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伺候的老男人终于死了
付俞转身前又看了他一眼,手指抠了抠袖子上的铁环,步履匆匆地去到了后厨。
实际上他自己平常做的饭也仅仅只有能吃的水平,万一发挥失常可就难办,付俞想着事儿,手上的动作一个疏忽便出了差错。
付俞偷偷往外看了一眼,他用手悄悄将不小心碎在碗里的蛋壳捞出来,手忙脚乱地将饭倒进锅里,然而火似乎有些大,等蛋液倒进去时点点糊味飘了出来,付俞连忙将火关小。
于是等蛋炒饭端到陈怀远面前时已经黑了不少,付俞站在一旁看着他的表情,只见陈怀远只是微微愣了一下。
“看来我是有些为难你了。”
他说的话也不知是揶揄还是戏谑,付俞干巴巴地站在一旁,等他没笑了才开口说话。
“不好意思,这顿我可以不收钱。”
说完付俞又跑到外面坐着去了。
陈怀远原本也只是想开个玩笑让人不要太紧张,结果还没将话再说完人就跑了出去,陈怀远探头看了一眼无奈摇头,现在的小朋友都这么内向了吗?
再将视线移到碗里已经开始有些凉的炒饭,陈怀远塞了一口微微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这炒饭会这么咸……
像有人强行往嘴里塞了把盐。
“你好,方便给我倒杯水吗?”
陈怀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付俞连忙站起身回头,他瞧着那人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稍微看了两秒才应声走了进去。
“在这儿坐着吧,你今年多大了。”
付俞闻声转身的动作停了下来,犹豫了一瞬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跟陈怀远隔着一条过道的距离,他疑惑地看向陈怀远。
“19。”
付俞没想到陈怀远会突然扯出话题,他不擅长和别人聊天,甚至会下意识的抵触厌恶。手指不自觉抠住指甲缝,上面已经被抠出了伤口此时又见了血色,对此付俞浑然不觉,直到手指突然被人捏住。
他愣愣看向陈怀远不明所以,“怎么了,有那么难吃吗?”
手上的动作被制止住,随后付俞见他拿出纸巾将拇指渗出的血擦掉,只是很小的伤口付俞连疼痛都没感知到。
他张开唇无声啊了一下,看向陈怀远的眼睛想要笑一下,最后却只僵硬地扯着嘴角,于是付俞又再次低头默默看着他陈怀远的动作。
“炒饭很好吃,我下次再来。”
陈怀远走后,付俞看着在拇指上绕了一圈缠住的纸巾疑惑了片刻,这根本没什么,不到片刻就会结痂。
付俞将纸巾扯下随意扔进了垃圾桶。
但在看向见底的碗时他还是轻轻笑了起来,付俞不小心多加了半勺盐,没想到这人居然吃完了,真是个怪人。
说着不收钱陈怀远还是在店里留下了几枚硬币,付俞趴在桌子上看着在灯光下反光的硬币,上面干干净净的像是还保留着一丝体温。
他将硬币捏在指间一个用力,硬币便在桌上转了起来,随后啪嗒一声倒在桌上。
第二天,付俞将蛋炒饭的钱塞到刘翠花的手中。
“这是昨天有人买炒饭的钱。”
刘翠花呆了一秒很快反应过来笑着摸了摸付俞的脑袋,“能干,辛苦你看店了。”
于是付俞就看见刘翠花从塑料袋里掏出一个粉色带闪片的小钱包,那几个硬币放进钱包里一起放到付俞手上,他看着手上只有巴掌大的钱包沉默不语。
“我姑娘以前用的,还能使。”
刘翠花笑着一双眼睛眯在一起,抬手又摸了一把付俞的脑袋,等她放手时头发已经乱糟糟的像个鸟巢,只是刘翠花并没有提醒付俞。
“我……”
付俞话还没说完手里又被塞了一把扫帚,被刘翠花推着去打扫卫生,就这样钱包还是留在了付俞身上。
等他打扫完坐在店里被李建业看见时,那人突然凑近望着付俞的脑袋转了两圈,过了一会儿像是憋不住伸出手将付俞的头发整理好。
李建业一般到店后都会将帽子摘掉,将光头露出来,于是付俞就看着一颗冒着青茬圆润的脑袋在眼前打转,眼睛也不自觉停留在李建业的脑袋上,直到头发突然被薅了两把才惊觉捂着脑袋,欲言又止地看着李建业。
“什么表情,你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吸引注意力还怪我上手吗?”
李建业颇为不满地指责付俞这种行为,他刚刚从付俞的眼中看出这人以为自己想要他头发,李建业一时心绪复杂,自己原来在付俞眼里是个贪恋头发的光头变态吗。
“抱歉,光头也很酷。”
付俞斟酌了一下言辞,最后肯定道。
只见李建业脸上的表情更加丰富了,他摆摆手不再和付俞掰扯,走进厨房忙活去了。
付俞趁着没人关注自己将口袋里的钱包拿了出来,一眼就知道是小姑娘用的,但付俞很喜欢。
上面的银白色闪片已经有些掉色了,看着有种破旧感。付俞将钱包在手里上下翻转观察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拉开拉链,里面就是一层空间,中间几枚硬币静静地躺在里面。
自从钱不见以后刘翠花就给付俞身上的工服外套缝了一个内袋,用针线加固了两层。
付俞将钱包放进内袋,安心地拍了拍才又将衣服穿好。
这是付俞第一次见着刘翠花的女儿,梳着双马尾别着两个彩色的发夹,粉色的小袄外挎着白色的小布包,跑过来时头发一甩一甩的,圆圆的脸蛋咧着嘴开心地笑着。在路过付俞时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很快扯着包扑进刘翠花怀里。
“哎哟,你怎么跑来了,不是让你在家补作业吗?”
刘翠花嘴里虽然指责着,眼中却满是宠溺的笑意。付俞站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觉得这个小姑娘并没有李建业说得那般顽皮,起码现在看上去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他是谁?看着像怪叔叔。”
肖小莹说着躲到刘翠花身后一双大眼睛直勾勾警惕地望着他,刘翠花连忙在她背上拍了一下,小声教育着,但付俞还是听见小姑娘顶嘴,望着他吐舌头。
“这孩子皮得很。”
“小莹你得喊人哥哥。”刘翠花尴尬地看向付俞,向他诉说着又转头叮嘱女儿。
付俞眨眨眼摇头表示不在意,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不服管教的,他也没指望肖小莹喜欢他,毕竟发工资的是刘翠花。
肖小莹被凶了才不情不愿从刘翠花身后挪了出来,她先是将衣服扯了扯,又将包换了个位置放好才清清嗓子,微仰着下巴望着付俞,“哥哥好,我叫肖小莹,今年六岁。”
说完颇为满意地等待付俞如同其他大人一样对她进行夸奖,结果对面的人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顿时肖小莹睁大眼睛不满地看向他,眼睛将付俞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哼了一声。
“讨厌你。”
付俞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肖小莹又一阵跑了出去,他往外走了两步,转头却看见刘翠花憋笑的样子。
“没事儿,不用惯她,过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刘翠花将付俞拉过坐在椅子上,眼睛在店内扫了一圈发现角落似乎掉了什么东西,她弯下身子捞起是一串钥匙。
上面有几把已经布满锈迹,暗红色比银色更扎眼,旁边还挂了一个小小的娃娃,只是也很旧了灰扑扑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是哪位客人的?对不起刘姐,我当时没注意到。”
付俞连忙站起来,这事儿怪他。清理餐桌时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人钥匙丢了,付俞暗暗想着看向刘翠花。
只是他突然发现刘翠花一直盯着他没说话,面带微笑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莫名让付俞有些发慌。
“别急,我知道是谁丢的,正好你有时间,去跑一趟吧。”
刘翠花笑着将手里的钥匙塞到付俞手中,随后将人带到店外,指着街道说了三遍位置,确定付俞记住了就开始赶人走。
付俞被弄得莫名其妙,他从刘翠花眼中看出了一丝戏谑,但又拿人没办法,这确实是他的失误。
付俞拿着钥匙在街道上转了又转。
最后,迷路了。
刚开始刘翠花说左转看见一家卖大米的店铺后直走,然后在转角处的小巷子走进去,走进去的第五家就是失主。
付俞在脑海里回忆着,但岔路口的卖大米店铺有两家,一边一条路,付俞站在路口观望了一会儿才转向手边最近的路。
走了一会儿也没看见巷子,付俞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走错了,于是干脆地转身,却不想撞进了别人的怀里。他埋在人衣服里嗅着鼻尖月季的花香懵了一会儿,随后理智回笼快速往后退开,嘴里说着抱歉,抬眼就望进了陈怀远眼里。
“啊……不好意思。”
付俞察觉到陈怀远眼中的笑意连忙低下脑袋,手里攥着的钥匙串碰撞着发出响声。
“你怎么不说话?”付俞稍微有些郁闷,抬头看向一言不发莫名含笑望着他的人。
陈怀远其实是去送花的,刚从人家里出来就看见付俞站在路口徘徊,鬼使神差便跟了上去,一个没注意付俞突然转身便撞到了一起。
原本他还想解释几句,但看着付俞有些慌张的模样又合上了嘴。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付俞低着头眼睛在眼眶中转个不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块儿街道再往里走就会远离街市,付俞一看就是第一次来不认路,那里面都是一些爷爷奶奶住的地方。
“我在想你是不是迷路了?”
陈怀远略微思考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视线偏移到付俞手中攥着的钥匙串,垂在外面的娃娃很眼熟,心里有数以后便对付俞露出微笑转身走在前面。
“我可以带你去,李爷爷他总是丢三落四的,一周有三天都在丢钥匙。”
付俞看着他缓步向前的背影,扭头向身后看了一眼就跟了上去,比起自己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还不如早点还完钥匙回去。
陈怀远徐徐解释着,付俞没搭腔那人便自顾自说了下去。
“他家里给人身上挂了两串钥匙,就算都丢了,在邻居家也会放上一把。
结果有一天两串都丢了,那天碰巧邻居不在老爷子在屋外站了半天,最后跑到镇上找钥匙,看见的人就帮着找,你能想象一群人都低头找东西的样子吗。”
这里的生活节奏很慢,所有人似乎只为了柴米油盐和无趣的生活而行进。
陈怀远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付俞眼中柔和的眼神,一瞬即逝,对上视线后又迅速低头。
这不是第一次了,陈怀远在第一次见面时就发现付俞习惯性地躲避别人的视线,只要对视就会低头。只是也不只一次,付俞总是会偷偷打量自己,视线相接后又会马上移开,很矛盾的行为。
“到了,前面树上绑着红布的那家。”
付俞顺着看过去,门口那棵粗壮的树干上真的绑着红布,缠了好几圈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变得暗黑,只剩下一小截保留着红色飘荡在空中。
视线移到坐在台阶上的大爷,一身深灰色大褂,脖颈间一条黑色的围巾挂在胸前,大爷正揣着手蹲坐在那里。
“您好,您的钥匙落在饭馆了,我给您送回来。”
李爷爷原本耷拉的眼皮听着声音缓缓睁开看了过来,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付俞原本想上前帮忙却见他动作利落根本不需要。钥匙放到李爷爷手上,付俞察觉到对面疑惑的眼神,惊觉李爷爷可能没有听清。
“你……哪位啊?谢谢你捡到钥匙,上门坐会儿。”
他背过身打开大门,这时眼神好了一点发现了陈怀远,向他招手,“小陈也来。”
付俞看了一眼天色有些犹豫,他出门已经有段时间了,但李爷爷已经走了进去,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身后陈怀远走近轻轻推了付俞一把。
“进去吧。李爷爷耳朵不好,但总喜欢和别人聊天。”
付俞感受着残余的阳光照在身上的热量,耳垂微微有些发热,很快太阳将会落山。
李爷爷家里一进去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里面种着棵橘子树,旁边是一张石桌子和四个石凳。地面铺地青色的石板砖,付俞走在上面还能听见绵绵的脚步声,他站在桌旁看了一圈没发现别的人,家里静悄悄的,除了付俞和陈怀远这两个外人似乎再没有多的人。
“李爷爷家里人已经搬去城里住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付俞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明白过来,那些钥匙串都是李爷爷家人在搬走前留给他的,知道老人容易忘事便多次交代,甚至给了邻居一把,但人算不如天算,李爷爷还是总丢钥匙。
这时李爷爷从屋内抱了一堆橘子出来放在桌上,黄灿灿的橘子吸引了付俞的目光,只是时而又会装作在认真听李爷爷说话,而暂时将目光移回到李爷爷身上。
李爷爷坐在凳子上讲着今天在街上遇见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让他们坐下。
“坐,都坐下,孩子来吃点橘子。”
李爷爷并没有注意到付俞的视线,只是顺手将橘子往他们两人怀里塞,陈怀远看见付俞视线时不时就落在橘子上,拉着人便在旁边坐下了。
“谢谢您,下次呀,您在钥匙上系上一个铃铛这样您就知道它丢了,上次我记得不是跟您说过一次吗。”
陈怀远与李爷爷聊了起来,付俞则坐在旁边摸着怀里的橘子,以前他最喜欢吃橘子了,后来困在深山上,那里的高度根本种不了橘子树,一直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橘子皮表面凹凸不平的触感一点点在指腹下划过,最后令手指都沾染上橘子的清香,当然付俞还是会偶尔侧过脑袋听他们两人讲话。
镇上发生的事情在陈怀远口中似乎都不再稀松平常,它们被赋予了耀眼的光环。日光渐渐西斜只剩下一丝打在云彩上,付俞抬头透过橘子树叶看上去,觉得这里的生活确实很舒服。
“这孩子看着眼生,叫什么名字?”
