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季卿语见田氏和舅舅神色还有些慌乱,几步上前:“如今家?中杂事繁多,还需舅舅、舅娘看顾才是,将军不在,舅舅撑得半边顶梁柱。”
黎阿栓如梦方醒,被这个小小年?纪的侄媳妇稳住了性子,连忙带着?田氏领着?下人安置府中事务。
顾阿奶看下人有条不紊地忙起来,才算是松了口?气,也才敢露出点害怕的情绪给?季卿语看:“……圣上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没了?”
季卿语在老人面前蹲下身:“圣上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
顾阿奶怔怔地听着?,心神恍恍惚惚的,原来这么厉害的人也会死,她按着?心口?,长舒了口?气:“如今不是在村里,这些大人物的消息听听就算,阿青做了官,还是个将军,出了大事,我作为?阿青的祖母,得给?他镇住场面。”
季卿语露了点笑,拍拍顾阿奶的手背:“阿奶做得很好。”
因为?季卿语在,顾家?一切都如常,府门前挂上了白灯笼,季卿语领着?阿奶换了身素服,一齐卸掉了本就不多的环佩,直到将要下午,才在府门外等到顾青回来。
顾青打?马疾驰,从牌坊下过,远远就瞧见了站在自家?门口?的季卿语,脑海中恍惚想到之前去惠山那次,季卿语同他说的“等他回家?”,只可惜那日回家?已经很晚了,季卿语也没在门口?等他,今日才算真正尝到了有人等的滋味……
现?在想想成亲的日子,好似也就不久,可仔细一想,又觉得过了好久,顾青不明白,从前十年?的日子都过得飞快,不论?是胜仗还是败仗,日子来来去去也就那般,可如今只是成了个亲,日子却好像过不完,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滋有味。
日子过得活色生?香,媳妇也是看不完的新鲜,昨夜在榻上乖香软糯,娇喘微微,现?下又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身素白裙,是他说过像沾了黑灰的食白料子,一脸肃容,活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尼姑,可望着?他看时,眼神里又好像有那么点意思,顾青厚着?脸皮,自顾自地觉得这人想要他回家?。
马越近,季卿语的模样越是清晰,虽说早已把她的样子记得清清楚楚,但每次看,都觉得不同,特别是食髓知味之后——晚上和白天都把人气着?之后,这人就一直躲着?他走,也是,谁叫他坏,埋人埋了一夜都不肯出来。
快到府门时,顾青勒住了马绳,动作利落地下了马,将马鞭一抛,随手丢给?了闵川,继而几步小跑到季卿语跟前——
今日是愁云浓骤,细雨纷纷,青苔染珠,正是江南烟雨如画,油纸伞相?接的时候,又因为?国丧,长街上寂静无声,斜雨飘忽,透着?薄凉的冷意,但顾青很热,他好像骑马跑了许久,呼吸有点粗,身上浮着?一层热气,一阵一阵地烘到她身上,替她挡去了倒春寒。
这人明明站在她两个台阶之下,个子却尤比她要高?出一些,但却难得的让季卿语瞧清了他的面容,下颌线硬朗,刀割斧削般硬挺的五官,凌厉的眉宇与眼型,还有那道?已经变得很浅的刀疤,一如她第一次见到那般,顾青整个人就没有一丝含糊的地方。他说:“圣上崩了,绥王要回京,我驻守东南,也要回,此番北上还要护送,耽搁不得,今日就得走,半月才能回。”
季卿语知道?轻重缓急,没有一点犹豫,连忙点头:“家?中有我,还请将军放心。”
“放心得很。”
季卿语咬着?唇,半晌,忽然问:“将军可是与五皇子有故?”
