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他比谭幼瑾更早转身离开,好像急着去赴谁的约,虽然并没有人和他有约。完全是自取其辱,仿佛对着一个并不喜欢自己的人说,自己多的是人喜欢。
这种羞耻感在脑子里持续了许多天,以至于听见学校里传闻说:谭幼瑾喜欢他无情被拒,只觉得说不出的荒谬,荒谬到让人想笑。更荒谬的是,谭幼瑾就差把职业道德刻在脑门上了,她如此和他避嫌,生怕让他有一丁点不该有的误会,但传言却没放过她。
为了彻底让这传言消失,谭幼瑾像躲瘟疫一样躲他。她越躲他,他越不让她如愿。隔着十来米看见她,特意迎着她走过去,和她打招呼。而她的脸色每次好像都如复制粘贴一样,没有什么变化,甚至说话时也不怎么看他。
这几年,每次碰面,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到她因防备带来的紧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他为谭幼瑾澄清:她根本不喜欢他,对他没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想法,他们的关系就能够缓和。但在今天之前,他没有一次为她澄清过,澄清她并不喜欢他。
他拉开抽屉,抽出一个烟盒,取了一颗烟点燃,他不大抽烟,偶尔抽,就会想起谭幼瑾第一次教她抽烟的情景。
于戡盯着信封上的“新年快乐”看,他和谭幼瑾再见面,应该就是明年了。接下来的节目录制,只要另一个男的,能活到节目结束,她就不会选他。
【??作者有话说】
◎白玫瑰◎
陈副院长通过网上的视频提前看到了自己竞争对手的真面目。比他年轻得多的一个男人。
上次他对谭幼瑾说自己不会“以貌取人”完全是自谦,他最先注意到的就是视频里男人的脸,不到一分钟的时间,他就总结出了这张脸不够完美的几处。然而局部最优解并非全局最优解,如果这个男人来到他的医院,要求通过人工的努力对相貌做出一些改变,出于职业道德,他会劝这个年轻男人再考虑考虑。
在对男人进行了视频面诊之后,陈副院长才想到了自己在节目里的处境。他的职业让他不得不想到,他的脸和另一个年轻男人的脸同时出现在一个节目,甚至一集中,会被怎样的比较。他自己从事医美整容多年,听到“女人变漂亮完全是为了取悦男人”一类言论总觉得过于片面,就如一个男人交往许多女人,有时并非是因为对女人本身有多少兴趣,也可能是为了获得炫耀的资本,让其他男人佩服自己的魄力。即使对于一个彻彻底底的异性恋而言,异性在很多时候也没同性重要。
陈院长自己就是这样,所以很难不以己度人。在正式约会前,他评估了一下自己的胜算,不免有些悲观。那位谭小姐对他好像并没什么兴趣,如果有,不会特意发给他一张素颜照片。以他的经验,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还是颇注意自己形象的。
陈院长对节目组这个约会基金的设置颇为不满。这种设置,天然对他这种四十岁的男人不友好。年轻男人约会没有钱尚可以用其他的东西弥补,但他这个年龄的男人可不行,不大方,魅力也就大打折扣。他来这个节目,能找到合适的对象当然好,但最重要的还是在自己的员工、客户、未来潜在客户、亲友以及其他形形色色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风度。一分钱不花,在公园里干逛,可体现不出他的风度。
约会之前,陈院长给自己设计了两套方案。能够继续下去当然好,这代表他战胜了一个比他年轻得多的好看男人;但是如果这个谭小姐并不欣赏自己,那在她拒绝自己之前,他一定要提前退出。
约会定在了咖啡厅。这家咖啡厅是陈副院长的朋友开的,今天借场地给陈院长一用,并不需要付费。
谭幼瑾比陈院长想象得要友好很多,还给他带了礼物——一本敦煌博物馆出的新年日历。
对方准备了礼物,不管厚薄,自己却没有回礼,多少显得没有风度。陈院长急中生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谭幼瑾:“谭小姐,你随时可以过来免费体验我们医院的项目。”怕谭幼瑾误会,他马上补充道:“来我们医院的人都是像谭小姐这样的美女,据我的经验,漂亮的人往往更追求完美。”
初步对谭幼瑾打量之后,陈院长已找到了谭幼瑾脸上可以变得更完美的地方,她的双眼皮是内双,眼皮有点儿肿,额头虽然饱满,但眉骨略平,五官不够立体,她的某个角度让他想到第一眼看到的那张照片,但照片和现实是两码事,差不多的一张脸,照片上看是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离近了看就略微有些寡淡。不过到底在他设置的底线之上,陈院长现在看女人,在外貌这方面的标准比年轻时要宽容很多。选太太和择女友是两码事,后者只要有美貌这一长板就足够,但前者要各方面拿得出手。
谭幼瑾并不知道陈院长如此宽容地看待自己。为避免节目成为医美广告平台,谭幼瑾接过名片,并没问陈院长自己适合做什么项目。不过她倒是有点儿好奇,陈院长自己做了什么项目。
谭幼瑾觉得,这位陈副院长倒是比自己要追求完美得多。就连眉毛,也比她的还要精致些。陈院长没有像她一样穿羽绒服,而是穿的长大衣,大衣很平整,没有一点褶皱,就像陈院长的脸。他这类脸看着就比同龄人年轻些,加之保养得好,并不像四十岁的人。
谭幼瑾不太恰当地想到了自然界的雄性,她第一次听到“雌竞”这个词时多少觉得有些荒谬。明明自然界里在外表上争奇斗艳以获得异性注意的,都是雄性生物。开屏的是雄孔雀,相比之下,雌孔雀要朴素得多。
陈院长夸奖谭幼瑾:“谭小姐,我总以为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士不会单身到现在。”
谭幼瑾并没有被表扬的愉快,她笑道:“那您以为什么样的女人才会单身到现在?”