付俞还在看着天空发呆,突然被陈怀远扯了一把他惊异地看过去,发现两人的视线都在他身上,付俞眨了一下眼睫疑惑地看了过去
“李爷爷问你叫什么。”
陈怀远不动声色地解释着,手指轻轻敲了敲手腕,端着一副笑颜看着他。
付俞遂又扭头看向对面的老爷子,付俞还以为不会扯到自己于是放肆地发呆,结果突然就被点名了。
“付俞,爷爷我叫付俞。”
对面的人似是有些疑惑,微微睁着眼皮看过来,“富裕,好名字呀。”
“单人旁的付?”
陈怀远的声音突然传出,付俞看了一眼思考了一会儿,他不清楚父母起名时赋予的意义,可能真如李爷爷说得那般,富裕就是顶好的寓意。
“对,你叫什么?”付俞看向他顺其自然问出口。
“陈怀远。”
付俞默默点头,后续付俞又开始发呆,陈怀远一人和李爷爷聊了起来。
付俞的目光移到旁边的橘子树上,上面的树叶仍是绿油油的,成人小臂般粗壮的树干枝繁叶茂。
墙角还摆放着几个花盆,里面的植物稀稀拉拉长得不太精神,付俞的视线移到那些花盆上,注意力又渐渐飘移到陈怀远的名字上。
这个名字确实符合付俞脑海中对于他的印象,瞥向陈怀远,这人仍不紧不慢地同李爷爷聊天,即使老爷子耳朵不好,一句话需要说上两三遍也不厌其烦,看着只会让人感叹脾气真好。
付俞趴在石桌上鼻间都是橘子的味道,耳边是不疾不徐的对话声,他突然明白刘翠花为什么非要他来送钥匙。
“天色不早,李爷爷我们就先回去了。”
陈怀远站起身说了告辞语,他早发现付俞在一旁都快睡着了,对面老爷子也是强打着精神头在聊,将旁边的付俞轻轻拉了一下,人立马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手里仍是紧紧抱着那两个橘子,见此陈怀远眼中多了一丝笑意。
“李爷爷再见。”
付俞离开前冲老爷子点点头,随后跟上陈怀远的步伐。
进门时太阳西斜,可现在天空最后一缕红霞消失了,只剩下最后一点余光勉强照亮着路面,付俞看着天色担心这会儿店里忙起来了,急着往前走根本没顾上陈怀远。
“付俞,你认得路吗?”
付俞闻言愣了一下没应他便跑开了,这人似乎将他想得很笨,付俞暗自苦闷自己可不是什么可怜小朋友。
回到店里时刘翠花正在外面扒蒜,付俞原本急切的步伐便停了下来,里面坐了两个客人并不是特别忙,他看着还在吃饭的人便跟着刘翠花坐在外面扒蒜。
“找着路没,李爷爷是不是可能唠?”
刘翠花抬头笑着看向付俞,说完发现付俞口袋露出来的橘子笑容又深了几分,那老爷子就是喜欢将自己种的橘子分给别人,每年都结沉甸甸一树,最后又一个个分了出去。
她细细看去,付俞脸上格外平静,只是周身的气息轻快了许多。
“嗯,找到了。”
付俞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柔和了许多,他瞥见兜里的橘子这份心情明朗了几分,甚至嘴角都有了弧度。
“以后常常出门转转,肖小莹以后上下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付俞忙抬头看去,似乎对此决定十分惊讶,很快眉头微蹙唇瓣动了一下想要开口。
“别怕,就在附近,我抽不开身你就去一下,可以给你加工资哦。”
付俞原本犹豫想要拒绝的话语便停在了喉间,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肖小莹再次出现时穿着一件灰白的棉麻裙,外面是绿色的厚外套,挎着一个麻布格子包。
付俞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眼刘翠花身上随意地穿着,再次感叹她真的很宠爱女儿。
再过些时间这小姑娘就要去上小学了,付俞对此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只记得当时围在门口不愿进去,哭着缠着妈妈。
那时妈妈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一点都想不起来。
付俞透过肖小莹的身影仿佛看见了当时的自己,背着包在路上跑最后跑丢了,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小时候的记忆变得空白,记不清原来的路、原来的家……甚至连父母的名字也变得模糊。
“怪哥哥,一直盯着我干什么!”
肖小莹扯着嗓门突然一嗓子将付俞迅速拉回现实,他看着小姑娘脸上不满的神色默默后退了一步,很快刘翠花就从店里走了出来。
“你不在家里待着跑过来干嘛?”
顿时肖小莹脸上的表情变为大大的笑容,扑到她妈妈怀里,余光在付俞身上一扫而过,“家里太无聊啦,只有我一个人耶。”
刘翠花没再说什么,拉着女儿走了进去,付俞默默跟了进去,原本他是准备将扒好的蒜给李建业的,一抬眼就看见李建业从厨房冒出脑袋瞧见肖小莹以后又默默缩了进去,可惜他动作不够快还是被发现了。
于是店内又响起小孩子的尖叫声,肖小莹跑过去抱着李建业的大腿,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付俞有些疑惑地看向刘翠花。
“哎哟,她可稀罕小李的脑袋了,每次来都要摸个半天才肯放手,把人摸得一看见她就想躲。”
她并没有上前制止肖小莹的行为只是纵容地看着他们嬉闹,李建业被缠得将求救的视线投向他,付俞默默扭过脑袋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这种情况爱莫能助。
最后李建业还是妥协,肖小莹摸了摸脑袋才罢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又开始支着下巴望着付俞,付俞察觉到那灼热的视线,下意识想忽视。
虽然没什么事做,但他还是拿起扫帚走出店外。
他看了看地面偶尔扫起的灰尘,最后还是回到了店里,好在肖小莹又被其他吸引去了注意力,她将格子包打开掏出几袋零食,花花绿绿的包装瞬间引起了付俞的注意。
刘翠花和李建业在厨房准备食材,外间只有付俞和肖小莹两个人,付俞的目光停留在零食上的时间过长,慌神准备收回视线时却又撞上肖小莹的白眼,小姑娘鼓着脸蛋很是不满地看着他。
“你没见过零食吗?小孩子的东西都看半天,真没礼貌。”
付俞闻言只是点头,他确实没见过,就算拐前也没这么丰富的零食,那之后更是能饱腹饿不死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察觉到肖小莹的不满付俞干脆换了个位置,面朝店外继续发呆。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就听见身后啧了一声,随即身体被什么砸中,付俞扭头看着桌上砸在背上的一袋绿色看向肖小莹,那孩子头扭向一边高高昂着脑袋,耳廓却多了几分粉色。
“给你尝尝,可怜鬼。”
付俞低头看着零食,半晌过后才将它收了起来,其实他并不是想吃只是好奇。
事实证明小孩子根本坐不住,肖小莹将零食吃完以后又再次凑到付俞面前,保持着一点距离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好他额发比较长挡住了视线。
只是还没等付俞松口气,一只稚嫩的小手突然将付俞的额发掀了上去,眉眼清晰地暴露在空气中,付俞眼中还残留着一丝震惊。
这小孩子完全不怕人的!
“你长得好漂亮啊,怎么这么白,比二妞白多了。”
肖小莹嘟囔着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刘翠花不知听见了什么探出头对着她教育,“要夸赞哥哥帅气,漂亮是形容女孩的。”
肖小莹敷衍地应了一声,视线仍停留在付俞身上,最后才扬起一张笑脸,脆生生地说道:“哥哥,你陪我去玩吧。”
付俞视线不自觉看向刘翠花,他不知道怎么和这种小孩相处,刚一扭头就看见李建业对他挑了下眉,付俞尴尬地扯了扯唇。
“你自己去玩,我们忙着呢!”
李建业最后还是开口了,随即刘翠花也开口让肖小莹回去,于是眼前的小孩不开心地跺脚,哼了一声提着包跑走了。
“她这么出去安全吗?”
“别管她,肯定是跑去二妞家玩去了,就在这附近不会出事的。”
刘翠花一席话又将付俞那点不安熄灭,于是又再次坐了下去,他望着街道外人来人往的热闹,现在已经不再是以前了,没那么多人贩子。
付俞心里不断安慰着,手心里那点冒出来的冷汗在裤子上擦了擦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后续几天肖小莹每天都会跑到店里玩一会儿,不是缠着刘翠花就是付俞和李建业,只是付俞总是不知道怎么对待小孩子突如其来的热情,于是渐渐肖小莹都直接略过他出去找二妞玩。
“小孩子脾气都是一阵阵的,你别介意,再过几天就要开学了,那时候你们就清净了。”
刘翠花走到付俞身旁,看着肖小莹欢快奔跑的身影,怕他心里不舒服安慰两句,她也知道自家孩子闹腾,平时在家待久了就想出去玩,索性就在附近便没怎么拘着她。
付俞乖巧点头,看得刘翠花又上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手指挑起过长的头发还感慨了两句,“年轻发质就是好,滑溜溜的,不过头发是不是太长了点,平时不影响吗?”
