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章望生?还是沉默,他一动不动看着她,她的?那些个家人?受不了她这个话,又?开始骂,民警严厉警告了,叫章望生?赶紧带着她走人?。
他一直也没说什么,过来牵她的?手,不管那几个人?在后头怎么辱骂,只管走。章望生?拦了个出租车,叫司机送他们到附近的?医院。都?是些皮外?伤,好处理,医生?又?给章望生?听了听,在医院折腾了半天,天都?要黑了。
章望生?便带她到路边的?小馆子吃饭,上?头写着今日供应,他军大?衣不晓得?刮蹭到哪里去了,露出截棉絮,挺可笑地飘着。南北看见了,也没说什么,她一点?胃口都?没有,也不想再?说话,两人?就很沉闷地喝着丸子汤。
他说:“吃块烧饼吧,肚里没饭回?头冷。”
南北嚼着烧饼,没什么精神,额头又?疼,她穿着件剪裁很好的?大?衣,里头是羊绒毛衣,这会?也弄皱了,章望生?担心她冷,想去摸摸她手,又?谨慎地收了回?来。
他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
南北迷惘地呆坐,没什么反应,章望生?低声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我送你去招待所。”
两人?到底是去了招待所,天很冷,章望生?打来热水,见南北还是呆呆坐床沿上?,便把凳子搬过来,脸盆放上?头,给她挤好牙膏,杯子里也加好热水,递给她。
南北很麻木地刷了牙,都?吐在盆里,章望生?又?把盆拿出去刷半天,手冻得?通红。他往水盆了加热水,试了试水温,说:“擦把脸吧,别擦额头,过几天就消了。”
见她不动,像是入定了,章望生?只得?把毛巾拧干,一点?点?给她擦脸,毛巾上?的?热意贴到脸上?,非常温暖。她非常疲倦地躺下了,章望生?到前头问?人?家要衣服撑子,又?问?有没有熨斗。
前台说:“哪有熨斗啊?”
章望生?说:“我妹妹大?衣皱了,明天穿不太像样子。”
前台说:“真没有这玩意儿。”
他回?到屋里时,南北已经合眼,章望生?小心地把那件大?衣挂起来,挺沉的?,一掂量就晓得?是极好的?料子。他就拿热的?湿毛巾,慢慢熨那些皱的?地方,也不嫌麻烦。毛巾凉了,加点?热水拧好,继续贴着弄,章望生?弄得?非常专注,几乎入神,好像就剩这么一件事值得?他弄。
弄完大?衣,他又?把南北那双皮鞋拿起来,端详片刻,他穿着军大?衣出去了。他在附近买了鞋油,回?来把鞋子放膝头,非常爱护的?,给皮鞋上?鞋油,再?慢慢涂抹开,几乎没有声响。
不晓得?什么时候,南北睁开眼,静静瞧着他。
他三十多岁了,又?是几年不见,在灯光下,好像是跟那年在北京没什么两样,也许吧,是因?为?戴眼镜的?缘故,都?不大?能瞧得?清楚,兴许又?老了点?,谁晓得?呢?她不一样,她花朵一样,怒放的?年纪,娇艳欲滴。
见他起了身,南北又?把眼睛闭上?,这次是真的?很快睡着了,太倦了。
他们在招待所住了两三天,他在隔壁,却每晚都?是等?她睡了,守在床边看那么一会?儿,才肯走。她懒得?动,不想出去,一睡一整天,就吃一顿饭。等?到第三天,她觉得?必须得?洗个澡了,便叫他买些洗漱用品,自己去澡堂子。
“自己行不行?”章望生?担心她晕澡堂子,北方的?澡堂子,人?多,又?挤,云里雾里都?个蒸笼似的?,真怕她晕里头,身边再?没个认识的?人?。
她刚来的?时候,他还给她洗过澡,大?夏天的?,晌午把水晒热了,她脱得?精光,跟个瘦猴一样,肋骨都?一根根的?撑着那薄薄的?一层皮肉。嫂子过来说,他不能给南北洗,她不是一两岁的?小娃娃,弄得?他怪不好意思的?。
南北说:“我自己行的?。”
他就还是很担心地把她送到了澡堂子,在门口等?。南北洗了个热水澡,终于舒坦些了,她脸蛋红红的?,袋子里放着换下来的?内衣裤,她在澡堂子里,女人?们都?看她脱内衣,内衣款式非常新?潮,性感,是国内见不到的?,女人?们都?穿着松垮快的?棉布内衣,反正是没什么型。
她想打个国际电话,便把袋子先给章望生?带回?招待所。章望生?拎着袋子回?来,准备给她洗了,他一见那内衣脸不自觉红了,心里也有些不太安定,他又?想起那些叫骨头都?化了的?滋味,男欢女爱,他也就尝过那么几天,再?也没碰过。
单位热心的?大?姐给他介绍过,他总是笑笑,一心扑在工作上?。他个人?问?题,好些人?都?挺乐意操心的?,大?哥也提过,章望生?觉得?不可能了,他谁也不找。
太难堪了,也太下作了,她刚失去至亲,守丧呢,他竟然看见她的?一件内衣,就有了情思,有了欲望。章望生?觉得?很羞愧,可这□□的?旗帜,清洗干净,还是要挂在那里,他几乎无法?面对了。
