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你是不是有点儿害怕我喜欢你?”于戡知道,即使两个人没有因为那件事断掉关系,谭幼瑾也不会和他在一起,甚至比现在在一起的概率还要低。她很反感师生恋,反感得人尽皆知,尽管他俩是挂名师生恋,她也绝不会为他破例。那时候,有其他人在场,谭幼瑾意识到多和他说了几句话,都要把别人拉入谈话中,尽管她并不擅长做这个。她尽可能的避嫌,生怕别人误以为他俩有什么关系。
谭幼瑾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听见于戡说:“不要怕,该来的你怎么拦,都拦不住。”
他又说:“你好像意识不到你有多好看。”
谭幼瑾迟疑了一下,挤出两个字:“谢谢。”
“别客气,我觉得你比谁都好看。”他不说美,也不说漂亮,而是说“好看”,相比前两者,“好看”更为主观。他一点儿都没撒谎,他见过许多人,电影里的生活中的,在这些人里,他确实最喜欢看她,观察她。
仿佛要证明他说的话是真的,于戡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在侧着看谭幼瑾。
“我记得今天的啤酒度数不太高,你酒量是不是不太好?”谭幼瑾在暗示他可能喝醉了。
外面有风,把谭幼瑾的头发吹到了眼前,她刚要去拨,于戡已经先她把她的头发拨到了耳后。分不清她的脸和他的手指哪个更凉。他低头凑到她的耳边,发出一些声音,像是故意模仿风声,但此风声和现在正在刮的风是两回事,不如这风光明正大,像是从窗缝溜进来的,而且比正在的风要热很多。
他对她说:“你能闻到酒气吗?闻不到吧。”他刚嚼了口香糖,薄荷味的。
谭幼瑾笑他幼稚,故意和他拉开了一些距离。于戡也没再走近。离着远了,她在心里复习这风吹的声音。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谭幼瑾听到这话,她的关注点没有在“为什么”,而是在“喜欢你。”
“因为我足够了解你。”
她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为什么我喜欢你?因为我了解你。”好像别人不喜欢她都是因为不够了解她。
【??作者有话说】
◎想象力◎
没有摄像头, 谭幼瑾却有点儿入戏。
“我觉得你并不了解我。”谭幼瑾其实觉得喜欢根本不需要了解,只需要想象力。而太过了解会摧毁一个人的想象力。
“那你给我个更了解你的机会。”
“这可未必是什么好事。”
“你不用对我太好。”于戡顿了一下,“你可能不相信,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 并没把你想得多好, 我就觉得你这人吧, 和我比半斤八俩,没比我高尚到哪儿去。”
谭幼瑾听到“半斤八俩”不禁微笑, 她听到他继续说:“你当初把你高价买来的票送给我, 我还在想你为什么唯独送票给我,不送给别人?我想你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后来我发现我想象力好像有点儿丰富。”他那时并不想和比他资历深的女人发生什么情感上的联系, 怕被误解为抱女的大腿。谭幼瑾晚上十点给他发短信问他要不要票,他凌晨三点才回消息, 五点才睡着,结果当天上午才知道, 谭幼瑾在问他要不要票之前, 已经把票赠给了她的一个同事, 在那同事也临时有安排不能去之后, 才问的他。
谭幼瑾也认为他想象力有点儿丰富, 但他自己承认了,她也没别的可说。
“后来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要好, 和你相处反而没以前自在。一个人如果说他想要找一个好人来恋爱, 有时候可以理解成他想占好人的便宜。但我根本不想占你的便宜,我宁愿有便宜能让你占。可你真他妈是个好人啊。”
谭幼瑾甚至从于戡的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点儿讽刺的意思, 她既没笑纳也没拒绝。
谭幼瑾的手机响了, 是周主任打来的, 上半场已经结束, 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周主任问谭幼瑾现在在哪儿,还来不来。谭幼瑾说她马上到。
挂掉电话,谭幼瑾对着于戡说: “中场休息了,咱们进去吧。”好像于戡刚才说的话被风给吹走了,一点痕迹没留。
谭幼瑾的手握着手机,并没有退回口袋,手指上还残存着羽绒服口袋带出的温热。突然她的手指和另一个冰凉的手指碰上了,她的心像条件反射性地跳了一下。凑上来的手指并没有缩回去,本来刚碰到时很凉,像冻得梆硬的冰块,但这冰块像有太阳烤的,没一会儿就化在了她手指上。开始只是小拇指被碰触,接着于戡的无名指和中指也贴上来,要把她的整只手抓住,谭幼瑾的手颤了一下,退回了自己的口袋。
谭幼瑾低头看自己的影子,于戡的胳膊像是无处安放一样放到了她的头顶,但是手最终没有落在她的头发上。他的胳膊最终停留在了距离她羽绒服腰部一厘米的地方,从背后看像是在搂着她,但他的手始终没有碰到她的衣服,她也没办法叫他不要这样。
两个人本来是并肩,后来变成于戡走在谭幼瑾前面,他侧转身面对着谭幼瑾,边走边笑着看她:“你说我不了解你,是指哪个方面?”