那一头漆黑浓密的头发,额发已经到了眼睛的长度,平时付俞看人也都是快速瞟一眼其实影响不大,后面的头发已经戳到后脖颈了,扭头时都会扫到确实不太舒适,只是付俞目前并没有剪发的打算。
“没事,我可以撩起来。”
付俞抬手将额发抹到一边,将脸完整暴露在刘翠花眼中,很快他发觉对面人惊讶的表情又迅速放了下来,柔顺的头发搭在眼前掩去大半别人看过来的视线。
刘翠花第一次看清付俞的长相,之前肖小莹说他漂亮好像没什么问题,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眉毛略微高挑细长,但一点都不女气,反而显出另类的俊秀。
头发盖住时刘翠花只有一个付俞长得不错的概念,如今则是亲眼认证了这一想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好看。
“小付原来这么帅啊,平时都看不出来,让我们少了多少眼福啊。”
刘翠花瞥见付俞有些僵硬的身姿,嘴角无意识地抿起,脑中的思绪又重回到当下,开口夸赞着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付俞只是慌乱地没有出声,他永远忘不了之前那些人看向他眼中掺杂的欲念,这似乎形成了一种下意识的阴影。
“没……”
刘翠花注意到他的紧张主动往后退了一步,将话头又自然地扯到了别处,从李爷爷钥匙又丢了,到对面修鞋的老头关店时将别人的东西锁了进去。
付俞内心的紧张渐渐被稀松平常的话语消除,他静静地听着镇上人们日常的生活,半晌才笑了出来。
肖小莹开学了。
那天付俞第一次见到那孩子哭丧着一张脸,抱着刘翠花的腿怎么说都不放手,软乎乎的小脸上挂满了泪水,咧着嘴可劲儿地哭嚎着。
无论刘翠花是哄还是说教,肖小莹只顾着开嗓子,付俞和李建业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扭头还发现李建业手捂着嘴不停憋笑,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原本刘翠花是将孩子送到门口的,结果还没走两步孩子又追着一起回来了,这次无论刘翠花怎么说她都不愿再走了。
“听说学校中午还有零食吃。”
李建业小声和付俞说着,但视线仍然停留在肖小莹身上,果不其然,那孩子的眼珠子转了转看向这边,脸上的伤心收敛了几分,只是嘴里的嚎哭声依旧没减。
见此李建业加大力度继续说了起来,“那里面的老师还会带着做游戏,下午放学的时候会送最听话的孩子小红花。”
付俞有心也想说一句,但憋了半天什么都想不出来,在这方面他的认知是匮乏的。
于是他就静静看着李建业和刘翠花一唱一和,原本哭得什么都听不进去的孩子哄得停止了哭声。
“那你记得要早点来接我。”
肖小莹抬起头,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微微眯起,看向刘翠花,小嘴也撅了起来。
付俞瞧着刘翠花拉着一会儿又开始蹦蹦跳跳的孩子走远,随后将视线移向李建业,“学校里真的有零食和游戏吗?”
李建业瞥了一眼耸耸肩,双手一摊。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反正人愿意去学校就行。”
这个回答在脑子里转了一秒才讪讪笑了一声,付俞沉默地盯着李建业看了一会儿,点头,转身进了店里。
只留下李建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付俞突然这么冷漠。
下午的时候突然下起了雨,付俞和李建业坐在店里处理着食材,这个天气不会有很多人来镇上吃饭的人自然少,于是两人并没有处理多少。剩下的时间两人沉默地坐在店内,付俞径自一个人发着呆,而李建业则完全坐不住。
刘翠花早跑回去收衣服了。
“你会钓鱼吗?这个天气不去河里真是可惜了。”
李建业望着外面的天突然蹦出一句话,付俞闻言摇头。外面的雨一阵阵都是细雨,下到现在也只是打湿了地面,付俞看着天上黑沉沉的云紧了紧衣服。
“有时间带你去试试,可有意思了。”李建业没让话掉到地上,顺其自然地接着说。
光线昏暗,付俞一边听着李建业时不时的话语,一边昏昏欲睡,李建业似乎谈到了自己擅长的话题,在旁边说个不停,完全没注意到付俞的状况。
付俞坐在那儿,脑袋靠着墙壁不自觉点着。
再又一个猛地下坠后,付俞终于清醒了几分,耳边李建业的声音仍然没有停止,空气中是冷却油烟味,随着外面时不时的一阵风吹入泥土青草的味道。
只听突然叮咚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滚落惊动了李建业,他终于停下话头看向地面,咕隆咕隆的滚动声伴随着开门声消失了。
“打扰了,这里还在营业吗?”
熟悉的音色,付俞抬头看去正好撞进丁响的眼中,只见青年原本灰暗的脸突然露出笑容,抬手将脸上的雨水抹了一把向前迈了一步坐在付俞身边。
“嘿,又碰见你了。”
丁响头上戴着一顶帽子,他此刻将帽子摘了下来晃了晃放在桌上,失去帽子束缚的头发呆愣愣地戳在空中,付俞瞧见他如同刺猬一样的傻样不禁笑了一下。
“哎,你们认识吗?”
李建业将掉落的瓶盖拾起,起身挪位置到他们那边,丁响礼貌地对李建业点头但很快又再次看向付俞。
三人之间的氛围开始变得有些奇怪,丁响望着付俞满眼欣喜,而李建业正偷偷打量着丁响,付俞坐在那个角落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转。
“你需要点餐吗?正好厨师还在。”
丁响的视线便也随着看向李建业,他现在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便想着避避雨,只是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付俞。
只是他的视线在转到李建业身上时突然顿住了,“额,就简单炒个白菜就行。”
付俞看着丁响磕磕绊绊地说着,瞟了一眼李建业,他对于丁响的热情感到一丝不适于是将李建业踢了出来,见两人之间胶着奇怪的氛围只是安静地看着。
“行,你先坐着吧。”
李建业很快起身离开,付俞看见丁响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凑到他身边嘻嘻哈哈一如之前的朝气。
“你怎么还没回家?雨越下越大了。”
“哎哟,别提了,我来镇上买点菜种子,结果就一会儿功夫下起来了,开了一会儿顶不住这才跑到店里想说待会儿。”
付俞进镇当时多亏了他,离那天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时间确实过得很快,陈修渐渐消失在时间里,现在的生活宁静安稳,有着他向往的自由,可除此之外付俞的灵魂仍是空虚的。
丁响的模样让付俞没来由的羡慕,他喜欢那分朝气和对万事的激情。
“以后可以来找我玩。”
付俞抠了抠手指最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抬头就看见丁响的狗狗眼,他很高兴,“那感情好啊!”
等他吃完饭雨便小了起来,丁响看了一眼天,朝付俞挥着手跑走了,不久摩托车的轰鸣声响起又渐渐消失,扭头就看见李建业目光。
“可以啊,我还以为你现在没交到朋友呢。”
李建业撑着下巴,做完饭将帽子又戴了起来,两人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寂静的氛围,只是这时李建业对于钓鱼的话题已经说过了,便也没再继续。
两人望着外面的雨幕,时间静悄悄过去。
那场雨接连下了半个星期,付俞整天呆坐在店里倒是碰见了陈怀远,那人怀里抱着几朵新鲜的百合撑着伞走在雨中,小雨淅淅沥沥即使身边无人陈怀远嘴角依然噙着一抹笑。
隔着雨幕付俞毫无顾忌地打量着,离上次李爷爷家见面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再没见过这人来店里吃饭,那次的蛋炒饭似乎只是例外。
付俞将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向旁边拨了一下,再抬眼时已经没了陈怀远的身影。
这几天没什么生意刘翠花干脆说休息两天,于是现在只有付俞一人待在店里,饿了就去厨房随便炒点填饱肚子。
付俞原先能够忍受无边的空虚时光,可现在却渐渐开始感到莫名的落寞,他望着这个一眼便能看到尽头的店铺就像看见了以后的生活。
他将钱包从兜里掏了出来,打开将里面的钱倒了出来,这里已经有两周的工资了,付俞垂眼看着桌上的钱发了一会儿呆又塞回了钱包里。
上次他将拉链拉坏了,刘翠花便给他重新缝了个新的黑色链条,和外面粉色的外壳显得格格不入。
“付俞。”
陈怀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店门口,付俞正在盘算这里面的钱以后干什么,听见声音猛地抬头看见他正在收伞,雨水顺势从伞面滴落在地面上,随后被陈怀远放到外面的墙边。
而付俞的视线则完全被那捧白色的百合吸引,这类花他以前常见妈妈买回去插在花瓶里,那时候困在深山,也时常瞧见野百合,纯洁的白色悄然屹立在山间,与四周杂乱的环境不相容。
“喜欢?第一次见面你就一直盯着花看。”
陈怀远见付俞直勾勾的模样笑出声来,眼神柔和了几分,将花束放到付俞面前,花瓣上沾上了些许雨水因为姿势缓缓滴落最后落到付俞的指尖。
他小心看了陈怀远一眼,伸出手触碰着百合花瓣,触感和之前遇见的野百合并没有什么差别,甚至野百合的气味会更加浅淡,远没有眼前的浓郁。
付俞很快扭开脑袋将陈怀远的手推了回去,“味道好浓。”
陈怀远瞧见付俞的动作挑了下眉头,就着椅子坐了下来。
这束百合是今早才从市里进回来的,家里阿姨一向喜欢他便去采购了一束。将百合拿远以后付俞才又将脑袋扭正,额发搭在眼前时不时透过缝隙向陈怀远看去。
“品种不一样气味也会有些区别,这种观赏百合味道确实会比较浓郁。”
陈怀远说完被付俞的头发吸引了注意,第一次见面时他就觉得付俞的头发剪得很有意思,有些参差不齐,在付俞那张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显。
再到现在头发长了以后可能是付俞自己修了一下,从凹凸不平变成了明显的歪斜,一边头发堪堪停留在眼眶上,一边已经完全快要遮挡住眼睛了。
“你想吃点什么?”
付俞站起身,将有些扎眼的头发往旁边扒拉了一下,漆黑的眸子直直望着陈怀远。
他仍然是穿着那件灰白的工装,只是里面没有冬季的层层加塞,此刻穿在付俞身上格外宽大,歪歪扭扭地套在身上。付俞注意到陈怀远的目光将钱包往里推了推,随后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蛋炒饭,少放半勺盐。”
陈怀远眯着眼睛笑起来,对于付俞的戒备装作没看见,说完又自顾自将百合拿起欣赏。
他眼珠在眼眶中慌乱地转了一圈,又不自觉看向陈怀远,见人再没其他表情松了口气。见人没有其他要求便飞快溜进厨房,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陈怀远望向他揶揄的眼神。
操着锅铲火光映照在脸上,在皮肤感到灼热之前盛起,做好端出去后,付俞又转身回到了厨房。
陈怀远再抬眼,付俞端着一碗坐在最里面的椅子上,背对着他吃饭。
付俞吃完准备收碗的时候陈怀远还在吃着,于是他便又坐了回去,拿着筷子戳了戳碗里黏在碗壁的饭粒,又喂进嘴里。
等他实在没事儿干了以后才将自己的碗收进去洗了,又在厨房磨叽了一会儿才探出半个脑袋观察陈怀远的情况,见人埋头吃饭又缩了回去。
“要吃多久?”
“你要回去了吗?”
