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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第九章 风回处寄珍重

 

一年多后,在轵邑城,由小祝融主婚,颛顼迎娶曋氏的嫡女淑惠为侧妃,轩辕的七王子禹阳赶来轵邑,以颛顼长辈的身份,代黄帝封赐了淑惠。

颛顼是轩辕黄帝和嫘祖王后唯一的孙子,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虽然只是迎娶侧妃的礼仪,并不算盛大,可大荒内来的宾客却不少。

嫘祖娘娘出自四世家的西陵氏,西陵氏的族长,颛顼的堂舅亲自带了儿子来参加婚礼,第一次正式表明了西陵氏对颛顼的支持,这倒不令大荒各氏族意外,毕竟颛顼是嫘祖娘娘的血脉,西陵氏支持他是意料中的事。

最令大荒氏族震惊的是神秘的鬼方氏,这个不可冒犯,却一直游离在大荒之外的诡秘氏族,对待任何事都带着超然物外的漠然,居然派子弟送来了重礼——九株回魂草。当礼物呈上时,所有人都静了一静,九为尊,鬼方氏似乎在向颛顼表达着敬意,众人揣测着,鬼方氏好像也选择了支持颛顼。

四世家中依旧态度含糊的就是赤水氏和涂山氏了,虽然众人都听说丰隆和颛顼往来密切,但丰隆不是族长,只要赤水族长一日未明确表明态度,那些往来就有可能是虚与委蛇,当不得真。

颛顼的这场婚礼,来参加的各氏族的族长、长老们都很忙碌,不停地观察,不停地分析,唯恐一个不小心,判断错误,给氏族惹来大祸。

因为西陵族长不远万里来了,颛顼觉得让别人接待都显得不够分量,他自己又实在分不开身,特意吩咐小夭去接待西陵族长。

西陵族长看到小夭,愣了一下,未等小夭开口,就嘆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嫘祖娘娘的血脉。」

小夭恭敬地给西陵族长行李:「外甥女小夭见过舅舅。」

小夭是高辛王姬,本不应该给西陵族长行这么大的礼节,可小夭的称呼已表明只论血缘,不论身份,做得十分诚挚。西陵族长坦然地受了,心里很高兴,把自己的儿子西陵淳介绍给小夭认识,西陵淳行礼,有些羞涩地叫道:「表姐。」

小夭抿着唇笑起来,回了一礼。

小夭怕阿念会闹事,把阿念带在了身边,指着阿念对西陵淳说:「这是我妹妹,淳弟就跟着我和表哥叫她阿念吧!」

西陵淳给阿念行礼,阿念虽闷闷不乐,毕竟在王族长大,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少,学着小夭,回了一礼。

西陵族长不禁满意地笑点点头。

吉时到,鼓乐声中,颛顼和淑惠行礼。

小夭陪着西陵族长观礼,一手紧紧地抓着阿念,幸好阿念并没闹事,一直低着头,好似化作了一截木头。

看着正一丝不苟行礼的颛顼,小夭脸上保持着微笑,心内却没有丝毫欣悦。跌跌撞撞、颠沛流离中,她和颛顼都长大了,颛顼竟然都成婚了。可这场婚礼,并不是小夭小时想像过的样子。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还记得大舅舅和神农王姬的盛大婚礼,她和颛顼吵架,颛顼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记得四舅娘自尽后,颛顼夜夜做噩梦,她安慰他说我会永远陪着你,颛顼说你迟早会嫁人,也会离开我,她天真地说我不会嫁给别人,我嫁给你……

隔着重重人影,喧闹的乐声,颛顼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时,两人脸上都是没有丝毫破绽的愉悦笑容:不管怎样,至少我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只要继续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礼成后,司仪请宾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轩辕、神农、高辛三族,这七氏族的席位设在了里间,隔着一道珠帘,外面才是大荒内其他氏族的席位,因为宾客众多,从屋内一直坐到了屋外。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来给颛顼道贺,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颛顼一样来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他性子十分怪诞,颛顼为人随和宽容,所以他和颛顼玩得很好。

