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权臣与权臣的初遇
善保在青衣小厮的三催四请下,终于抬脚迈进了家门。他正琢磨,他都病半个月了,也没见谁来来探望过,可见善保在学校没什么至交好友。如今,怎么又蹦出个某家三爷来?尤其是,这某家三爷这小厮穿得也是细棉布,小脸儿流光水滑,一看就比善保更加富裕。莫非,此三爷乃善保傍的大款!此三爷正在院里来回溜达转圈儿,自善保身体稍好,他便让福保继续去咸安宫官学念书。反正普通的饭菜他也会做,倒是福保儿的功课耽误太多以后麻烦。故此,善保出来时锁了门,家里没人。不过,此时他家大门是敞开的。他家庭院正中摆了张酸枣儿木的长条儿木凳,一位年轻英俊的少年正大马金刀的坐着,见他进门,少年起身快步上前,抓住善保儿上下瞧着,善保也细细的打量着这位少年。此人身穿蛋青色长袍,外罩天蓝色缂丝马甲,腰悬着一件羊脂玉佩,一件湖蓝的绣兰芝草的绸缎荷包,手里的马鞭柄都绞着金丝,通身的贵气逼人。那小模样儿更不必提,善保立时就想到一个词:财貌双全。善保正嘀咕着财貌双全的肥羊的来历,肥羊已经是满脸喜色,“善保,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怎么知道我没事,我脑门儿这么大一块伤痂,你那大眼睛真白长了,没看到啊!“这位少爷,”善保先抱拳行礼,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前几日跌伤了脑袋,许多事都不记得了,不知您是——”肥羊一愣,大惊失色,“善保,你不认得我了?”善保黯然的一低头,真是至交好友,也不能看不到他正脑门儿的伤,却不问一句。不过瞧人家的穿戴,善保就知道是招惹不起的,还是先打发走是正经。“善保,我是福康安哪!”善保眼睛一瞪,“啥?”福康安!那个生贝子死郡王的福康安!善保再次扫了一眼福康安腰间的玉佩,指间的鸽血石戒指,马甲上用的滚圆的玛瑙扣子,脚上绣着兰芝草的鹿皮短靴……点了点头,应该就是那小子了。日后,钮祜禄和绅的头号大敌——富察福康安。“唉,我竟不知道善保你病得这么重。”福康安先叹了口气,“这几日去学里都没见着你,我一打听,才知道你病了。”善保得知来人是谁,马上改变了主意,他慢慢的笑了,“我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不过大夫说了,若养得好,还有恢复的希望。福康安,既然来了,就进来喝杯水吧。”善保正当少年,眉目清丽,此时脸上带着长时间步行后的红晕,微微的笑着,福康安大他几岁,已略通人事,禁不住心中一动,便跟着善保进了房间。因为家中清贫,俩兄弟同住一间卧室,也只在这个房间生了一个小煤炉,上头坐着一个烧水用的黄铜水壶,过了一早上,壶里头的水已经滚了。善保拎着铜水壶烫过茶杯,只是倒了半杯水,递到福康安手里,笑道,“我家没好茶,想来你也喝不惯,就暖暖手吧。这是我常用的杯子,你也不要嫌弃。”“说哪里话呢。”屋里仅有的一张凳子被他的小厮搬院子去坐了,此时也没搬回来,福康安便坐在善保的床上,那张老床“吱呀”一声,倒吓了福康安一跳,屁股刚挨床,便又站了起来。善保自己手里也捂着一只茶杯取暖,见福康安吓到,便弯着眼睛笑,“没事,那床结实着呢,你坐吧,反正你是习武的,下盘稳,还怕摔着不成?”