“……”
陈怀远抬头将碗轻轻推开,他察觉到付俞现在有些焦躁的情绪,面对他的询问也只是淡淡地转移话题。
其实他并不饿,只是想起付俞,便不知不觉拐了个弯儿走了过来。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被人嫌弃。
陈怀远苦笑着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硬币放到桌上,将放在一旁的百合拿起,准备走时又扭头看了付俞一眼从花束中抽了一支放在桌上。
付俞站在原地看着陈怀远慢条斯理地将雨伞打开,黑色的伞面渐渐将人遮盖住,陈怀远走入雨幕又在雨幕中消失了身影。
“奇奇怪怪。”
付俞将硬币捡起放进口袋,视线却不自觉看向那支百合,花枝的尾部已经被处理好,现在只需要放进水中便能一直绽放散发香气。
绿色的花梗在指尖缓缓转动着,香气上升不断在鼻尖萦绕。
店铺里并没有地方安置,付俞转了一圈最后将百合放入他日常喝水的杯子里。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天晴。”
付俞再次坐在椅子上望着店外的雨幕发呆,店内还散发着浅淡的蛋炒饭的味道。
春雨淅淅沥沥最终在二月尾结束。
付俞守在店前看着面前的大盆,里面是李建业的战利品——一条三斤的鲤鱼。
这条鱼已经在店里养了几日,水里开始变得浑浊,甚至漂浮着几枚脱落的鳞片。
水里的鱼因为付俞的动作不断摇摆着鱼尾,顿时水花四溅,付俞不厌其烦地打捞着,直到水里再无一片才起身将手里的鳞片丢弃。
“哎哟,小付你这么喜欢啊,杀了晚上吃吧。”
刘翠花拍了拍裤子上的浮尘,见付俞又守在盆前望着那尾鱼,心疼得紧,只以为这孩子是馋了。
然而实际上,付俞只是因为无聊,他每日发呆时间太长总要找点事儿做,于是李建业让他看着鱼别那么快死了。
就这样,付俞认认真真盯了这条鱼两天,每当水里有鳞片就要捞起来,甚至还煞有其事给鱼喂了饭粒。
“好。”
他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应着刘翠花的话,手指又伸进水里逗弄着鲤鱼,然后再次被水花打脸。
晚上肖小莹也放学了,刘翠花将店门一关,李建业正在厨房料理着那尾鲤鱼,付俞坐在外间鼻尖满是鱼香。
桌面上还插着上次陈怀远给的那支百合,只是此时花枝早已经枯萎只剩下褐黑色的枯枝,肖小莹注意到他的视线上前拿了出来,皱着鼻子嫌弃地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你留着干什么?当宝贝呀!”肖小莹大剌剌问付俞。
喝水的杯子早换了一个,百合摆放的位置并不显眼,于是付俞就忘了,如果不是今天李建业翻调料将百合放在桌面上,可能又是永久的遗忘。
“小付喜欢花吗?”
刘翠花一个眼神小孩瞬间委屈巴巴闭上了嘴,坐在一旁玩自己的去了,付俞眼神瞥了垃圾桶一眼可有可无地摇头。
“前面不远有一家花店,老板姓陈,你没事可以去逛逛。”
陈怀远在这个镇子上不可说不出名,出去读过大学的人没过几年又回来了,然后开了一家花店。在这个并不繁盛的镇子,店铺从来都是衣食住行相关,从没有人想过去经营一家不赚钱的铺子,然而陈怀远的店一开就是四年。
刘翠花只当付俞羞于承认喜欢鲜花,笑着为他换了个话题,虽然也没换多远就是了。
付俞并没有拒绝但也没多说什么,于是这茬就过去了。
随着李建业端着鲤鱼出来,店里的香味再次上升了一个度,付俞眨着眼认真地看着面前被红烧的鱼,在刘翠花率先动筷后,又认认真真品尝了鱼肉,最后发出一声好吃的喟叹。
“嘿,瞧你这开心的样子,让你跟我一起不去。”李建业摸了摸光滑的头顶将帽子扶正,眼里满是戏谑的笑意。
“下次去。”
付俞应下邀约埋头吃饭。
刘翠花帮着肖小莹理着鱼刺,小孩坐在一旁眼巴巴望着几个大人吃的直点头,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下次我也要去,我肯定能钓上更多鱼!”
肖小莹挥舞着双手,表情变得激奋,丝毫没察觉自己妈妈敷衍的笑。李建业只是扑哧笑了一下,没搭话,于是她又将目光看向付俞想要得到允许。
可惜那可怜巴巴的样子完全是在给瞎子看,付俞不是看着锅里就是望着碗里,反正就是不看她。
“又不听话?”刘翠花女士直接上手揪着肖小莹的耳朵,手动给她堵上了嘴。
没想到李建业又突然接话,“这几天一放学就跑回来,咋地,学校没交着朋友?”
付俞闻言终于抬起头来,视线移向肖小莹,却被那孩子不开心地瞪了一眼。
肖小莹撇着嘴,心虚地看了她妈妈一眼,手藏在桌下抠弄着衣服上的饰品,还没等刘翠花询问就见她红着脸大声否认了。
“没有的事!我跟谁玩得不好?是我这几天懒得搭理她们!”
付俞趁着几人沉思将正面最后一块鱼肉夹进了碗里,随即才像是开心了一般看向肖小莹,这孩子说完以后可能自己也心虚,嘴撅得都可以挂油壶了。
可能还觉得气势不够,刚刚边说边站在了椅子上,他都不敢看刘翠花的表情。
李建业笑着没再多说,这小妮子一向脾气不好,对谁都像是别人应该让着她,估计在学校被别人教育了一顿,这几天都有些闷闷不乐的。
“你在学校不开心怎么没跟我说。”刘翠花终于说话。
付俞搞不明白,端着碗安静地望着,随后被李建业薅过去揉了揉脑袋,然后碗里又多了一块儿鱼肉,他面无表情地看了李建业一眼将脑袋上的手拍了下去。
“我能搞好。”肖小莹似是看不下去在这么严肃的氛围下还有人打闹,瞬时从椅子上坐了下来,将李建业准备夹走的菜抢走。
明明上一秒还跟个大人一般,此时又再次变为小孩子嬉皮笑脸地同人闹着,没过会儿又在刘翠花怀里撒娇。
“要是不放心,以后让怪哥哥放学来接我不就好了。”
肖小莹随手一指将所有人注意力全部引到了付俞身上,他的筷子刚伸进碗里,闻言疑惑地抬头,不知道这小鬼又在胡说些什么。
“我看成,正好这阵子店里不忙,你出去转转呗。”
李建业举双手赞成,刘姐更不会反对,于是这事还没等付俞拒绝就这样草率地定下了。
第二天付俞还在门口帮着择菜就突然被李建业一把拉了起来,长手一伸将他手里还握着的菜叶子拿了过去,“马上快放学了,你早点去学校门口等着去。”
付俞不自觉看向自己手上沾染的泥土,难道他就这么去?
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李建业根本没有注意到便自己跑去旁边洗手,最后又站在那人面前望着他。
李建业被他盯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告诉过他肖小莹学校在哪里,刚毅的脸上露出一点尴尬的表情,拉着付俞往街道前走了几步,指着前面的店铺开始指路。
“喏,看见那个转角没,拐个弯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学校了,路线很简单。”
付俞点头没等他再催就迈开腿走了,他以为马上就能见到学校,结果经过拐角那家服装店后只看见一条几乎没有尽头的道路,缓慢眨了眨眼睛,付俞回头望了一眼又继续前进。
镇上的小学一眼看过去就会看见那三四层楼高的教学楼,似乎镇上所有孩子都集中在这里。
距离校门最近的其实是那块儿不大不小的操场,上面铺的沥青现在已经变得坑坑洼洼,院墙边分布了一小块儿土地上面种植着一些花朵。
付俞站在街道的树下视线从教室看到近前的垃圾桶,眼前的一切都令他感到陌生,他似乎只读了几年小学,但到底是几年级已经忘完了。
他在树下站地笔直,殊不知身后还有一人看风景般正看着他。
陈怀远的花店就在学校附近,他刚一出店门就看见付俞像被人遗弃的小孩一般站在树下,一身落寞,明明眼前学校满是朝气却丝毫影响不了付俞。
“还有三分钟学生就下课了。”
付俞沉浸在思绪里,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反而令他吓了一跳,他慌张地捂着耳朵看向身后,正好对上陈怀远满是笑意的脸。
他无声啊了一下,像是下意识回复,实际上他根本没听进去。
“你也来接孩子吗?”
付俞下意识觉得这人跟自己一样,不然谁没事会守在学校门口,这一会儿功夫周围已经零零散散站了不少人,部分大妈似是见到新面孔一般视线有意无意往付俞身上瞄,他颇有些不自在地转了一下身子面向陈怀远。
这人身上穿着米色的大衣,里面立领的毛衣正好卡在喉结处,付俞的视线不自觉停留了一会儿才缓缓又看向陈怀远的脸。
之前似乎从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过这人的长相,一双瑞风眼,高挺的鼻梁,侧面似乎还有一颗小痣,确实一副帅气的长相。
“我开的店在这附近,下次过来看看给你打折,新人折扣哦。”陈怀远说着眨巴了一下左边的眼睛。
付俞先是愣了一秒。
后才反应过来这人在开玩笑,嘴角不自觉勾起,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放学铃声响起,一段旋律在扩音喇叭的播放中似乎有些失真,付俞迟钝地望着那台喇叭看了一会儿,几乎是下一秒各个教室门全是蜂拥而出的小孩子。
付俞的视线下意识在孩子堆里寻找肖小莹的身影,只是那些孩子全是身高差不多的萝卜头,付俞两只眼睛看来看去开始有点眩晕。
“你只要站在这里别动,小孩会自己找过来的。”
陈怀远见付俞有些急躁地在原地踏步,出口安慰两句,见人没心思闲聊便率先告别离开。
付俞耳边全是小孩子闹哄哄的声音,时不时就有一声尖叫在不远处响起,等他反应过来时陈怀远早已不见身影,他随意看了一圈又将注意力放在出校门的萝卜头上。
并没有让付俞找太久,很快他就看见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牵着另一个小孩儿走到付俞身前,绑头发的是鲜红色的发带,肖小莹走来时发带在脑后不断飘起,这种鲜明的颜色很难让人看不见。
另一个小孩脸上有一条抓痕,走在肖小莹身边显得气鼓鼓的,眼角似乎还有泪水。
“我都说了今天我妈不来接我,这下你放心了吧。”
付俞还没开口肖小莹拉着那小孩就一顿哄,脸凑过去抱着对方,见人开心了才看向一旁的付俞。
“我要晚点回家,你陪我!”
说完肖小莹去拉付俞的手,指尖触碰的一霎那,付俞下意识甩开了,眼中是满溢的恐慌。
付俞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才缓过来,垂眼看去肖小莹不满哼了一下,拉着另一个小孩走到了前面。
付俞看着自己的指尖,心里一时思绪万千。
付俞看着两个萝卜头跑去商店买了两包零食,坐在街边石柱上慢悠悠吃着。
明明刘翠花根本就不会管吃零食的事儿,但这俩小孩就宁愿在冷风中抖着肩膀鼓着腮帮子吃,付俞站在一旁看了看四周早已经散得差不多的家长,觉得是时候回了。
“什么时候回去?”
肖小莹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小心瞧了瞧身边的小孩,随后才开口说道:“她爷爷晚点才来,我多陪陪她。”
他无可无不可地站在一旁,等到天光快要暗去时上前拉着肖小莹离开,那小孩就站在原地冲他们挥手。
“你真不通人情,她一个人待在那里会害怕的。”
肖小莹小声嘟囔着,看着拉着他大步向前的人,发现他的表情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无情,只是距离像是罩在其中的乌纱,令她看不懂付俞眼中的情绪。
手腕被拉得有些疼,肖小莹小声吸气,以为自己惹人不开心了,抬起脑袋看着他表情,“我没有说你坏话,哥哥你也是很好的人。”
付俞闻言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微启合却又一言不发。
这附近的人都相互熟识,付俞在其中只是个外来人员,即使那些人的视线都是躲着藏着,他还是发现其中若有若无的审视怀疑。
他站在一旁如坐针毡,被打上疑似人贩子的标签,在那种氛围下付俞只觉得天越来越闷,压在他心上令人喘不过气来。
背后不断冒出冷汗,付俞走时甚至不敢抬头看周围人一眼,拉着肖小莹埋头离开,就像一个落败而逃的罪犯。
他抬起另一只手将有些汗湿的额发撩起来了一些,微风吹在人身上,付俞下意识颤抖了一下。
付俞情绪平稳以后他才接上肖小莹的话,“天太晚了,这周围有人在你朋友不会有危险。”
“圆圆在学校总是被人欺负,我就是看不惯!”
