

没什么的……

这样不断告诫着,却又在陈怀远收回手时,迅速垂下那只手,另一只手覆上不住揉搓着,垂着脑袋叫人看不见神情。

付俞瞧着手中渐渐能扎成束的花枝,低下头轻嗅着,花粉不小心沾染在鼻头上也不知道,只愣愣地盯着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放在一旁就成,你去歇会儿。”

陈怀远放下剪刀随意瞧了一眼,最后定在了那处淡黄上,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声才终于引得付俞的注意,随后笑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擦一下。”

付俞对上视线迅速埋下头,手指敷衍着摸了一下鼻头,看着指尖的花粉碾动手指磋磨着,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他才又斜睨着陈怀远小声说道:“走了。”

比起两人之间莫名尴尬的氛围,付俞还是选择在自己房间里走动。

陈怀远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眼底的那点笑意瞬间消失了,盯着手中锋利的剪刀看了一会儿,指腹碰上摩擦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紧皱在一起,直到指腹被划伤刺痛才猛地放手。

他还没跟付俞提及,在人生病期间大门上被人系上了一条沾上血的红布,第一次见着只当有人恶作剧,可第二次,第三次,陈怀远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个恶作剧。

红布上的血迹氧化发黑,一股子血腥气,仿佛才从哪里捞出来,脏得让人不愿多碰一下,最后被陈怀远夹去烧了。

镇上的孩子不会做出这种没礼貌的行为,可大人之间,陈怀远同镇上的人交流不深,想不出有谁会做出这种举动。

“麻烦。”

陈怀远嘀咕着,将受伤的指腹凑近唇,伸出鲜红的舌舔了一口。

付俞病愈后第二天就一大早爬起来准备去上班,拎着陈怀远以防万一准备的药和一大瓶绿豆汤出门。

那装绿豆汤的瓶还是上次运动会陈怀远拿着装水的那个,提着十分扎实。

付俞出门还没走几步看见转角躲着一个人,探头探脑地,被发现又很快缩了回去,以为自己真是只老鼠呢,自以为藏得极好。

人走到近前,他瞧着堵在身前毫不退让的人,往后退去,“老鼠怎么舍得冒头了?”

李冲身量不高,总是常年劳作导致腰椎间盘突出,显得愈发矮了些,此刻站在付俞身前也才堪堪多露出半个脑壳。

他是经人介绍找上陈修的,那之前仅仅听着旧友吹牛说那处破工厂多了个卖的,人嫩滋味也好,本着好奇的念头想尝尝,却不想是个男的。

那时李冲进了那破门板里面,瞧着那一身白肉,深深浅浅的伤痕变成了涩情的点缀,半张脸被杂乱头发盖住,只露出尖瘦的下巴。

他盯着人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最后视线停留在付俞的下体,是个带把的,准备走人又想到那钱肯定是拿不回来,脚步顿住,最后秉着不能浪费的想法睡了一次。

男人本就是下半身生物,有了第一次的新奇,就会有第二次的回味,第三次第四次便接踵而至。

“怎么发展到镇上来了吗?小付我想你的紧,给我抱抱。”

男人自说自话着就展开双臂凑了过来,付俞原本就没有表情的脸瞬间又黑了几分,微眯着眼打量这不知好歹的老鼠,唇瓣溢出声轻蔑的笑意。

“你不怕人撞见?不怕人知道你是个嫖客?不怕你儿子知道自己爸爸是个烂人?”

付俞一句句化为现实的重锤狠狠砸向李冲,手臂停滞在半空,离付俞的身体只有一拳距离,他好笑地看着对面的人,冷冷将支在身前的脏手扇开。

却不想那人却伸手握上了付俞的胳膊,满脸渴求地望着付俞。

那张生出细纹,满是湿汗和分泌出油脂的脸,瞧着真是比臭水沟的老鼠还要令人作呕。

人到中年躲不了秃头的命,李冲脑袋中间只剩下薄薄一层掩盖着,发际线高得感人,原本就有些驼背的身躯愈发下弯,粗糙的手指在付俞手腕的皮肤上不断摩挲着,腻烦得让人想吐。

“恶心。”

付俞抬脚猛踢他的下裆,甩开桎梏,临走也不忘补上一脚,将疼得扭曲地捂着下半身的人踹地一下跌倒在地,即使如此那视线仍是紧紧盯着付俞。

早晨的人并不少,付俞才从那个拐角出来就撞见街上行走的人,那人听见动静探着身子朝后看了一眼,瞧见付俞冷漠的目光反而愈加来了兴致,朝着拐角方向走了几步。

镇上的人多是八卦的,付俞跟着刘翠花和李建业两人不知道听了到底几嘴了,连饭馆对面补鞋的大爷年轻时拉着初恋私逃都知道。

付俞没在意,他清楚那男的不会说明缘由,这种丑事怎么可能叫别人知道。

心里想着丑事两个字,手不自觉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最后显出几个深红的印子。

“小付,受罪了呀,下次我给你钓一条大鱼宽慰你!”

李建业坐在椅子上吹风扇,见着人立马走过去围着看了一圈,见人确实瘦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忙把人推到风扇前坐下,又从厨房端来一盘葡萄放在桌上。

付俞也似李建业一般的顺序,先是瞧人伤处,见他腿上已经结痂,甚至再过段时间就会脱落才安心下来,那日李建业和丁响受的罪最大,他只不过是因着身体虚弱才发烧卧床。

“我是吃着你买的鸡蛋才好得这么快,现在已经没事了。”

李建业鲜少见付俞说好话,一时间反而使得他愣在原地,一副老父亲有儿初长成的感慨。

两人聊了两句,就动力耗光,全凑在风扇前板着脸吹风。

夏日里总有人嫌热不愿做饭,店里陆陆续续有了一两桌客等着,忙活了一阵,李建业有些受不住厨房的高温,暂离战场凑到付俞身旁,端起水杯猛灌,喝完才像是活了过来,扭头瞅见付俞居然喝着绿豆汤不禁发出惊讶的叹声。

“你自带的?我怎么没想到,等这会儿人走了我也去煮一锅!”

李建业的眼直勾勾盯着那还有半瓶的绿豆汤,在付俞快看不过去,准备开口分给他时又见人端起杯子喝水,如同一个赴敌的战士回到厨房。

刘翠花下午才来店,赶上李建业煮好绿豆汤,平白分去了一碗,惹得李建业无声地盯了她好一会儿。

“哎哟,瞧瞧这孩子热的,李建业你咋不去买个西瓜吃?”

刘翠花喝着李建业煮的汤,嘴里还在埋怨着人,惹得李建业的目光愈加幽怨。

付俞好笑地看两人斗了几句,在陈怀远准备的袋子里掏出个帕子,悠悠擦拭额头不住流着的汗,放回去的时候手指正好碰上袋中滚动的药,他当作没看见又将袋子放回原位,继续笑看眼前人的互掐。

“刘姐,他给我准备了葡萄的,别怪。”

付俞将那盘葡萄往刘翠花的方向推去,这才让两人停了争斗。

刘翠花随手拿起一个喂进嘴里,眼珠一转又看向付俞,“门口来了一个人好像是找你的。”

三人一齐看向门口,只见丁响提着一个水桶站在门外盯着地面发呆,付俞第一反应是看向李建业,怎么想都是来感谢这人救命的。

李建业原本脸上的一点笑容收敛了,看着丁响的身影有些复杂,随后抬手碰了一下付俞示意出去看看。

“一起吧,这次应该是找你的。”

付俞假装没看见李建业躲闪的目光邀请他,刘翠花并不知晓事情始末,也加入了劝说的阵营。

李建业瞧见丁响确实不想见,之前他出门就碰见过,也是提着桶守在路边,埋着头看着可怜兮兮。

要是以前他也就大大咧咧迎上去了,说不定还能搂着人肩膀,对自己钓鱼的战绩夸夸其谈,如今却不能。

李建业在养伤期间总会回想在水下差点窒息的绝望,他想活,可丁响就像是索命的鬼差,紧抓着他不放,最后人晕了又死沉,挣不脱又捞不动。

甚至上岸以后都是两人一齐被拖上去的,丁响的手还死死拽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白着唇,一度成了李建业噩梦中的主角。

“丁响。”

付俞走在前面,唤出声那人才抬头,视线掠过付俞的脸,最后定在李建业身上。

丁响家里孩子多,除去下面的弟妹,上面还有个姐姐。

老爹年轻时在外面工地干活,后来年纪大了腰不好就回了家,再后来得了病干不了重活,姐姐嫁到了外省顾不了家里,于是他高中仅读了一年就辍学了。

从什么都不操心的学生,变成关心米油价格的哥哥、儿子,帮着妈妈分担着,他没觉得哪里苦,只要能帮得上忙就成。

可就在前段时间家里最小的弟弟发烧后耳朵坏了,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突然之间和老人一样,时不时就听不见声,愁得丁响夜夜睡不好觉。

家里条件并不好,丁响穿的衣服都是二手掏的,上面可能还带着上个主人不小心染上的污渍,甚至弟妹的衣服也不全是新的,多是邻居家不要了拿回去。

现在因为他还惹得李建业一起掉了鱼塘里,那天丁响看着他腿上不断往下流的血,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没脸见付俞,更没脸见李建业。

“怎么瞧着脸色不好,在家没有好好休息吗?”

付俞走到近前,视线落在丁响脸上,这人瞧着比他们还憔悴,估计回去也是病了一场,还在想着腿上突然被溅上了水珠,视线下移见丁响桶中的黄鳝正在不断扭动,里面的水不深一眼看去都是黄鳝。

李建业站在付俞身后,目光也随之落到丁响脸上,视线在一刹那相碰,两人又同时移开,气氛开始变得尴尬,最后他想着自己比他长几岁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

“这瞧着得有个两三斤啊,收获不错嘛。”

他弯下身子从桶中捞出一条,粗长的黄鳝在指缝间又朝下坠去,掌心留下黏糊糊的液体。

丁响紧抿唇瓣,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在纠结些什么。

“这是……谢礼。”

他吐出了一句有些结巴的话语,说着将桶的提手塞进李建业手中,原本开朗的汉子此时憋得耳朵通红,视线直直望着李建业,手指不断抠挠着裤缝。

李建业瞧着他被咬住的下唇,神色莫名,只是须臾之间又变回原来散漫的样子,脸上也露出笑了,手掂量着桶说道:“嚯,瞧你客气的,那我就先收下了,有时间叫你尝尝我的厨艺。”

丁响埋着头胡乱回应着,付俞见似乎没了自己的事儿便悄然回了店里,里面刘翠花正吃着葡萄,眼睛看着外面的两人。

“人来道谢的。”

付俞落了座,正好挡住刘翠花朝外看的视线,微歪着头笑望着她,手里也拿起一颗葡萄喂进嘴里。

对面的人回过神没再张望,询问着付俞的身体,瞧着他红润的气色才又转移话题,说起这次去见肖小莹父亲的事情,付俞耐心聆听着,间或点点头回应着。

店外的两人并没有聊多久,等刘翠花说完,李建业已经在外面将黄鳝倒进放鱼的盆里,把那个水桶还给了丁响。

晚上肖小莹在外面玩完回来一起吃了那顿干煸黄鳝。

李建业时不时逗弄着小孩,完全看不出见到丁响时慌张的模样,付俞悄悄看向李建业的唇,猜测丁响在水下昏迷时可能李建业给他渡气了。

“行了,明儿见。”

刘翠花吃完聊了会儿,见肖小莹靠着墙打瞌睡便抱起孩子说了告别。

付俞回去也没事儿,便陪着李建业收拾后厨,两人提着垃圾走到街边垃圾桶扔掉时天才缓缓黑了下来,街道上多是纳凉散步的人,搬着小板凳东坐一团,西坐一窝的。

“你真的会叫丁响一起吃饭吗?”