“摔着我倒不怕,若是一屁股把你家床坐塌,岂不是我的罪过。”福康安笑着,屁股下多了三分小心。“我家床值什么,倒是你富察三爷多了一桩韵事。”善保手里略暖了,抬着尖尖的下巴示意长条书案上的果盘问,“你要不要吃果子?”福康安心下奇怪,这钮祜禄善保是记得还是不记得我了呢?说话倒比以前随意了许多。他是富察家嫡出的少爷,父亲是一等忠勇公富察傅恒,即便在咸安宫官学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他认得善保不是别的原因,善保家穷,成绩却好,在咸安宫官学里常被人欺负,福康安出手救了善保一回。善保是个有心计的,一来二去的便同福康安认识了。常帮着福康安做官学里留的功课,有福康安这尊大佛罩着,善保兄弟在官学的境遇好了许多。福康安生于权贵之家,也不是个傻的,他自知日后富贵权势,不过总得先培养些可靠的心腹,早便将善保列入名单。再加上他的老狐狸爹总是念叨“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好几日没见着善保,打听一下才知道善保病了,这不,福康安就带着东西来雪中送炭了。反正,他家有的是钱,也不缺这些东西。福康安听善保问,笑道,“我倒不知你家这样让人吃东西的,还不拿过来。”端端的一副大少爷的派头说笑。善保不以为意,搁下茶杯,捧着果盘到福康安跟前,“你家规矩大,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在外头吃东西?再者,这果子小,万一你看不上眼,心里嫌弃不好明说,倒叫你为难了。”“嫌弃什么,我连围场里的野果子都吃过。”福康安出身显贵,乾隆的发妻孝贤纯皇后嫡亲的侄子,乾隆就是他亲姑父。乾隆亦喜他相貌俊俏,秋狩时命他随驾,福康安弓马娴熟,得了不少猎物赏赐,很是露脸。此时说起来,犹有几分得意。福康安很傻的啃了一个青苹果,酸得他差点倒了牙,不过他好面子,强忍着没说,拼命灌了几口水漱口,却还不能当着善保的面儿吐出来,只得咽了。又四顾看了善保家几眼,叹道,“听说你病了,我带了好些药材来,让小喜子放你家西厢了,一会儿你去看看,有想吃的就炖了吃,瞧你瘦得,跟根柴禾棍儿似的,真叫人担心。”善保笑了笑,“多谢你想着了。”见福康安喝了水,吃了果子,关切的问,“正好我也没吃午饭呢,你也留下来一并吃吧。”若您不吃,那就走吧,我饿了,要做饭了。“啊,不,不必了,你一个养病的,倒要劳动你,我心里哪过意的去。”福康安客气的推辞。善保装模作样,一脸惋惜,“那真是可惜了,有我自己晾的酱鸭,蒸了出来,应该味儿不错的。”“哟,看你平日里文章写的好,连饭也会做?”福康安的惊奇倒不是装的,实在是善保长得太不食人间烟火了,谁能想到他会做饭呢?善保笑,“我家里有弟弟要照顾,也请不起仆人,当然得自己学着做了。”“也正午了,咱们是同窗,你来看我,我很是感激。只是也不能耽搁你吃午饭,叫你陪着我饿肚子。”善保温声道,“再者,我家即便生着炉火也冷得很,比不得你常在烧着地龙的屋里,别再冻着,我实在不敢多留你。其三,你今天来,肯定是跟学里请假了,若耽误了功课,就是我的不是了。你这就回去吧。”福康安笑着起身,将空的茶杯递给善保,“你凡事还是这么周到,叫人说不出别的。我明白你的心思,就先回去,学里我替你跟先生说过了,你且放心养着吧,等养得全须全尾了再去学里也无妨。”善保出门前顺手把茶杯搁窗下的条案上,跟着送福康安出门。到了门口不忘叮嘱小喜子,“路上人多,骑马慢些。撞人是小事,冲撞了你家三爷可就是大事了。”人家福康安不但长得英姿勃勃,跨马扬鞭,更是意气飞扬,回首对善保笑了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好生休养。”见善保顺从的点头,福康安方回头打马离去。待福康安走得不见了人影,善保方后知后觉的想起:福康安是如何开我家锁,进我家门的,怎么忘了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