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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山里空气微凉,萤虫点点,蟋蟀嘘嘘,望远漆黑,近处昏黄,途经院舍,狗吠两声,树木摇影,筛碎月光一地。两人默默走着,潘逸年开口,低沉说,玉宝,我们。

玉宝打断说,还是我先讲吧。潘逸年说,好。玉宝说,我没想过、会有今朝的局面。只能说命运安排、半点不由人。但得有点办法,我一定会避开。我不是个勇敢的人、坦然面对现实的人、承认失败的人。我懦弱、虚荣、要面子。因此,我总在跌跟头,而乔秋生,让我摔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差点活不下去了。潘逸年皱眉听着。

玉宝说,乔秋生,是我从前的男朋友。玉宝简单述了一遍,隐去资助读书未提,现在看来,这个行为愚蠢又可笑。潘逸年听后,会有啥态度,玉宝不得知,觉得没必要犯险。

潘逸年说,玉宝对秋生,是否还存有感情。玉宝摇头。潘逸年说,玉宝还恨乔秋生么。玉宝低头说,没有感情了,何来爱恨。潘逸年有所触动,伸手抬起玉宝的下巴尖,月光洒进眼里,晶莹剔透。潘逸年说,死鸭子嘴硬,没啥了,为啥还哭呢。玉宝说,我不是为秋生哭。潘逸年说,那为啥。

玉宝哽着声说,潘先生,也想弃了是吧。潘逸年说,啥人讲的。玉宝说,是潘先生的言行,告诉我的。

一阵山风吹来,凉意不浅。潘逸年脱下西装,披在玉宝的肩膀上,微笑说,是这样告诉的么。

冰释

玉宝说,不是。潘逸年说,那是啥。玉宝眼眶发红说,第六感,准的不要太准。潘逸年拉过玉宝,玉宝扭腰犟着,潘逸年叹气说,我们好好的吧。玉宝这才倚过来,渐渐贴紧。抬头看潘逸年的面孔,小声说,是潘先生不想好。潘逸年笑而不语。

卖夜馄饨的小贩,推着板车经过,时不时敲两下木鱼,在寂静月色里,充满幽深的禅意。其实不过是招揽吃客的一种手段。潘逸年说,吃不吃。玉宝摇头。待小贩走远了,玉宝说,潘先生恋爱过吧。潘逸年说,有过两趟,但断的彻底。男人一下把话题掐死。玉宝问不出啥,想想说,我要失业了,潘先生可介意。潘逸年说,我养的起。玉宝忧愁说,潘先生也要失业了。潘逸年笑说,不要小觑我的实力。

玉宝说,有空我陪潘先生往医院走一趟。潘逸年说,做啥。玉宝说,不是冷淡么,好好查查,影响生育就麻烦了。潘逸年说,我是冷淡,又不是无能。想想又觉好笑,自作孽不可活。

潘逸年和玉宝回到住处,秋生已冲过凉,倚在躺椅上听无线电,泉英挠着腿上的蚊虫块,玉宝说,蚊香没点呀。泉英皱眉说,遍寻不到,咬死我了。潘逸年上楼去,很快拿着蚊香盘下来,玉宝接过,蹲在地上点燃。潘逸年还拿了一副扑克牌,泉英说,我会算命。玉宝要不要算算。玉宝说好呀,俩人开始算命。潘逸年则去冲凉。

待潘逸年发脚湿润、回到桌前,命还未算完。潘逸年说,打牌么,玩梭哈。泉英说,好呀。叫秋生一道来。秋生说,没兴趣。潘逸年笑说,不是没兴趣,怕输吧。秋生说,我怕输,笑话。我在新疆当知青的辰光,打遍全团无敌手。泉英笑,玉宝没响,潘逸年说,那来呀,让我开开眼界。秋生不经激,起身上桌。

玉宝去灶披间刷牙揩面,再出来时,牌局正值白热化时刻。潘逸年表现云淡风轻,秋生则相当暴躁,忽然把牌一扔,没好气说,没意思,几点钟了。泉英看看手表说,十点了。秋生说,好困觉了,明天还要早起。玉宝说,楼上几个房间。潘逸年说,两间卧室。玉宝说,我和泉英一间房吧。泉英说,好呀。玉宝说,潘先生和乔秋生一间了。潘逸年不语,秋生说,我就困在堂屋躺椅、对付一宿。