其实一直到今天,南北也没有问?他怎么会?来这里。黎钧鸿许久没跟章望生?联系过了,有一天,他在报纸上?看到黎钧鸿的?讣告,很意外?,他有些纠结,到底要不要上?份礼金,当然,最终是打消了念头。可陈娉婷的?电话,打到了单位,叫他来劝一劝南北,早点?回?美国。在她心里,也许还是把他当南北的?一个兄长,或者别的?什么,她的?电话,同样很叫章望生?意外?。他是没有什么立场来的?,非常尴尬,但陈娉婷很焦急,把情况和盘托出,那就是个很信任的?心态了。
他没法?再?推辞,匆匆赶来,她家里没人?,邻居说打到派出所去了。章望生?心里当时就急了,料定她受伤,果不其然,一见她那个样子,他真是心痛,又?无奈又?愤怒,他一想到她叫人?给打了,就几乎能死。最后,他也叫人?给打了,狼狈不狼狈的?,顾不上?了,他只想着她从小娇气,哪儿磕了碰了,总是叫唤着“三哥给我呼呼,给我呼呼!”,他真是心都?要碎了。
章望生?在招待所等?南北回?来,她很久才回?,头发梢冻得?硬邦邦的?,他拿来条新?的?干毛巾,叫她擦头发。美国什么都?有,屋子不会?这样冷,也有吹风机,南北冻得?坐到被窝里,脚冰凉。
她刚知道,冯长庚回?国了,去了她家。他也听说了她爸爸的?事情,跟着回?来,南北晓得?他对自己有些情愫,有多少,那只有冯长庚自己清楚了。他跟女朋友分了手,要追她,南北一直没同意,冯长庚觉得?她需要照顾,因?为?她变得?喜怒无常,情绪不太稳定,大?家都?看出来了。当然,她能挣钱,据说已经挣了十万美金这一天文数字,不晓得?真假,反正留学圈子里关于她的?传闻有许多,羡慕得?不得?了。那些自费来留学的?,有的?原先在国内当大?学教授呢,来了美国,照样从刷盘子刷碗开始,特别没尊严,特别幻灭,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就在美国站稳了脚,真是好命。
她现在情感上?最脆弱,最低谷,南北大?约猜的?出冯长庚是怎么想的?,她一直都?非常了解他。但人?跟人?,好像有那么一点?儿真情,就了不得?了,就很珍贵了。
“吃饭了没有?”章望生?很客气地问?她。
南北摇摇头,章望生?立刻要出去买。
“三哥,等?明天一块儿吧,我明天还要买些东西,这会?儿不想吃东西。”
章望生?心里动了动,这一声三哥,又?隔了多少个白天多少个黑夜呢?他有些拘谨了,说:“行,早点?休息吧。”
南北道:“明天,咱们一块儿去百货大?楼,你陪我买点?男士用品,冯长庚要到了,我给他准备些东西,明天晚上?,我就不住这儿了。”
章望生?说不出是个什么表情,心沉下去,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似乎没有,他也不晓得?自己在隐隐约约期盼着什么,早不可能了。来之前,他不是早打算好的?么,她要是还愿意听他说几句话那再?好不过,不愿意见,那就回?来。他能照顾她这几天,就很好了,很难得?了,照顾她是他的?天性,不需要谁说。
他神思恍惚了会?儿,脸色很不好,却发现南北正一动不动看着他,他冲她点?点?头:“好,明天我陪你去,睡吧。”
章望生?从她屋里出来时,靠在墙上?,好大?一会?儿才走回?自己的?房间。
百货大楼里的营业员,是叫人羡慕的,这地方对于人们?来说,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了,什么都有,大人领着小孩来,摸摸这,问问那,要是买点什么走,保管喜气洋洋的。
南北小时候看着供销社的营业员,羡慕得不得了,能拉一下那个玻璃柜门,就觉得顶神奇,顶幸福了。她已经见过世面,很大的世?面,所以百货大楼早不算什么了。章望生陪着她,她要买什么,连价钱都不问,出手?阔绰。
两人也没怎么说话,到了晌午,在外头吃完饭回招待所收拾东西。
南北拿了把梳子,把一头卷发统统拢起来,用一枚硕大的发卡定住,她穿着黑色羊绒毛衣,身材玲珑有致,章望生觉得盯着她看不礼貌,说:“我先回去了,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他给她写了张便条,上?头有他的住址,还?有单位的电话号码。
南北把便条放包里,说:“我要跟冯长庚结婚了。”
章望生不晓得说什么好,他低着头:“结婚是大事,你要是自己想好了,就去结。”
南北说:“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