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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江白涟郁闷地解开衣襟,拉出一个铁锁,说:“我一出生就戴着的,这也不行?”

“哈哈,这个没事,别担心。”薛澄光看了看这拇指大的小锁头,打圆场屏退了那几个持刀的侍卫,又帮江白涟把胸前黑珠取下,小心地放回原处,不让几条珠帘绞缠在一起。

众人才知道那些珠帘是由磁石打磨成的,又用极细的线穿成。若是谁身上暗藏武器,磁珠必定被吸附于身上,无所遁形。

阿南暗自庆幸自己为防万一没带臂环,否则,这些磁珠子老早吸附在那些精钢之上,暴露自己行踪了。

他们肃立在二层甲板上等了一会儿,耳边传来轻微的“叮”一声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一个身着金线团龙朱红罗衣的年轻人,在众人簇拥下走到了船舱之前。那声音,正来自他手中的岐中易。

所有复杂的圈环都被他那双极有力度的手瞬间收住,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转过。

海上日光炽烈,他朱衣上面金线团龙灿然生辉。可如此强烈的光线与如此热烈的衣服纹饰,却只衬得他沉稳端方,有种万物都无法脱离他掌控的从容,和沉静表象下隐约可以窥见的迫人气度。

猜不透他来历的众人,一时都只望着他,不敢出声。

他目光扫过时,阿南不知怎么就心虚了,赶紧缩在人堆里,脸上堆满谄媚奉承的笑容,努力伪装成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

朱聿恒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了过去,面无表情。

阿南维持着脸上的僵笑,心里默念:别看我别看我……

薛澄光不便向众人介绍朱聿恒的真实身份,只含糊地带领众人拜见过提督大人,然后便作为此次队长,向朱聿恒一一介绍起此次下水的事宜,以及对各人的安排。

“这位是第一个发现水下异常的江小哥江白涟,此次他主要负责勘探地形水势,此次行动大家切记要跟牢他,切勿脱队;这位是楚先生楚元知,水下爆破大行家,待会儿大家领到的水下雷,就是他研制的,不明白怎么使用的可以尽早讨教;这位是彭老五的外甥董浪。老五是钱塘湾最有名的飞绳手,每次出海捕大鱼,第一支飞枪都要他先下手,如今他病了,推荐外甥来顶替他的位置,这家学渊源,董大哥身手自然没得说……”

薛澄光尚未介绍完,朱聿恒的目光落在阿南的身上,意味不明地问:“董浪?”

阿南满脸堆笑:“是,草重董,水良浪。薛先生之前试过我了,我虽比不上我大舅,但勉强也能顶上吧。”

薛澄光笑道:“董大哥过谦了,你除了臂力稍逊外,准头和反应速度比你大舅更胜一筹,实是青出于蓝。”

朱聿恒不言不语,不动声色打量着阿南。

一种不知何来的怪异感觉,让他的目光不自觉在这个“董浪”身上停了许久。

黧黑干黄的皮肤,胁肩谄笑的姿态,颇带猥琐之气的小胡子。

按理说,这样一个三十多岁貌不惊人的普通汉子,分明不值得他去关心;以他的身份,也不应该这样打量一个普通人。

压下心口的异样情绪,他也不多问,只起身对众人道:“此次出海,水下危机重重。但既有众位高手同心协力,相信定能一举破局,替杭州城解除今后隐患,立下不世之功。”

在众人轰然的允诺声中,薛澄光带着一干人等再向朱聿恒行礼退出。

走下楼梯之时,阿南觉得背后有点异样感觉。明知不应该,但她还是忍不住,尽量不经意地回头,瞥了朱聿恒一眼。

他们的目光,隔着咸腥的海风与炽烈的日光,骤然相碰。

但也立即各自转开,仿佛都只是无意识的偶尔交汇。

他转身便进了船舱。她抬脚便跳下了甲板。

下到甲板,江白涟悄悄问薛澄光:“刚刚那位是什么提督?”

“总之来头很大,你们务必谨慎。”薛澄光并不回答,只示意众人都注意听自己的嘱咐,“大家刚刚也听到了,此次下水事关紧要,水下无论有无发现,你们都要把嘴巴闭严点,不可走露半点风声,知道了?”

江白涟朝阿南撇嘴笑笑,做了个口型:“当我们不知道啊?”

阿南知道他的意思,毕竟十八日大潮当日,朱聿恒与一群官吏在彩棚中观礼,众人看他那众星捧月的模样,早已把他身份猜得透彻了。

薛澄光见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便又笑道:“当然了,替朝廷办事,别的不说,至少赏赐绝对丰厚。不然江小哥之前在海里打捞到珊瑚,为啥要以祥瑞上供呢,对不对?”

“别提了,朝廷倒是给了我不少,”还加上帮忙寻找行宫那具尸首的赏赐,江白涟想想便叹气,“可惜啊,家财万贯,见水的不算,大风雨一来,我能护得住我娘就是侥幸,现在又是穷光蛋一个了!”

“嗐,风吹鸡蛋壳,财去人安乐,活着就好!”

众人一边安慰他,一边穿水靠装鱼药,听之前下过海的水军们给他们详细讲解水下情况。

楚元知将□□一一分发给众人,叮嘱要点。

万事俱备,薛澄光一身青灰色鲨鱼水靠,跃上船舷朝他们招手,随即一个鱼跃,当先钻入水中。

他是拙巧阁坎水堂的堂主,水性自然非比寻常。岸上众人齐齐叫好,下饺子似的一个个扑腾了下去。

阿南欣赏着众人的泳姿,慢悠悠地解开自己的外衣,露出里面早已穿好的水靠——毕竟她还要束胸,甚至还要在水靠内扎一些棉褡子来掩饰身材,肯定不能在船上更换水靠——坠好铜坨,系上气囊,活动好身体,站在船舷上,抬起双臂。

站在二层书房的朱聿恒,此时目光正透过镂刻鱼龙的花窗,定在她的身上。

只见她高高跃起,如同一条梭鱼般凌空入水,只激起细小的一朵浪花,随即便钻入了碧蓝大海中。

逆光模糊了她的面容和身段细节,在朱聿恒的眼中幻化成刻骨铭心的那条身影——

是在楚家后院,他曾托举仰望的那段身形,轻盈似暗夜中穿梭而出的那只蜻蜓;亦是顺天地下黑暗之中,被他抛向半空的那抹身姿,肆意如火花照亮他前路叵测的人生。

他的手下意识抓紧了面前雕刻着鱼龙跃浪图案的窗棂,几乎要将那坚硬的花梨木折断。

是幻觉吗?还是臆想?

明明对方的身形比阿南要粗壮许多,明明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一个男人,明明他们的言行举止截然不同——

可,为什么他如此荒谬地,似乎在这个人的身上,寻找到了她的影迹?

夏末秋初的日头虽然炎热,却无法穿透深邃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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