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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婚清冷神君后 第9

 

“我给你的东西,”他平静而强硬地打断了她,“不许摘。”明曜瞬间失声,干巴巴地张了张口,随后乖顺地点了点头:“可是总被这样拴住……我……”或许是“拴”这个字用得过于精彩,云咎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随即道:“只要你不想着取下这根金线,它就不会阻碍你的行动。”“它一方面可以让我感知到你的动静,一方面也可以于危急关头将你带到我身边。”他顿了顿,以一种严师抽查的口气:“所以如果你再遇到危险,知道该怎么做了吗?”明曜怔怔地看着他难得带笑的漆瞳,一时没反应过来,脑海中思索了一下那个场景,小声道:“跑?”“也不是不行吧,”云咎一怔,无奈地出了一口气,“但如果跑不了,允许你把丝线取下来。”他将那截连着两个人手腕的长长的丝线,在她腕间认真缠了几圈,漆黑如鸦羽般的睫毛低垂着:“如果我没能立刻赶到,我就允许你解开它。”可是一旦她将它取下,这条金线又会将她带到他身边……实在是个过于霸道的东西。两个人的手腕分开,中间那段金线缓缓消失为虚无,只留下彼此腕上的几圈。明曜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您。”云咎看了她一眼,却并没有应答。明曜顿了顿,望着半亮的房间,又问道:“这里是何处?那个老奶奶呢?”“死了。”云咎起身推开房门,只见屋外正对一个小小的院落,院落中央栽种着一棵老桂树,除此之外只有一环砾石铺就的小径。明曜默默跟在他身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她是被您说的那个妖兽害死的?”云咎不置可否,举步朝外走去:“精怪生了恶念便会化作妖兽,东海神族百年来内乱不断,疏于管辖,便给了许多妖兽作乱之机。”“凡人生老病死本为常理,”他回头看了明曜一眼,见她神情怔忪,不由问道,“你在为她难过?”明曜攥了攥掌间的柔软的衣料,字斟句酌道:“您难道不曾难过吗?若真的像您所说,生老病死本为常理,那您放任他们不管便是,又何必亲自前来镇压妖兽?”云咎顿了顿,轻轻抽走了明曜掌心拽着的衣袖,语气有些冷淡:“不要妄自揣度我的心思。”两人一同走出院落,迎面却见一位骀背鹤发、精神矍铄的老者拾步而来:“侠士,这位姑娘身体可好些了?”明曜措不及防被他询问,稍稍退了一步,摆手道:“不打紧。”那老者松了一口气,抬手朝云咎拘下一礼:“多亏侠士出手,我们将胡嫂火化后,果然不见她的骨骼上再有那黑气了,此番邪祟被去……”“火化?”云咎脚步一顿,眸色微寒,“谁让你们火化的?”“这——”老者观察他的神情,手足无措地愣在了原地,“村、村里处理被邪祟侵扰之人,一向用此方法……”“临海之处,难道不都是用海葬之法吗?”明曜看不见云咎的神情,只好奇随口问了一声。哪知那老者闻言却忽地白了脸色:“姑娘莫再提海葬之法!我等受东海神灵庇护,若将那邪祟入侵之体投入大海,岂非大不敬?”“我不知道还有这说法,对不……”“你们将那些遗骸放在了何处?”云咎出言将明曜的道歉打断,目光冷冷落在那老者身上,“该不会随手丢了吧?”“侠士……这、这有何影响啊?”眼前这年轻人的眼神过于凌厉,老者虽已是垂暮之年,却在那目光之下感到了许久未有的审视。他当即不安地搓了搓手——他们沿海没有墓地,无法海葬,自是随意找了片荒地埋了,何况那些死者无一例外均是孤身之人,死后不会有亲眷祭扫,他们便更是连墓碑都不立了。如此说来,确实和“随手丢了”没任何区别。云咎微一蹙眉,沉声道:“答话。”那老者难得被如此冒犯,脸色顿时有些难堪,可他看在这青年确实有些本事的份上,只好忍气道:“北面土坡原有一处死水沟,那些遗骸均被丢在那沟中了。”云咎原本心中就有不妙的预感,闻言只觉太阳穴青筋一跳,他转眼望向明曜,竟是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给那老者的模样,道:“我在此处宅邸留个结界,你同村长留在此处,哪儿也不许去。”明曜一把扯住他的衣袖,虽没有出言反对,态度倒显而易见地强硬。云咎对上她那双琥珀色的桃花眸,颇感无奈地拉住她的手腕:“那走吧。”“诶?且慢!”微风拂面,华光一闪,晨光穿破云霭照进小院。村长话音未落,却见眼前已空空荡荡,渺无人烟,他怔怔回身望着自家院落,又转头看了眼方才云咎、明曜站立之处……这,说好要留下的结界呢?--渔村往北七里,一处土坡,半圈河沟,因长久无人清扫疏通而早已发臭干涸,蝇虫纷飞。明曜跟在云咎身后,跌跌撞撞地穿过荒草往坡上爬,可她还未曾看清河沟里的情景,便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差点反胃。