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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她边说边搅动着手里的咖啡勺:“我有两个女儿,岑晓还有一个姐姐,叫岑曦。两年前,我把她们送到了国外……”韩雪浅抿了一口咖啡,表情依然保持着那如同固化着的优雅神态,“岑晓是去年回来的,而岑曦……”

她再次抿了一口咖啡,上半身往前倾了一下并马上恢复正常。我知道,这是她放在桌子下面的双脚在一起往后缩,缩脚动作会作用到上半身出现这么个并不显眼的晃动。我知道,她的这一身体语言展现的画外音是——她在抗拒,抗拒即将对我们说出的故事。

果然,她苦笑了:“岑曦没有回来,永远地留在那边,甚至她是生是死我们都并不知晓。”

“她俩在国外经历了什么?”乐瑾瑜追问道。

韩雪的眉头再次皱了一下,但她的苦笑继续着:“她俩徒步进入森林公园,在里面迷路了。一周后,搜救人员只带回了半昏迷状态的晓晓。而岑曦……岑曦被那片森林吞噬。”

“岑晓也不知道她姐姐的下落吗?”我边说着边递了一张纸巾过去。尽管韩雪并没有要落泪的模样,但这张纸巾应该可以拉近我与她的距离。

韩雪接过纸巾,冲我点了点头:“晓晓当时自己都已经神志不清了,怎么可能知道她姐去了哪里呢?并且,晓晓如果知道她姐岑曦的下落,怎么可能不说呢?警方说了,晓晓的情况是因为极度的悲伤与绝望而出现了记忆缺失。”她说到最后几句时,语速明显加快了,似乎想要让我们明白被找回来的“晓晓”与大女儿岑曦的失踪并没有什么关系。

“韩女士,我是直性子,所以说话比较冒昧。”乐瑾瑜打断了韩雪的话,并朝我看了一眼。我明白她想要问什么,韩雪的语句中,已经可以感觉出她对于找回来的女儿岑晓以及失踪的女儿岑曦有着不同的轻重定位。

韩雪眉头又一次紧皱,继而舒展:“乐医生,有什么你直接开口问就是了。”

“嗯!”乐瑾瑜点点头,她身上那股子薰衣草的味道,让一身素色长裙的她像一朵真正的花儿一般,“韩女士,岑曦和岑晓不是亲姐妹吧?”

韩雪愣了下,接着点头:“嗯,她俩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丢了的那个叫作岑曦的女儿应该不是你亲生的吧?”乐瑾瑜似乎有点咄咄逼人。

“乐医生,这些是我们的家事,与我女儿岑晓目前的心理疾病没有太多关系。”韩雪明显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

乐瑾瑜却笑了,她是位学过心理学知识的精神科医生,对韩雪当下的情绪变化自然是有分寸的:“韩女士,实际上我想要采集到这些信息的缘由,只不过是想了解在你的女儿岑晓的世界里,有几个什么样的至关重要的人,她们又都是什么样的关系。要知道,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正是构建出她独立意识世界的主要元素。这些人所辐射与作用到她的好的或者坏的能量,才会真正深层次地影响到她的精神世界。”

她俩的交谈在继续着,我却自始至终微笑着望着韩雪,留意着这位女人眉目间的细微变化。可是在乐瑾瑜说完这些后,韩雪的视线主动地移向了我,却又没有吱声。

我明白她想要问询什么,冲她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将方便回答的一一道出。

韩雪叹了口气,伸手在包里翻着,并嘀咕了一句:“你们不介意我抽烟吧?”

“不介意。只是这个西餐厅好像不准抽烟!”邵波讪笑道。

“嗯!邵波,你还没注意到今天晚上这里的生意格外冷清吗?”韩雪掏出烟,动作依然优雅地点上,“我先生离世前就留下了一些家底,这些年我也一直没闲着。我知道,钱不是万能的。但很多时候,它又确实能做到很多很多,比如让这家本来就只做预定生意的餐厅今晚婉拒了其他所有的客人。”

她深吸了一口,继而将烟雾吐出。之前的雍容与华贵少去了些许,替代的是放松与几分慵懒:“乐医生,其实你很像我年轻的时候。信不信,过些年,等你也有了鱼尾,也变得松弛后,你同样会非常反感别人用你刚才那种语气对你说话的。”

“我只是想让我们的聊天快速走进主题。”乐瑾瑜耸了耸肩。

“嗯!我明白,这也是我没有生气的原因。”韩雪点头,将手里的烟头掐灭在面前咖啡杯下的碟子里,“岑曦是我先生与他前妻生的,不过他前妻难产走了。当时我先生事业刚起步,也没钱请人看岑曦。所以,我才在认识他不久就嫁入了岑家。之后便有了晓晓,晓晓比岑曦小3岁而已。”

