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脚步顿住,祝从容很没?出息地抹了把眼睛,没?回身,也没?敢回头去看,只重重地应了声“哎”就匆匆走出病房,生怕被姑娘看到他狼狈的模样。
走出病房后,祝从容蹲在电梯口忍不住揉揉眼睛,哭得太不成样子,需要很长时间?才能缓过来。
这模样可?吓坏了赶来的祝天语,她?站在医院门口,没?敢进去,只待在楼下,怔怔喊着人:“爸,妈妈伤得很严重吗?”
听见?熟悉的声音,祝从容回过神来,起身看到是祝天语,神色收敛,抽出手帕擦拭面庞,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祝天语嘴唇嗫嚅:“我刷到了新闻,看到照片上的人像王见?秋,也像”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妈妈”
“这样啊,”祝从容缓缓走向?长椅那边,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也不知这是何种滋味。
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好?像也没?有养得太歪,她?会担心?亲人,即使被母亲的话伤透了心?,还是会赶来医院看望。
但是啊,祝从容叹了口气:“天语啊,以后就不用来了。”
这话太直接,毫无掩饰,祝天语脸色煞白,露出苦涩的表情。
祝从容的态度依旧很平静,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的话题:“生老病死,和你都不再相关。”
“为什么啊?”祝天语执拗地看着她?的父亲,“您是我的父亲啊。”
在她?的印象里,祝从容是位儒雅的父亲,很帅,又?很会耍宝,和孩子玩得很好?,甚至比梅雪少几分“长辈的尊严”,经常带她?去泥里打滚,去草坪里抓蚱蜢。
“你们就这么狠心?吗?”这段时间?的委屈和难过几乎冲破那个拳头大小的心?脏,直把人搅碎了。
前?方太阳正在缓缓西下,阳光也透露出一抹橙红色,祝从容看着树梢处落下的阴影,“你已经拥有了苏州的房产和车产,还有子公司的分红。一个普通人家?都不会像这样,解决你的物质需求,这些钱足够你下半辈子不再需要为金钱烦恼,不再追寻碎银几两?”
祝天语竭力?打断他的话:“可?是我也可?以不需要这些啊!金钱可?以买断感情吗?你们明明不是这样教我的,我只是”胸口发堵得喘不上气,她?几乎是压着腰发出的声音,“我也想要父母啊,我也要爸爸妈妈啊。”
祝从容面容始终谦和,闻言似乎笑了一下:“天语,你真的可?以忍受没?有金钱的生活吗?你尝过没?有金钱而寸步难行的苦吗?你知道在盛夏三伏天里,还需要穿着厚实玩偶服发传单,时不时被调皮的孩子追打的苦吗?”
祝天语一顿,牙齿几乎在打颤,她?知道他说的人是谁,是那个和她?交换了人生,不断受苦的王见?秋经历的事。
可?是
可?是这一切,明明都不是她?造成的。
祝从容微不可?见?地叹气道:“你害怕失去,因为你得到过了。小秋却很害怕得到。你就像是我们精心?养护的一株花,而今呢,我们只是把你从一个漂亮的玻璃房,移栽到普通的土壤中,又?有什么关系呢?”
“有关系”祝天语的眼泪止不住流下,她?在短时间?内经历了太多难过的事,让她?不假思索地反驳他,“有关系啊”
祝从容依旧清明的眼神望向?她?,突兀说起一些无关的事:“怀上小秋时,小雪三十四岁,而那年我四十一,还算青壮年,手臂有力?,肩膀宽阔结实,一边肩膀抗一袋大米能走数千米,也能托举着你背着你走过春夏秋冬。”
那些春夏秋冬是真实存在过的,祝天语看向?他宽厚的背,她?在上面闹过,笑过,但不曾淋过雨,也不曾挨过打
“而今二十三年过去,我已经六十四了,”祝从容闭了闭眼睛,声音失去控制,逐渐沙哑难听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下一个二十三年,我留给小秋的,只有日?益衰老和腐朽的笨重身体。”
“我”不等对方回话,祝从容又?哽咽道,“我不曾抱起她?,不曾背过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背起她?。”他看着自己粗粝的手掌,上面有逐渐衰败的皮肤纹理,反问道:“我能吗?我还有力?气吗?”
旅游时他便力?不从心?,跟不上风休和小秋的步伐了,只能看两?个孩子游历在山川之中,却不能参与进去。
他不再是那个能半夜还精力?充沛陪孩子玩耍的青年人了,时光无情地带走他健康的身体。
他一直在努力?做好?一个父亲,不断学习如何做好?一个父亲。他和祝天语之间?的感情可?能不像她?与梅雪之间?那般亲昵,但也是非常厚重的。
他毕竟是个男人,从她?五岁的时候就不能再帮她?换衣服了,更不能帮她?洗澡。
还要教她?私密位置谁也不能碰,不管是谁,亲戚也好?,朋友也罢,谁也不能碰。
五岁的祝天语还问他:“爸爸也不能吗?”
医院门口有蹦蹦跳跳的小孩,在阳光下笑得很是童真稚嫩,他想起他那时的回答,他说“对,爸爸也不能”。
祝天语只能垂泪,她?怔怔看着面前?的父亲,恍惚间?发现他的背有些佝偻,不再像当年那般强健有力?,能抵挡尘世间?的风霜雨雪,也不再挡在她?面前?,护住她?的天真烂漫。
“爸爸”她?的声音从喉咙里悲鸣一样地宣泄出来,只能重复喊他,“爸爸啊!”
“天语啊,你完美了很多年,而今又?要强求你的完美幸福,而让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痛苦吗?”祝从容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我老了啊,老得快要不成样子了,身上都是老人味,头发白了,掉光了,马上就有老人斑了。”
人老了,眼瞎了,心?也盲了,甚至做出的事情都糊里糊涂的。
小秋刚刚来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的,笑容是那么地少。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偶人。
不知伤痛,没?有喜怒,过着提线般的生活。
他们家?最聪颖的孩子是风休,他发现了那只不说话的木偶人,给角落里的小秋添一点生气,梅雪又?加一点爱意,木偶人又?活了,会笑了,又?会哭了,像刚出生时候那样,号啕大哭。
她?还会红着眼睛喊他爸爸了。
祝从容抬眼凝视着泪眼婆娑的祝天语,“天语,你好?像总是在哭,可?小秋却鲜少流泪喊痛。”
祝天语胸口的难过也早已无法关住,她?近乎悲切地笑着:“从前?爱的时候,哭是心?疼的,笑也是快乐的。现在你们不爱了,所以我笑不行,哭也是被厌恶的。”
她?必须承认,她?不再被偏爱,不再被独宠。
明知道答案却还要反复试探,畏惧别?离也逃避现实。
她?不甘心?,所以做了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
整个躯壳装满了悲伤,可?是啊,可?是啊她?舍不得啊,这是全世界最好?的父母啊!
喉咙里卡着刺般,祝天语发出的声音都像是痛苦的低鸣:“如果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没?有妄想独占你们的爱,现在是不是还能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