“这是什么问题?”李建业稀奇似的看向付俞,对于他话语中的试探感到困惑,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丁响也没有。

他做不到的事不会说出来,说出来就会做到。

付俞退后一步借着不再明亮的光线瞧着李建业的腿,那条伤自膝盖下一直到脚踝上方,像一条扭曲的长虫匍匐在腿上。

瞧着倒是和李建业的气质挺符合。

凶。

“我看丁响挺难过的,他是真觉得对不起你。”

“我知道,看不出挺维护朋友呀,小付~”李建业笑嘻嘻地凑到付俞身前,只是胳膊没敢搂住,“我也是真觉得没什么,换别人也是要下水救人的。但是讲真的,我倒挺对不住你的……”

身边人的气息太过陌生,付俞紧绷着身子漫不经心看着路面,一边脚步轻移,缓缓和人拉开些许距离。

走到店前,两人同时停住脚步,付俞知道李建业指的是什么,抬手捏了捏有些酸的胳膊,仰起脸看向对面的人,语气轻松道:“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

李建业缓慢眨动着睫毛,听出付俞话里的意思,顿时笑着冲上前抱住付俞,早将之前那一巴掌忘到脑后去了,满脑子都是欣喜。

充满热气的胸膛紧贴着,付俞抬起手微微隔开距离,原本轻松的笑意变成为难和无奈,他早注意着李建业的动作生怕来个突袭,却没想到最后没敌过他的力气。

“行了,我要受不住了,松开。”

李建业这时才恍然想起之前晕脑子的巴掌,猛地松开付俞甚至将人往外又推开了一步,只是脸上的笑意依旧在。

“你先回去吧,我关门儿!”

付俞拿上那已经空了的杯子,看了一眼药随意塞进口袋,挥手同李建业说再见。

路上付俞有意拖慢时间,在这家店前站站,又在哪家店里看看,遇见有人谈天也会在边上听一会儿,等天彻底黑了才又正常速度回去。

“小付,小付有时间吗,我现在带钱了!”

人才走到转角就又被人堵了,黑暗中看不清对面人的模样,对面也不会看清他。

李冲在这转角等了好久,探着脑袋望着、盼着,终于等到了人,早上的痛苦早抛掷脑后,只觉得腹下的火正熊熊燃烧。

他打开手电灯光照在付俞脸上,瞧着那细腻的皮肤不自觉又吞咽了下口水,清楚没拦错人又将手电关了。

付俞借着光看清李冲站着的位置,黑暗重临的那一刹那,他猛地挥拳揍了上去,拳头一下下打在脸上,寂静中只有皮肉相撞的声响和一声声粗重的喘气声。

李冲突然挨上一拳,丝毫来不及反应,在他的意识里付俞就是一个出来卖的鸭子,只要给钱就行,甚至自动将早上被踹认定为是他没给钱造成的。

此时他仰躺在地上,脸颊被打得随着摇摆,甚至脑子都糊涂了几分,想说话舌头又撞到牙齿上疼得人落出泪来。

付俞半跪在李冲身上,看不清手下的场景,只凭着感觉来,好一会儿觉出累了才从兜里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开李聪滚落在脚边的手电打开,望着那红肿的脸发出一声笑,满是嘲讽。

“我啊,现在不接客了,你凑上来一次我揍一次。”

说着将那塑料袋套在李冲脑袋上,甚至系上了一个死结,付俞欣赏了一会儿那人痛苦的模样,这才站起身离开,那只手电也被他顺走了,在夜间照亮了小巷。

那塑料袋是店里用来装垃圾的,用来套老鼠倒是便宜他了。

李冲脑子被揍得嗡嗡响,软倒在地上浑身没了力,甚至因为他不断粗喘着气,使得塑料袋里的氧气迅速耗光,他感到了缺氧的窒息。

脑海中付俞的声音不断回响,只是他完全没有听进去,下身还因着那动听的音色勃起着。

陈怀远因为付俞生病关了好一阵子店,今日来店里却先见着了店前的死老鼠。

肚子被剖开,肠子大剌剌流淌在皮毛之上,暗黑的眼睛在空气中落上了苍蝇,瞧着让人驻足难忍。

他看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额角的青筋跳个不停,惹得人头疼。

陈怀远并没有洁癖,但此时面色依旧难看得不像话,紧皱着眉头捂着口鼻,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打开店门将那死尸处理了。

回到店里又用香皂在指间细细清理着,忆起之前门口系上的沾血布料,陈怀远愈发认定自己被人盯上了,只是不清楚是谁总这么恶心他,让人心累得很。

原本今天门前没再挂红布还以为恶作剧终于结束了,没想到是转移了位置。

一整天陈怀远侍弄着店里的花草,将有些枯萎的枝叶剪去,期间有几个小朋友进店看了一圈,傍晚关店回去又开始想着死老鼠的事儿,不知不觉天黑了才发觉付俞还没回来。

担心人又发烧晕倒在路上,陈怀远拿起手电出了门。

付俞病愈力气并不大,揍了人一顿反而自己手骨疼得慌,举着小手电照着看了一眼只是泛红,想起那人脸上松弛的皮肤和生出的油就开始犯恶心,撑着墙干呕了几下,人还未站直就被身后扯了过去。

付俞以为那死变态追上来了,抬起胳膊正准备向后肘击便听见了人声。

“身体又不舒服?”

陈怀远瞧见付俞紧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那只突然举起的胳膊也垂了下去,扭过脑袋,眼尾还带着干呕难受挤出的泪花,活像刚刚受了什么委屈。

“手疼,有点犯恶心。”

付俞小声回着,视线落在陈怀远脸上,两支手电的光都打在地上,反射到上方只剩下昏暗模糊的轮廓,付俞看不清楚又上前靠近了一步,身子半贴在陈怀远胸前,直勾勾盯着人。

“你才过来吗?”

“跟人打架了?”两人同时发问,都没察觉彼此之间过于亲近的距离。

付俞微微歪着脑袋瞧了一会儿,见陈怀远脸上表情无异才迅速退回原位,半垂着脑袋看着自己不知何时被放在那人掌心上的手,泛红的指节被指腹轻柔擦拭着。

“被垃圾绊住了,不小心伤的。”

陈怀远举起手电看见付俞不适的模样,正准备说话却听见身后传来声响,窸窸窣窣,像是塑料袋的声音,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

转过脑袋向后看去,却被付俞抬手制止了。

他有些惊愕地看向付俞,那双比他小上一圈的手正控住他的脑袋,半晌才缓缓缩了回去,眼睛看向陈怀远的身后,然后走到他身侧轻轻推了一把,“回去吧,我不舒服。”

回去路上谁都没说话,陈怀远从付俞身上看出瞒着事的心虚,回到院子人就躲进了屋。

付俞关上门滑坐到地上,这时心脏才迟来般地剧烈跳动着,他捂着那处像是要跳出胸腔的心脏,心里一阵后怕。

差一点,陈怀远就要碰上那只脏老鼠了。

再等一阵,只要处理了就好。

付俞软着腿不断安慰着自己,望着灰白的地面脸上却又透出迷茫。

这只是遇见的第一个,之后还会再冒出第二个,第三个……

陈怀远在厨房不紧不慢炒着菜,准备好了又去冲了杯蜂蜜水,这人远没有付俞担心的那般多想,只是思忖着付俞要补多久才能长点肉出来。

走到紧闭的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才缓声道:“付俞,吃饭了。”

付俞背靠着门发呆,猛一听见人声吓得瑟缩了一下身子,一双大眼睛恐惧地瞪大,好半晌才又恍惚着回过神。

没人。

那些人没有来。

“我没胃口。”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拍了拍衣裤上沾染的灰尘,一边隔着门回应着,一边垂下眼睛细细看着。

将李冲不经意间蹬在裤子上的脚印拍打,直到消失。

门口没了声响,付俞回到床边的椅子上继续呆坐着,手指搭上那只揍人的手,摩挲着泛红的指骨。

还是破了口子,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清,付俞举着拳几次正好打上了那人的颧骨,硬得生疼,还有一次打中了牙齿上。

想到手上染上了老鼠的口水,付俞噌地一下又站了起来,弗一打开门与陈怀远面面相觑。

“又有胃口了?”陈怀远端着一个杯子笑着打趣。

“你下毒了?”

付俞瞧着那沉在杯底的不明絮状物,面上也终于露出了笑意。

只是他仍是先将陈怀远推开走到厨房洗手,没有香皂付俞就挤了几泵清洁剂,不断搓洗双手。陈怀远又端着杯子跟到了厨房,瞧见付俞那跟自己上午一模一样的行为,挑着眉放下水杯。

“你也碰见死老鼠了吗。”

付俞抬眼瞧了一眼,点着头将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

“先喝点蜂蜜水,哪天该去庙里拜拜,去去霉运。”

那杯浑浊的蜂蜜水又被推到了付俞身前,他端起先是放在鼻尖嗅了一下,满是甜腻的味道,这才又凑到嘴里喝了一口。

“甜。”

陈怀远望着付俞捧着杯子的模样,眼中的温柔几乎满溢,而被凝视着的人并不知晓。

靠着门口的饭桌上摆着两道菜,现在仍徐徐朝外散发着热气,付俞喝完正准备冲洗杯子又被人接了过去,举在半空中的手被放上了一碗米饭,上面还有几粒酸萝卜。

“先去吃饭,要多吃一点身体才好得快。”

指尖碰在碗面上是抚慰人心的暖,付俞端着碗眉眼弯弯,只是他微垂着脑袋,陈怀远并未注意到。

陈怀远快速洗好杯子放在桌面上,端起一大碗饭坐到了付俞对面,期间时不时夹起几筷子放在他碗里,眼中莫名慈爱地像是爷爷看孙子。

付俞被自己的想法吓到,捂着呛到的嘴别过脑袋咳嗽着,气管进了饭粒,触感格外明显,他俯下身子又剧烈咳了两声才吐出来,松开手,掌心是那粒沾上口水的罪魁祸首。

还没等付俞站起身子去洗手,就被陈怀远握住纸巾细致地擦拭干净,他愣愣地看着陈怀远自然而然的行为,心里没有生出抵触,反而是一股难言的尴尬。

“不用,我去洗一下就好。”

付俞快速抽回手背在身后,快速站起躲着陈怀远的目光离桌。

两人一起吃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付俞很少出现这种窘况,漫不经心地也不知道夹菜,只埋头扒碗里的白饭,只陈怀远夹到碗里才乖乖吃掉。

陈怀远以前经常照顾孩子,难免对付俞没了最初的分寸感,他想起付俞刚刚无措惊慌的模样后知后觉,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见付俞走过来又端起碗吃饭,之后两人再没说过话。

李冲回到家里时老婆正在哄孩子并没有注意到他,他便悄悄摸摸躲在房里拿起桌柜上的镜子,脸上被揍得青青紫紫瞧着实在是不好看,伸出手轻轻触碰,阵阵泛着酸痛,后似是想到什么,面上露出痴迷的笑。

将口袋里那团塑料袋掏出来套在头上,紧紧抓住开口,在窒息感升腾之际下身再次勃起,他伸出手向那处摸去,嘴里喃喃念着付俞的名字。

“李冲!人死哪儿去了!”

原本沉醉在欲望中的中年人回过神,将头上的塑料袋取下再次塞进口袋,整理好裤子蹒跚着朝屋外奔去。

自那晚过后,付俞猛然发现自己和陈怀远的接触变少了。

他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一门心思都在怎么整治那只老鼠身上。

李冲被揍了一顿后,也不知道是触发了什么癖好,总时不时就出现在人眼前晃荡,那充满欲念的眼神黏在付俞身上,惹得他格外火大。

每当两人视线接触就露出那种恶心的笑容,然后缩回角落,活像只偷着油的老鼠。

“你在看什么呢?”

