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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州来客

 

问心早晨偷偷摸摸回去,她干这个事一回生二回熟,倒不怕人说,只是现在她明面上是和陆之远相好。她悄然回去时,露水正打到她的头,问心正要去看是哪只调皮的鸟儿,却看到了一双兄妹正在凉亭边说事。陆家兄妹行迹鬼祟,问心大大方方地路过他二人,并在陆之芳前停留片刻。问心对芳芳有很多失望,但她还记得她当时在净山门被芳芳照顾的日子,因此一直没说重话。问心还在等梅清的信,她就是等不来。大概梅清不会来信了。至于陆之远,这个人的脸皮仿佛是特殊的材质制成,刀枪不入,甜言蜜语阴阳怪气都动摇不了他一丝。陆之远目标明确,他非要从雷坚白手里榨到好处。可前几天,问心和雷坚白打听,雷坚白却似乎并没有许他喜欢的这个青年好处,航道是没给的,货船也是不给看的。问心和陆之远打了个照面,陆之远含笑送问心回住所——大概张洄淮就是听到了这个,听得醋意大发,昨晚将她浑身都舔遍了才罢休。问心回头看了眼陆之远,陆之远的笑容还是四平八稳,问心偶尔也纳闷,大概这人一败涂地也能笑着自刎吧。问心收拾收拾,就前去剑炉。现在她是一天懒都不会偷,要当女侠就得吃苦,要当未来岛主更得吃苦。午饭时分,问心与张洄淮雷英雄相见。大概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雷英雄反主为客,对张洄淮严防死守,生怕问心把他从身边偷走。一上午,雷英雄都在诉苦,他告诉张洄淮:“洄淮啊,不是我不来找你,是如果我和问心都去找你,爹不是更生气吗?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稳定军心。你和爹怎么说的?”张洄淮冷笑:“当然是下跪磕头,痛哭流涕给他道歉。”雷英雄抠着自己的短秃指甲:“反正……反正……”他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出话。张洄淮端详他的少爷,他诚恳道:“少爷,你瘦了。”“五斤肉。你看得出?”雷英雄还扭捏地不敢炫耀。张洄淮将他从头看到脚:“怎么会看不出呢?”雷英雄二十好几的人了,看张洄淮又给他忙前忙后,就高兴起来,他自然觉得他和张洄淮和好如初,一上午他都使唤个不停:“洄淮啊,洄淮啊。”在他看来,这是一种亲切。张洄淮端茶倒水也是小事,不过按照往常,他会立刻把赤枭的藏身之处告诉雷英雄,现在他却捏着手绘地图没告诉少爷,功劳只给问心。事后雷英雄必然要和他翻脸,那就翻去吧。他想到那一天,他就要笑,就要快乐。张洄淮想到一半,还是摇头,给他端了碗冰过的茶水,他搁了一点槐花蜜。从前他总管束着雷英雄不要吃太多甜的,现在随便喝。多喝一口不能涨十斤肉,少喝一口也瘦不了一两,随便喝吧。烈日炎炎,雷英雄一上午舒舒服服一滴汗未出,他见了大汗淋漓的问心还惊讶。剑炉环境比烈日暴晒更热,问心上午还好些,到了中午成了条蔫黄瓜,有气无力靠在哥哥怀里喝水。问心喝够了水,就端着半个西瓜,一勺一勺地挖西瓜吃。天太热,问心吃不下饭。她这几天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脸和脖子不是一个色,雷英雄看她晒成两截,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态:“明天还是不去了。家里又不短你这一把兵器。你顶多打了送娘亲作纪念。”问心一边吃西瓜,一边头也不抬道:“谁说我送娘亲。我自己留着用。话不是那么说的,我打完了就知道第二把剑怎么做,之后总有一天,能做出好的武器。要是一直不开这个头,纸上谈兵,只能一事无成。”