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一回生?,二回熟,季云安这?次赈灾熟门熟路,特意带给百姓包月饼的面?粉在一众派粮食的官员里?脱颖而出,此番过来,季云安在百姓中的口碑又涨一大截。
以至于回来的时候,迈进府门时甚至颇有几分两袖清风的清官模样。
只他这?开心还没?持续多久,就听到了扬州来的坏消息。
燕辞给他回信——他所呈之事,绥王清楚了,可?跟着回信来的,却是当?初送去的两首诗。
季云安捉摸不?透绥王的态度,坐在书房里?出神,绥王这?是应了还是不?应,若是应了,不?该把诗还给他的……窗边风动,把那两纸诗文吹到地上,季云安睨了一眼,俯身去捡,却发现上头?的字迹不?是他先前所写,但也?叫他分外熟悉,他皱着眉,把信拿回来,只记得他当?初托付给顾青的两首诗,一首是季卿语所写,另一首是曾祖绝笔。
可?如今再看,曾祖绝笔已然不?见了,换之而来的,是一首七言绝句。
季云安拧着眉把诗读来,不?长,洋洋洒洒,音律相接,平仄相对,抑扬顿挫,明明写得很?好,却叫季云安越读越抖——官场黑暗,人心易变,叫人面?目全?非,正人君子被利欲熏心击倒,到最?后,人不?是人,只剩豺狼虎豹!
还没?读完,这?诗便叫季云安撕碎,扔了出去!
这?字分明是季卿语的字!这?诗分明是季卿语的文风!
季云安脸色沉如墨,气血翻涌,眼底爬上了鲜红的血丝——他以为的得人赏识,全?是靠这?个女儿,而这?个女儿,靠辱骂自己的父亲,替他挣功绩!
好!好得很?!
季云安捏断了一支毛笔。
季卿语在家中休息了几日,日子便到了十月,算了算日子,卿言的婚期快到了。
这?不?,隔日一早,季卿语便收到了母亲的帖子,说是让她回家做客,陪她说说话。
夜里?,季卿语把这?事同顾青讲了:“家中女儿都出嫁了,母亲往后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如今趁着卿言还在家,正是该好好陪陪母亲的时候。”
顾青踢了木屐,上了榻,季卿语还说着话呢,就把人翻了过去,捏着人后颈把人按在榻上,声音靠在她耳边:“先陪我。”
红衣入桨
顾青一早出门时, 顺道把季卿语捎到季家去。
季卿语从出门到上?马车,便没消停过,从厨房采买到外头铺子的生意, 都要一一嘱咐一遍,好?似要出远门,轻易不回来?似的。
顾青看她操不完的心, 一副家里没她就?不行似的:“确实?不行,那不去了?”
“……那不行。”季卿语一噎,消停了。
“去吧,过两日我接你。”顾青一只大手盖住季卿语的脸,用力捏了两下, 在颊边留下两道红痕。
到府门时, 母亲和卿言都在等她。
顾青索性?下马车同岳母和妹妹闲谈两句。
王氏做惯了大户人?家的主母,按理应该是能应付各种场面,只一旦对上?顾青, 却还?是忍不住心里发怵——这人?不管见?过几?次,都还?是觉得?凶,如今成亲快一年了,还?是那般模样, 这如何行吗?王氏心里不满意,再看季卿言,就?觉得?她瘦了。
其实?季卿语是在庑县瘦的。
季卿言却不这般想,当初回门, 季卿语同她说的那句“将军挺好?”,真真假假不得?而知, 但今日季卿语若是再将这话说一遍,她定会?觉得?不假——方才?顾将军扶二姐下马车时, 不动?声色地捏了二姐的手,还?惹得?二姐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过是很简单的举动?,季卿言却觉得?他俩甜丝丝的,仿佛那眼睛里泡着的不是嗔怪,而是蜜糖。
好?容易顾青走了,王氏才?同季卿语说上?话,上?上?下下把她瞧了一遍,大半年没见?过了,只模样还?是印象中的模样,但好?像又有些不同,从前季卿语清清冷冷,像一朵青莲似的,如今倒还?是莲,却成了一朵塘荷,还?是双颊带粉的那种。
王氏想起那件让她惦记得?睡不着觉的事:“听你小?姨说,你前些日和顾将军跑到庑县赈灾去了。”光是说出来?,王氏就?觉得?不敢想象,季卿语从小?便是深居简出的性?子,平日都没自己一个人?出过门,如何倒好?,嫁了人?,还?跑到外头去了,若是出个什么好?歹……
季卿语张了张口,到底没说自己当大夫去了,只道:“确实?去了。”
王氏一脸忐忑:“以后别做这般事了,听着没规矩,顾家祖母可有说什么?”