于戡不看路只看她,谭幼瑾不得不提醒他:“晚上你这样不看路很容易摔倒。”
“但我知道你会帮我看路,我了解你。”
谭幼瑾迎上于戡的目光:“你了解我?你了解我什么?”她之前从未以这种口气和于戡说过话,不相信里透着点儿挑衅。
她以一种开玩笑的语气说:“既然你说你了解我,那你觉得我应该对你这番话有什么反应。”
于戡沉默,先是平视前方,抬头看天上像是被风吹的散了黄的月亮,就这么看着,一句话不说。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转向谭幼瑾的眼睛,笑道:“我刚才表现像你吗?”
谭幼瑾呵了一声,目光直直地投向剧场,像是在表达不赞同。
“站在你旁边和你说话的人是我,你为什么从不看我总是看别的什么东西。”
谭幼瑾听到这话,想笑却又没笑出声。她几乎听出了一种“我这么好看,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委屈。
谭幼瑾为看演出特意带了眼镜,但眼镜现在在包里。趁着现在的夜色,看于戡简直像蒙上了一层光。她第一次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看他,还是在她跟他完全不熟的时候,以一个选角导演的眼光看他,她那时视力比现在要好一点。后来熟了,几乎没怎么认真打量过他,因为怕误会,更怕误会破坏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她出资帮他拍短片,愿意和他说话,本来是因为和他在一起难得和自己独处一样轻松,还多了点别的意想不到的意思。然而当初为了维持这关系,反而弄得不轻松了,因为要避嫌,有其他人在,甚至也不好只和他说话,怕误会。
她对他从没男女方面的想法。对她来说,有些想法只要不想有,就绝不会有。
她的约会对象大都是她“看来”的,她那时候还不是老师,年纪还很轻,可以理直气壮地在任何地点观察任何一个男性生物,不管是不是表演系的,一点儿都不怕被误会。当时和她约会的有几个就误会了她。因为她长时间的注视,这注视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甚至可以理解为肆无忌惮,有些被她看的人默认她这是在释放勾引或者被勾引的信号。而谭幼瑾当时的衣服和打扮好像也和她的目光打着配合,让人误以为她的情感和目光一样热烈。真接触了才知道上了当。
谭幼瑾发现,让这些口口声声喜欢她的人反感她太过简单,只要把她真实的一部分拿出来给他们看一看就行了。
谭幼瑾的目光从于戡的眼睛转向他的耳朵。他的耳朵不大不小,谭幼瑾觉得这耳朵和他的眼睛鼻子嘴巴有点儿反冲,有些温顺的意思,看了想拉一拉耳垂。
为把自己从戏里抽离出来,她对自己也是对于戡说:“我这人很怕麻烦,只能维持简单轻松的关系。我不喜欢大张旗鼓地谈恋爱,来参加节目就是为了劳务费。录节目对我来说是工作,我不想把工作里面的关系延伸到生活里,那样对我是个麻烦,你想你应该能理解。”
谭幼瑾有点儿相信于戡说的话。这种先例倒也不是很少见,年轻时喜欢比自己年长的人,到了一定岁数,对年龄所带来的资源阅历祛了魅,所见都是年龄增长的负价值,又会喜欢比自己年轻的。爱是一个阶段一个阶段的。她不介意让某个人成为自己的一个阶段,也不介意自己成为别人的某个阶段。但是于戡不行,因为和别人尝试一下,结束了至少收获一段体验。但和他试一试,结束了就失去了一个把她过去拍的短片看了又看的聊天对象。划不来。
她没看于戡的表情,单方面就把这件事结束了。她笑着说:“咱们还是分开进去吧,我不想我父母误会。”说完谭幼瑾没再看于戡,验过票急着向里面走。于戡后买的票,两个人位置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