李建业见付俞向外看了一眼,再扭过脑袋眉间的距离都能挤死蚊子了,瞧着分外生气,他探过脑袋跟着看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

“看见老鼠了。”

李建业也见过扔进店里的死老鼠,面露嫌弃,拿起苍蝇拍挥上那只落在胳膊上的蝇子,只听啪的一声响,落了空。

付俞瞧着那只慢悠悠依旧在面前扑棱着翅膀的苍蝇,夺过拍子迅疾地拍死了。

“惹眼得很。”

这几日到了夏日最热的几天,店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全都躲在家里吹风扇吃西瓜,就连刘翠花都很少再带着肖小莹出门,每天店里就付俞和李建业两人守着。

没人又无聊得很,李建业掏出一副牌跟付俞玩了起来,瞧着手里的几张小牌面无表情地炸付俞,“这局你很难赢呀,等着挨脑瓜崩吧。”

实际上手里一张5,一对7,最大的牌也就是张q,完全胜不了的牌面。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逗付俞,对面的人听这话似是笑了一下,手指在牌面上拂过最后打出四张三带一,最后握着一张孤牌笑盈盈地望着李建业。

“哎哟,一点都不好玩,我这运气也太差了,该去拜拜佛了。”

李建业哀嚎着将手里的牌扔到桌上,他是正对着大门的位置,此时正好看见有人站在一间屋子拐角望着店里,一脸未消的青紫缀在面上实在是不好看,像个愚蠢的猪头。

他想得极其刻薄,只因李冲在镇上确实不算是个什么好东西。

肖小莹都知道关于这人的好事儿,在老婆怀孕期间跟别村一个寡妇搞到了一起,甚至在孩子出生时凑不出钱交手术费,跪在亲戚面前一个个磕头最后才凑够钱。

手里有点钱不是花到其他女人身上,就是拿去打牌,最后实在没钱了又会回家哭惨,起初他老婆心软还会给点零花,后来看清他的面目终于狠心了起来。

“还是我们一起去吧,天天碰见晦气事儿。”

李建业收回视线,望着付俞笨拙洗牌的手法,嘴里念叨着,最后觉得是个不错的想法,开始兴冲冲同付俞说着。

对面的人没出声,付俞想起上次陈怀远玩笑般说去寺庙拜拜,可自那晚过后似是刻意避开,付俞早上起来只能看见厨房准备好的早餐牛奶,根本碰不见人。

就算碰上也只是说两句话就离开了,面上仍是温和的表情,但付俞总觉得哪里不对。

“你觉得怎样,等天儿凉快了我们就去,那边种着枫树可好看。”

李建业一个人已经拍板决定了,夺过付俞洗好的牌一张张发着,仿佛已经看着那天漂亮的路景。

晚上回家李冲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然后瞅见没人冲上去一把抱住付俞,脸凑在脖颈处变态般地嗅闻着,双手也不老实地在腰间乱摸着。

付俞早有所觉,侧过脑袋狠狠撞了过去,还没等他再动作身后的人被扔了出去,付俞转身只看见陈怀远清俊的身影,原本心中的躁意突然被难堪取代。

双脚像是被黏在地上怎么都无法挪动,四周的空气也变得稀薄,付俞僵着身体听见自己体内愈发明显的砰砰声。

唇瓣轻微动了两下,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看着陈怀远挡在身前,看着两人靠近从一开始双方互殴,变为最后李冲单方面被揍。

一拳拳打在皮肉上的声音,粗重的喘气声和那些无意义的辱骂声传到付俞耳边只剩下单调的嗡鸣。

陈怀远店前一连三天都被摆放了死老鼠,不同点是死法变了,相同点是都很恶心。

担心付俞同自己住在一起也遇见情况,这几日都会守在付俞回家路上,只他关店比付俞早,在沿路的超市前坐着等了一会儿。

陈怀远自那天察觉到自己对付俞的不同,陷入了沉思,他早在大学毕业后就和家里人出柜了,也谈过一两个对象,自是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儿。

但付俞和那些人都不一样,他害怕肢体接触,对感情懵懂无知,心里一团乱麻,怕再接触会更混乱,见着人便不自觉躲了起来,就算担心付俞也没再大剌剌露面。

这两天付俞身后总跟着一个人,他毫无所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像是无辜的兔子。

但也只是无关紧要地跟着,什么都没做,陈怀远跟在两人身后观望着,直到今天意外发生了。

付俞被人抱在怀里,男人行为猥琐,脸上的笑容更是一副痴态,瞧着让人反胃。

陈怀远看见的瞬间快步走了过去,冷着脸狠狠揍在那人的肚子上,“镇上的派出所也不是没有作用,可能你更想去喝杯茶?”

陈怀远上前先是将人揍了一顿,他的拳不像付俞那般无力,凑在李冲面上像是要将人打死一般,青紫未消的脸再次肿起,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也眯在一起,含着泪躲着陈怀远的拳头。

“我错了,别打了,我以后再也不来了行了吧。”

李冲被拎着靠在墙角,唇瓣磕到牙齿上出了血,说句话都喷出点血水出来,可怜巴巴地想要躲开又被钳制着生生挨着痛。

付俞像失了魂的躯体,眼前的画面似是慢动作的老影片,一帧一帧的跳动着。

“行……行了,陈怀远,我饿了。”

付俞紧握着拳头,扯着嗓子喊出声,明明应该是清润的嗓音此刻却嘶哑无比,像是哭了好久好久。

李冲随即便如破布般倒在墙角,他浑身泛痛,除了最开始的那一拳打在脸上,后面全都是打在肚子那些软肉上,现在他只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打乱了位置。

狼狈不堪地缩在角落,软着身子看着付俞被那人牵走,心里却又恶意丛生。

什么嘛,还以为真不卖了,原来只不过是找了个小白脸而已。

他侧过脸盯着陈怀远的背影啐了一口。

付俞走在陈怀远身旁,瞧着他泛红的手轻轻碰了碰,“疼吗?”

“不疼,不要怕。”

陈怀远拉过付俞,抱着不断颤抖的人儿,夏日的晚风吹拂着,付俞半靠在他身上,指尖一次次抚摸着他的指节,脑袋里混乱得什么都想不起来,只凭着本能靠在陈怀远身上,就像是靠住了一棵大树。

回到家付俞才清醒了一点,他悄悄观察着陈怀远的表情,可直到睡前那人也什么都没说。

晚上他又做了噩梦,天还未亮就醒了,后面再也睡不着,屋里没开窗有些闷热,索性打开房门搬着一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

可惜夜里蚊虫也多,即使付俞什么都看不清,那些蚊子也能找着他,坐了一会儿被咬了一胳膊包。

原本噩梦吓醒的那点惊惧,在不断拍打蚊子的过程中消失了,实在受不住付俞搬起椅子准备回屋去,才走几步路堂屋门被打开了。

“怎么没点蚊香?”

陈怀远端着一盘点燃的蚊香走了出来,点点火光在夜间格外扎眼,付俞瞧着那点点光亮缓缓朝自己靠近,随之而来的就是那股香味。

“忘了。”付俞接过蚊香,抬头又见人自顾自回去了,仿佛出来就是给他点个蚊香。

他看着夜风中的火光,犹豫了会儿还是回了屋,将蚊香放到了床下,枯坐在床直到天明。

夏季闷热又多蚊虫,但时而也会突降大雨,大门敞开,涌入的空气中没有丝毫凉意,反而一股泥土的土腥味混杂其中。

付俞望着店外像是无止境的雨幕思绪飘远,李建业正趴在桌面上睡觉,一时间只有雨声滴滴答答地响着。

两人都是被一声电话铃声闹醒的,一个坐起身来,一个回了神。

李建业揉着眼,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按键机,半个巴掌大小,黑色的外壳已经用的掉了两块漆。

他的电话铃声很简单,和学校上课铃一模一样,付俞都怀疑过他是不是跑去学校录下的。

付俞曾经也对手机产生过好奇,记忆里小时候经常缠着妈妈播放儿歌,可到了现在他有了足够的钱也没想过去买一个。

生活中似乎没有需要用到的地方,他也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

付俞距离李建业隔着一张桌子远,却仍能听见对面电话里的声音,他有些尴尬地扭过脑袋望着店外的雨。

耳边李建业只断断续续应和着,很少发表自己的观点,最后那边的人似是生气了,声音陡然加大仿佛在耳边炸开。

“你是不是想气死你老子!没点出息整日躲懒,现在连自己老爹的话都不听了,赶紧给老子去见人!”

那边话刚说完顿时挂了电话,李建业放下手机自然地塞进了口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甚至嬉笑着同付俞解释,“我老爹又给我找姑娘相亲了,他审美不行,每次我都看不上。”

相亲,这个词汇和李建业这人似乎怎么都联系不到一起,而且付俞记得他才二十五岁。

付俞对这种事情不算陌生,之前在那山沟沟里也有人介绍相亲,只是相的都是山外的小伙子,所谓的媒婆进村收集未出嫁姑娘的信息,然后拿着红包信誓旦旦承诺会找个好男人。但大多数山外的人瞧不上,只有那些离过婚的老男人才会答应,挑挑选选找出个看得顺眼的,甚至有些男人孩子都五六岁了,山里的人既坏又蠢,拿着钱就欢喜地将女儿嫁了出去。

他不清楚相亲的本质是什么,但在付俞看来和买卖没什么区别。

付俞小声问道:“那你去吗?”

李建业撑着脑袋,实际上脑海里还回响着电话里的那些话。

他初中就没读了,混在各种店里打杂,也跟着大人去城里干活,但他跟不上城里的节奏,那里一切都是陌生的,最后便回来了,靠着三竿子才能打着的关系在刘翠花店里帮忙。

起初店里的厨师是个从城里不干回来的老大叔,李建业跟着学了大半年,那人就以干不动为理由走了,李建业便挑起了担子。

他没觉得这活儿哪儿不行,但家里总是瞧不起他的工作,或是瞧不起他挣的那点钱。

就在前几日老父亲终于下达了命令,说着成家立业结了婚就有担当了,于是好几个姑娘一股脑推给了李建业,讯息却全都停留在他和别人礼貌问好上。

“去吧,不去见又要被骂了。”

李建业做着牙酸状捂着脸颊,一点都不想再触那人的霉头,付俞瞧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副牌放在他面前。

两人谁都没再继续谈起相亲的事儿,只兴致缺缺打着牌直到雨势变弱,到了点就收拾东西,撑着伞自顾自地离开。

付俞才走几步看见陈怀远正站在街角望着他,脚步下意识加快朝人走去,水泥地长年使用早破裂成一块一块的,他只看着眼前的人磕磕绊绊靠了过去,然后躲入更大的伞下。

“晚上想吃什么?”

陈怀远微侧着脑袋询问着,付俞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扇动的睫毛和挺翘的鼻子,发丝像是才睡醒般胡乱朝外戳着,他的头发可能是有点自然卷,但不是特别严重,反而使得满头发丝格外蓬松浓密。

付俞瞧着,脑海中出现了李建业的光头,简直是极具对比的存在。

细雨随着风吹在胳膊上沾染上了凉意,付俞朝里靠了靠说道:“拍黄瓜。”

两人断断续续聊起,似乎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间,陈怀远垂眸,付俞嘴边不自觉露出的笑容,脸颊上隐隐出现一个酒窝。

昏沉的天光随着细碎的雨丝降落,被雨水冲刷过的水泥路成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两人在河水中相聚,头顶黑色的伞歪斜着撑在河水之上,带领他们回家。

晚上陈怀远做了付俞点名的拍黄瓜,还有一道小炒肉和香煎小鱼,看上去不比李建业炒地差,付俞夹起一块儿黄瓜喂进嘴里,那股清甜的味道瞬时侵满口腔。

“以后我陪你一起回来,要是没看见我,就去花店里找。”

陈怀远夹起一块肉放进付俞碗里,面上多了些认真,一直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付俞点头回应,才又笑着收回一直夹菜的筷子。

那件事付俞不主动说起,陈怀远就从不过问。

但对人更为上心,他将晨跑时间改为付俞上班时间,见人进了店才会回去,下班也是一样。

陈怀远小心关照着,刻意给予的安全感令付俞感到陌生,甚至此时不敢和人对视,垂下眸子,手指握着筷子不自觉戳着碗里的饭粒,在碗里又多了一块儿肉后才继续吃饭。

晚上雨又大了起来,半夜打起了闷雷,一声声像是要把天捶破一样。

付俞惊醒后侧过身子望着窗外时不时亮起的闪电,脑海中想起陈怀远在睡前看着他的眼睛,清亮又温柔。

回忆里妈妈在他生日时送给他一罐玻璃珠,举起放在眼前漂亮无比,那时付俞高兴得不得了,珍爱无比却又忍不住和人炫耀,最后一颗颗玻璃珠变得灰扑扑布满裂痕。

付俞用抹布一颗颗擦拭,想要挽救又于事无补,最后被压在柜子最底层再没拿出来过。

他原以为自己忘了,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些沉积在脑海中蒙上尘的记忆在雷电里重新被挖了出来。

陈怀远的眼睛和那些漂亮的玻璃珠一样,看着了就移不开视线,但这次他的玻璃珠会一直漂亮下去。

后来一周时间都是陈怀远接送,李建业瞧见几次总是调侃付俞像肖小莹一样,“你现在也是有大人接送的小朋友了。”

那头才长出青茬的脑袋又被剃干净了,手总是在脑袋上抚摸,次数多了,付俞都瞧见反光了。

“你脑袋敲一下不知道能不能被佛祖保佑。”付俞睨着那光亮无比的脑袋,嘴里吐出的话一点不饶人。

李建业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先趴在桌上乐个不停。

笑完又一脸苦相地望着门外,他去相亲那天和付俞简单说了一声,后来脸上总是苦兮兮的,这时人又时不时用眼神瞅着付俞,就差把快问他这几个字写在脸上。

“相亲顺利吗?”

