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人活在这世上, 每一日都要失去些东西。
头发、肌肤碎屑、眼泪、信念,抑或是情感。
头发和皮肤会再生,可那些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也有可能会在某一日某一刻突然就回归了。
没有拔山涉海的轰烈,就只在某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里, 忽然就回归。
这一个春夜便是江瑟的这一日。
水淅沥沥落着。
江瑟黑长的发一缕缕搭在两人交缠的手臂上,不断往下缀着水。
身体和大脑复刻住那三日的记忆, 每一日, 当水从花洒落下来时,她都像是听到了那一片雷雨声。
她曾经同张玥说她们都是从暴风雨走出来的人。
她骗了张玥。
十六岁那年的暴风雨她从来没走出来过。
直到今日。
“抱紧我。”眼睫无力垂着, 布满伤痕的手指也无力垂着, 江瑟的声音很轻, “怀砚哥, 我好累。”
一个人不知疼痛不知疲惫地走了五年,因为没有抵达目的地,她可以忽略所有的疼痛与疲惫, 凭着一股意志力往前走。
等终于抵达目的地了,那层束缚着自己必须要坚强走下去的枷锁一旦碎裂,积累了五年的疲乏顷刻间袭来。
陆怀砚将她从车厢里抱出来时, 她好似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一夜,浑身虚脱到了极致。
只是这一次,她是完完整整的自己, 是终于从废工厂走出来的江瑟。
而这一次, 他始终不曾离去。
她皮肤里还残留着滑腻的泡沫, 整个人像一条滑不溜秋的彻底脱了力的鱼儿。
陆怀砚稳稳托住她, 没叫她有一分一毫的下坠感。
心底的怒火早已被别的情绪压制, 他闭眼将脸贴上她脸。
真是没救了。
他想。
十一岁那年便告诉自己,再不会给任何人抛下他的机会。他不会回头,所有抛下他的人他都不会回头再去找。
独独在她这,一而再地栽跟头。
她一句“抱抱我”,他便一步都舍不得离开。
头顶的灯光被水打散沉一个锥形光雾。
他们的皮肤被光照亮,像海里两条贴面交缠的鱼。
直到指腹的皮肤起了皱,陆怀砚才将她抵上湿漉漉的墙面,拿下花洒,细细冲走她身上的所剩无几的泡沫。
被抱上床时,江瑟浑身干爽,头发已经吹干了,牙刷干净了,身体的每一道伤口也重新上了药,正在缓慢愈合。
陆怀砚脱掉两人身上的浴袍,将她抱入怀里。
他们在寂静的夜里赤身相拥。
江瑟抬起眼睑看他。
屋子里并非全然的黑暗,黑色窗帘留了一眼细缝,窗外的月亮落了一隙光进来。
男人背光的脸轮廓模糊。
可他身上的每一处线条于她而言都是清晰的。
便是在全然黑暗的环境里,她都能清晰描摹出他的轮廓。
这男人或许不知道他出现在地下室,伸手要替她刺下那一刀时,对她意味着什么。
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今日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兴许会像一台断了电的机器,带着一身血迹软倒在车里。
又兴许会洗去身上的脏污,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赤身裹一床被子,一个人在极致的亢奋与极致的疲惫里慢慢渡过这一夜。
总归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人用坚硬的臂膀抱着,用体温熨帖着。
告诉她,她不会是一个人。
她再不是一个人了。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陆怀砚睁开眼,精准地对上她眸子,淡淡道:“睡觉。”
他的声音很平静,也很温和。
全然没了先前在浴室里的愠怒与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