肖小莹突然大声叫喊着,付俞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微微侧过脑袋表示他在听。
在她絮絮叨叨的诉说中,付俞知道了那个女孩圆圆,因为身体住院晚了几天开学在学校又突然被针对。
于是肖小莹打抱不平跟别的小朋友打了一架,还好没被老师发现,只是原来一起的朋友因此开始疏远。
“不要告诉妈妈我在学校打架,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哦。”
肖小莹仰着笑脸看着付俞,小手拉着袖子晃了晃,付俞点头应下了。
回去时刘翠花站在门前正等着两人,见着肖小莹了连忙上前,“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这孩子又折腾什么了?”
“我们在那块儿转了转,我不是不熟悉路嘛。”
这个理由有理有据,刘翠花多看了付俞两眼也不知道信了没。
肖小莹靠着她妈妈悄悄冲付俞眨巴了下眼睛,表示了对他的认可,可付俞满脑子都是这些人为什么总是突然眨巴眼睛,现在都容易眼睛进灰吗。
此后几天都是付俞去接肖小莹放学,可能是时间久了,那些有意无意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渐渐消失,期间他也接触了圆圆,那孩子特别腼腆,总是缩在肖小莹身后看着他。
只是那些可怜的眼神都抛给了瞎子看,付俞只要接到肖小莹之后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就开始发呆,根本不在意这俩小孩干什么。
刘翠花也曾悄悄询问过肖小莹的情况,付俞都装作不知道糊弄了过去,确实他也不清楚肖小莹那天说的话有几分真,付俞对此没兴趣也不准备探查。
这天几人走着走着撞见了陈怀远,付俞隔着一条街观察着,那人正站在店外将花草往店铺里收拾,身上穿着一条黑色的围裙,低头看向怀里的花时脸上的神情格外的温柔。
付俞的视线从他身上快速扫过,最后落到了他身后那开得如火如荼的鲜花,有好些他说不出名字。
许是他盯的时间太久,对面陈怀远抬头对上了视线,俊朗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容,眼中的温柔还未散去此时。
“哥哥对面的人在打招呼。”肖小莹的话将付俞点醒,他跟着举起手挥了挥。
陈怀远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手指指了指自己怀里还抱着的花盆,点头转身进了店里。
付俞看着那些花草觉得陈怀远确实是个热爱生活的人,这个小镇只有他像是突降其中的云彩,同他,同丁响亦或其他人都不一样。
付俞之前同肖小莹也走到过这里,但他从没注意到陈怀远的花店就在这里,一家不大不小的店铺挤在早餐店和小超市之间显得格格不入,他望向店铺的名字——花间,很像是那人的风格。
“里面的花好漂亮啊,肯定很贵吧。”圆圆拽着肖小莹站到付俞身边,视线落在那些还未来得及收进去的花上。
“才没有,我妈妈生日的时候我买了一束,很便宜的。”
肖小莹跳出来否定了圆圆的话,随后就开始讲刘翠花生日那天她买了什么花,后续付俞并没有听进去,脑海里还回转着肖小莹说很便宜那句话。
早先他也认为鲜花很贵,尤其陈怀远的店面看上去比其他布置地更精致几分。
付俞想来想去又开始盯着眼前的地面开始发呆,直到圆圆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腿上,付俞才有了动作,这两个小孩一时半会没有回家的可能,于是付俞带着孩子穿过了街道。
“老板,我们来给你帮忙!”
肖小莹在付俞还在思考说什么之前开了口,他迎着陈怀远询问的目光缓缓点点头。
“还没回去吗?”陈怀远起身端着花盆,付俞默默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里面俨然和外面的摆放不一样,里面的空间似乎格外的大,一排绿植树立其中让付俞有一种身在丛林的错觉,各种花卉按照高低颜色分类摆放,但店铺里的气息却并不难闻。
“她们想玩。”
付俞伸手捏住扫到衣袖的叶片,一片摸起来还比较厚实,叶形也是那种心状卵形,样子看起来像乌龟,付俞停住脚步研究了一下,还没等他将手收回来身后陈怀远站了过来。
“这是龟背竹,在野外应该也能看见的品种。”
陈怀远的声音偏清润,在人耳边说话时微微压低又多了一丝沙哑,显得格外性感,若是常人可能都会捂着耳朵脸红,可付俞只是下意识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
陈怀远注意到他的抗拒,失笑着与他保持了几步的距离,视线落在付俞的手指上。这小孩明明看着像是个娇生惯养的皮相,可纤长的手指上是一道道伤痕,掌心似乎还有薄茧。
“你不是来帮忙吗,肖小莹都已经抱两盆了。”陈怀远自然地看向付俞,话语间带着几分常人察觉不到的捉弄。
正好肖小莹又端着一盆进来,三四十厘米的花材几乎将小孩的脸全挡住了,她闻言探出脑袋不满地看向付俞,“哥哥你为什么偷懒?”
她身后的圆圆也端着一盆,露出脸和肖小莹一起向付俞,平白让付俞多了几分压力。
陈怀远笑着接过小孩手里的花盆,“你付哥哥可能只是有些认生。”
付俞抿唇没有搭理,转身将圆圆手中的盆接过,没过多久店外的全部收了进来,外面的天色也黑了许多。
“圆圆,你爷爷应该快到了。”
肖小莹拉着圆圆又急匆匆往外跑,付俞下意识想跟着一起离开,却没想到那小孩又回头对付俞说道:“我自己可以,陈老板人很好的你多认识认识!”
才迈出去的脚又尴尬地收了回来,付俞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视线不得已又看向身边形状各异的花材上,直到身前多出一杯水才愣愣看向陈怀远。
“每天都要将外面的收进来吗?”
“当然,现在室外的温度到了半夜还是太低了,店内晚上有时候会开暖光灯。”
付俞端着杯子喝了一口心想陈怀远真是个细心的人。
“你呢,每天都要接肖小莹放学吗?”
陈怀远毫无痕迹地将话题转到了付俞日常上,前两天他出门看见付俞跟着两个小孩子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
付俞喝完自然地将杯子塞回陈怀远手里,头发斜在眼前,他盯着脚边的花盆,反应了两秒才惊觉陈怀远在跟自己说话。
“啊。因为刘姐比较忙。”
陈怀远因刚刚付俞的动作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水杯在手掌间缓缓转动,觉得付俞像是某种反应迟钝又莫名警惕的乌龟,怪可爱的。
店外肖小莹的身影缓缓接近,将杯子放到一旁,陈怀远从桌角还未收拾好的花材中找出枝白腊梅递给付俞。
“当作你辛苦帮忙的报酬。”
付俞出门时手里攥着那枝腊梅,肖小莹见着了大叫一声,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直到陈怀远给了她一枝洋甘菊才罢休,拉着付俞的袖子笑嘻嘻地同他挥手再见。
而付俞手中的腊梅,只有少部分已然绽放,一路上鼻尖飘荡着馥郁花香。
付俞一直接到周五,这天刘姐终于开口将这副担子从他身上卸了下来,肖小莹背着书包闻言正准备哭号被李建业率先领了出去。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肖小莹在学校跟同学打架,说什么那些人欺负她,我看就是她逞能胳膊上还有被人挖伤的影子……”
衣服上面不知是在哪里蹭上了灰,刘翠花不断拍打着胳膊,她的岁数其实说不上年轻发丝里已经看得见白,眼角的细纹因为眯眼的动作更加显眼,说出的话像是抱怨。
付俞静静听着,手指放在桌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角。
“喏,这是辛苦你接肖小莹的奖励。”
付俞手里被塞了一张钱币,他猛地抬头,松开钱想还给刘翠花,“不用,我也没干什么。”
每天那些没事儿干的时间,空虚不断将他吞没,他只能盯着墙壁、地面,熬过那不被人需要的一分一秒。
其实接肖小莹放学也挺有趣的。
他思索着却发现有趣的点已经模糊了,在脑海中只剩下这个概念。但无所谓,总比他无所事事地陷在无谓的焦虑中好。
付俞眼中的光坚定了几分,站起身将那五十块钱放到刘翠花身前。
“我应该感谢刘姐的,是您给了我一份工作。”
大概是付俞态度过于诚恳,刘翠花眼神一转将钱收了回去,心里却又禁不住地心疼,怎么会有这么听话惹人疼的孩子呢。
周末时店里的生意好了许多,付俞从早上起来打扫完卫生,还没歇又开始跟着李建业一起择菜,街道上不断有行人来往,付俞不经意抬头发现丁响正站在不远处端着碗吃饭。
自从那次雨天后已经有一阵时间没看见丁响。
李建业见付俞突然望着一个地方愣神,跟着视线看过去认出是个熟人。
“你怎么和他认识的,我在这块儿都住了二十几年大部分人都能聊两句,就那小子倒是眼生。”
付俞收回视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那又牵扯到早已死去的陈修和那些腌臜事。
李建业不过随意一问,等不到回答便又继续手中的活儿。
付俞陷在过往的回忆里,低垂着脑袋,眼中流露出平日看不见的厌烦和恨意,只是大多被头发挡住。
半晌不见对面的人动作,李建业向上看了一眼,见付俞那副忧郁的样子,“哎哟,瞧我这嘴瞎问。我不会哄人,你打我吧。”
付俞的胳膊被李建业握住往他脑袋上放,只是他仅仅玩笑般举动,放手间也错估了付俞的力气。
突然地触碰使得付俞应激了,先是厌恶地瞪了过去,随后又顺着方向毫不留情地扇去。
等到啪地一声响起,两人都愣住了。
“对……对不起。”付俞收回手,望着指尖的红意尴尬道歉。
李建业脑瓜子嗡嗡响,他捂着脑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付俞,妥妥一副被渣男辜负的无辜样,虽说他确实让付俞打他,但没想到人下狠手。不过他很快就消化了脑海的震惊,对面付俞满脸无措地望着他,才生出的一缕羞恼很快散去。
“看不出手劲儿怪大嘞,哈哈哈没事我脑袋比石头硬,不疼。”
李建业笑着将手放下,实际上脑袋还是有点晕,被为了让付俞安心不敢表现出半点。
对面付俞松了一口气,干巴巴地说道:“没注意到你。”
李建业还能说什么,只能笑笑表示自己不在意。
后续两人沉默地将菜处理完,李建业拿着去后厨清洗,付俞坐在店外没动他撑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盯着水泥裂缝里钻出的杂草,为自己刚刚的举动感到懊恼。
付俞坐在小凳子上,抱着双膝整个人缩成一团,在角落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像是散发霉气的蘑菇,灰暗,阴沉。
没等付俞继续低沉,丁响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屏障朦朦胧胧地传进耳朵里,他慢半拍地支起脑袋就看见丁响站在阳光下满脸笑容地望着他,手里还提着一个小袋子。
“你怎么坐在那里,要多晒晒太阳才好。”
说完不等付俞回应,就自顾自将付俞坐着的板凳往外拖拽,付俞茫然地望着他感受到自己一点点被拉进阳光里。
太阳暖烘烘的。
“今天怎么过来了。”
付俞抬手揉了揉脸,将那些负面情绪收起,撑着膝盖准备站起来,还没起身丁响就将手里拿着的那袋东西递到了他面前。
“这个饼子好吃,给你尝尝。”
付俞低头接过,打开里面是一张巴掌大的面饼,上面还缀着几颗芝麻,拿在手里还带着余温应该是他才买不久的。
付俞拿起放在鼻子闻了一下,张开嘴咬了一口,饼子里面包着酸豆角,又香又脆的。
丁响眼神不自觉往店里瞟了一眼,显然刚刚那幕被他看见了。付俞等着他问,结果人又开始讲别的话题。
“在镇上买点肥料,你瞧着好像胖了一点,挺好。”
“很好吃。”
付俞紧紧捏着饼子,小口小口吃着,仰起脑袋冲他笑了笑。
丁响一时间没说话,过了半晌才开口,“你笑起来比我妈好看。”
付俞因为这奇怪的类比轻笑了一声,低头咬饼子时盖住眼睛的刘海突然被人撩了起来,他被吓了一跳差点就上手了,只是想起刚刚的误伤强行忍了下来,还好丁响盯着付俞的眉眼看了两秒很快又放了回去。
“平时方便吗?”