玉宝和泉英回房,床上罩着灰白棉纱蚊帐,桌台摆着一盏油灯和打火机。泉英说,有电灯,为啥还摆上这种老古董。话音才落,电灯明暗弹跳两次,嗡嗡响两声,忽然就不亮了。玉宝摸着黑点亮油灯,俩人钻进帐中,一时困不着,窗外蝉鸣大作。泉英说,原来蝉到夜里也叫不停。玉宝摇蒲扇没响。泉英说,那结婚日期订好了。玉宝说,订好了。泉英说,啥辰光。玉宝说,十月八号。泉英说,呀。我和秋生也是十月八号。玉宝说,这天是黄道吉日,结婚的应该蛮多。泉英说,那婚礼在啥地方举行。我和秋生在和平饭店。玉宝一时无语。泉英说,不好讲么。玉宝说,不是,我们也在和平饭店。泉英怔住,片刻后笑说,太巧了,我听姑姑讲,一个楼面办两家婚礼,原来是我和玉宝。玉宝说,完全想像不到。泉英笑说,这就是缘份。

玉宝笑笑,油灯昏黄的光晕,映在帐子上,夜风透过纱窗的孔眼,钻进来。光晕轻晃,像一团火将熄未熄。玉宝说,听乔先生讲,那俩是大学同学。泉英说,是呀。玉宝说,乔先生讲,泉英会帮忙抄笔记、打水打饭,缝被子汰衣裳,十分殷勤照顾起居。泉英噗嗤笑了说,不是我,我做不来这些。但我晓得是啥人。秋生在校园里,追的女同学霞气多,是一块香饽饽。

玉宝说,乔先生在新疆有女朋友。泉英说,玉宝哪能晓得。玉宝说,我也是新疆知青,一个兵团,多多少少听到些传闻。泉英说,上大学前就分手了。玉宝笑笑说,啥人讲的。泉英说,秋生讲的。玉宝咬牙说,乔先生真是。泉英说,我是大二,在图书馆和秋生相遇,我们一见钟情,要好到现在。玉宝说,原来如此。

泉英说,玉宝和潘先生呢,哪能认得的。玉宝说,我们是相亲。泉英惊讶说,凭潘先生的条件,还需要相亲。玉宝说,嗯,需要吧。泉英说,潘先生不是一般人。玉宝不语。

泉英忽然一拍胳臂,挠两下说,有蚊虫。玉宝坐起来,四处细细打量,好不容易寻到,一个巴掌拍死,掌心一泡血,再要告诉泉英,却听到细微的鼾声。玉宝重新躺倒下来,不知何时蝉声停止了,纱帐内又热又闷,但到半夜,却又感觉凉飕飕,盖上薄毯再睡,不晓过去多久,又似乎一晃之间,鸡啼远远近近,此起彼伏。

玉宝坐起来,油灯已经灯尽油枯,房内光线越黯淡,越衬的窗外清光明冽。泉英还在睡,玉宝穿齐整,出门下楼,看到乔秋生困在躺椅上,面前的蚊香盘圈圈白灰。蒲扇掉落在地。玉宝经过时,听到低语一声,玉宝。玉宝瞅过去,乔秋生动作未动,神情不变,是在做梦。

玉宝来到灶披间,烧一锅开水,洗漱后,潘逸年、乔秋生和泉英也陆续起来,玉宝用鸡汤下了面条,四人吃好,打车去虎丘拿了婚纱,再坐火车回到上海,各自分道扬镳。

婚礼日渐临近,薛金花、玉凤、黄胜利和玉卿,专门往复兴坊去了一趟。夜里坐在弄堂里乘风凉,左右隔壁邻居,问起玉宝婚礼事体,薛金花神采飞扬,无不尽夸张之词,新房看过了,家底雄厚的人家,结亲就是不一样,家俱我细细数过,足足三十六只脚,彩色电视机、四喇叭立体声录音机、电冰箱、洗衣机侪是新买的。我们陪了八条织锦缎被子和枕头,六只樟木箱子。酒席订在和平饭店,一百多块一桌,三十桌。轿车借了六辆。结婚当天,还请了摄像师全程拍照。有人说,历害了,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薛金花重重吐口气说,是呀,我这半生也没见过,噶豪横的婚礼。

准备

玉宝路过酱油店,门口站了站,才走进去,没有顾客,赵晓苹和四环素牙在争执。四环素牙见有人来,立刻闭嘴,朝玉宝笑笑,转身走了。

玉宝说,老远就听到哇啦哇啦声。赵晓苹生气说,四环素牙坏透了。玉宝笑说,我看还好呀,天天上门做牛做马,没几个男人有这毅力。赵晓苹说,中计了吧。玉宝说,啥。赵晓苹说,我让四环素牙不要来,死活不听,仍旧天天来,做这做那,走进走出,左右隔壁邻居,看了哪能想。玉宝说,觉得这个人,老实本份,还勤快,为了女人,愿意付出。赵晓苹说,还有呢。玉宝说,还有啥。赵晓苹说,我要说我俩没关系,有人信我么。玉宝想想说,是没人信。赵晓苹说,人家会讲,没关系,为啥要往那家里跑,没关系,为啥要帮忙做事体。又不是阿缺西。一定是赵晓苹不好,戏弄人家,利用人家,还要抛弃人家,我的名声要臭了。玉宝说,没错。