雷英雄讷讷地站起来,他一挥手:“洄淮,走吧。”问心一骨碌爬起来,她有话跟张洄淮说。可雷英雄死活不放人,他虽然不去剑炉,但问心去剑炉,他就觉得自己的所属地被侵犯了似的,虽然明面上那是娘的地盘。既然问心染指剑炉,那洄淮更断断不能给问心夺了去。也是问心本事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那边陆之远病病歪歪不忘跟在爹后头拍马屁,这边问心还想和洄淮拉拉小手,不能什么好事都叫这丫头落了。虽然他也没事让张洄淮做,但人他就得带在身边。张洄淮看他没事找事,又给他泡了一大壶蜂蜜梅子冰茶,喝得话少尿多。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下棋,张洄淮的棋艺平平无奇,奈何雷英雄是臭棋篓子,输了就悔棋,这点兄妹俩倒是一样的。张洄淮抬头望天,这空隙,雷英雄就偷偷换了黑白子,张洄淮再装没看见。他托着颧骨,百无聊赖地转眼珠子,对面的少爷嘟嘟囔囔道:“不懂你们一个两个那么折腾干什么,到时候我养你们两个不就好了。”张洄淮不理会,他腿麻了。晚饭后,张洄淮坚决不肯陪下棋了,雷英雄便提出要他陪着散步,两个人晃晃悠悠地走着,雷英雄大概是喝了一点酒,感情上来了,便问起身边的人志向在何方。此问若在叁个月前,张洄淮会诚诚恳恳地回答,现在他靠着树,双手抱胳膊:“混吃等死。”“看着问心那么上进,我心里滋味五谷杂粮的。”“你又饿了?”雷英雄正要抓着张洄淮说个明白,现在这个洄淮就是不对劲,谁能把张洄淮还给他呢,之前的洄淮到哪里去了——码头船靠岸,有人上岛。奇怪,这时节,会是谁?

那小女子带着剑,风尘仆仆,吊梢眼柳叶眉,好厉害的长相。张洄淮认出来了,那女子她还带了好几个人。问心练心法练到一半,被阿山摇醒,她差点被摇得叁魂五魄都从胃里吐出来。阿海抢在阿山前面告诉问心,西南郡来了客人,客人来势汹汹,张嘴一定要见问心。问心急急忙忙穿鞋,她一边赶路,一边听阿山汇报,她已经知道是谁来了,梅清来了。梅清带来了父母、葫芦州陆家的老管家、短暂给陆之远打过工的水手、还有她自己,牙尖嘴利的陆梅清,义薄云天的陆梅清。问心赶来时,小小武堂里人来得齐全。陆家兄妹在葫芦州老乡面前,表情晦暗。唐道茵打着哈欠,一见问心来,就从趴着张洄淮,转而去扒拉问心。问心甩开她,平紫微的脸色比铁剑更黑,她招招手,叫问心到她身边去。平紫微哄问心道:“心儿,别伤心。这脏东西,我和你爹不预备让你听到,可是这位陆姑娘个性刚烈,她一定要这样做。”雷坚白痛苦地捂住脸:“家门不幸啊——”左舵主贝珍把唐道茵拉到她旁边的位置上,投喂一个糖饼。右舵主王奇水困得睁不开眼睛,一个劲地喝浓茶吊精神。所有人都来齐了,东滨人坐在一边,西南郡人坐另一边。东滨人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梅清打头阵,她身后只有两个人,陆之远陆之芳在她身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寒暄过后,人人屏息等着梅清发话,梅清开门见山:“陆之远陆之芳乱伦。”无人说话。“他们虽然是兄妹,却已经做过夫妻事。”雷英雄听了骂了句脏话,连问心都眨巴着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问心看向芳芳,可芳芳并没有掩面痛哭,相反她心不在焉,仿佛在听无关的事。陆之远还是假面假笑,他坐在椅子上,稳如泰山。梅清回头看两人:“正因如此,陆之远对你们大小姐不可能是真心的,他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骗子。他以前卖柳霏散,后来柳霏散在中原被武林盟合力禁止了,陆之远一计不成,又生歹念。