小夭陪着表舅舅和表弟进了里间。阿念见到熟人,立即跑到了蓐收身边,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边。

众人都站了起来,因为轩辕王后嫘祖娘娘的缘故,就连禹阳也站了起来,和西陵族长见礼问好。

西陵族长先和禹阳寒暄了几句,又和蓐收客套了两句。馨悦和丰隆一起来给西陵族长行礼,西陵族长和他们就亲近了许多,把这个长辈、那个长辈的身体问候了一遍,说起来好似没完没了。西陵族长看到璟一直低着头,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带着几个晚辈走过去,故作发怒地说:「璟,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泼地说:「璟哥哥,上次我见你,你还是很和蔼可亲的,怎么才一年不见,就变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来,微笑着和西陵族长见礼,西陵族长和淳都愣了,璟的两鬓竟已有了几丝白髮,淳还是少年心性,失声问道:「璟哥哥,你怎么了?」

西陵族长扫了他一眼,淳立即噤声。西陵族长笑呵呵地问着太夫人的身体,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没见过璟,看到他这样子,小夭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站在西陵族长身后。还记得归墟海中,他扯落髮冠时,她的心悸情动,也记得耳鬓厮磨时,她指间绕着他的发,一头青丝、满心情思。一切就好似昨日,却已是青丝染霜,情思断裂。

小夭只觉心如被一隻大手撕扯着,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却依旧笑意盈盈。突然,她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小夭再维持不住微笑,这就好像一个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剑刺入的疼痛,却无法在剧烈运动之后,控制自己的脸色和呼吸。小夭不禁抚着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几口气。

馨悦忙扶住她,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小夭强笑着摇摇头,西陵族长看她面色发红,忙说:「我忘记你身体不好了,赶紧坐下休息一会儿。」

馨悦扶着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着酒杯,化酒为雾。众人都知道涂山氏的障术可惑人五感,用来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没觉得奇怪。

心依旧在剧烈地跳着,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头部涌,小夭忍不住喃喃说:「相柳,你有完没完?」

其他人只隐约听到完没完,璟离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语声,将一句话听了个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小夭轻轻挣脱了璟的手:「谢谢,我好了。」

璟的手缩回去,握成了拳头,强自压抑着心内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气地对他行了一礼,缩到了淳和西陵族长的身后,西陵族长说道:「我们过去坐吧!」

西陵族长带着小夭和淳去了对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对,旁边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问馨悦:「你不是说她的病全好了吗?」

馨悦怨怒地说:「颛顼亲口对我和哥哥说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后就别问我小夭的事!」

丰隆对璟打了个眼色:「你今天最好别惹她!」

颛顼身着吉服进来敬酒,众人纷纷向他道贺:「恭喜、恭喜!」

馨悦微笑着说:「恭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阿念今日一直板着脸,看到馨悦竟然还能笑,她也强逼自己挤出了笑,给颛顼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众人同饮了一杯,颛顼笑着谢过众人的道贺,去外面给其他宾客敬酒。

小夭低声问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说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儿,自然能喝。」

小夭说:「今日宾客多,你去跟着表哥,伴着挡挡酒,照应着表哥一点。」

这是把他当兄弟,丝毫不见外,淳痛快地应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颛顼了。

西陵族长笑眯眯地对小夭说:「来之前,害怕你们没见过面,一时间亲近不起来,没想到你和颛顼这么认亲,淳也和你们投缘,这就好,这就好啊!」

小夭说:「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边待过很长时间,常听她讲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长长嘆了口气:「这些年来,西陵氏很不容易,颛顼更不容易,日后你们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谨记。」