付俞没让他久等,问完就见李建业端坐了起来,那张有些凶的脸挤在一起,眉头紧紧皱着,瞧着有几分滑稽。

他拍了一下桌子,张开嘴憋了半晌最后叹了一声,又趴回去恹恹道:“见着小学同桌了。”

李建业之前就预想过这天,都是一个地儿的,相亲十有八九都是熟人,但他没想过这人能熟到他害怕。

读小学的时候李建业长得都没女娃高,营养不良的瘦样子,最后还被老师安排和班里最高的女生坐一起。

那时候李建业没少被男生笑,甚至不少女生也笑他,说他坐在旁边像是个小花苞一样。

只有他的同桌刘萍从没起哄过,甚至关照李建业的学习,两人最后处成了朋友,有什么都和刘萍讲,结果换同桌后他发现刘萍对别人也那副样子,气得他和人大吵一架,自此关系变得陌生。

其实现在看都是些小事,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又幼稚。

可后面李建业去城里工作后又碰见过刘萍,那时候人边上还站着个男的,手拉手,不用说都知道是啥身份。

“你不喜欢她?”

“她……结过婚。”李建业艰难地说出,原本就挤在一处的脸又多了几分尴尬。

不仅结过婚,还流过一个孩子。

刘萍当时说得既自然又大方,徒留他一个人惊讶地接不上话。

付俞闻言只是又看了他一眼,问题依旧没变,“那你不喜欢她?”

李建业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嘴里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思绪乱成麻。

最后捂着脸笑了下,将风扇旋钮开到最大,店里便只剩下扇片转动的声音,付俞抬手拭去额角滴落的汗水,没阻止李建业自顾自地逃避,眼睛瞅着那时不时卡顿一下的风扇叶。

“丁响这几日都没见他上街了。”李建业扯开话题,之前他说让丁响尝尝他的手艺并不是空话,可惜那之后再没见过人。

钓鱼之前还能瞧见他每天一大早提着桶过来卖黄鳝,现在根本见不着人。

付俞闻言也是摇头,他和丁响的交集只限于这个镇上,见着人了才能说两句,见不到人就断了联系,而丁响本来到镇上的时间就不定。

“可能家里忙吧。”

下午的时候肖小莹跑来了,梳着高马尾,扎着个粉红蝴蝶结,马尾在脑后一甩一甩的特别有趣,付俞喝了一口绿豆汤,低头看了一眼又放下了。

气温太高,绿豆汤现在已经变热乎了,喝着和温水没有啥区别。

付俞侧过脑袋望向后面缓缓靠近的刘翠花,人罕见穿了一条湖绿色的长裙,裙摆堪堪停留在脚踝上方,随着步子晃动着。

李建业的脑袋受到了热烈欢迎,也可能是肖小莹太久时间没见过了,忘了手感,此时一放上去就摸个不停,最后被刘翠花拉开了。

“哟,这里面温度跟外面没啥两样,我买了个西瓜过来。”

刘翠花说着将一直提着的袋子往上提了一下,然后给肖小莹塞了把扇子就进后厨杀西瓜去了。

“可以,还是咱刘姐时刻惦记着我们。”李建业笑着给肖小莹拉过一个椅子让孩子坐上,三个人凑在一张桌,围着风扇等着刘翠花端着西瓜来。

“我来是想说个事儿。这段时间热的很,店里也没啥客人,我想着要不然先歇段时间吧,各自玩各的去,你们天天守在这里也无聊不是。”

西瓜被放在一个菜篮子里端了出来,还有一半又被装进袋里放在一旁桌上,付俞听见没出声,只跟着李建业先拿起瓜咬了一口。

李建业吃完了一块儿才开口,刘翠花站在桌前注意着他们的表情,见李建业要说话便立马看向他。

“我没意见,店里歇了我就去钓鱼,哎哟到时候可快活得很。”他眯起眼睛打破刘翠花的紧张,嘴里说着笑着,手里的那块瓜迅速没了一半。

刘翠花见此面上也有了笑意,冲着他补充道:“歇店期间没得工资,晓得吧。”

李建业了然,只快速点着脑袋,付俞接触到刘翠花询问的眼神也跟着点头,“没事儿,这会儿也热得没法儿干活。”

店里近期的运营情况谁来都看得分明,只能说不赚不亏,要说盈利可能都用来发工资买菜了。

肖小莹坐在其中,只仰着脑袋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然后趁着人说话的功夫迅速解决了三块西瓜,刘翠花见人都没意见才注意到,拿出手纸给女儿擦滴落到衣服上的西瓜汁。

“谁在跟你抢,瞧瞧你前襟脏的。”

刘翠花交代完在店里聊了会儿,即使吹着风扇几个人也都流了一身汗,另一半西瓜很快又被分吃进了肚里。

“我瞧见那个李冲了,跟他老婆在门口吵架,那说的话讲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刘翠花说着凑近李建业两人像是有什么暗号似的,了然地笑了起来。

付俞不清楚他们在说谁,只支起耳朵听着。

李冲原本就因为被付俞揍的满脸青紫,跟老婆吵了一架,说他是不是偷情被情妇男人揍了,那时他极力否认只说是撞到了墙上,两人闹了几天,一直没说过话,就算有什么事也是冷冰冰的,活像他李冲欠她似的。

可当时他娶人进门的时候,可是给她家了两万块钱,那又胖又矮的要不是他瞧上了,谁还愿意娶。

李冲在又被人打了后,他老婆气得大半夜不睡觉站在门口吵,原先柔声细气的姑娘被蹉跎成了现在的大嗓门,惹得周围都听得清清楚楚,邻居见势纷纷出来劝架。

可李冲瞧着那些人只觉得虚伪,心里话一气之下全说了出来,那之后孩子也被送去亲戚家,两人的矛盾到了巅峰。

“我看他活该,谁不知道他什么德行,要不是他老婆天天哄孩子、照顾家里,他能那么自在吗!”李建业本来就看不起他,只鄙夷地唾弃了一句。

刘翠花也是笑了笑,既是在可怜李冲老婆,也是在庆幸自己的家庭美满。

付俞听见了几个关键词,李冲这个名字渐渐和那个尾随的老鼠对上了号,难怪这段时间再没看见人,原来是被家里人缠住了。

“闹挺大的,可能要离了。”刘翠花这样说着,面上却也是不赞成的表情,似乎离婚并不是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

李建业对此没有太关注,听见也只是敷衍一句,“离呗,那种人看着就倒胃口,谁看见他的脸还能睡得着啊。”

付俞听着李建业的话倒是跟着笑了一下,引得他看了一眼,“小付,你别当笑话,那人是真的不行,做的事儿看不出一点男人的担当。”

“是,你以后可别和这种人玩一处去了。”刘翠花也忙跟着叮嘱付俞,随后又垂下脑袋揽着肖小莹说。

付俞郑重点头,这段时间陈怀远看得紧,或许那只老鼠不用他出手就会人人喊打。

因为刘翠花歇店的打算,这天关店早了很多,付俞是最后一个离开的,他同骑上摩托的李建业挥挥手,转身朝陈怀远花店走去。

街道上没什么人,外面温度太高,晒得人像是呼吸不上来,付俞走了一段,便钻进小超市里买了两根冰棍。

到花店里时陈怀远正在躺椅上睡觉,里面没有外面那般热,反而带出些凉气,丝丝从脚底升起。

陈怀远听着声睁开眼睛,以为是客人下意识站起身子,揉着眼还未看清就瞧见面前举着的冰棍,付俞脸颊被晒得生出两抹红,发丝因汗水贴在额头上,整个人看着汗津津的。

“今天这么早就关店了吗?”陈怀远自然接过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

付俞每次买的都是一种口味的老冰棒,带着一点点甜味,硬邦邦的,但吃起来还不错。

花店里的花草生机勃勃,完全看不出夏天的痕迹,付俞见人接过便蹲下身子望着那一盆盆的植物,挪了下身子才发现里面放着一盆冰,只是现在已经化了大半儿。

“天儿太热了,刘姐说要歇段时间。”

陈怀远解决完冰棍,将手擦拭干净上前把付俞拉了起来,店里面的位置还算比较大,除了收银桌还放着一个小冰箱。

付俞被带着坐在收银台后的椅子上,上面收拾的很干净,只摆放着一个简单的台历。

“那你要跟着我吗?”一句话随意地从陈怀远嘴里吐出,似是并不关注回答,人还蹲在小冰箱前拿着什么。

花店内是微凉的空气,花香都带上了冷气,付俞正看着从盆中垂吊到桌面上的叶子,听见陈怀远的话先是看了他一眼,眼中闪着疑惑,见人一直不看他又收回视线。

很快一盘葡萄西瓜被放在了付俞面前,上面还散出刚从冰箱拿出的冷气,付俞刚想拿起又被陈怀远往后拖走。

“等一会儿,太冰了对胃不好。”付俞脸上的表情这下不止迷茫,还有一丝细微的不满抱怨,像是在说那你端来干什么,陈怀远看着又笑着拿过一个洗好的苹果塞进他手里。

“你要一直待在家里吗,和我一起看店吧,给你付工资。”

付俞乖巧接过苹果,陈怀远又将那句话具体地抛向付俞,眼睛笑盈盈的看不出到底是客气还是真心。

付俞最后还是没跟着陈怀远一起。

早上被喊起来吃过早饭后又缩回了房间里,听见陈怀远出门的声音也只是懒懒翻了个身,团在床上昏昏欲睡。

自从病愈他越发睡不安稳,夜里总时不时惊醒。

总要到天亮那刻才又困意袭来,最后都是被陈怀远叫起来的。

这天付俞刚睡着,院子大门突然就被敲得咚咚响,他轻皱着眉将脑袋埋进枕头下,可那敲门声似是誓不罢休般,再次从院子钻进枕头又落入耳中。

付俞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盯着眼前有些起球的枕头花边看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他撇着嘴小声嘟囔着,“烦。”

脚下是一双黑色的拖鞋,鞋码大了一码,付俞穿着总是啪嗒啪嗒响。

原先的鞋子是他随便在小超市买的,颜色红黄相间的,是老板压箱底卖不出的老古董,最后见付俞好说话塞给了他。

住进这里后那双拖鞋被陈怀远盯了好久,平日柔和的眉眼罕见露出一丝嫌弃。

后来那双鞋丢了。

陈怀远拿着他现在穿在脚下的凉拖递给他,说那双丑拖鞋被老鼠咬了,坑坑洼洼,被他扔了。

付俞看了一眼自己脚下的鞋,觉得这双也没什么特别,却从没被老鼠咬过。

门外的人像是不耐烦,又重重敲了两下门,砸得那扇厚铁门闷响,使得付俞刚踏出房门的脚不自觉停了下来,他望着门口面上露出几分疑惑,没敢轻易出声。

门外的人歇了会儿又没了动静,付俞站在院子里盯着那扇门,好半晌才听见人压低音量的声音。

“明明没见出门,怎么不出来。”

“小贱人,非整死。”

……

嘴里不断冒出诋毁咒骂,付俞听着那喑哑的嗓音,脑子像是击中了一道闷雷。

那日李冲堵在拐角处,他特意观察了李冲的手和胳膊,除了手上的茧子,胳膊上有一道烫伤外什么都没有,那只老鼠夹夹到了别的老鼠。

李冲这人总是时刻跟在身后偷窥着,鬼鬼祟祟,让付俞下意识以为是同一人。

但不是。

他担心的事情成真了,第二个人已经出现……

可能是不甘心,那人走之前又重重敲了一下门。

嘭地一声震响。

付俞手脚僵硬地呆站在原地。

汗水不断从发丝间滴落,顺着脸颊淌过空气落到水泥地那片灰白上,最后再无痕迹。

像是那些年付俞流过的无用的泪。

陈怀远撑着黑伞回家时碰见了个流浪汉,这在镇上并不少见,那些沉迷于赌博,手上负债满满的人最后都变成了路边可怜的流浪汉,衣不蔽体只能在垃圾桶里捡起那些不用的脏衣服,一件件叠穿在身上。

那人头发乱糟糟堆在面前,脸上有几块儿黑印瞧不清楚,他原本并没有在意,可那人却一直那种充满恶意的眼神上下扫视着。

陈怀远淡然回首同流浪汉的眼睛对视着,那人像是身子不适,不断抠挠着露在外面的皮肤,嘴里碎碎念着什么,最后恶狠狠瞪了一眼扭头跑开。

空气里似乎还带着那人身上的味道,一股酸臭腐烂的气味,像是臭水沟死掉的老鼠。

陈怀远打开门就见着付俞站在院子里,微低垂着脑袋,发丝下垂看不清神情,那一身白皮在暴晒下成了粉色。

“在玩木头人吗?”