其实付俞有自己修过,他每次只是将遮住眼睛的部分剪掉,因为看不见每次都坑坑洼洼,没少被肖小莹笑话,只是刘海总是很快又长起来。
现在付俞看着丁响利落的短发,心里渐渐有了计较。
丁响没待多久,两人站在外面说了几句,挥手道别,每次都显得十分匆忙,可能家里忙吧。
付俞想着转身将凳子拿回店里,这会儿还没来什么人,李建业独自在后厨忙碌着,他探头望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说话。
“在这探头探脑看啥呢?”
刘翠花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付俞回头看了她一眼,满脸闷闷不乐,“我惹他不高兴了。”
付俞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并没有这种和朋友摩擦后继续相处的经验,在以前只有忍气吞声,此时他感到格外迷茫,就算李建业没再说什么,但这事总归是他错了。
刘翠花看着付俞可怜的样子,自觉自己是大家长,双腿一迈往后厨走去。
付俞站在外间看着两人交谈,视线时不时转到他身上,手指无意识抠了起来,直到刘翠花走出来他才惊觉自己抠流血了,连忙放到嘴边舔了舔。
“他没不高兴,你李哥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别瞎想哈。”
刘翠花知晓原因后反而对付俞更加怜爱,原本摸向他脑袋的动作硬生生停在半空,后又笑着装作若无其事般收回。
“现在不咋忙,你出去转转,顺便帮我看看肖小莹那兔崽子有没有乖乖待在补习班。”
肖小莹在周六会补习数学,补习班那地方付俞跟着去过一次,就在她们学校附近,当时肖小莹拉着圆圆和他格外气闷,吐槽了好久。
付俞抬眼看了她一眼,知道她是想自己出去散心便点头同意了,正好他想把头发理了。
在这里也有两个月了,每周的工资付俞都好好攒着,现在那个钱包已经快装满了,每次刘翠花算账的时候还喜欢从里面拿几个硬币让他去买零食,跟哄肖小莹没什么两样。
街边有很多小孩子玩耍,一阵阵从街头跑到街尾,有两个缩在一棵树下不知在看什么,付俞看了一眼走出去一段距离又转身走了过去。
他凑上去站在小孩身后看过去,发现他们在看一只老鼠,那只老鼠被夹断了腿,身上灰色的皮毛破开一个洞,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那两个小孩拿着棍子时不时戳一下,见老鼠动一下才露出开心的笑容。
付俞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到那只老鼠咽气无论怎么戳都不会动时才离开,他想到困在山林里时老男人想吃肉了就去外面捉老鼠,当着他的面扒开毛皮,然后扔在他身前让他弄熟。
那只老鼠被分成几块儿煮成白汤最后全进了老男人的肚子里。
付俞脑海里不断回想着那块破开毛皮的鼠肉,神经质地啃咬着拇指,一直到身后被谁轻轻拉了一下才猝然停下脚步,不断啃咬的手指破了一个口子,一点红留在上面。
付俞神色淡然地将手指在衣服上擦拭干净,转身装作疑惑的模样看向陈怀远。
“怎么像个被人丢弃的小朋友,找不到回家的路吗?”
陈怀远这次手里没有再捧着花束,当然他什么都没拿,阳光洒在他身上照在他的笑脸上,似乎只是偶然遇见,付俞隐去眼底的焦躁摇头。
“准备去补习班。”
“那你刚刚走过了,肖小莹刚刚下课已经跑回去了。”
陈怀远侧身指了指已经落在身后的补习班教室,这会儿孩子刚刚下课一窝蜂跑出来吵闹着,付俞闻言才茫然地啊了一下,随即低下头看着脚边的石子。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很不好,明明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噩梦,明明这段时间都过得很好,可只因为一些小事,他再次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厌弃和无止尽的焦虑中。
“除了看肖小莹,你还想干什么?”
男人温声细语地询问着,像是在引导突然闹脾气的小孩,两人无声对站着。不知过了多久,陈怀远身上的味道在微风中飘向付俞面前,一股淡淡的草木香。
付俞转动眼珠无声瞧了他一眼,随后自暴自弃般说道:“我想理发。”
阳光徐徐洒在地面上,路边的树枝在小孩子一阵摇晃中发出簌簌声,随着脚步不断有小石子咕噜噜地滚动着。
付俞跟着陈怀远走到理发店,店门外放着一个已经发黄的木牌子,上面用彩色粉笔写着洗剪吹的字样,后面缀着一个大大的笑脸。
陈怀远打开玻璃门率先走了进去,瞬间一股难言的味道迎面扑来。
付俞一时未察呛了一下,皱着鼻子缓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里面只有一位大叔在理头,地面铺满了细碎的短发,陈怀远站在里边跟坐在沙发上的阿姨交谈着,付俞只是扫了一眼又看别处去了。
这家店只有两把供理发的椅子,镜子前摆放了几把梳子和剪刀,耳边咔嚓咔嚓声不断响起。
付俞站在一旁看着理发师傅不断运动的手,另一只拿着一把细齿小梳子时不时梳理头发再一一剪短。
“先去洗头。”
陈怀远说完话扭头见付俞凑在那边一脸认真地看着,眼中多了一丝笑意,那一眨不眨地模样引得理发师傅都抬头看了付俞一眼。
付俞收回视线跟着说话的阿姨走到里间,一处狭小的空间,里面还飘荡着洗发液的气味。
不知道是那个阿姨手法太温柔,还是他最近太过疲累,洗发过程中便睡了过去,最后迷迷糊糊随着声音站起身坐回外间椅子上。
他微微张开的眼睛无声地望在一处,陈怀远似乎在耳边说着什么,但他太困了,没过多久一只手落在头上随后剪刀的咔嚓声响起。
付俞一直保持着半梦不醒的状态,直到吹风机的风筒声响起,才恍似惊醒般在椅子上动弹了一下,他茫然地看向镜子里自己干爽利落的短发,下意识垂下了眼睛。
“阿姨的手艺这么多年还是这样厉害。”陈怀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耳边的交谈声明明就在身边,却又像隔了很远。
旁边的大叔已经离开,那位理发师傅坐在靠墙的椅子上打瞌睡,付俞身上的围衣也解了下来,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伸出手小心触碰着发丝,上面还残留着洗发水的味道,残存着吹风机的余温。
付完钱走出店付俞才看向陈怀远,这人脸上的表情一如之前没有丝毫改变,柔和的眉眼中含着一丝笑意,“谢谢你带我理发。”
站在街道上,这次阳光终于直白地照射在付俞的脸庞,再无发丝的遮挡,他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心里对陈怀远感到一阵别扭。
“那下次给我做蛋炒饭吧,作为谢礼。”
很不要脸的要求,可付俞还是应了下来。
付俞瞧着那人脸上更加明显的笑,有些气闷,后知后觉自己刚刚被捉弄了,陈怀远根本就是开玩笑的,自己却当了真。
他抿着唇抠了抠指甲,余光中发现陈怀远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而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减付俞开始感到焦躁,牙齿不自觉咬着软肉强忍着不适。
在付俞爆发的前一秒陈怀远的动作停了下来,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个肖小莹。
付俞原本憋着的气又呼了出来,他抬头看向陈怀远,那人脸上依然是那副让人气恼的表情,手指抬起指着付俞左边侧脖子说道:“这边有两根碎发。”
没等付俞开口陈怀远又自觉向后退开距离,付俞那股无处发泄的焦躁硬生生憋在了心口,惹得他颇为郁闷地瞪了那人一眼。
“记得约定,早些回去吧。”
付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转身原路返回,他知道身后陈怀远仍在看着,又像是数着秒数般地突然消失。
付俞没有回头沿着街道慢吞吞回到了饭店。
肖小莹正蹲在角落吃辣条,可能是怕她妈妈骂,小嘴红彤彤也一直没停,察觉到有人猛地抬起头见是付俞才又放松下来。
举着包装袋,嘴里不断吸着气小声说道:“给你分一根,别给我妈说。”
付俞瞥了一眼满是红油的辣条,散发出的味道确实有点香,但他吃不了辣摆手拒绝。
“你为什么要躲在这里吃?”