西陵族长道:「我待会儿要出去和老朋友们喝几杯,叙叙旧,你也别陪着我这个老头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们老头子的叙旧肯定别有内容,说不定表舅舅想帮颛顼再拉拢些人,应道:「好,舅舅有事时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着蓐收在给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过有他打鬼主意,她倒乐得轻鬆,笑对蓐收拱手谢谢,蓐收笑着眨眨眼睛。

小夭叮咛海棠:「待会儿王姬醉了,你就带她回紫金宫去睡觉。」

海棠答应了,小夭才放心离开。

小夭贴着墙,低着头,悄悄走过众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轻舒了口气。

一阵喝彩声传来,小夭随意扫了一眼,却眼角跳了跳,停下脚步,凝神看去。只看案上摆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轻人正斗酒取乐,防风邶穿着一袭白色锦袍,懒洋洋地笑着。

小夭驱策体内的蛊,却没有丝毫反应,小夭气绝,这到底是她养的蛊,还是相柳养的蛊?相柳能控制她,她却完全无法控制相柳!难道蛊都懂得欺软怕硬?

防风邶看向小夭,小夭想离开,却又迟迟没有动。

防风邶提着酒壶,向小夭走来。

小夭转身,不疾不徐地走着,防风邶随在她身旁,喧闹声渐渐消失在他们身后。

老远就闻到丁香花的香气,小夭寻香而去,看到几株丁香树,花开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几数紫蕊。

小夭盘腿坐到草地上,防风邶倚着丁香树而战,喝着酒。

小夭看着他,他笑看着小夭。小夭不说话,他似乎也没说话的打算。

终是小夭先开了口:「你去参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礼?」

「我再浪荡不羁,小妹和涂山族长的婚礼总还是要去的。」

「我心里的难受,你都有感觉?」小夭脸色发红,说不清是羞是恼。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体内,就是因为人心里的情感,不管是伤心还是欢喜,都是一种很私密的感觉。可现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变得赤裸裸,她觉得自己像是脱了衣服,在任凭相柳浏览。

相柳轻声笑起来:「你要是怕什么都被我感觉到,就别自己瞎折腾自己,你别心痛,我也好过一些。」

小夭听到他后半句话,立即精神一振,问道:「我身体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几分,你就有几分?」

相柳坦率地说:「是!你心有几分痛,我心就有几分痛,那又如何?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对付我?」

小夭颓然,是啊!肉体的疼痛可以自己刺伤自己,但,伤心和开心却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说:「我有时会做杀手。」

小夭不解地看着相柳,相柳缓缓说:「只要你付钱,我可以帮你把防风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杀了。」

小夭苦笑:「你这可真是个馊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说:「你以后别闹心痛,再给我添麻烦,说不定我就决定把你杀了!」

小夭不满:「当年又不是我强迫着你种蛊。」

「当年,我知道你很没用,肯定会时常受伤,但没想到你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张了张嘴,好似想辩驳,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没精打采地低下了头,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马小跑着过来,相柳跃到马上:「走吗?」

小夭拾起头,看着相柳:「去哪里?」

「去海上。」

小夭犹豫,这里不是清水镇,大海距离中原很遥远。

相柳并未催促小夭,手拉缰绳,眺望着天际。天马也不敢出声,在原地轻轻地踩踏着马蹄。

小夭再无法压制自己骨血里对海阔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来:「我们去海上。」

相柳回头,凝视着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马的背。

天马好似也感觉到可以出发了,激动地昂头嘶鸣。相柳抖了下缰绳,天马腾空而起。

苗莆从暗处冲了出来,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说道:「告诉哥哥,我离开几天。」

待天马飞离轵邑,相柳换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着相柳,觉得恍若隔世。

她问道:「你不把头髮颜色变回去吗?」

相柳说:「这颜色是用药草染的,不是灵力幻化。」

「为什么选择这么麻烦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错,是染的,之后习惯了而已。」

小夭看着身边的悠悠白云,想着相柳也曾笨拙紧张过,不禁笑了出来。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说:「在刚开始时,所有的恶人和普通少年一样。」