他快步走过去将头顶的伞遮过付俞头顶,弗一靠近,那人便直直倒向怀里,脑袋抵着陈怀远的胸膛,衣服黏在皮肤上能看出明显湿印。

“我是颗石头。”付俞唇瓣被晒得发干,他伸出舌舔了舔最后好笑地小声说着,脑袋晕乎乎的,却偏偏又听着了陈怀远那句玩笑话。

手里的伞突然变得有些碍事,陈怀远先将伞收好揽着付石头朝客厅走。

人坐在椅子上又软趴趴地靠在桌子上,脸颊紧贴着冰凉的桌面,眼睛呆呆地望着陈怀远。

陈怀远拿着一块湿过水的帕子在付俞身边坐下,“什么样子,呆呆傻傻的,不舒服吗?”

原本想递给付俞让他自己擦擦,但见人恹恹的模样,手指搭在微凉的帕子上抬起了手,捏着将付俞脸上的湿汗一一拭去,最后擦完又牵起他垂在半空中的那两只手。

付俞的手并不纤细,手指是那种长年做活而后天造成的粗糙,指节不自然地变粗。

那些是在山村里不断砍柴、洗衣导致的,家里那点生火的柴几乎都是付俞一个人储存,每每干完活儿手指都已经充血肿胀,最后天冷了坐在屋里洗衣服冻了手,一直到现在付俞的手看起来其实很不好看。

陈怀远看着那些无法消去的疤痕,手指轻轻点着,“疼吗?”

“早不疼了。”

付俞轻声回着,视线也同陈怀远一般看着自己的手,最后又落到陈怀远的手上,侍弄花草的手应该就生成这样吧,一层皮肉包裹着骨节,青筋附于其中,一切都正正好。

付俞盯着陈怀远的手发呆时,陈怀远已经拿着帕子将他的手细细擦拭过,上面只留下一点水润的触感,付俞抬起自己的手举在眼前认真看了几秒。

他趴在桌上脸颊挤压着,发丝被陈怀远整齐地整理到一旁,露出眉眼,此时眸光因不适而变得湿润,盈盈地看向陈怀远,“我的手是不是很难看?”

“好看的。”陈怀远将帕子放在桌上,拉着付俞的手,声音温柔,像是在哄小孩儿,但神色又满是认真。

付俞瞧着他那副样子笑了一下,但没过一会儿面上又生出一股热意,在躯体里四处乱转,整个人恹恹的生不出一点力,嗓子干哑得厉害。

眼皮半耷拉着,整个上半身趴在桌面上,陈怀远瞧着他那瘦弱的身子,猜测应该是中暑了。

“别睡着了,等会去擦个身子再睡。”

付俞只伸出手指在陈怀远手背上碰了一下。

他现在确实很难受,可能在太阳下晒久了,人晕乎乎的,脑子里什么都想不明白。

陈怀远见他已经闭上眼睛了只无奈地哼笑了一声,将不再凉爽的帕子重新过了水敷在付俞额头,又去准备水盆,身子还是要擦一下,一直出汗也难受。

“付俞,来,坐起来。”

“真乖。”

付俞迷迷糊糊中感受到自己正被陈怀远摆弄着,上半身的衣服被脱去,很快那些黏糊糊的汗被湿毛巾擦去,他微睁开眼看去,只看见一片黑色,近距离下甚至还能看清楚布料上的纹路。

还没等他想明白自己靠在哪里,就被陈怀远捧着脑袋移开了位置,付俞这才看清楚刚刚自己靠在他的腰腹上,怪不得硬硬的。

“你自己先把衣服穿上。”

陈怀远在付俞衣柜里拿出件干净衣服,原本准备直接给人换上,见人醒了就把衣服放进了付俞怀里,手指在人有些迷糊的脸蛋上碰了碰。

身子那股热意被暂时压了下去,付俞垂眼看着手里的衣服一时不想穿,陈怀远端着盆出去了,客厅只剩下他一个。

付俞看着手里黑色的短袖,上面有个心形的图案,在胸前位置很大一块。

他也不清楚到底好不好看,这是刘翠花带着他去买的,很多衣服都带有奇奇怪怪的图案,有些倒是看着可爱的。

陈怀远端着绿豆汤进来时,付俞仍然光着上半身,身上的伤痕一道道错乱分布着,他迅速移开视线,将绿豆汤放在桌上,付俞瞧见人了又乖乖望着他,一点都没有穿好衣服的自觉。

“热。”付俞将手里揉着的短袖重新塞进他怀里。

人红着脸,唇瓣张合了两下,晓得没理都不敢同人对视,只望着那碗放在桌上的绿豆汤,眼里透出几分渴望。

陈怀远没说什么,将碗往付俞那边推去,随后进了自己屋子。

付俞没抬眼,只端着绿豆汤喝,脑袋不仅晕还一阵阵疼,身上擦了一遍后稍微好了点,但还是那样,冲着陈怀远自然地耍着小性子。

陈怀远回来的时候拿着件背心出来,纯白色,被他套进了付俞身上,码数稍微大了些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但好歹是件衣服。

付俞看着倒没再抱怨,乖乖坐在椅子上喝绿豆汤。

付俞中暑的症状一直到第二天才好了些,但还是乏力。

“家里绿豆汤放冰箱里了,喝的时候提前拿出来放一会儿再喝,厨房有西瓜自己想吃了就去杀,中午我再回来。”

陈怀远思索着所有需要注意的事项一件件说给付俞听。

可起床时间太早,付俞坐在床上一边听着,一边不忍住地闭上眼,见人没了声音又猛地抬起头,“我知道了。”

陈怀远看着他困倦的模样笑了下,付俞仍穿着他的那件背心,太大了,实在是遮不住什么,又因为付俞不端正的姿势露了一大片肌肤。

他瞧着那些伤,眼睫眨动间掩下情绪。

陈怀远见人已经自行躺在床上缩成一团,便没再出声,走到床边风扇处将旋钮开到了第一档。

房间的门打开又关上,付俞听着了却实在没力气动弹。

风徐徐吹在面颊上,发丝时不时扫在脸上痒痒的,他挣扎着抬起手将捣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换了个方向继续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十一点了,付俞呆呆望着挂在衣柜上的时钟,背上又睡出了一身汗,吹着风一直到好受一点才穿着鞋走到厨房。冰箱里不仅有一大壶绿豆汤还有一些水果,付俞看了一眼只将绿豆汤拿了出来,将它放在桌上后看了一会儿才听从陈怀远的话没直接喝。

这几天镇上店铺的店面生意都不怎么样,除了些早餐铺子,好些都关上了门,像卖衣服的也只开半天了。

陈怀远的花店自然也是没生意,只是担心店里花才天天来店里,可实际上都是在忙别的。

中午见差不多时间了,陈怀远撑着伞走回家,在拐角处见着了前几天和老婆吵架的男人,嘴角还青着一块儿,面上皱着那张苦脸赔着笑,对面是昨日碰着的流浪汉。

目光只在两人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秒便离开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两道紧盯着他的视线。

“他和付俞住在一起,我每次都只能在付俞上下班的时候和人说上话,但前几天店好像关了。”李冲在家被吵了好几天,没理也打肿脸装胖子,装硬气。

但总归说话还是会特别注意对面人的表情。

他安分了几天,家里吃饭也不顾着他了,那些脏衣服堆在角落没人洗,不想服软只能邋遢着过,身上的衣服已经是穿了两三天的,浓重的汗味因为高温发酵变成了难言的酸臭。

李冲清楚自己身上难闻,但又受不了旁人看他嫌弃的眼神,心里不舒服,不好和人当面骂只会躲在背后偷偷咒骂。

此时他和对面的流浪汉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我昨天去敲门,躲着不出来,那个小贱人到时候我非草死他!”流浪汉的眉眼藏在脏乱的头发下,只恶狠狠咬着牙。

光长了个大高个,却因流浪瘦成了骨架子,李冲瞧着他露在外皮包骨的胳膊,只装作认同般嗯了一声,心里对人充满鄙夷,混成这副样子也想跟旁人一样睡人,别半道死在人身上就阿弥陀佛了。

“那花店的老板力气很大,上次被碰见将我揍了一顿,要不是他我怎么可能和老婆吵这么久,整成现在这副邋遢样子。”李冲说着嫌弃般提拎着自己的衣摆,瞬间一股冲鼻的味灌进鼻腔,他忙用另一只手捂住鼻子,面上更显烦躁。

王五瞧着他只知道抱怨的饭桶样就头疼,要不是实在找不到人,才不会和这样的人走到一起。

两人互相嫌弃着,站在原地我一言他一句,好半晌也讨论不出什么有用的办法,最后还是李冲实在站累了,早上就吃了一个馒头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响,连忙伸手打住了这次没有用处的谈话。

“晌午了,我回家吃饭去了。”他说着便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丝毫没见王五气得直跳的眉头。

付俞坐在厨房盯着那大壶绿豆汤,拿出来不过一会儿上面就凝聚了很多小水滴,他瞧着变得豆绿的壶身上不断向下滴落的水珠,一个缀着一个最后越来越大滚落到桌面上汇成一滩水迹。

他看着伸出手将一片水滴擦去,盯着那片干净的壶身再慢慢凝聚出水滴,周而复始,付俞玩了好久直到大门被打开,直起身子便看见陈怀远撑着那把黑伞悠悠走了进来。

“饿了没有?”人还没进来,就听见声了。

付俞侧过身子对向厨房门口,陈怀远站在客厅门前收起手,抬眸笑着看向他。

手心里是刚刚触及绿豆汤的冰凉,他垂眸看了会儿又瞅着不断冒着冷气,好像不会变化的壶,付俞现在只想喝绿豆汤。

客厅门打开,陈怀远将伞放置到桌面上,将已经胳膊上的袖套脱掉,那层闷热感终于散去,进屋拿过蒲扇扇着又走到厨房。

付俞端坐在桌前,望着桌上的东西就像小孩子碰上规定不能碰的零食一样,眼巴巴地等着。

“这样会快一些。”陈怀远接了一盆水将那壶绿豆汤放进去,然后再次放在付俞眼前。

付俞睡醒可能没梳头,此时有一缕头发高高翘起,像公鸡的尾羽一般,他看着便忍不住上手将那缕头发压了回去。

付俞感受到连忙捂着脑袋不解地瞪着,仿佛他刚刚做了什么坏事般。

“吃什么?”

陈怀远笑着没解释,只快速过渡到午饭问题上,付俞收起那副谨慎的模样闻言只摇摇头,“都可以。”

都可以。

这个答案可比准确的点菜要有难度多了。

付俞口味偏清淡,之前菜里多放了辣椒,他试过一筷之后就一直默默吃饭,陈怀远看不下去夹了菜放到碗里,付俞也只是无声看一眼,默不作声地吃了。

往往只有特别想吃的菜才会在问后说出来,不问就不说,要不然就是都可以。

“我看你中午只用喝绿豆汤就成。”陈怀远有心逗他,结果付俞居然还认同地点头。

“好。”

陈怀远因他的一声好,还未呼出的气堵在了气管中,不上不下,叫人为难。

他站在付俞身侧靠后的位置,付俞看他时会下意识侧过脸然后微抬下巴,整张脸自然露在陈怀远眼前,漆黑的眸子同他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下巴收回去只留半张侧脸。

陈怀远在一次次靠近中,明了自己的心意,只眼前的人仍是似懂非懂,但是现今能够接受肢体触碰已经是很大的进步。

他知道对于付俞来说还是慢慢来的好,陈怀远还不急,毕竟人都已经住在一个屋檐下了。

“拿着,到时候热出一身汗了又难受。”

付俞又发呆去了,回过神才见陈怀远将那把蒲扇塞他手里了,回头瞅了一眼人正在水槽那儿洗菜,转回脑袋继续看着盆里的壶,手里慢悠悠扇着风,不时吹起发丝。

寂静中只有背后的水流声,两人处在同一空间和谐无比。

身体彻底好了后,付俞还是乖乖跟着陈怀远去了花店,为了避免无聊,陈怀远不知从哪里拿出几本绘本塞到付俞的布袋里。

那是一个比书本大一些的布袋,青灰色,上面是针线勾出的一束金黄的向日葵,在根茎下还绣着一只花色的蘑菇。边角已经磨断线了,只向日葵依旧黄灿灿的,付俞拿着看了一会儿才背上,里面还放了一瓶绿豆汤,还有一瓶牛奶。

同陈怀远走在街边,路上还能看见几人行走,早餐摊子前站着一二人,耳边不止树上的蝉鸣,还有路上石子滚动的声音,瞧着倒有几分热闹。

“想吃什么?”陈怀远见付俞一直看着早餐摊子,以为人在家里没吃饱。

问完却又见付俞摇头,他以为付俞只是不好意思,便让人在路边等会儿,陈怀远一人去那边买些吃的。

付俞没被早餐吸引,他只是看见了一个熟人。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光脑袋变得极其扎眼,想看不见都难。

李建业自闭店以后先是在家大睡了一天,一直到饿了才起身做饭,单身汉子过得都糙,他盛着一碗饭坐在屋里正吃着老爹打来了电话。

铃声响了两个来回才被接通,手机扔在桌上离人一条胳膊远,他先是喊了一声,那边才像启动说话开关一样,一句接一句通过电话扔了过来。

一大通话,总结下来就是让李建业人别肘,和姑娘联系勤快点。

于是这天李建业一大早就跑出来给人买早餐了,谁让他多嘴问了一句早餐喜欢吃什么,刘萍以为他要买就大方地点餐了,又或者是怪他老爹非要让他勤联系。

李建业穿着一条齐膝盖的短裤,上身套着一件洗地有些变形的短袖,提着两袋早餐站在路边盯着垃圾桶念经般嘀咕着,脚下的步子前前后后迈出又收回,像是发条没拎紧的玩具小人。

“干啥呢?”

