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陆
紫鳶碍于身份不能随便出去,更不能掀开车帘观赏春光明媚,他每逢离开马车必须有下人相伴,还要戴着幂篱掩盖脸庞,看见什么也是朦朦胧胧的,他根本不太清楚自己在哪里。
靳青嵐倒是不太在意紫鳶在马车里做什么,当紫鳶不需要侍候靳青嵐时,他有时会跟眠樱握槊,有时则懒洋洋地春睡。不知道靳青嵐是否为了名声着想,他一直没有传召眠樱和紫鳶侍寝,而紫鳶天天坐着鹅羽软垫,早晚按时上药,伤口已经不怎么疼痛了。
眠樱也耐得住寂寞,只是静静地看书。靳青嵐偶尔吩咐下人买些书回来,眠樱从来不挑书,下人买什么回来,他就阅读什么。
这天,马车里龙麝薰多骨亦香,一树桃花偃绣幃,银烛生花如红豆,紫鳶穿着金错绣坎肩,把玩着乌膏唇脂。眠樱微笑着把乌膏抹到紫鳶的唇上。紫鳶的唇本该不点而朱,现在却成了墨黑色。
二人玩闹得正起劲,靳青嵐本来在阅读《无门关》,他抬头看见紫鳶的怪模样,不禁皱起眉头。
紫鳶见状,忙从青玉透雕蝠寿纹荷包香囊抽出丝帕,擦去乌膏,陪笑道:「怪不得时人说乌膏注唇唇似泥,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那些蛮人的兴趣真奇怪。」
「以前不是还流行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吗?」眠樱画晓霞妆,并插玲瓏碧玉梭,松分两髻螺,容色淡淡春山,盈盈秋水,一身销金裙袖百花攒,天碧染衣巾,他竦首轻笑道:「那时候奴家也觉得奇怪,奈何老爷们也喜欢这般妆扮。」
紫鳶见靳青嵐放下了书卷,便殷切地问道:「大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靳青嵐瞧了紫鳶一眼,随意地点点头。
眠樱拿出梧桐木伽耶琴,稍微调音之后便开始弹奏,乐声嘈囋如敲玉佩,清泠似滴香泉。他展顰娥,抹流波,歌唇清韵一樱多,唱道:「春欲尽,日迟迟。牡丹时。罗幌卷,翠帘垂。彩笺书,红粉泪,两心知。人不在,燕空归。负佳期。香烬落,枕函欹。月分明,花澹薄,惹相思。」
靳青嵐对眠樱的献媚视若无睹,只是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紫鳶张罗煮茶。
绿釉茶釜里的水渐渐煮沸,待鱼目似的泡沫泛起来,紫鳶先下了一点盐调味,然后他等到茶釜的边缘也泛起涌泉连珠,再把一勺水捞出来,接着拿着鎏金流云纹长柄银匙,从青花斗彩缠枝扶芳藤纹茶叶罐里取出茶叶。
哪怕是在漫长的旅途上,靳青嵐用的也是茶叶里的一鎗一旗,这乃是极为幼嫩的茶叶,形如雀舌穀粒,千金难得。
紫鳶以竹夹搅动沸水,添了茶叶,等到三沸之后,他把刚才那勺水添回茶釜里。茶水停沸后,他以另一柄碧玉莲瓣茶匙挑起茶水表面的薄膜,把薄膜下新鲜煮好的茶倾到银兔毫束口盏里,之后以紫铜雕花茶托夹起茶盏,小心翼翼地奉给靳青嵐。
茗盏泛香白,正当靳青嵐一边品茗,一边听眠樱唱小曲助兴时,马车忽地停下来。
眠樱放下伽耶琴,靳青嵐敲了敲车厢,沉声问道:「发生什么事?」
紫鳶悄悄地从车帘的缝隙往外面看,周遭草木参天,旁边就是卵塔场,数十座塔婆阴森森地立在里面,使人全身发毛。
「稟告大人,前面的荒庙里似乎有人被绑住了。」
眠樱和紫鳶相视一眼,紫鳶矍然躲在靳青嵐怀中,血色轻罗碎摺裙垂落至裁绒金绿地团花毯上,看起来更招人怜爱。
靳青嵐放下茶盏,蹙着秀眉道:「把人带过来。」
须臾,车帘外传来一人连连磕头的声音,他道:「草民拜见靳大人,谢谢靳大人的救命之恩。」
「起来,你是谁?为什么会被绑在那种地方?」
「稟告大人,草民姓赵,本来到此处附近的亲戚拜访,喝酒后想要休息一阵子,所以先命挑夫带着行李出发。正当草民一人骑马独行时,几人突然衝出来绑起草民,丢在那荒庙里。」
靳青嵐摩挲着金里翠扳指,神情阴晴不定,问道:「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