顾青的眼睛眯了一下:“……在战场相?识一面。”
他把救命之恩说得这样轻。
季卿语不懂其中的因由,知道?顾青急着?要走,只道?了她所能想到的:“将军对五皇子有救命之恩,自然得皇子垂青,但此番皇上去得倏然,大位未定,五皇子虽得大势,但自古皇位之争,不到最后顷刻,谁也不敢说登九五。将军拥兵东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此番入京,恐会被人拿做文章,把将军列为?同党……”季卿语说着?,皱着?眉顿了下,“若将军真为?五皇子一党,尽可当作没听过我这话,但将军若是中正之辈,切记莫被有心之人利用……”
这还是顾青第一次听季卿语说这么长的话,未答是与非,只是忽然抬起大手摸了摸她的头:“照顾好阿奶……”
“……好。”季卿语肩膀一松。
顾青像是急着?走,不远处长幡飘摇的队伍在等他,可他又好像不急着?走,张口?欲言却久久无声。
季卿语以为?他还有嘱托,催问:“将军想说什么?”
“无事。”这人又用力按了下她的头顶,“走了。”
寺庙宫观,鸣钟三万,随着?国丧,整个南梁沉寂了下来。
季卿语是在顾青走后的第四天,才听说了新帝登基的消息,五皇子改称元德帝。季卿语不知道?里头有没有顾青的推波助澜,但没听到京城兵戈的消息,便是好消息。
她不打?听,也不问,日日和顾阿奶领着?府里的人跪在香案前哭丧。
田氏被这国丧的气氛震住了,安分?了不少,每日哭丧也是尽心尽力,好容易散场,便是躲到院子里不肯出来。季卿语抓住了这空档,多去看了阿奶,还替阿奶把了脉,国丧间不好宴饮吃酒,倒是个补身子的好时候,也是这时,季卿语才发现?家?里还有个小孩。
镇圭郁郁寡欢地撑着?下巴,替阿奶吹凉汤羹,小嘴都撅起来了:“二爹和哥哥嫌我太小,不带我去京城……”
季卿语盯着?他的肉手腕想捏,又不好意思捏,认真同他说:“二爹和哥哥一定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如何想?”镇圭仰起脖子,一脸不信。
“他们一定是觉得,家?里需要有男人在,才把镇圭留下,照顾我和阿奶。”
镇圭顿时亮着?眼睛,吹汤吹得更卖力了,还要喂到阿奶嘴边:“二土会保护二娘和阿奶的!绝不让坏人欺负!”
季卿语摸了摸他的额头:“我们一起等他们回来。”
在等顾青回来的不止顾家?。
季云安得知皇上驾崩后,连忙换了官服往官衙里跑,这一忙,竟是三日之后才归家?,也是回来后才知晓绥王已经入京了。
他好容易才得绥王青眼,正是要得提拔的好时候,可偏就这时,皇上崩了……绥王这一走,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季云安这几日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总觉得上苍没有厚待他,才至于?让他的仕途这么艰难,他烦闷不矣,将写的那几首应制诗改了又改,可不知改了多少遍,终觉得没有曾祖写得好——他叫上回覃晟的那番话说怕了,惶惶不安着?哪天再冒个人出来,说读过曾祖的诗……
惴惴不安了两日,某一日再醒来,季云安浑身沉得厉害,才惊觉自己是病了,可便是这时,府里的幕僚匆匆来报,五皇子登基!
季云安两眼一抹黑——五皇子的生?母乃是淑贵妃魏氏,也就是如今的孝康太后,魏家?的魏便是太后娘娘的魏……
魏硕,魏轩,曹嶙,这些人一个一个都爬到了他的头上!季云安开?始恨起来,恨家?中竟没有一个女子能得圣人芳心,好叫他光耀门楣。
为?今之计,季云安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绥王身上,祈祷他快快回来,再不济,便是顾青也好……
-
无琴无乐的日子总叫人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光景,季卿语陪顾祖母吃完饭出来,正走着?路,后小腿忽然被人撞了一下,她心下一惊,连忙转头去看,没看到人,低头,看到是镇圭。
“是二土哟,二娘要低下头来看。”镇圭有些轻喘,季卿语走得太快了,他的小短腿有些跟不上。
“怎么了?”微微弯下腰来问他。
明明日日都和二娘一块儿?吃饭,但还是觉得二娘好好看,镇圭有些红红脸,磨磨蹭蹭地从身后拿出个苹果?:“给?二娘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