云咎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将随身玉佩解下来递给她。那是一枚浅绿色的石头,色泽不算通透,内里甚至蔓延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纹路。分明看上去甚是普通,明曜却在触摸到它的一瞬五感清明起来,那玉石散发着和云咎周身相似的冷香,丝丝缕缕像是能钻进皮肉骨髓。明曜早就熟悉云咎身上的味道,当时只觉得过于冷冽,对此算不上多喜欢。可此刻身处污秽,它倒似成了难得宁心静气的良药。明曜一边提着裙摆挪动,一边将玉石捧在手心里嗅嗅,她脚下不稳,那动作便显得有些狼狈。云咎垂头瞧了瞧她,道:“再往前只会更加污秽泥泞,你便留在此处。”明曜摇了摇头:“我有太多不明白的地方,想跟着您看看。”此处当真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云咎却难得提起了几分兴致:“何处不明白?”明曜想了想,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明白您要驱逐妖兽,为何得亲自涉足如此污秽之地。神明一怒,万人低伏,你救我那时,可以分出十里神域,如今又为何不可?”云咎闻言忽然笑了,他侧头望向她,那双漆黑深沉的眸中依旧沉沉冷冷,却让明曜觉得与他以往的冷笑又些许不同之处。她有心去探究,却总受不了他那样凝望过来的目光,缩了缩脖子,以嗅闻手中玉佩的姿态做鸵鸟状。云咎却抬手捏了捏她的后颈,他手指冰凉,力道也不轻,明曜恍然只觉得她要像露出禽鸟本相时一样被他提到眼前去了。

可云咎又很快收回了手,他声音清润,淡淡道:“明曜,你好像总是忘记一件事。你对我而言,和其他人并不一样。”明曜恍惚想起,自从她离开北冥,云咎是极少数从始至终直呼她名字的人。“明曜”两个字在他口中念得清朗悦心,总令她轻易陷入一种错觉,仿佛自己是能够堂堂正正能与他平视的人。然而等明曜冷静下来以后,便只会嘲笑自己的想法是何等愚蠢。如同云咎当日在西崇山上对她说的那样,家人、朋友还是次要,重要的是他是她的主人,她是天道叫他带回西崇山的神禽,是对他来讲独特却又平凡的存在。如果明曜没有错落在北冥,如果她只是西崇山上长大的鸟雀,那她此刻便与那些无名无姓的神侍没有半分差别。明曜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回应云咎的那句话,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在云咎面前得到怎样的身份,她最终只是垂头勾了勾嘴角,将掌心的玉石捧到他面前:“我以后会记住的,这个……还给你。”云咎沉沉看着她,忽然抬手按下了她的掌心,他最终也没有将那玉石取回,只是神情无奈地将它系在明曜的裙边。“一起走吧。”云咎道,“你不用留在这儿了。”明曜茫然地跟在他身后,有些委屈地握紧了那块冰冷的石头。云咎眼底时常会流露出一些她所不能理解的神情。在她看来,那更多像是对她的不满与无奈,像是正在面对一只难以沟通,难以驯服的兽。明曜时常会对他那样的眼神感到惶恐,于是只能遵照神侍最开始的遵嘱,小心翼翼地应承下云咎的每一道指令。可当她真的这样做之后,却又再一次从云咎脸上发现了那种无奈的情绪。她只觉得自己不知所措地怀揣着那点小小的,讨好的心思在原地徘徊,却离眼前这个难以接近的神明越发遥远。明曜因为他的眼神感到一阵委屈,她不能像西崇山的神侍一样学会如何做人,此时甚至连他合格的宠物都做不到了。她不明白自己对云咎这种无意识的讨好,究竟是从何时而生的,可当她如今意识到这点时,已经陷入了自我纠结的沼泽。云咎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视线越过一丛丛枯黄的蓬草朝水沟中望去。他表情非常沉静,似一点儿也不为眼前污秽的景象所动,那白袍的边沿隐在泥泞中,却也未曾染上脏污。明曜走到他身后,垂头望着那一截惊心动魄的白,忽然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无比虚幻。云咎抬起手,杂草随着他的动作朝两边倾倒,蝇虫被风吹离了这片山坡,一层层泥土和细沙被拨至两旁,最终只留下坑底一些飞尘般的灰白色尘埃。明曜望着那风吹即逝的飞灰,一时语塞,许久才开口:“就……这么一点点?”她没想到人死之后被烈火所焚,竟只会化作那么一捧飞灰。云咎道:“你与凡人不同的地方在于,探寻某些真相时,除了用眼睛,你还能用神力感知。”明曜闻言微讪,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用本相之力观察事物,可长期的压抑使她在释放那种力量时格外胆战心惊,甚至还没动作便已经紧张起来。