没见过做坏事躲自家门前干的,这小妮子胆子也不知道是大还是小,付俞顺着肖小莹的意思站在边缘,防止被店内的人看见。
“午饭过后我妈肯定会往我书包里塞水果,到时候不就被发现了,所以现在吃掉最保险。”
小孩一脸得意地说道,似乎觉得自己特别聪明,付俞不动声色地点头然后回到店里,里面刘翠花正坐在最外面的椅子上,显然刚刚的话都已经听见了。
付俞朝着她点点头便走到了里间,很快外面就传来肖小莹哭喊的声音。
店里坐着几位客人,似乎都对此司空见惯,付俞见李建业端出一盘菜放在台子上,上前端了起来抬头见他看着自己的头发嘴唇蠕动了两下,还没等听见在说什么就往左手边一桌指去。
后来客人渐渐多了一些,付俞也就没再在意李建业和刘翠花两人不同往常的视线。
肖小莹哭号完顶着那张辣红的嘴巴趴在空桌子上玩,等到人都吃完走得差不多了,几人将付俞围在中间,脸上的笑容格外诡异。
“瞧瞧,这大小伙子多俊啊。”
“理完发人都精神多了,这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精气神儿。”
李建业手贱还想摸摸,随后想起什么又僵硬地收了回去,刘翠花注意到没说什么,只是逮着人一顿夸,弄得付俞格外难为情。
更不要说肖小莹还站在脚边不断哇哇哇地叫着,付俞知道他们是在哄自己开心,便也顺着意思笑了起来。
原本同李建业尴尬的氛围也消失了,他在后厨炒了几个菜几人吃了起来,饭桌上仍旧是以前自然的闲聊氛围,付俞时不时接上两句。
春季悄然结束。
付俞身上穿着刘翠花帮他买的长袖短衫,跟打扮自己女儿一样为他买着合身的衣物,有时候他也会恍惚自己的妈妈可能也就如此了。
店里的客人稀稀拉拉占据着一两张桌子,大多都是熟客,只有一人是最近才眼熟起来。
那是一位岁数不大的姑娘,齐胸的长发总是如瀑般披散在每日都不同样式的衣衫上,一双大眼睛总是直白地盯着人看。
其实付俞从没关注过,这天也只是因为肖小莹突然提及说那个女孩喜欢他。
这个说法很荒谬。
自那以后他的确发现这个姑娘来的次数变多了,那些时不时扫向他的视线总是隐蔽又迅疾,只是付俞之前被各种视线注视久了多了几分敏感。
她总是较旁人晚一些到店,最后走的时候会说一句多谢,声音十分轻柔,每次还未在耳畔流转便消了音。
打招呼的次数多了才勉强会多说两句,“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付俞站在门侧看着外间天空黑沉沉的云,才将下午就刮起了风,他本想说明天不必再来但又觉自作多情,索性继续沉默。
“你喜欢下雨天吗?”李曦穿着一件单薄的春衫,肩膀微微向内扣着,少见地将头发绑了起来只是脸庞仍旧有许多碎发。
“不喜欢。”
付俞干脆地转身往里面走去,不再与她多谈。
李曦站在原地傻了,她本想走苦情路线打动这个冷酷小帅哥,没想到人这么绝情。
她本是回家看留家读书的小妹,送孩子上学一眼便看着了这冷漠忧郁的帅哥,多方打听才来到这家饭店。
吃了这么多天进度为零,她不免吸吸鼻子撇嘴,出门回家。
因为肖小莹的宣传,李建业一见那姑娘走了就凑上前。
“啥子情况。”
付俞看着他八卦的模样失笑道:“什么情况都没有。”
自从付俞换了发型镇子上的小姑娘都喜欢往这条路走,反而使得店内多了一波新的客源,刘翠花和李建业没少因此啧啧称奇。
一些没继续读书早早打工挣钱的,看着付俞总会凑上去油嘴滑舌地调戏几句,惹得人频频冒冷气,他总是不惯会应对这种场面。
好在那些人并不会一直兴趣高涨,闹了两天便散了,只有李曦时不时还是会来店里刷刷存在感。
他们对此现象极其看好,觉得是向外交友的一步,有事没事就向付俞传输恋爱的好处有哪些,一直到付俞有些恼了才消停,但还未放弃八卦。
这些日子付俞总是想起陈怀远提起的那碗蛋炒饭,只是久不见他来,就连有时接肖小莹放学也只见花店挂着歇业的牌子。
城里还未到七点大街上便有了人影,早餐店朦胧的烟气徐徐升起,又消散在高耸的绿化树巅。
陈怀远从简陋的招待所楼梯走出,眼中还带着一丝未睡醒的困意,在清晨的冷气中打着哈欠,随后缓缓踱步到早餐店门口。
“来四个包子,两杯豆浆,一根玉米。”
他看着老板分装系紧递到手里,给了钱,又转身向另一头街道走去,转角没多远就已经看见了医院的建筑,陈怀远轻车熟路地来到病房,老头还没醒。
那天突然接到电话家里老爸生病住院,他只得暂时在这儿照顾着。
老头睡在中间位置,靠门的床位是空的,靠窗的倒是睡着人,他一开门就闻见里面闷着的消毒水味和一种酸臭味,在门口停留了几秒才走进去。
掀开围帘老头缩在上面,睡着也是皱着眉头,整个人睡在床上似乎格外不安稳,医院的单人床太小勉强塞上了个身长体重的中年男人。
陈怀远轻手轻脚将一旁的座椅搬放到床边,望着床上的人开始等待。
一阵惊雷,黑沉的云层中炸开一道光,窗外的树枝被风吹得哗啦响,空气格外闷,让人没有任何动身的欲望,只想睡在那里天荒地老。
付俞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呆愣地望着门外黑沉的天,眨眼间雨哗啦啦下了起来,好半晌付俞才有了动作,将不自觉攥住的毛毯松开,手指无意识地抚平褶皱。
他被困在梦里吓了一身冷汗,此时脖颈间一片湿冷,店里没有时钟付俞不清楚时间,看这大雨今天应是不用开店了。
他呆坐了一会儿,抬手将脖颈间的汗拭去,拉着毛毯又缓缓躺了回去,侧身看着店外被雨幕遮住的世界,迷迷糊糊中又睡了过去。
屋外雷声一道道响起,闪电便如烟花般不断绽放又熄灭,付俞默默将头埋进毛毯里,但此时再也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在心里数着那雷声,一直数到二十一,雨声小了下来。
付俞静默地躺在躺椅上一直到肚子饿得叫了起来,才起身将东西收拾到角落,探身将放在桌上的外套穿上,在店内站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将灯打开。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一直睡在店里了,没有谁会在饭馆睡觉,也没有人会一直没有住的地方。
他一边思索着找房子的事一边准备早饭,一时间多了一股生活的动力,可是找完房子之后呢,付俞想不出来之后的生活会有什么改变,他仍是要在这里工作的……
约莫到了中午,那阵雨歇了下来,付俞看着天便将店门打开了,只是没想到还会有人过来吃饭,付俞站在桌前听着人点菜脑子嗡嗡响,着急又不好拒绝,没有那家店会将客人往外赶。
他硬着头皮去后厨准备,原本没想到这天会有人来一点准备都没有,所有一切都是先处理,紧赶慢赶付俞端着菜交了差。
幸好也只来了那一个人,付俞现在厨艺较之前好了一些,可能也是因为有时李建业忙不过来拉着他帮忙掌勺,镇上的人只要菜不是特别难吃都能接受,一次两次后付俞确实学到了些。
他有些开心地哼着不知名的调调,眼中流露出几分藏不住的小得意,手上洗碗的动作不徐不疾。
一直空闲到了下午付俞准备将门关上,外面小雨淅淅沥沥似是没完没了的,想着早点休息,他才将躺椅搬出就有人敲门。
指骨敲响玻璃门的闷响使得付俞猛地转头看了过去,这意料之外的声响确实吓到他了。
门外陈怀远拿着把黑伞垂眸看着地面,似乎见付俞没有动静便又抬手轻轻敲击着。
“我关门了。”
付俞朝门口走了几步,微微歪着脑袋瞧着门外的人,一时之间并没有要过去开门的想法,视线从沾着水珠的发梢移到那人的脸上,陈怀远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困倦和疲惫,听到付俞的话也没生气只是又轻轻敲了两下。
咚咚。
付俞抿着唇看了几秒才上前将门锁打开,玻璃门才将拉开外面潮湿的水汽瞬间扑面而来,夹杂着陈怀远身上清浅的香皂味。
付俞抬头看着陈怀远,不明白这人为什么到店的时间总这么与众不同,下意识拉开距离转身便往店里走去,那把还未展开的躺椅还靠在一旁的餐桌上。
“一碗蛋炒饭,谢谢。”
陈怀远将伞放在门口,选着靠里的桌子坐下,至于那张躺椅早在他到店时就注意到了,他看着付俞搬着躺椅放下才抬手敲门。
这时到了店里,陈怀远才突然有种猜测——付俞可能一直都睡在这里。
中午阿姨提着东西到医院看老头,本来一直瞒着她没想到最后还是发现了,拉着陈怀远抱怨了几句最后还是让人回家休息,说是那里有她照顾着。
事出突然,陈怀远从医院出来时已经下午三点,不想再睡那环境嘈杂的招待所,便乘着班车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回了镇上。
途中小雨下个没完,心烦的很。
本来他已经走到了家附近,但突然就想起付俞的蛋炒饭,不待他多想脚下的方向已然变了。
这时陈怀远看着付俞似是有些不情愿的小表情,心里那些烦闷散了许多。
付俞低低应了一声垂着眼进了后厨,心里想着这次放几勺盐比较好,但最后还是没捉弄他,端着正常的蛋炒饭放到陈怀远面前。
陈怀远又是一声道谢,付俞没应他,坐在对面撑着脑袋看着他吃饭,耳边只有咀嚼声,他看着看着眼皮便耷拉了下去,没过几秒又会睁开看着对面的人。
“头发似乎长了一些。”
付俞迷迷瞪瞪听到声音睁开眼睛轻声嗯了一声,手顺势往脑袋上摸了两把,他头发向来长得快,似是要将那没有补足身高的营养都堆积到头发上去。
他收回手,视线略过饭碗,发现陈怀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吃完了,视线正落在自己的手指上。
“以前在山上砍柴划伤了。”
付俞手指上的伤痕深浅不一,其实大部分他已经记不得是因为什么弄伤的,总不是砍柴,做饭,被那破屋子里不知哪处的边角割伤。
那时候做饭都是拿着米煮粥喝,老男人不愿种田,时不时卖点柴从别人家买点米,吃不了饭,只能喝粥而落到付俞手里时就总剩下只有几颗米的米汤,要不是那些婶子不忍心时不时塞个馒头鸡蛋的,他早饿死了。
其实有时付俞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很了不起,他想着那些受饿受疼的过往眼中含着几分嘲讽。
“蛋炒饭很好吃。”陈怀远将碗往旁边推开,桌面发出摩擦的声响将付俞从回忆中拉出。
他抬头愣愣地对上陈怀远的目光,就如那日陈修带着他买衣服时看见的一样,似乎生活中没有苦楚,所有人都在阳光下。
“……作什么夸,这顿就当上次说好请你的。”
付俞将心中纷乱的思绪敛下,站起身收拾碗筷,不敢再看陈怀远的脸转身疾步离开。
“我就是觉得应该夸夸你,谢谢款待。”
身后陈怀远的声音响起,付俞步履未停,等收拾完出来时已不见人踪影。
那张饭桌上放着一颗糖果。
付俞拾起放在灯光下闪着七彩的光,剥开放进嘴里一股水果的味道,舌尖将糖果拨来拨去最后鼓起一边脸颊,好看的眉眼透出几分疑惑。
“太甜了。”
明明前一天打雷闪电那么大阵仗,可第二天仍然是个晴天,只能从潮湿的路砖和湿润的泥土中看出昨天的迹象。
李曦再次来了店里,比其他食客更早,付俞坐在外面跟着刘翠花扒蒜,后背仍能感受到时不时的视线停留,他皱着眉感到一阵无奈。
“昨天有人来吃饭了吗,我看你在桌上放着钱。”
刘翠花今日送了肖小莹去学校就来了店里,同时和李曦正好撞见,两人还聊了两句,此时刘翠花一边瞧着那坐在里面的姑娘一边询问着付俞,可眼中分明只有对当下人事的好奇。
付俞抬眼看着她点头,“您别看了,怪尴尬的。”
他说不出奇怪的点在哪儿,但此时他俨然成为了八卦的中心,刘姐看着他们的视线就差拉媒了。
“哎哟,小孩子面皮薄,姐给忘了,不看不看。”
刘翠花笑着哄付俞,又将话题扯到昨天他一个人给客人做饭的事儿上,话语中多了几分开心。
“昨儿我猜着应该没人就没来,还是你当事儿,真能干!”
付俞因这直白的夸奖眼中多了几分笑意。
其实也当不得什么,但突然得了夸奖心里就是咕噜噜往外冒泡,开心得不得了。
只是还没等付俞开心多久,就见坐在里间的李曦突然蹲在了旁边,伸出手帮着一起扒蒜。她穿着一件湖蓝的外套衬得她雪白,一双黑眼睛滴溜溜转着,看向付俞时又多了几分羞怯。
李曦知道自己还不得人喜欢,只一个劲儿和刘翠花闲聊,时不时给人逗得笑出声。
付俞不动声色移动着位置,将凳子用脚勾着往一旁挪。
那边欢声笑语,付俞一人埋头苦干。
即使付俞不愿听,那些声音还是传到了耳朵里,李曦在刘姐的询问下说着自己的经历。
一个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的姑娘,因为家里还有弟妹早早出了学校,在社会中打拼的辛酸变成一个个故事玩笑似的从李曦嘴里吐出。
付俞闻言看了一眼,那姑娘脸上满是对当时落魄的调侃,将其中的艰难掩埋。
“我还记得当时没钱吃饭,买了半斤馒头一瓶老干妈,想混一个星期过去,但没想着那破屋子老鼠多,一觉醒来就看见老鼠在跟我抢吃的,气得我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馒头,想着怎么都不能便宜那死老鼠。”
明明人是笑着说的,但听的人却怎么都笑不出来,刘翠花眼中满是心痛,叹息着拍了拍李曦的手,扯着唇换了话题。
付俞移回视线,盯着手里的蒜想起以前,山里夜间有时候会有野猪出现,老男人住的屋子离人远,冬天山里没吃的野猪跑进了家里寻食,老男人看见拿着刀,自不量力地想杀猪食肉。
后来野猪被惹怒向他撞去,付俞缩在墙角不敢出声原本想跑出去叫人,但门口被堵住根本走不出去,老男人见势晓得惹了麻烦,绕过桌子就往外跑,拉过一旁跟着想跑出去的付俞往后推去。
那天晚上付俞被野猪顶出了二里地,身上的骨头断了三根,躺了许久才能下床。
那头野猪最后还是被老男人喊着人一起杀了,人们说着笑着拿刀分肉,那时付俞还躺在低矮的土坡下疼得人事不清。
老男人煮了肉,连吃了三天,付俞昏迷在床只得到了几口肉汤。
“没什么苦不苦的,都是这么过来的,瞧我怎么又说回来了,惹婶子伤心了。”李曦嬉笑着作势拍了拍自己的嘴。
她并没有待多久,似乎就是为了帮忙扒蒜来的,刘翠花跟她聊了一会儿,现在看人越发喜欢,觉得那孩子脾气好,同付俞很合适。
然而脸上的满意再瞥见付俞时瞬间隐去了。
“怎么这副苦样子。”
实在不是刘翠花惊讶,付俞皱着眉头眼中没有一点光彩,明明该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却总是沉默寡言。
她猜测着可能李曦的口述引得这孩子想起伤心事了,在心里叹气上前从兜里拿出一颗糖放在付俞手里,那是一颗彩色包装的糖果,和昨天陈怀远给的一模一样。
付俞低头看着手心里的糖,拆开放进嘴里,酸甜味。
“谢谢刘姐的糖。”
刘翠花从兜里又拿出一把,直接塞进付俞口袋里,“人陈老板给的,送孩子遇见被塞了一大把。喏,放口袋,别吃多小心长虫牙。”
付俞用舌尖拨着糖果在嘴里滚动,进店拿扫帚开始打扫卫生。
自那以后李曦来得更加勤了,不再如以前一般只过来吃饭,反而没事在店里坐着和刘翠花聊天的时间多。
甚至和李建业混得也能说上几句话,其中肖小莹最喜欢她,觉得她每次穿的衣服都极好看,在李曦给她绑了几次头发后更是时不时在付俞面前夸她。
小孩子丝毫不掩盖自己的目的,直白得很。
“姐姐那么好看,你不喜欢吗?”