南理毒药极多,他远去南理折腾一种名为观音娘的毒药。但是西南郡人怕虫,他打不开销路。他来东滨,就是打着拓展销路的主意。”陆之远望向雷坚白:“雷岛主,我堂妹刁滑,她与我有些私人恩仇,她怀恨在心,不惜编出这么荒唐的故事来诬陷在下。”梅清恶狠狠地回头,猝不及防就赏了陆之远一个大嘴巴子:“放你娘的狗屁!我跟你有什么私人恩怨!”陆之远捂着脸,他擦掉嘴角的血,半笑不笑道:“你家境窘迫贫寒,你我父亲虽为兄弟,在爷爷心中待遇却天差地别,你爹无能,我爹有才,家产归属天经地义。可你嫉恨我和芳芳,从小就黏在我们身后,流浪狗似的等肉骨头,一边是锦绣丛,一边是鸡窝,你当然恨我!你还恨我不给你钱,去净山门的学费要你自己挣!”梅清又甩了他第二个大耳光:“你的嘴和pi股长反了?张嘴就放屁!你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浪荡子,赌钱卖毒,以贩养吸败光了家业!你娘穷装蒜,一毛钱没有时还要请佣人,家里的佣人全是讨债的,霸占了屋子,白住屋子抵工钱,我冤枉你了吗?”梅清不等陆之远再说,撸起袖子左右开弓,将陆之远的脸打得啪啪响,一个个火辣辣的大巴掌甩在这受了伤虚弱的白面公子脸上,陆之远不是不想反抗,是反抗不得。芳芳垂头坐在边上,还是事不关己似的发呆。东滨人不是不震惊,是压根不敢插手。雷坚白握着平紫微的手,他引以为傲的面子他也没想起来。一早听闻西南郡人作风彪悍,可没想到来了一个辣椒似的姑娘,目光锐利像老鹰,抡起耳光来又像屠夫。问心悄悄趴在张洄淮耳边:“打耳光也是一门功夫,你说是不是?梅清的耳光打得极有节奏,又卡准了陆公子开口的时间,陆公子每次要说话,就被一个巴掌扇熄了火。”唐道茵看问心和张洄淮说悄悄话不带他,又急了,想跑到问心那去听,他被贝珍一掌就按了下来。梅清在吵架里是行家,她一挥手,上来一个证人,正是陆家多年的老管家。老管家支支吾吾不想说,梅清大怒:“你老婆孩子都知道你做的缺德事,你老婆说了,你不配合她就不和你过了,你儿子说了,你不说实话他就瞧不起你。你现在后悔?你舍不得荣华富贵了不成!”老管家含羞带臊,扭扭捏捏。四五十岁人了,说话颇有几分女气,个子也矮。这么个形象,娶老婆不大容易,儿子恐怕也是来之不易的。雷坚白是九雷岛主,按理说,他该主持大局,可他看戏看得忘我投入,被平紫微打了头,他才想起来这会该轮到他问了。雷坚白清清嗓子:“这位管家先生,梅清姑娘所说陆家家境的事,可还属实?”老管家垂头丧气道:“属实,都属实。老爷过身前几年,就有些发不出工钱了,但是做生意嘛,就是有赚有赔,周转过来了就好了——”“做生意?他不是读书人?”问心大着胆子插话。老管家看了眼问心,就摇头:“祖上是念书的,但老爷不爱读书,少爷小时候也更多是看账簿,那些圣贤书,确实少看。老爷死后,债主都找上了门,有钱的小物件都被变卖,大物件值钱但没人买,佣人们就拿走分了。葫芦州小得很,大家都是老实本分务农种田,又或者打鱼织网,可我们给人家当下人当惯了,手里既没有本钱又没有地,只能在陆家熬日子。等少爷长大想办法。后来少爷就想出来了办法,他去了一趟南理,荷包就鼓起来了,结清了不少陈年工钱。再之后,少爷就来九雷岛了,往后的事,我一概不知,可别找我。”梅清误打误撞解决了雷坚白和平紫微最关心的事。陆之远的家境并不好,要不是因为是读书人,雷坚白不见得高看一眼,她这么一来,最根本的问题就解决了。现在只剩下料理惊世骇俗的兄妹不伦与观音娘缘起之祸。雷坚白抬了抬眼皮:“英雄,去把姓陆的绑了。”从之远到姓陆的,只差上没上过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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