陈院长心里已经有一分想要退出的心思。他一时语塞,他心里有答案,但没有说出来,他一直觉得女人单身到谭幼瑾这个岁数,理由总逃不脱这三个:长得不美;性格太差;要求太高。听了谭幼瑾的问题,确认她大概占了三分之二的问题。当然他现在又加了一点,如果对面的女人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一直单身,那她可能在那方面有点儿冷感,否则不至于一次恋爱都能忍住不谈。单看她的脸,也能看出她绝不是个热情的人。陈院长最近有个新发现,花心不是个道德问题,而是个生理问题,一个人专一,不是有多么高的道德,只要欲望足够冷淡就够了。眼前的这位女士,在他看来,倒是很有专一的天赋。
然而对着摄像机,他笑道:“宁缺毋滥的女人才会单身到现在,我很欣赏你对感情的态度。我现在还没有结婚,也是和你一样,对感情标准比较高。你对另一半有什么要求?”
谭幼瑾并没把上次那套眼光独特的标准拿出来,一个整容医生,眼光太独特,对病人恐怕不太友好。她随口道:“看缘分。”
陈院长一点不信,一个回避谈要求的人,往往要求很高。
陈院长因为谭幼瑾送的这本日历主动提到了敦煌壁画,以一种科普的态度向谭幼瑾讲解着。谭幼瑾听出了里面的一些常识问题,然而面上只有微笑,无意纠正,一些小错误,滑过去也就算了,特意指出来,会让对方难堪。
陈院长自认知识足够广博,也不吝啬在谭幼瑾以及未来的观众面前展示,他由敦煌壁画拓展开去,一直谈到冷兵器史。
谭幼瑾本来打算一直作为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存在,但出于礼貌,为了陈院长不至于展示出更多的知识漏洞,在播出以后被人耻笑,她主动岔开了话题,引到他了解的领域来:“你们医院的男顾客多么?”
陈院长正讲到兴处,突然被打断,有些不悦,如果对方对自己有意,至少应该表现出兴趣,而不是没有礼貌的转移话题。此时陈院长已经有三分想要主动退出的意思。但他毕竟是个有风度的人,对着谭幼瑾抱歉道:“我一时忘记了,你们女孩子对历史兵器这些都不感兴趣,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
谭幼瑾面无表情地回答:“没有,如果你对这个话题有兴趣,可以继续讲下去。”
但陈院长此刻丧失了继续科普的兴致,对牛弹琴,不弹也罢。出于风度,他回答了谭幼瑾的问题。
跟上次和于戡见面不一样,这一次谭幼瑾很主动,主动地提问,不让话里留有任何间隙。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白玫瑰,陈院长说这是他特意让朋友为谭幼瑾准备的。
“谭小姐,白玫瑰很符合你的气质,淡雅迷人。你让我想起一篇小说,《红玫瑰和白玫瑰》。里面的白玫瑰大抵就是你这种气质。”
谭幼瑾无法说谢谢,她想陈院长一定没有看过这部小说或改编的电影,否则不会用这个词来夸她。自始至终,男主角都喜欢红玫瑰那一类女人,白玫瑰是一个想象中的理想化结婚对象,然而结婚了,发现并不理想,不过后悔也晚了。谭幼瑾自己很反感被说“适合结婚”,倒不是因为现今“贤妻良母”已经被污名化成了一个骂人的词汇,而是她根本就不是,婚姻是最高等级的社交场,非常考验人的社交能力,她根本不擅长。
陈院长继续说:“小说里说,每个男人心里都至少有一个白玫瑰和红玫瑰,但我不是,在白玫瑰和红玫瑰里选,我一定选白玫瑰。”
谭幼瑾淡漠地问:“是吗?”
陈院长有点儿不悦,对面女人的话好像他在撒谎。他回道:“当然,我比较能欣赏上得厅堂、气质高雅的女人。”他自认是个开明的人,并不需要女人下得厨房。
上得厅堂?气质高雅?听到这四个字谭幼瑾实在忍不住笑了,不知怎的,她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对她的要求——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那您看的和我看的应该不是一本书,我看的这本里,并不存在你说的这种女人。”
陈院长听了,无话可说,对谭幼瑾除了失望,还是失望。看没看过这本书重要吗?又不是什么有思想性的巨著。最重要的是他在夸她是他欣赏的那类女人,而她竟然毫无情商地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与其让谭幼瑾拒绝自己,陈院长觉得很有必要在这时表明自己的态度。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