付俞看了一会儿回过神见陈怀远走了,四周看了一圈见着人了又望向李建业,见人神神叨叨的,便凑了过去。

走近才看清人手里提的那两袋子,一袋装的是包子,一袋是一小碗粥。

这一看就不是李建业的食量,毕竟人抱着海碗就汤泡饭都能吃两碗,付俞抬眼发现李建业的耳朵出奇的红,自耳根一直到耳垂,瞬间明白了这敢情是给刘萍带的。

“你吓我一跳,没看着手里的东西吗,买早饭呢!”李建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想好见面到底是说早上好还是饿了没,就被付俞吓了个哆嗦。

付俞伸手碰了下袋子,里面只剩下一点余温,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这里站了多久,“你再不去刘萍姐就只能吃冷的了。”

原本只有耳朵泛红的汉子,瞬间脸上也出现了一抹薄红,唇瓣动了动最后才扯出一点声音。

“小孩懂什么,去去去。”

人边说边溜,丝毫不见刚刚犹豫的发条人样子。

付俞瞧着他火烧屁股一样着急忙慌的样子笑出了声,李建业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老大哥样子,只偶尔暴露出些紧张尴尬的表情,现在又被付俞看着害羞的样子了,真稀奇。

“在笑什么?看看你吃什么。”

陈怀远提着一袋走到付俞身边,袋子里装了好几种,包子、煎饺、一小碗馄饨和卷饼。

付俞脸上的笑还未消失,看向陈怀远时就像在冲着他笑一般,脸颊的小酒窝也显了出来,面上是年轻人正有的青春活力。

他瞧着付俞的笑容,心里痒痒的想要碰一碰,但想到这人可能会抵触便没动作,只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

“怎么买这么多。”付俞敛了笑,接过袋子,眼前就被递了双筷子过来。

付俞一路上边走边吃,原本吃不了多少,身侧的陈怀远说起了城里的一些趣事,不知不觉吃得多了些。

最后剩下一些被陈怀远拿过解决了。

在店里也没什么事情,付俞从布袋里一样样把东西拿出来,放在收银桌上一字摆开,最后将绘本放在面前。

从封面就能看出这就是儿童绘本,里面的角色都画地很稚嫩可爱,付俞看着封面发了会儿呆才翻开。

陈怀远则是坐在躺椅上手里翻着一本杂志。

店里刚打开还有点闷,玻璃门敞开着,也只是将外间的热空气放了进来,付俞坐的位置不巧半个视野都被花草占据了,看了一会儿绘本付俞有些兴趣缺缺地盯着眼前发愣。

绘本的内容很简单,小孩犯错被家里赶出去,在路上遇见了一只只动物幼崽,小孩询问父母是什么样的,于是每个幼崽都同他讲它们心里父母是什么样子的。

一直到结尾小孩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回家道歉,和父母抱成一团。

付俞没有犯错,却也不敢回家。

一开始他觉得自己肯定很快就会被找回去,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他仍是在破屋子里受饿挨打,于是他想着是不是太远了,爸爸妈妈找不到自己了。

付俞安慰着自己,家里一定很着急,然后开始了一次次逃跑,在路途上一次次摔下陡坡砸在树干上,后来他被打怕了再也不敢跑,靠着回家的念头支撑着他活下去。

只是高热次数多了,爸爸妈妈的长相在脑海变得模糊,家的样子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梦中出现最多的变成了老男人和出不去的山坳。

付俞垂下眼,看着结尾抱成一团的一家人,目光悠远,他现在能被接受吗……

陈怀远看着眼睛有些发酸,放下杂志站起身给花草浇水,店里很多都是自开店后就一直在的,镇上的人忙于生活,只有少数大爷才会放眼自然,从店里盘几盆盆景回去种着。

有些都可以称为镇店之宝了。

拿着水桶去接了一桶回来,见付俞正蹲在一盆金枝玉叶前,那盆现在正长得繁盛,经常修枝原来的造型被保持得很好。

“这是马齿苋树,四季常青,是很好养的盆景植物。”

陈怀远同付俞一起蹲下看着,这还是准备开花店期间,朋友扦插的一盆端给了他,当时才巴掌大小一点,叶片小小的,像多肉一样聚在一起,现在长得已经可以再扦插了。

“很好养吗?”付俞伸出手指碰了碰那肉质的叶片,椭圆的叶子,一碰就轻轻颤动着。

“你喜欢的话可以扦插一盆,只是现在温度太高了,等秋天可以让你试试。”

付俞闻言看向陈怀远,漆黑的眸子浮现出点点光亮,似是对这一提议十分满意。

“绘本是不是太无聊了?”

陈怀远看向收银桌,上面的绘本仍是整整齐齐放着,脑海里思索着什么还适合给付俞打发时间。

家里的书籍大多是他大学期间课外扩展的专业书,只小部分是些文学作品,但大多都严肃冗长。

桌上的几本绘本是阿姨孩子的,之前落在家里忘了拿回去,到后面有了新的,便不要这几本了。

“没有,很有趣。”付俞见陈怀远关心地询问,只摇摇头。

陈怀远还在思考着,感受到自己手指被轻轻碰了一下,抬起眼皮,付俞微抿着唇指着旁边的水桶看着他,“不是要浇水吗,我帮你。”

“好。”

陈怀远站起身,向付俞伸出手,蹲在地上的青年垂着眸子,手却缓缓搭了上去。

“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就让开!”

王五顶着夏日的太阳,脑袋上的汗水像下雨一般往下淌着,本来就天热看着李冲那副蠢样子心里愈加窝火。

这两日付俞一直没再出门,躲在屋内像是耗子见了猫般,王五堵不到人心情格外暴躁。

他已经等不及看着付俞在身下哭泣的样子,等不及草进那具白皙勾人的身体。

王五起初并没有特别关注付俞,只知道他跟着另一个中年男人住在一起,是个年纪小点的流浪汉罢了,直到那个中年男人开始带人过来。

明明总是板着脸像个没有灵魂的空壳,可在待客时又会不受控发出的魅惑的呻吟,如幼猫般啜泣声引得人心乱如麻。

他睡在冰冷的泥地上,身体却陷在欲火中,藏在角落觊觎着那平日淡漠又不得不接客的婊子。

李冲脸上又青了一块儿,这次是被他老婆打的,就因为不小心把床上的被单弄脏了,两人分床睡,屋里的被单上却出现了精液,就这小事儿被又打又骂闹了半小时。

一晚上根本没睡好,眼睛下都是青黑一片,此时又被身后那个啥不行的流浪汉质疑,还未平息的肝火又烧了起来。

“你他妈的!你瘦得还没我家晾衣竿壮实,在这哔哔什么,身下那点肉有没有二两都难说,怕不是真不行吧!”李冲火冲到了脑子,瞬间转身推了一把,结果没推动,他又推了一把才把人推了出去。

王五一句话没多说,一拳,给李冲另半张脸添了抹青,不过一会儿就肿了起来,像是一只被蜜蜂蜇了的哈巴狗。

他们原先是准备乘付俞一个人的时候将人迷倒带走,没找到一个好时机,只能先搞点迷药出来,镇上只有诊所有类似的药物,可两人又不敢轻易去买,只能翻着一本泛黄的医学书自己配。

至于为什么两人如此自信,那自然是因为之前付俞的成功实践。

王五在那场恶意烧火中差点死了,脑袋一度疼得想给自己来一下,过了好一段时间才恢复,然后就跟着人迅速离开了那个破工厂。

“磨磨唧唧什么时候才能配出可以用的东西,要不是我不识字还用得到你?”

王五睨着那堆散落在地面的白粉,还未凑过去就能闻见刺鼻的味道,他皱着能夹死蚊子的眉头将一旁掉落的书扔回李冲怀里。

这边内讧不断,付俞却是睡在躺椅上惬意地享受着花店里的凉爽。

陈怀远见店内的冰块化得差不多了,又接了半格水放进冰箱,灰白色的冰箱大小到人的腰间位置,用的时间可能有些久了,关门时卡顿了一下,他使了一下力才又合上。

“夏季是不是快要过去了?”

付俞瞅着收银桌上的日历,上面已经是八月尾了,再过几天好像暑假就要结束,然后夏日渐渐收尾到达秋季。

“是呀,那些孩子又要上学了。”陈怀远回过身看着门外,思索着。

他的生日就在下个月,27岁一过又是28,时间总是快得很,留给你的只有发间的白发,脸上的细纹,和渐渐开始模糊的视力。

也不知道今年老头子又要怎么折腾。

“你阿姨家的孩子读几年级了,上次我只看见了一个背影。”

付俞只想起那个孩子似乎是叫陈安,个头比肖小莹高半个脑袋,其他一无所知。

最近在看的绘本,侧叶都被一笔一画写上了陈安的名字,小孩子的笔触都很稚嫩,但陈安写地很规整,一点都不像是个男孩子的字。

“二年级,天天到处跑,我也很少能见到。”

陈怀远简单说了两句便沉默了,付俞原本以为还有后半句却迟迟等不到,从躺椅上坐起看了他一眼,但人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只好作罢又躺了回去。

店里的躺椅是把竹子做的,没有后来上漆保留着干竹子原本的颜色,一抹枯青,触手冰冰凉凉和家里的凉席差不多,扶手上被包上了两块软布,手正好搁在上面,很舒适。

付俞坐在上面轻晃着双腿,喝着绿豆汤,丝毫不知道有两只老鼠凑到了一起。

八月很快结束了,付俞成天待花店极少见到李建业和刘翠花他们,趁着肖小莹还差一天开学,他跑去找了李建业。

距离刘翠花提议歇店已经过去大半月了,虽说平日没怎么花销,陈怀远也说给他付工资,可他看着期间几乎没有一人到店的实际情况坚决地拒绝了。

李建业家的门半敞着,里面响着电话铃声,一遍又一遍似是不接就打到天荒地老,付俞敲两下门便走了进去,李建业没在院子里待着,房间的窗户开着一丝缝隙,电话铃声清晰地从里面传出。

“……在家吗?”付俞很少喊李建业,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称呼,卡了一下,只说出了后半句。

房间里传出一点声响,只有一丝缝隙的窗户被从里面推开,露出一个长出青茬的脑袋,李建业胡子拉碴的,满脸不清醒的醉酒样,眼睛也肿了起来,看起来和平时的画风迥异。

付俞望着眼前的李建业,半晌没吱出一句话来。

“有事儿?”李建业抬手揉着眼,那双本就不大的眼此刻肿得像颗花生,眼皮包着眼珠只露出一点点黑白出来。

电话铃声仍在响着,仿佛不知疲倦,李建业不耐地啧了一声给关了,才又看向付俞侧着脑袋朝门口点了一下,那张脸便消失在窗后了。

付俞才踏进去就闻见了浓厚的酒味儿,地面还残存着一些酒渍,桌脚破碎的酒瓶碎片堆着没有清理,桌面上是还未吃完的剩菜,苍蝇在上面跟安了家一般,见着有人瞬间飞起在耳边嗡嗡响。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付俞犹豫了一瞬,终于憋出一句话。

现在的李建业状态很差,似乎并不是一个论事的好时候。

“没,坐吧,我先去洗把脸。”

李建业穿着条肥大的短裤下床,两只鞋,一只在床边,一只飞到了门边,他单脚跳着穿上冲付俞摆了下手走出。

那只刚刚一直传出声音的电话,此时正摆放在桌面上,付俞瞧了一眼,又看向周遭的环境。

这里和他住时变化得并不大,只地面上多了两只乱扔的袜子,床尾搭着几件衣服,看起来有些乱。

等李建业再回来时,胡子已经不见了,他弯下身子捡起地上的袜子放到一边椅子上,起身见着付俞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额,我就是一时喝多了,你别瞎想。”

付俞瞧了一眼点点头,“我想知道刘姐啥时候再开店,肖小莹不是要开学了吗?”

