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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此话一出,周遭静了静,乌兰已面色大变,看着季怀真怒斥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季怀真看着燕迟,像是故意要惹怒他一般,偏要火上浇油,不顾他满身寒气,又凑了上去。

他越不爱听什么,季怀真就越说什么,往燕迟面前一跪,摆出一副他最讨厌的嘴脸来,嬉皮笑脸,字字如把尖刀,反扎进自己心里。

乌兰骂道:“两年前你就是为了你姐算计他,今日怎么有脸求他去救你姐!你分明是认准了他不会杀你,分明是你无路可走,想让他念着旧情,继续利用他,求他庇护你罢了!”

燕迟脊背挺直,身体紧绷,神情微妙,看季怀真在自己面前跪地求饶,他却半分快意都无,只在乌兰要上去打季怀真时,出手拦了一下。

季怀真豁出去了,他一下又一下地磕着头,笑着,喊着,求饶着,摆出一副别有所图、不择手段、不顾廉耻的嘴脸来,求燕迟去救他那早已殉国的姐姐。

他的头一下下磕在地上,每磕一下,就“咚”的闷响一声,几下之后,已有血顺着眉心流进他的眼睛。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拓跋燕迟缓步走来,他半蹲下,一手伸出抬起季怀真的下巴,手背上已是青筋浮现。

他轻声道:“所以你此时出现在我面前,是为了求我去救你姐姐。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任你摆布?你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

不等季怀真求饶,一旁的阿全就哭着冲上来,在燕迟背上不住捶打。

那力道如同挠痒,撼动不了燕迟半分,阿全又怕又急,闭着眼一口咬在燕迟的手背上,全身不住发抖,见乌兰朝这边走来,季怀真猛地面色一变,朝阿全呵斥道:“退下!”

被季怀真一凶,阿全湿漉漉的眼睛睁大,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这大高个欺负了舅舅,他帮着舅舅,还要被骂,霎时间委屈起来,呜呜啼哭着松了口。

燕迟低头看了眼手背上一排带着口水的牙印,目光继而落在阿全身上,正要仔细去看,季怀真却趁着这个姿势往他身上一扑,再一次搂住他的脖子。

燕迟全身紧绷,扯住季怀真的衣领直把他往后拽,季怀真却死也不松手。一旁跟来的将士面面相觑,颇有眼色,不敢上前阻止。

谁都知道这两年燕迟性子变冷,不爱言笑,更不爱让人近身,他若不想,早就把这人一脚踹开。只有乌兰气势汹汹地去了。

不管乌兰嘴里大骂了什么,也不管拓跋燕迟如何抗拒,季怀真只死命往他身上一粘,贴着他的脖子,以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咬牙道:“别留在临安,小心你哥,谁也不要信,让你父王也小心你哥。”

话音一落,乌兰已走了过来,季怀真慌忙撒了手,又转身去抱住阿全,护在怀里。

一番折腾下来,季怀真粗喘不止,悄悄一窥燕迟神色,见他满脸漠然,只冷冷将自己一看,当真半分情绪不外露,也不知意会到了没。

拓跋燕迟面若寒霜,突然一看阿全。

“你何时有了女儿?”

季怀真嬉皮笑脸:“二十二岁那年喝多了,和房中的丫鬟生的。她娘长什么样,你见过,还说过话,不止说过话,还给过你一口吃的。”

半晌听不见那人说话。

乌兰面露不安,去观察燕迟的反应。

若是他被戏耍玩弄,还被算计着保护旧情人的女儿,必定要将眼前二人千刀万剐泄恨。可看燕迟不但不动怒,只一脸意味深长,直觉告诉他季怀真又在捣鬼,讨厌极了这种有的事情他二人心知肚明,自己却被蒙在鼓里的烦躁。

在阿全无助的哭声中,拓跋燕迟一步步逼近,他冷冷一笑,语气平静。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什么季庭业不许你读书认字,不许你爱女人,都是你在扯谎,只为了骗我乖乖上当,你这人嘴里可还有一句实话?好啊季怀真,你一边与女人生孩子,一边骗的我为你要死要活。”

季怀真当即无所谓地笑了笑,麻木地看着他。

拓跋燕迟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下令道:“回营,就将他们留在此处自生自灭。”

乌兰面色一变,燕迟却不容置喙道:“回营!”说罢,便带头上马,又最后看了季怀真一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乌兰愤愤不平,却不得不听主将的。

见他一走,季怀真方松了口气,立刻将庙门合上,透过缝隙往外看燕迟等人的动静,丝毫不敢松懈,又等了一会儿,见他们是真的走了,才放松下来,贴着门慢慢跌坐在地。

阿全小狗一样,哭着爬到季怀真怀里,啜泣不止,整个人都在发抖,哽咽道:“我,我不想喊他爹了……他欺负你,我不要喊他爹。”

季怀真没吭声,只失魂落魄地抱住阿全,对一旁的烧饼麻木道:“你现在顺着蹄印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跟着他比跟着我安全,看在你小佳师兄的面子上,他会收留你,护你平安。”

烧饼没吭声,只盯着季怀真瞧,那圆溜溜的大眼将人一瞪,直让人瘆得慌。

他站了起来,背对佛像,穿着那身染了血的道袍,朝季怀真一步步走来。照进来的日头被窗棂切割开来,被光照到的地方,似看到有齑粉在盘旋舞动,那行走其中的小道童好似突然有了神性。

季怀真怔怔地仰头看着烧饼,等着这没眼色的小道童再口齿伶俐地说两句不中听的实话,又或是问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问题,可烧饼却一反常态。

他抬起手,摸了摸季怀真青肿流血的额头。

季怀真又是一怔。

烧饼咦了声,问道:“季大人,你疼不疼。”

季怀真沉默半晌,也跟着摸了摸头,又低头一看手指上的血,摇了摇头:“不算很痛。”区区肉体上的痛苦,又怎可与失去至亲相较,又怎可与同挚爱重逢,却只能字字违心相较。

烧饼又一想,问道:“他还会回来找你吗,说不定只是在气头上,才将你丢下了。”

这次季怀真想了很久才回答,他低声道:“不会了。”

话音一落,顿觉无比疲倦,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他凭着本能,不假思索地替燕迟引开鞑子,却在二人对峙时又本能地放弃了解释一切,再续前缘的机会。他想躺在地上睡一觉,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歇一歇。

可季怀真却撑着膝盖站起,抱着阿全,牵着烧饼,重重吐出口气,刚才还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季大人又把他的背挺直了。

季怀真沉声道:“走吧,找个地方躲着,我给你们找些吃的,再想办法出城。”

阿全哽咽着搂住他的脖子。

季怀真如同行尸走肉,不加思考地往前走。

庙门一开,一人在外站着。

拓跋燕迟神情冷漠,垂在身侧的双手却紧紧握着,四目相对间,将季怀真看见自己时的讶然慌乱尽收眼底。然而季怀真慌乱也只慌乱一瞬,他很快镇定下来,不再嬉皮笑脸,不再百般求饶,知道既燕迟回来,此举就再也骗不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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