赵晓苹说,辰光长了,我担着虚名,受舆论监督,骑虎难下,不得不从。而四环素牙,反得了好名声,得到我,奸计得逞。玉宝说,温水煮青蛙。赵晓苹说,总结到位。玉宝说,晓萍的爷娘,有啥想法呢。赵晓苹说,不谈了,已经被收买。玉宝说,实在不欢喜,就快刀斩乱麻,趁早讲清爽,越拖越辣手。

赵晓苹点点头,感慨说,明天玉宝要嫁人了,紧张嘛。玉宝说,还好。赵晓苹说,装吧。玉宝笑说,潘先生请了化妆师来,听讲帮张晓敏、陈冲还有潘虹化过妆。晓苹是伴娘,明天早点下楼来,也一道化了。赵晓苹喜笑颜开说,潘先生路道粗啊,我六点钟就来蹲门口。玉宝说,这又太早了。

赵晓苹招招手说,过来,凑近点。玉宝说,做啥。依言靠过来。赵晓苹在耳边嘀咕两句,玉宝脸红说,我哪晓得。赵晓苹说,走,我们去寻阿桂嫂。玉宝说,酱油店不开啦。赵晓苹说,玉宝的事最要紧。俩人出门顺弄堂走,来到花园洋房,上四楼,赵晓苹叩门喊,阿桂嫂,阿桂嫂。一直没人搭理。玉宝说,大概人不在,我们走吧。赵晓苹说,在的。

话音才落,门从内打开,阿桂嫂笑说,那俩人来啦。翻出两双塑料拖鞋,赵晓苹说,我敲了半天门。玉宝弯腰换鞋时,余光扫过地板,有个影子一晃而过,一吓说,房间里还有人呀。阿桂嫂说,哦,我弟弟来看我。抬手整理头发,扬高声调说,出来吧。

一个年轻男人,从内室撩帘闪出,梳猫王头,长鬓角,紧身花衬衫,松开三颗扣,露出胸膛,和脖颈黄澄澄项链。白色喇叭裤,尖头皮鞋,笑嘻嘻说,两位嗲妹妹,那好呀。赵晓苹和玉宝呆了呆,噗嗤笑出来。男人说,阿姐,我走啦,下趟再会。阿桂嫂说,哦,再会。男人走到门口,又转脸抛个飞吻说,下趟,和阿哥一起档 sg 去。

阿桂嫂关好门,笑说,来寻我一定有事体。玉宝难为情不讲,赵晓苹无惧,讲明来意,阿桂嫂说,不慌,我有办法。起身上阁楼,很快拿了几本刊物下来,低笑说,这是那阿哥出海回来,在日本买的,霞气好看。玉宝说,是吧。拿过一本翻一页,一看,碰到烫手山芋一样,随手丢了,红脸说,仵作胚。阿桂嫂笑说,吓啥,这阵仗早晚要经历,有了心理准备,到时才不慌。否则,男人一亮家伙,玉宝这样扭扭捏捏,大惊小怪,男人老早没兴趣了,大家没意思。赵晓苹在翻另一本,嘴里啧啧有声。

玉宝觉着有些道理,复又拿起,没胆量当人面看,不自在说,借我几天吧。阿桂嫂说,借啥,送给玉宝了。拿来一套大红内衣裤,笑说,英国货,给玉宝的结婚贺礼。玉宝不想要,终还是接了说,谢谢。又闲聊两句,俩人离开,走出花园洋房后,玉宝对赵晓苹说,和阿桂嫂勿要走的太近。赵晓苹说,为啥。玉宝说,我总觉阿桂嫂弟弟,看着面熟。现在想起来了,我曾在派出所里,看到这人带副手铐,被捉进来。一个流氓阿飞,到处混社会。赵晓苹说,原来这样,我注意。

玉宝回到家,玉凤,玉卿、小桃在薛金花房里,细细打量挂着的雪白婚纱。玉卿说,二姐穿了一定好看。玉凤说,能不好看嘛,一分价钿一分货。小桃说,我以后也要穿婚纱。薛金花说,像姨姨一样,嫁个有钱人家,买给小桃穿。玉宝笑说,指望人家买来穿,小桃不如长大后,自己学会设计、缝制出来,穿着会更美。

薛金花说,那出去吧,我和玉宝讲两句话。待走光后,玉宝坐到床边说,姆妈,讲啥呢。薛金花说,明天结好婚后,就是人家新妇了,不比在娘家,侪让着玉宝,脾气总归收收,不要犟,要懂得变通,会看眼色,难得糊涂。潘家人是有素质的,真心对人家,人家也会真心待玉宝。玉宝静听着,泪目,纵使对姆妈有再多怨念,此刻也弥散了。

