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漱玉实在无法设想,那个生着络腮胡, 谁多看了他一眼就要可能被灭口的林副将, 竟然是元蘅刻意安插在元成晖身边的人。
不过也说得通,怪不得那时元蘅临危受命守城时, 林筹半点违逆心思都没有,甚至一脸冷漠骇人地处决了几个趁乱生事的小卒,直接助元蘅稳固了在军中的威信。
漱玉道:“不过这个林筹,可不像是你救过他的命就愿意为你背主的人。正直得要命,军中连个敢跟他攀谈闲话的人都没有。”
“嗯。”
元蘅点头,“越是铁面无私之人,越是不会背地里议论不止。要让这种人信服,救命之恩的确不够。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究竟是谁能在林筹的眼皮子底下与陆从渊纠葛。如今衍州生了痈疽,我还能信得过的就只有林筹。”
这名录没什么特殊,却又勾起元蘅一些久远的记忆来。
当年徐融死之前,她就是在翰林院发现了一本呈上的琅州丝觐献名录。如今回想起来,那种东西更像是徐融私自记下的私账,不知被谁掺在文书中误送进了翰林院。
所以后来才会不翼而飞。
要么是徐融派人取走了,要么就是陆从渊。
当时元蘅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普通的东西,也没有注意到上面记载之人和琅丝匹数是否与衍州相关。当时任她怎么想,也不会觉得这能和衍州扯上什么关系。
“姑娘,你如今在启都,怎么查衍州的事都难免打草惊蛇。就算是抓着了证据又能如何?陆家人打死不认,皇帝也奈何不得啊。”
卷轴被扔回案上,元蘅的语气比方才冷:“皇帝奈何不得,是他不想奈何。他需要一个借口,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与陆家撕破脸的借口。否则无论如何他都会被史书写下一笔嫉恨世家的劣迹。而如今,陆氏种种所为没给我退路,我又何必再给他留颜面?这个借口,我来找。”
陆从渊坐于楼阁之上,临窗往下望去,却正好瞧见轿辇上身着银红绣金折枝团纹褙子,梳着高髻,正在犯困的女子。
“芙蓉未及色,雾袖生香迟。”
一旁的陆钧安听到这一声,也顺着看了下去,瞧见正是明锦。
他犹豫着将糕点往陆从渊跟前推了下,试图说些旁的,“兄长,我瞧这个水晶糕做得好,你尝一尝呢?”
可是陆从渊却未有一刻将视线挪走,如同黏在她的身上扯不干净般。他没接水晶糕,而是缓声道:“钧安,请公主阁楼一叙。”
陆钧安倒抽一口气:“恐怕公主不肯应邀呢。”
“她不会。”
陆从渊终于收回目光,手中执着小巧的银勺调制香料。陆从渊府中的所有香料都是自己亲手调制的,最常用的缠枝香更是从未假手于人。而曾经的明锦也最是喜欢他身上的香气。
果不其然,陆钧安拦了明锦的轿辇,而明锦只是迟疑片刻,抬眼往阁楼上看,正好看到陆从渊的身影。他端坐于那里,举手投足都是清贵,但是面色不虞。
明锦下了轿辇,赴约。
“啜茗焚香,执卷落棋,斯文。”
明锦毫不生疏地在他对面落座,瞧着案上的零散的沉香和白芷,以及熟悉至极的缠枝幽香。
陆从渊手中动作微停,笑意极淡:“你觉得斯文?”
“换旁人这叫斯文,换你……”
明锦轻笑,“叫伪君子。”
那点极淡的笑也隐去了,陆从渊的恨意几乎是再也隐藏不住。他从容起身,将四周的纱帐解开放下,随即走到明锦身边,伸手轻滑过她的侧脸。
“我想娶你,你却想我死。”
陆从渊的手忽然施力,强迫着明锦仰面看向他,“若不是我留有后招,早就扼住了那举子的命脉,只怕我就如你的意奔赴黄泉了。得意么?”
他们初相逢时,明锦会笑得格外明媚婉约,目中含情如秋波艳霞。后来的这些年,明锦每回看到他,眼中都会含着湿润。或恨或怨。但总归没有像今日这般,这双他看过无数遍的眸子中,唯余冷淡。
“得意啊。”
明锦别过脸,不肯被他碰到,“但也没有那么得意,因为心愿落空了,你今日还活着站在这里。”
“你的得意未免太早了。我对你是从未设防,但你真觉得以你和元蘅那点微薄的力量,能将陆氏怎么着?燕云军足够强大,可是三年前那场叛乱已经耗掉它的大半。连元蘅自己手里都没有筹码,虚张声势着就妄图蚍蜉撼树,你还愚蠢不堪地听信她的话。明锦,我过往并不觉得你蠢。”
明锦瞧着他,将窗子推开一条缝隙,若有所思道:“你如今觉得我蠢,是因为你够蠢。你猜为什么我贵为公主却要隐忍着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年?陆从渊,我要的就是你从未设防,要的就是看你如今狗急跳墙的可怜样……”
她轻又缓地笑出了声。
眉眼间那点艳色如今却刺眼至极。
“你算计我?”
明锦道:“你没算计我么?起初我对你有情,而梁家又在朝中岌岌可危,我便应允过你,只要我帮你,你就会对梁氏留情,并且许诺不会伤害我所在意之人。可是你是怎么做的?陆从渊,我不止知道你在春闱案中的那点小心思,我还知道你和赤柘那点见不得人的勾当。阿澈在江朔苦心经营,你在后面调着香算计……呵,你不知道,我现在闻到这个味道,就恶心。”
他不习惯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的话,似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此人,与过去那个总是一副逆来顺受的乖顺样的明锦联系起来。
她今日的口脂很明丽,远山眉也画得精心,眼帘微掀间尽是胸有成竹的得意。
他恨这样的明锦。
“若不是因着对你的那点承诺,梁家也留存不到如今。踩死梁晋就如同碾死一只蝼蚁,你不信就等着瞧。今日才是你的本性么?那你是真够能隐忍的。可是明锦,我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陆从渊的拇指落在她的唇角,轻触她艳红的口脂,重重地碾过她的唇将那一抹红晕开,“包括你。”
他惯常会用这样的狠绝,会喜欢欣赏她禁受不住时的细微战栗。如今他却没有了游刃有余,只剩下玉石俱焚的折磨:“这局棋才下一半,你就没有后招了。你和元蘅拿什么跟我争?”
……
文徽院不同与北成的各官署,不必晨昏请安,也没有那般多的虚礼。
今科春闱已过,后来的殿试也大多是走个过场,之后便将那些进士各安其职。朝野上下的高官权贵无一不曾是文徽院学子,即便后来官至六部内阁,回到此处也依旧不会轻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