他不知道刘翠花的住址,只能先来找李建业。

付俞的话瞬间令李建业的脸色难看了两分,他苦笑着捂着脑袋,眉头皱着,嘴角咧的弧度也满是苦涩,“小付啊,这事儿问我没用,以后可能都不用再问我了。”

他的话莫名其妙,但付俞想到刚刚李建业的模样心中有了个不确定的答案。

以后都不用再问,只可能是他不会再在饭馆,李建业要离开了……

付俞不解地望着李建业,还未说什么,李建业先将手机开机,很快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电话被接通了。

“你到底怎么想的,手里的那几分钱是够你生活,可是两个人呢,你有没有想过刘萍嫁给你以后怎么办,跟你守在这镇上吗,跟你一起拿着一个月一千左右的工资吗?”

电话那边的声音透出几分苍老,说到激动地方还会咳嗽两下,跟之前付俞听到的健朗浑然不同。

这通劝说的电话付俞不知道进行了多久,但看着李建业的模样就知道这期间已经无数次了,他脸上的疲倦已经盖不住,从眉头,从眼睛,从紧抿的唇角飘逸了出来,变得可视化。

“刘萍那边都还没回话你急什么,之后再说吧,挂了。”

李建业话音还未落下就直接挂断电话,最后扬起那副颓唐样子看着付俞。

仿佛在说,你看吧,我现在这副狼狈样子就是这么来的。

“你和刘萍姐不是才接触吗?”

付俞不清楚怎么表达心中的困惑,明明两个人才重新接触不到一个月,明明彼此的心意可能都没有传达完整,这时候就开始逼迫,好像相亲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桥,只要两个人都站在桥上就无所谓最后两个人能不能顺利过桥。

“已经在谈了,家里希望早点定下,年底把婚结了,让我早点出去上班挣钱。”

窒息的沉默在房间里盈满,付俞几次张唇想说点什么,手指紧张地抠弄着,可最后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

他才成年不久,和李建业认识也才大半年时间,对他的家庭没有丝毫了解,于是他只能张着嘴不安又焦急地看着。

“会,会好的……”

付俞憋着劲儿说了出来,会好的,原本想鼓励一下李建业,可说出口才发现,话语苍白无力。

付俞最后还是去了刘翠花家。

李建业带着人一点点认着路,一直到汗水顺着鼻梁眼眶进了眼,才看见刘翠花住的房子,她家位于镇子边缘位置,边上一些都是长得高大的树木,蝉鸣汇在一起在耳边叫唤着。

房子旁边开了一块地,上面种着和李建业家一样的菜,只是这里规模更大。

院子旁边还种了两棵橘子树和一棵柿子树,在靠近门边的两棵树上绑了一个秋千,一块厚实的木板加两根粗麻绳,树干上摩擦的痕迹很深可以看出肖小莹经常坐在上面。

“你刘姐在家可舒坦了,就是她一个人带孩子总是有些不方便,我可提前给你说,饭馆有可能不会再开了。”

李建业眯着眼,受不了太阳照在眼皮上的刺痛感,抬起手挡在眼前同付俞说着。

这话付俞没反驳,毕竟饭馆里的厨师都要离开了,但他还是想来听个准确的答复,这可是在镇上的第一份工作。

刘翠花正在厨房择菜,听见敲门声了才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屋内肖小莹抱着玩偶探出头好奇地望着她。

“走,去看看谁来了。”

她家里并不像镇上大多数一样是个普通院子,房子往上又砌了一层,灰白的水泥上又上了一层白腻子,大门是和镇上一样的铁门。

刘翠花将肖小莹往后拉了一下才打开门,门外的李建业瞬间出现在眼前,抬手遮着有些肿的眼睛上,旁边跟着的付俞正才看着自家菜园子。

“哟,这大热天的,快进来吧!”

“哥哥,你眼睛变成鸡蛋了耶!”肖小莹手舞足蹈地围着李建业,双眼盯着他的眼睛啧啧称奇,仿佛是个很了不起的变化。

被围着的人只呵呵笑了两声,伸手揪着孩子扎在脑后的辫子。

刘翠花将视线落到付俞身上,拉着他的胳膊往里走,将人安置到椅子上坐着就又去冰箱拿了三瓶饮料出来,给他们连同自己的女儿都塞了一瓶。

付俞看着手中泛着冷气的葡萄汁先放到了一边,刘翠花家的客厅做得很大,里面布置地也很简约,最里面矮柜上摆着一台电视,这在别人家是都是没见过的。

“吃过饭没有,我在准备午饭了,没吃一起吃点儿。”刘翠花眯着眼给肖小莹扭开饮料瓶盖,目光看向李建业和付俞。

付俞端坐着,他是正对着刘翠花的,两人之间只隔着小半张桌面,手放在裤子上抠着布料看了肖小莹一眼才开口道:“肖小莹不是快开学了,我想来问问饭馆啥时间再开。”

肖小莹手里的也是瓶葡萄汁,她才喝了三分之一就被刘翠花拿走盖了起来,这会儿小孩听着自己名儿了连忙凑到付俞身边,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

“我作业可都写完了哟,厉害吧!”

付俞看向她点头,称赞了一句孩子又被李建业拉过去了。

对面刘翠花见着先是笑了一下,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未到眼底,带着一点无奈和抱歉,李建业同她怎么说也是沾点关系,自然也知道他家老爹在催着人结婚。

早在李建业相亲前她就知道人待不久了,镇上留下的年轻人少之又少,不是家里拖累大多都出去了,之前她也操心过李建业结婚的事儿,被臭小子三言两语怼了回去,那之后就很少管,但结婚这种人生大事不是逃避就能躲开的。

“付俞啊,姐没能耐,这店怕是开不了了。”

付俞愣愣看着对面眼眶湿润的女人,抬手想安慰两句,没关系的,还未说出口手停在半空被刘翠花握住。

她没有提李建业的事情,只说自己没能耐,可刘姐是付俞见过的最好的老板,她会关心他冷暖,会让他多交朋友,也会给他好吃的糖果。

肖小莹长大了她要看顾着,付俞能理解。

在踏进那扇大门前,他将所有想得到,想不到的理由都帮刘翠花找得好好的。

付俞求一个结果,可现在知道了心里又酸酸涨涨的,像是有无数个小人在胸腔间蹦跳着,力道砸在喉间,不然为什么他想说话却又酸涩无力呢。

“我……我知道,刘姐没关系的。”

相触的手被紧紧握住,付俞感受到刘翠花面上一样的无可奈何,她久久没有说话只那样抓着付俞的手垂着眸。

李建业在一旁逗着肖小莹,耳朵却没错过两人的对话,眼下闪过一抹伤感,抬起那肿胀的眼,抬手摸着肚子大声念叨着,“饿啦,老板娘快让咱小付也尝尝你的手艺!”

刘翠花忙松开付俞的手,局促地在裤子上抹了一下,露着笑应了李建业的话。

“你们坐会,我现在就去炒菜。”

付俞瞧着她忙乱离开的背影,转着眼看向了一边的李建业,这人龇着牙冲他笑,肖小莹看不懂大人间的奇怪气氛,只缠着人嚷嚷着自己喜欢的动画片,说着找出遥控将电视打开了。

画面先是黑白条纹卡顿着,过了一秒才显出画面,里面正放着肖小莹最喜欢的动画片,付俞看着那里面出现的棕色老鼠和黑白猫跟着看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任何对话,只时不时响几声音效。

肖小莹看到精彩处拉着人哈哈大笑,李建业低头瞧着被人一直拍着的胳膊,试图解救出来,直到小孩儿笑够了才松手。

“小屁孩就喜欢看这种。”李建业冲着付俞眨眼,付俞认同般地点头。

很快刘翠花就准备好了午饭,付俞跟着李建业走去厨房,里面的桌上放着三四盘菜,还没坐下手里就被塞了一碗饭,盛得冒尖。

李建业的碗更是如此,两人端着碗坐下等刘翠花催促吃饭,两人才动筷。

付俞夹了一筷吃到嘴里,很合他少盐少辣的口味,一瞬间想起了陈怀远做的菜,思及此他有些疑惑地微抬眉毛,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想起那个人,埋头快速往嘴里塞了两口米饭。

“姐,你这控制用料的手还是这么稳啊。”李建业吃了一口只觉得嘴里淡出鸟了。

围坐的人只他一个重口,这下好,做饭干脆就不照顾了,直接让他一起跟着吃清淡的。

刘翠花斜了他一眼,仿佛在说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肖小莹拿着一双筷子四处给人夹菜,付俞碗里瞬间落下了两块肉和一块苦瓜,李建业碗里就夹的全是苦瓜,惹得刘翠花捂嘴笑个不停。

“你真心疼我,我火气还没大到需要吃这么多苦瓜。”李建业控诉着,可惜无人搭理。

吃完饭付俞就同李建业一起离开了,刘翠花拉着肖小莹在门口望着。

“小付,以后常来玩!”

付俞回头,刘翠花是笑着的,于是他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点头回了声好。

等走到岔路口,李建业靠过来拍着付俞的肩膀,指着另一条路说道:“我走这边,你早点回去别热坏了。”

“晓得。”

付俞站在原地,看着李建业微弯着腰背走向那条路,似乎嫌热,抬着手不断在脸颊边扇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缓缓收回视线转身。

手里还拿着那瓶葡萄汁,只是现在已经变常温了。

付俞瞧不上那些老鼠,也考虑了很多种方法悄无声息去掉他们,毕竟一个乡下小镇死了人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但他被陈怀远紧紧盯着一直没有机会。

直到陈怀远他爸爸又住院了,付俞从没见过他的家人,只从刘翠花的口中听了两耳不全的信息,电话铃声响起时陈怀远停顿了一秒才接听,那边的声音太小,付俞听不着只能盯着他的表情。

可那人面上的表情好似不会变化,等电话挂断后付俞才知道怎么了。

“我要去城里两天,要不要和我一起?”

这人总奇怪得很,有些事自己做了决定只知会付俞一声,有些却又温柔地询问他的意愿。

付俞确实想去城里看看,但并不是现在,于是他拒绝了陈怀远的邀约。

陈怀远没再多说,只往家里多买了两个西瓜,添购了一些蔬菜肉食放在冰箱,最后才想起什么似的看向付俞道:“你平日不要出门,最近镇上来了个流浪汉,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天天街上晃荡。”

王五日日在镇子边缘废弃的仓库里睡觉,醒来就去敲李冲的门,没少被李冲老婆骂,最后又都变为李冲夫妻互骂,阵仗大到隔两条街都能听见。

镇子人都开始避着王五和李冲两人,但又都好奇地打探着事情缘由,一个个阿姨大妈夜晚散步总聊起这些事儿。

“知道了。”付俞在陈怀远面前乖巧地应下,但等人离开后便趁天黑去诊所外的垃圾桶找了根废弃的针管。

然后在第二天太阳下山,光线昏沉时分出了门。

付俞穿着白色的短袖和一条半长的短裤,什么都没拿,只在出门后扭头看了两眼院子的大门,随后像什么事都没有般悠闲地走远。

城里第一医院的病床上,陈永正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才蓄起的头发又一次被剃了个精光,原本强健的身体也因这一次突来的病消减,上次勉强才躺下的床如今还能再挤出点孩子睡的位置。

旁边的女人半睡半醒间被惊动连忙站起身搀扶,一头齐腰的黑发只一根黑色发绳绑了起来,随着动作不断自肩上滑落到陈永眼前。

“怎么还这么年轻啊,真叫人嫉妒。”老头伸出手指勾弄着那几缕头发,嘴里还开着玩笑。

女人闻言捶了他一下,病房内响起羞涩的笑声。

陈怀远站在病房外看着他们两人的举动,面上的温柔褪去只剩下一层冷漠,里面只入住了一位病人着实是方便这对老夫少妻亲密。

他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才提着东西走进去。

女人回头见着人连忙退后了一步,脸上挂起热情的笑,“怀远来啦,我都说不让你来,我一个人服侍就成。”

王文心今年还未到四十岁,成日被宠着看不出变老的痕迹,一副娇俏女人的模样,说话也总喜欢在尾音带着软软的钩子,即使身为继母对待陈怀远也总是一副看孩子的模样,明明两人之间只差十岁。

陈永看了一眼站在桌边放东西不说话的儿子,不满地啧了一声,“见着人不晓得喊吗?都多大的人了还天天守着那些花,没长进,所以混到现在连个老婆都娶不到!”