薛金花抹抹眼睛说,潘家小赤佬,人中之龙,有思想,有才能,有志向,日后围在身边的女人,不要太多。玉宝要拿捏住男人的心,吃死侬、爱死侬、离不开侬。我从前有个小姊妹,结棍,男人只要进了房,不扒层皮出不来。我特为请教过,我俩要好,才同我讲,我现在传授给玉宝。玉宝刚起的感动没了,起身说,我不要听,也不需要。就要走,薛金花一把拉住胳臂,把个小瓶子塞进玉宝手里,玉宝说,这是啥。薛金花说,赛神仙。每趟在下身抹点,男人倘不牢。玉宝咬牙说,姆妈。薛金花说,可怜天下父母心。玉宝没响了。

天黑月明,潘逸年聚会回来,见潘家妈还在客厅里,走过去说,姆妈还没困下。潘家妈说,没呢,头趟娶新妇,兴奋的困不着。潘逸年笑笑,坐在旁边,解松衬衣纽扣。潘家妈说,又吃酒了。潘逸年说,没吃,看人家吃。潘家妈说,结好婚后,快点养小囡吧,和逸年差不多年纪的,小囡可以拷酱油了。潘逸年说,这个我讲了不算。潘家妈说,啥人讲了算。潘逸年笑说,玉宝呀,玉宝讲了算。潘家妈说,前所未闻。

潘逸年想想说,还要同姆妈讲桩事体。潘家妈说,啥。潘逸年说,我的存折,得交给玉宝保管了。潘家妈说,逸年娶妻成家,这存折按道理,是不该还捏在我手里。只是,要么等到逸青毕业,我再把存折给玉宝。潘逸年说,不是存折给玉宝,家里开销费用就不管了。姆妈可以和玉宝商量。潘家妈见没有商榷余地,没再多费口舌,回去房里,拿出存折,还给潘逸年。

作者话:对不住读者亲们,一直在等新婚夜,下一章一定会有,没有,我名字倒过来写。

婚礼

一大清早,天蒙蒙亮,林家人已经忙碌起来。玉卿倒马桶,黄胜利生煤炉,玉凤和薛金花整理房间,果盘装满,茶泡上。小桃拿了铜钿和粮票,去买早点。玉宝是新嫁娘,只需坐着就好。

玉凤熬了点浆糊,把剩下的大红喜字,四处张贴了。薛金花则到灶披间,煮红枣桂圆莲子汤。玉卿帮忙剥桂圆肉、去枣核和莲心。左右邻居碰着,恭喜道贺几句,薛金花照单全收,满脸神气,想起说,玉卿,张国强到底来不来。玉卿低声说,打过电话了,国强要出车,实在跑不开。薛金花冷笑说,我今朝嫁女,不好骂人。要老死不想往来,我成全张国强一家门。玉卿不语。

吃过早点,赵晓苹来了,穿件浅粉镶银丝纱裙,玉宝说,好看,时装公司买的吧。赵晓苹说,不是,阿桂嫂借把我穿。聊了会天,化妆师带两人匆匆赶到,闲话不多讲,打开工具箱,开始做生活。上下楼邻居,时不时堵门口,伸长脖颈,朝房内看,薛金花抓起一把把糖果花生,四处分发。

玉宝化好妆,盘发戴头纱,再换上婚纱,小桃拍手说,比电影明星还好看。接着帮赵晓苹化,化好后,玉凤过来,笑说,老师,麻烦帮我也化化。再是玉卿,玉卿好后,薛金花说,老师,我这眉毛,帮我修的英挺些。化妆师没拒绝,弄完笑说,我还有事体,小汤晚些走,帮那补补妆啥,没问题的。留下工具箱离开了。

不多时,黄胜利上来拿鞭炮,玉凤说,我好看吧。黄胜利瞟两眼说,像妖怪。玉凤说,一点审美都没。

没多久,弄堂里鞭炮连天,青白的烟雾、混着硫磺刺鼻味道,从阳台灌进来,灌了一屋子。小桃跑过来报告说,好多车子停在弄堂口,姨夫和伴郎叔叔进来啦。薛金花急忙叫玉凤玉卿,盛好一碗碗红枣桂圆莲子汤,摆桌上。玉凤笑说,姆妈噶紧张做啥。薛金花说,我紧张个屁。我一想到潘家小赤佬,等歇给我跪地敬茶,不要太开心。小桃说,还有两位叔叔,扛着摄像机上来。薛金花说,此刻起,各位注意表情,保持微笑,挤眉弄眼挖鼻孔就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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