付俞抬手指了指她,没吭声。
肖小莹因着他的动作猛地一下往后窜去,小脸上满是惊恐,“我不行!我还是个孩子!”
她似是当了真,像看怪人一般瞧着他,远远站着生怕付俞打她的主意。
“瞎嚷嚷什么呢,你哥哥跟你开玩笑呢!”
李建业从门口走进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笑着戳了一下肖小莹脑门。
“总要相处看看,人姑娘天天过来转也不是办法。我长的也不差呀,怎么没见有人追我的。”
李建业似是在自说自话,慢悠悠又走进了后厨,肖小莹跑去了外面没再往跟前凑,付俞想着肖小莹的问题开始思考。
他不喜欢李曦,也不讨厌。
他只能做到不讨厌,再多的没有了。
但付俞确实要解决这件事,整个店里的人都知道李曦的心思,虽然从不会对付俞要求什么,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有撮合的想法,李曦就像从土地里顽强生长出的小草,坚韧善良。
他不该这样回避别人的心思。
李曦再次来店的时候手里拿着本卡通绘本,坐在桌上和肖小莹一起看,付俞一直等到肖小莹看完跑出去玩才走上前。
“明天要不要一起去转转。”
李曦先开了口,露着笑脸说地似乎格外轻松,视线轻移,付俞还是看见她紧张攥着绘本的手指,在那人笑容快消失时应了声好。
李曦的笑容很快又再次恢复,甚至比之前更甚,眯起的眼角都带上了几分雀跃。
镇上没什么好玩的地方,唯一让两人轻松自在的点在于两人对镇子都不太熟悉,付俞极少出门只对极少数两条路熟悉,而李曦则是久不归家如今一切都陌生了。
两人走走停停,不过一会儿手里塞满了吃的喝的,有些是李曦出钱买的,有些是付俞看不过去买给她的。
一路上只有李曦间或说几句,付俞配合地应着,大多数聊的是李曦在外打工遇见的趣事,付俞没经历过也想象不出来,他本就不是善聊的人,李曦晓得便一个人说着没让气氛冷下去。
口中的零食味道或是太过甜腻,又或是过于辛辣,付俞吃着额头已经冒出了汗,他一边同李曦说着一边抬手抹了一把,随后将那些不合胃口的零食换到另一手上拿着背在身后。
只是让付俞丢掉又觉得可惜,便一直拿在手里。
“之前这家卖烤红薯、烤土豆,每次放学都缠着妈妈让她给我买,我现在都还记得那个香味,你懂不懂那种甜到流蜜的番薯,特别好吃!”
李曦的个子不高,走在付俞身旁才将将到他肩膀。
此时她微微仰起下巴看向付俞,披肩的长发在脑后轻轻扬起又落下。
付俞知道自己要扯出笑脸,心里对于李曦描述的烤红薯只感到一阵陌生,时间太久了,回忆被埋在灰烬里,一时翻不出味儿来。
“你会在这里待多久?”
付俞摩挲着手里的东西,这一路他知道李曦只是因为家事儿短暂回来一段时间,她迟早会再回到城里,那时他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联系。
李曦的笑脸突然僵住了,她似是有些无措般低下头,手里的零食早早喂进肚子里。手掌缓缓摸了摸肚子,胃里那股复杂的味道便顺着食道冲了上去,一如她的情绪。
她察觉出付俞在婉拒,明明那么不善言谈,拒绝人的时候反而简单地像句问候。
“还有几天,付俞你要不要陪我去学校走走。”
李曦再抬头时眼底没有半分情绪,仍是嬉笑着询问付俞,就像那天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和他转转才开口的。
此时下午时间似是下课了,学生们都跑出教室在外面戏耍,欢声笑语。
付俞同李曦站在一墙之隔的校外,李曦的视线从一砖一瓦看向那一张张笑脸。
“变化蛮大,以前都破的墙皮一块一块的,快认不出来了。”
李曦笑着喃喃自语。
等闹铃突兀响起时,那些孩子一窝蜂又钻回了教室,两人不尴不尬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陈怀远的花店又开门了,付俞站在不远处望着那人正在打扫门前的泥土,明明气温已经上升陈怀远依然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周围的花草将他簇拥在中间。
付俞一直都知道陈怀远长得不错,如今这个念头愈发强烈,他站在那里就让人移不开视线。
即使陈怀远没有再如之前那般抱着花束,付俞还是一眼看见了他。
“啊,那人还挺帅,跟你的风格不太一样呢。”
李曦见付俞一直盯着一个方向,顺着视线望过去就欣赏到了另一种美,不由啧啧赞叹。
付俞收回视线,侧身挡在李曦身前,“该回去了,店里只有一个人。”
李曦抬头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错愕,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帅哥,唇瓣轻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
“不陪我去看看吗,你也很感兴趣啊!”
李曦憋不住话,瞧着付俞并没有露出急切的表情,知道他只是找借口回去,想着反正之后也不会再有这种相处的机会了,手背在身后握着拳鼓着劲儿说了出来。
付俞的神色开始变得奇怪,他的眉眼没有发丝的遮盖清晰露在人前,人愣了两秒收起莫名的紧张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这是一种默许。
李曦重又扬起笑脸,冲付俞招手走在了前面。
陈怀远看见付俞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早在人还没走近时他便看见了两人,明眼人都能看出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陈怀远猜想着应该是才认识不久,看向付俞眼中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打趣,但很快又笑着收回眼神同李曦说话。
“老板这家店开了多久,这些花都养得好好。”
“开了三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付俞站在那些花草前看着,有时陈怀远的目光会短暂落在他身上,须臾又收回,轻飘飘地像蝴蝶一般,付俞没敢抬头回望过去。
耳边关于陈怀远花店的对话断断续续,里面总夹杂着李曦对人直白的夸赞,付俞听着悄悄侧过脸瞟了一眼,即使如此陈怀远脸上的笑容也没多几分变化,像一张牢固顽强的面具,嘴角的弧度没有一丝改变。
那人似是察觉到付俞的目光,视线飘来停留了两秒,付俞注意到陈怀远的嘴角微微上扬了。
“店内还有许多,不如进去看看。”陈怀远侧过身子将李曦往里面引,这时付俞也不好一个人待在外面便随着走了几步。
在与陈怀远擦身而过时,清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在约会吗?”
付俞扭头看过去,什么约会,不过就是散步而已。
他不解这个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眼神分出又很快收回去,扭过脑袋留给陈怀远一个后脑勺。
“哇,你快看这束花在城里得翻一倍价格。”
李曦指着放在水桶里的一束月季同付俞吐槽,淡粉色的花瓣,半开不开的花朵簇在一起。付俞看了一眼旁边的价格,算了算自己的工资对李曦的话表示了肯定。
陈怀远店里的东西价格都算得上实惠,原本只想看看的李曦见此认真挑了起来,一个人站在花桶前低声自言自语。
陈怀远站在门口时不时冒出两句话,为李曦讲解那些花带回去可以养多久,几天要换一次水。
可能是镇上买的人不算多,花桶中的种类并不算多,李曦看着看着蹲了下去最后小心抽出几支,抬起胳膊扬起笑着给付俞展示。
李曦的审美是在线的,搭配的花清醒活力,付俞看着她眼巴巴的模样,终是笑着夸了声好看。
最后两人分别时李曦从买的花中抽出一支递给付俞,“陪我压马路的谢礼。”
粉色的月季在付俞指间转动,花瓣在空气中抖了两下,付俞站在原地望着李曦的身影渐渐消失,最后转身回到陈怀远的花店。
“你上次给的糖哪儿买的?”
付俞见陈怀远正拿着小喷壶喷水,站在门外敲了敲玻璃门。
那人闻声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对付俞去而复返的惊讶,但也没回答付俞的问题,拿着喷壶从一侧喷到另一侧也没见开口。
付俞不自觉用手指搓动着青绿的花梗,垂眸望着那些四萨的水滴,对陈怀远的缄默感到困惑。
“你为什么不说话。”
又站了一会儿,付俞才闷闷问出声,陈怀远将手中的喷壶放回角落,手指触碰着湿润的叶片,半晌才将视线移到付俞身上。
“那你为什么不先回答我的问题。”
一句话来得没头没尾,付俞茫然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否决才想起进门时陈怀远对于约会的疑问,原本不解的目光变为一种无奈,像是没想到这人如此幼稚。
“她只是想让我陪着走走。”
“那就是约会。”
陈怀远转过身再次拿起喷壶,语气十分平淡。
付俞不懂这些,他只是觉得之前那些糖挺好吃想来问问在哪里买的,下次自己好也买一些。
“该你回答我了。”付俞的语气不自觉重了许多,夹杂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抱怨。
“城里买的,具体位置在市中心医院旁边的小卖部。”
陈怀远抽出一枝花拿起剪刀修剪着枝叶,最后那枝花又被塞进付俞怀里。
“算着我合该也送你一支。”
他笑着抚弄着花瓣,两人的距离只有怀里花枝隔开的空间,付俞甚至能听见陈怀远的鼻息,他有些不适地动了动胳膊。
“刚刚逗你的,想吃糖下次我帮你多买些。”骨节清晰的手指理了理花瓣,消失在付俞的视线里。
陈怀远再次恢复那副温柔言笑的模样,付俞怀疑地扫了他一眼没说话,手里攥着两枝粗细不一的花梗,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开。
身姿清瘦的少年握着那两枝风格迥异的花在视线中渐行渐远,陈怀远望着那被风吹拂的碎发嘴角的笑容多了几分真。
看见付俞和那姑娘走在一起他确实有些惊讶,毕竟付俞在他看来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几乎不会主动和人交往,每当有人凑上去总会下意识皱眉,本人可能自己都没有察觉。
“现在小孩都这么早熟了吗?”
陈怀远喃喃着回了店里,约会这种事在他有限的认知中只出现过一次,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他苦笑着摇头,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再次拿起喷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