她咬了咬嘴唇,掐着手心,一点点尝试着将本相之力放出来。可这次毕竟与她前几回被迫恢复本相时的情况不同,没有突发状况的刺|激,又要小心控制着保持人形,这难度对于明曜来说着实有些大。分明是她自身的力量,却像是一道系在她手腕上松松紧紧的绳索,稍一松懈就要失控地拽着她跌入无尽深渊。明曜心中又急又恼,越想做好便越发使不上劲似的,眉间颈侧都显出了化形时似有似无的蓝色纹路。她急得心口燥热,神识忽然有些糊涂,耳畔也好似断断续续地响起了一阵熟悉的低语。那声音空旷,仿佛从北冥深海传来,一下下敲击着她的耳膜……“明曜,姨姨求求你,一定要压制住你的力量啊。要是你的本相失控了,北冥一族就全完了!”“我们的命在你的手里呀,囡囡最乖了,一定不能泄气啊。”“明曜明曜,我们是家人啊,我们永永远远都要在一起的啊……”四周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明曜恍惚地望着眼前那一抹寒色的人影,那段洁白的衣角在她眼前倏然而动,她张了张口,觉得身心俱疲。“神君……我、我不行,我做不……”云咎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那双漆黑如夜的双眸直直望进她灵魂深处。明曜只觉周围纷纷扰扰的嘈杂尽数静匿了下来,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云咎落在她脸颊的,浅而平缓的呼吸。她跟着他呼吸的节奏逐渐变得安定,本相之力第一次如同温热的暖流在四肢百骸流淌穿梭。她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地抵抗那种力量,反而遵循本能般轻轻朝云咎挨过去。两人本就离得很近,或许是本相之力与神明的力量接近,此刻云咎周身馨香的气息令她忍不住想要凑近。她微微仰起下巴,柔软的脖颈轻轻蹭过他的掌心,以一种十分温顺的姿态牵住了他洁白的衣角。云咎略直起身,任凭她依偎在他怀中一般牵着自己的衣袖,将淡淡的目光投向了她身后的土地。等明曜逐渐适应了本相之力在体内的流转,云咎却又忽然垂眸望向她,他轻轻伸手抚上她的发顶……明曜惊呼一声,微微颤抖着攥紧了他的袖口——一阵微凉的神力自她的天灵盖倾泻而下,倏忽似打通了全身的关窍,体内循环充盈的本相之力在此刻仿佛有了出口,骤然磅礴地涌向明曜身体以外。她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好像她成为了一棵巨树,体内的血液源源不断地化作朝四周扩张的根系,毫无节制地朝未知的领地探索过去。她轻颤着,紧紧拽着云咎的衣袖,脸颊几乎能感受到他胸口温热的气息。他清明的神力成为了明曜在惶惑中唯一的方向,稳稳引导着她的本相之力朝四面八方而去。明曜忽然又想起了他带她去山巅看日出的那一天,彼时他也是这样沉稳地带着自己乘云于万丈高空,却又在措不及防间突然松开她,任由她惊恐地跌落云端。她想起他那时毫无波动的漆瞳,呼吸陡然乱了半拍,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云咎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失措,伸手将她的头埋入自己颈边,清淡的冷香充斥着明曜鼻端,她没来得及反应,便感觉云咎的神力牵引着她的本相之力,朝着更远处的天地飞驰而去。“静心。”他沉稳的声音如是说道。明曜用力闭了闭眼,感到体内新生的本相之力逐渐变得难乎为继。然而云咎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一手按着她的后颈,一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在她几乎站立不稳的时候道:“把所有注意力,放在离你最远的那份力量上。”本相之力蔓延的方圆,哪怕是风吹虫鸣也在她耳边听得清晰,她仿佛变成了四方天地间最渺小的沙粒,也仿佛成为了那寸土之间遮天蔽日的一切。这种感觉像是在透支生命,却也意外地令人着迷。然而本相之力离她越远,她所能感知到的事物就越少。等她将注意力移向最远的那份力量上时,赫然发现自己除了能够察觉到其存在之外,便再也感知不到其他的东西了。她咬了咬牙,依言将扩散在近处的神识抽离,不断朝着那虚无缥缈的远方投去。四周变得模糊了,广阔的远方却愈发清晰,而与此同时,她的身体也终于承受不了这过度的消耗一般瘫软在云咎怀中。她听见他沉稳的心跳一声声在耳畔撞击,这是过于亲密的距离,她忽然竟难以坦然地红了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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