老头说了两句立马手捂着胸口粗粗喘着气,斜着眼睛瞪视着不孝的儿子,王文心见两人尴尬的氛围只拍了一下前者,在两人之间和稀泥。

“瞎说什么呢,怀远这么大人了心里肯定有数,你好好关心自己吧,三天两头跑医院,身子都瘦成什么样了。”

说完,王文心上前抬手捏了捏陈永的胳膊,面上一副心疼的样子,话题自然地从陈怀远身上抛向床上的老头。

陈永粗着脖子没搭腔,只一个劲儿瞪着陈怀远,仿佛极看不上这个儿子,余光见爱人掉眼泪了才慌忙哄人。

两人凑在一处根本融不进第三个人,陈怀远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对恩爱夫妻,从胃里升起一股浊气憋在心间,让人平白生厌。

“怎么回事儿?”

他移开目光,将带来的水果拿出放到桌上的果篮中,语气平静地问起这次的住院缘由。

陈永哄完人,那双粗糙的大手攥着被子一时没人说话。

原因太难以启齿,让这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莫名羞耻,最后还是王文心擦拭着眼角面向陈怀远,没理身旁人的暗示直白地说道:“酒精中毒诱发急性胰腺炎,他兄弟儿子娶老婆他跟着拿酒瓶子见着一个人就要碰一杯,你是没见他那混账样子,到最后别人都是躲着他走。”

话说到最后王文心大多都是冲着陈永,句句带着指责,让老头巨没面子,没看陈怀远的表情只求饶似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一副知错就改的好男人模样。

陈永今年已经56岁了,24岁的时候娶了陈怀远的母亲,两人过得平平淡淡,在婚后第三年才怀上第一个孩子,只可惜那时候陈永总在工地干活从不体恤家人,导致孩子流产,那之后身子养了两年才又怀上陈怀远。

在他的记忆里,陈永永远是一副叉着腰指责他人的一方,不认错,不谦逊,不温柔。

他脾气古怪,动不动就摔桌子砸盘子,对着陈怀远母亲就像在使唤仆人一般,看不见一丝丈夫的模样,对待陈怀远也是如此,打着骂着,直到发现孩子已经比自己还高了,才讪讪装出一副父亲的样子。

陈怀远不愿看着眼前令人不适的画面,端着果篮去水房洗水果,身后依旧能听见陈永轻声承诺的声音,最后随着脚步声低入尘埃。

李冲连日翻着破旧的医书,最后还真让他研究出了名堂,在第六次失败后,混合物被他凑到王五鼻下,不过三秒就见人晕着脑袋手忙脚乱地动弹着,最后一头扎倒在地。

效果是显着的,王五足足晕了大半个小时才睁眼,副作用也是明显的,他整整头晕犯恶心闹了好几天,身子乏力走两步就东倒西歪。

但他们只需要把付俞迷倒就行了,其他效用两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付俞出门了,等他走到这里你先出去吸引注意,我看准时机捂住他口鼻。”王五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同李冲交代着,那人亮着眼兴奋点头。

路上昏暗光线中只有主街道或坐或站着人,偏僻的小道很少有人出现,付俞瞧了一眼四周的建筑脚步一转走进了一条小路。

镇上的街道都是铺的水泥路,只是经年失修早就变得破破烂烂,路上都裂成一块一块儿的,后来人都在小道上铺上了石子,使得身后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李冲跟着走了两步,也发现了这一点连忙回头冲王五使眼色,让人早点绕到另一头去。

“小付,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付俞走了两步停下脚步扭头看着那黑瘦的影子朝自己涌来,嘴角下意识勾起一抹弧度。

“你呢,这么晚跟在我身后干什么?”他正过身子面对面望着,模糊的轮廓随着距离在眼前变得清晰。

那张晦气的脸上堆积着兴奋和自得,干脆地凑近付俞拉着他的手,眼神扫过裸露的肌肤,渴望地吞咽着口水。

“只是同一条路,莫冤枉人啊,上次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呀?”

那只布满老茧的手不住在付俞手背和胳膊上抚摸,时不时捏起一点皮肉垂着眼饥渴地望着,仿佛恨不得吞下去才安心,付俞见李冲余光总注意着自己身后,心下有了计较。

原本想甩开的手硬生生忍住了,只微眯着眸子狠狠盯着眼前这只不知死活的老鼠。

很快一阵迅疾的脚步声响起,付俞下意识甩开李冲的手,但根本甩不开,李冲牢牢困住他的步伐,脱不开身。

付俞装着骂了一句,随便推了两下,心里数着秒数,在看见李冲眼睛闪起期待的光时屏住了呼吸,全身紧绷着等着那棍棒或刀具抹布。

他预想过各种被绑走的可能,被打晕,嘴里塞上抹布,电击……

直到眼前出现一方白帕子,付俞了然地装作呼吸不畅挣扎了两下,然后在李冲的话语中倒进身后人的怀中。

“会晕多久?要不要绑起来?”

“你自己心里没点数,我都缓了好几天,就他这点小体格跑不了的”

夜幕降临的镇子无人知晓有人被迷晕绑走,也无人知晓那两个坏蛋都被骗了。

付俞软倒身子被李冲王五两人抬着从偏僻小道离开,一路上颠簸着只能听见两人小声嘟囔着什么,但无一都充满着恶意和欲念。

“瞧瞧,现在谁才是胜者。”王五将付俞放在仓库角落的那堆稻草里,视线从上到下细细看了个遍。

炽热、兴奋顺着双眼向外迸发,他急不可耐地伸出手脱掉付俞的衣服,才触到身体上那些痕迹时愣了一下。

“小付身上到处都是疤痕,真可怜啊~”

李冲嘴里怜惜着,面上却和王五并没有什么区别,同样紧紧盯着人,下半身早已经勃起抵在裤子布料上磨着。

付俞闭着眼忍受着那两道灼热的视线,微微睁开眼借着月光在四周查看着,对面两人只盯着皮肉丝毫没有注意到。

王五那个迷晕人的帕子被收进了口袋,只露出一方小小的角。

李冲实在受不了了,付俞的身体他看过也尝过,因此再见到人毫无防备地出现在眼前根本无法克制,迅速脱掉上衣,拉开裤子拉链,硬起的阴茎立马跳了出来,他喘着粗气望着人开始自己打手枪,嘴里还不忘催促。

“你不做就让开,别耽误时间,我回去晚了又要被骂。”

脚步凑近几乎是挨在王五身边,只两人浑身酸臭都被对方身上的气味熏得扭开脑袋。

王五听着也开始脱起衣服,余光瞥了一眼支在一旁的阴茎,只半个手掌长短,在李冲手中堪堪冒出一点龟头,他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又开始脱裤子。

仓库内空气并不流通,一股灰尘味和不知什么作物腐烂发霉的味道,很呛人。

如今两个人臭烘烘的人在付俞前方赤身露着鸡,付俞眼睛像是被刺到般移开视线,看向王五扔在一旁的上衣。

医院的消毒水味一向刺鼻,就连走廊内都满是消毒水的气味。

陈怀远靠在窗户边偏着脑袋看着窗外的黑暗,这所医院名气比较大,来治病的人很多,不过一会儿陈永睡的病房就住满了人,此时里面大爷大妈交谈的声音隔着半开的门不断涌出,在走廊里消散。

王文心提着刚打的水瓶回来,见着陈怀远了先是笑了笑,轻快地凑到人身边看着他,“你爸的脾气就是怪,我本说不用让你跑来跑去麻烦,他非要见你。”

女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栀子花香,馥郁的花香随着气流扑到陈怀远鼻尖,他默不作声地将身侧窗户推开,对上视线才缓缓开口道:“阿姨,我知道。”

王文心见此抬手理了理垂在胸前的发丝,面对这个继子她总当他在使小孩子性子,看着人不愿改称呼就一直喊阿姨,固执地不行,明明也关心陈永,却总是冷着脸不说出来。

“你不是快生日了嘛,他怕到时候你又不来见他。”

陈怀远移开目光只点了点头,王文心见此没再多说提起水瓶进了病房,门才一打开陈永的声音就隔着嘈杂声音落到他耳边,絮絮叨叨的仿佛一个陌生人。

早在父母婚姻破裂,妈妈意外去世后,陈怀远就不愿再看见这个人,尤其是他找了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王文心,生生将那原来的臭毛病改掉,变成现在人人羡慕的好丈夫,着实让人恶心。

陈永那会儿也不知道在哪儿学的,时不时打电话就说病了叫他到医院照顾,见着人了却又总要扯着嗓子训斥一顿才安心。后来年纪大了,真生了病反而又会东扯西扯,最后才小声说起自己住院了,颇有点羊来了的心虚感。

陈怀远抬手将推过去的窗户移了回来,瞧着玻璃上投射的影子,担心付俞在家出乱子,手指不断在墙壁上抬起又下落,响起轻微的哒哒声。

李冲快速撸动着阴茎,下身不住朝手心耸动着,眼睛盯着付俞那胸前的红点不住粗喘着,随后绷紧身体猛地射了出来,黏稠的精液部分留在他手心,部分落到了王五身上,剩下溅射到付俞身上。

王五半跪在付俞身前,双手不断摸着那觊觎已久的皮肉,支棱着的阴茎在他裸露的腿上磨蹭着,正动情间感受到身上落下的液体,疑惑地回过头只看见正对着他脑袋的鸟。

见此他嫌恶地推了李冲一把,面上难看地叱责道:“恶心。”

“你不恶心,你那玩意长得像花儿是吧,也不看看自己长了个什么丑玩意儿,露出来要让人笑话死。”

王五听着下意识瞥向自己下身,那根东西说不上多壮观,但绝对比李冲的小东西好看,嘴里嘲讽似的笑了一下,鄙夷地将指在头顶的那根弹开。

李冲正发着火,猛地遭了这么一下,哎哟一声叫了出来,带着几分情欲沙哑地像是一道呻吟。他连忙用手护着阴茎,闭上嘴,面上也如之前王五一般难看。

毫无预料地两人动起了手。

付俞趁机用脚钩住王五的外套,将口袋的毛巾拿了出来,眼里闪过狠戾的赤色。

王五背对着付俞,他正扭着李冲的手想将人扭到地上按住,动作间只能看见那根露在外面的鸟晃来晃去,王五嫌恶的抬脚踹了过去,还未落到实处口鼻突然被捂住了。

他正张着嘴喘气一下吸了一大口,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晕乎乎的,想扭头去看却被李冲一把推倒在地。

李冲是看着付俞站在王五身后的,只是他嘴角破了一块儿,沾着风就疼,还未开口提醒,人已经中招了,他连忙推开王五想跑,胳膊却被拽着不放,一齐被带着跌倒在地。

他惊慌地想睁开桎梏,脑海里的色欲全都变成了恐惧,心脏跳得比刚刚撸管还快,恨不得从胸腔跳出去般。

汗水自掌心生出,眼睛不受控般紧紧盯着付俞,可那人没有动作只站在原地看着,然后发出一声嗤笑。

似嘲讽似挑衅。

李冲嘴里骂骂咧咧狂扇了王五两巴掌,好半晌才将自己的胳膊解救出来,只是还未等开心一秒眼前就出现了那方毛巾,眼睫不住眨着,想要求饶声音却堵在喉口,像被扼颈的大鹅发出嘶哑的哀鸣,随后两眼翻白软倒在王五身上。

寂静重新回到仓库,昏暗中只能看见两个交叠的影子。

付俞静静看着最后才发出惬意的笑声,像是在庆祝他的胜利。

裸露的皮肤上还沾染着李冲的精液,他垂下眼从地上捞起被扔到一边的上衣,随意在身上擦拭着,动作间粗鲁暴力,狠狠用布料摩擦着拿出变脏的皮肉,直到看不出痕迹才收手。

付俞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根空针管,眼中满是好奇,他在陈怀远给的科普书籍中看到过,空气注入体内剂量超过一定量会造成空气栓塞,甚至猝死。

原本是想直接将人打晕再试试效果的,但他们自己提供的工具,虽然不知道药是从哪儿弄来的,但一定不是什么正规药品。

付俞微微弯下腰捏着两人随意扔落的衣服,将他们丑陋的下半身遮盖住,扬着针管,面上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那这个就当作礼物送给你们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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