韩雪说到这里顿了顿:“乐医生,你还年轻,有些感受可能你一辈子都不会有。一个女人,对于自己亲生的骨肉,与自己深爱的丈夫与别人生的孩子,永远不可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公平对待。但我先生走得早,这些年我可以扪心自问,尽到了作为一个继母所该尽到的一切责任。岑曦失踪的时候只有25岁,但她这25年里,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个缺乏母爱的孩子。”

韩雪再次吸了口烟:“嗯!说完了。这些就是你们想知道的关于岑曦与岑晓的关系。”

“韩女士,那现在的问题应该就出在岑晓自己身上。”我继续着我的彬彬有礼,“因为经历了那场变故,姐姐又突然间在自己世界里消失。于是,岑晓开始变得沉默,变得抑郁,思想困在一个人们未知的世界里,不再对人敞开心扉,没有了笑容与快乐。”

“是!”韩雪抬起了头,眼眶里终于有了些许湿润,“沈医生,她还只有23岁,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明白了。如果方便的话,明天下午我就想和你女儿交流一次。有一点请你放心,年轻女孩在经历了一些不开心后,出现自我封闭与抑郁是很正常的。况且她的心结很明显,我想,不久的将来,我就能让她重新恢复你想要的模样。”我很自信地说道。

只是,那一刻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被阴霾笼罩着的可怕故事,正在慢慢侵蚀我的世界。人性的可怕,在那晚后,又一次向我展现出了它的狰狞与残酷。

第二章 短裙女孩

女孩坐下后,脚尖对着那扇敞开的窗户,这一肢体语言的寓意是:我想要通过那扇窗户离开这个房间。而这一刻,她潜意识里所企盼的逃亡出口,被我紧紧关闭了。

4

送完乐瑾瑜后,回到家已经9:30了,我拧开房门,按亮了客厅的大灯。房间里依然冷清,没有了女主人的世界始终让人不习惯。我将皮包放到沙发上,抬头看了看墙壁上挂着的文戈的相片,她微笑着,穿着白色的婚纱……我有点痴迷。

邱凌案之后,我开始直面缺少了文戈的这个世界。我将她的所有东西重新整理,该处理掉的处理掉,该保留的保留下来。她的相片被我重新悬挂到房间里,这样,我就能勉强保留一丝丝她不曾远去的感觉。而之所以让自己保留这种感觉,是因为我不希望自己在没有了她的世界里,被红尘中的娇嫩与芬芳吸引,背弃了当初对她始终如一的诺言。

爱情,其实是会进化的。褪去了最初的欣喜若狂,经历着相守的锅碗瓢盆,最终走入的是与对方世界的彻底融合。于是,爱好像不在了,对方成了你世界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正如我不可能舍弃我的身体器官,我也不可能割弃你——那穿着红色格子衬衣扬脸微笑的女孩。

第二天到诊所是9:11,停好车,看见邵波和八戒的车都在马路对面,他俩很少这么早到办公室。紧接着,又瞅见古大力的车竟然也停在那儿,想到这胖子便觉得欢乐。于是,我提着包转身往“正剑商务调查事务所”里走去。

前台的姑娘冲我咧嘴笑:“邵总在里面。”

我点头,推开“邵总”那硕大办公室的门。邵波的皮椅这一刻并没有摆在办公台后面,反倒正对着门。只见他大咧咧地叉腿坐着,正一本正经地在说教着什么。见我进来他瞟了我一眼,也没理我,继续着他的说教。

坐沙发上受教的是耷拉着脑袋的八戒和正在吃鱿鱼丝的古大力。奇怪的是八戒光着膀子,一身肥膘喜气洋洋地显露着。邵波的声音响起:“几十岁的人了,真把自己当个大人物了不成?文个这东西在背上跑出去丢人,我瞅你就是古惑仔电影看多了。”

八戒没吭气,古大力反倒不太服气:“邵波哥你这也有点小题大做,八戒不就在背上文了个身,有必要这么上纲上线吗?我瞅着挺好看的啊,像个乌龟似的。”

我一听就乐了,跨前几步:“八戒,怎么了?文了个啥给我瞅瞅。”

“沈医生,你也要来帮他训导我吗?”八戒抬头,脸上挂着没羞没臊的笑,并站起来转身,背上是一个花里胡哨的关公。

“啧啧!疼吗?”我伸手去摸了摸。

八戒瞟了邵波一眼:“怕疼能成大事?文身师傅说了,干咱这行背个关公叫作带煞,保咱做啥都顺。”

“煞个毛!”邵波在那里继续吹胡子瞪眼,“以后去桑拿你别和我走一起。”

我故意搓了几下,八戒皱眉:“别!沈医生,昨晚刚文上,还没长拢。”

“哦!”我笑着,“听说刚文上去的颜料能吸出来,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说完这话,我冲邵波使了个眼色。

邵波本就不是啥好鸟,别看这一会吹鼻子瞪眼冒充大象。他眼珠一翻,咧嘴就乐了:“应该是吸不出来的。”

“怎么可能吸不出来呢?始终只是颜料,就算是血,有个口子在,还不是一样能吸出来。”我故意和他较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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