顾将军带着人?胡闹也就?罢,这人?看着就?是没规矩的,只顾家祖母到底也是个长辈,怎能这么任小?辈们胡来??
季卿语微微一顿:“……阿奶没说什么,还?替我收拾行李,后来?舅舅一家也去了。”
王氏两眼一黑,嘴里碎碎念着没规矩,最后又道:“往后不许去了,若是让你爹知道,定是要数落你的……”
季卿语“嗯”了声。
王氏放下心来?,这才?想起关心季卿语:“那边乱得?很,没受什么灾祸吧?”
季卿言挽上?季卿语的手,惹得?季卿语看了她一眼,答:“没,只是帮百姓分粥。”
王氏长舒一口气:“没有下次了。”
一行人?说着话,往正堂去,好?容易回家一趟,又没外男,合该要给父亲请安的,况且明日卿言便要出嫁了,今日免不了听家中长辈赐话,这是福气。
季卿语进了正堂,遥遥看见?父亲,心情与当初回门,大不相同,仿佛肩上?那个沉甸甸的重量已经卸掉,如今只装着一朵云——父亲改了志,不再岌岌升官,而是踏实?干事,她下到乡县,甚至能听到父亲的美名,这一切都让季卿语无比欣慰,以至于给父亲奉茶时,面上?都多了几?分笑。
只季云安接过她手上?的茶时,表情冷漠,似乎不止是冷漠,漆黑的瞳仁看向她时,里头的倒影甚至不像个人?,而是怪石嶙峋,他盯着她问:“回来?了?”明明语气如常,却叫人?觉得?冷硬。
“……回来?了。”季卿语心尖莫名发怵,她对这种冷不伶仃的话声觉得?森然,这样的语气只有那种夜里才?会?有,不好?的记忆爬上?心头,她端茶的手都有几?分僵硬,可季云安的目光已经从她面上?扫过去了,开口同季卿言说话。
那么从容,那么温和,季卿语听着,甚至有几?分恍惚,疑心自己是不是多虑——
“卿言也要嫁人?了……”季云安慨叹着,“嫁了人?,可不比家里,要什么有什么,爹娘兄长都疼着爱着,进了别人?家的,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好?好?侍奉夫君,孝顺公?婆……”
这同她印象中的父亲是一样的,温和、淡然,说起话来?有种娓娓道来?的动?听,季云安从来?都是一个谦谦君子,不论长相还?是气质都朗月如玉,这是季家人?所特有的,是百年诗书、礼仪浸润出来?的。光是看着他,根本让人?想不起、也让人?不敢相信季云安会?是个酒醉失言、失行的疯子,远离那些酒气和夜色,季云安就?是个无双君子。
季云安:“你呢,性?子活泼一点,往后要收收性?子,别嫁了人?还?整日叫我和你娘担心,我们再怎么疼你,也总不能跑到刘家给你收拾烂摊子……刘燊如今已是进士,他少年天才?,在宜州是出了名的,你同你姐姐一样,才?情不输男子,刚好?能红袖添香。”
不知为何,说到这句话时,季卿语总觉得?父亲扫了她一眼。
“往后你们是要到京城去的,到了那里,更是要相互扶持,刘燊公?务繁忙,你就?多替他料理好?后宅中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