小夭的笑意渐渐褪去。

半夜里,他们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来,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风。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跃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会让她摔死,小夭只是惊了下,并不怕,反而享受着从高空坠落的感觉。

风从耳畔刮过,如利刃一般,割得脸皮有点痛。全身都被风吹得冰凉,只有两人相握着的手有一点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这么掉下去,摔死了,其实也没什么。

落入海中时,没有想像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海水在他们身前分开,又在他们身后合拢,他们的速度渐渐地慢了,却依旧向着海下沉去。

过了好半晌,小夭终于切实地感受到了海水,将她温柔地浸润。

小夭一直憋着口气,这时,感觉气息将尽,指指上面,想浮上去。相柳却握住了她的双手,不许她上浮。

小夭恼怒地瞪着相柳,他难道又想比她……那个什么吗?

相柳唇畔含着笑意,拉着小夭继续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脸色由青转白,脑内天人交战,亲还是不亲?

当年是因为和璟的承诺,如今已事过境迁,璟都已经成婚,她又何苦来哉,和自己的小命过不去……小夭终于做了决定,她拉着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凑了过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着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恼,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视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时,相柳居然侧了侧头,避开了她,放声大笑起来。

小夭羞愤欲绝,只觉得死了算了!甩脱相柳的手,不单没有向上游,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后,边笑边说:「你别真憋死了自己!试着呼吸一下。我不让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阵大笑,「而是你现在根本无需用那东西。」

小夭将信将疑,试着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着鱼丹一样,可以像鱼儿一样在水里自如呼吸。小夭这才反应过来,相柳用本命精血给她续命,她能拥有一点他的能力并不奇怪。从此后,她就像海的女儿般,可以自由在水里翱翔。

可此时,小夭没觉得高兴,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里。

小夭气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发现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样,能在海水里说话。

「我,我能说话!」小夭惊异了一瞬,立即又怒起来,「相柳,我讨厌你!你还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却怎么想,都想不出对相柳强有力的威胁,他游戏红尘,什么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农义军,可再给小夭十个胆子,小夭也不敢用神农义军去威胁相柳。

相柳依旧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愤怒,又觉得自己没用,埋着头,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见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语声里仍含着浓浓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划水,相柳也没再说哈,小夭快,他则快,小夭慢,他则慢,反正一直随在小夭身边。

海底的世界幽暗静谧,却又色彩绚烂丰富。

透明、却身姿曼妙的水母;颜色各异的海螺、海贝;色彩明媚的鱼群;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盪一盪,还真有点像天生的星星在一闪一闪……

游久了,小夭忘记了生气,身与心都浸润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欢水,水是水,她是她,纵使含了鱼丹,也隔着一层。可这一次,却觉得她在水中游,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永远待在水里,她可以永远待在水里。

相柳突然问:「是不是感觉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转了几个圈,游到相柳身前,面朝着相柳,倒退着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体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相柳淡淡说:「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价,变成一隻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为她疗伤时说「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住,默不作声,以为她为自己身体的异样而难受,他笑了起来,猛然加快速度,从小夭身旁一掠而过,想着碧蓝的大海深处游去。

小夭立即反应过来,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赶不上相柳,相柳虽然没有抛下她,却也没回头,留给她的只是一个远远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惨叫一声,团起身子,好似被什么水怪咬伤。

相柳回身的剎那,已出现在小夭身旁,他刚伸出手,却立即反应过来,他和小夭有蛊相连,如果小夭真受伤了,他不可能没感觉。相柳迅速要缩回手,小夭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他,一脸诡计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着小夭:「不想死,就放开!」

小夭看着相柳,怯怯地放开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开个玩笑!何必那么小气呢?」

相柳没理会小夭,自顾向前游去,小夭抓着他衣袖,紧紧地跟着他:「我的身体是变得和别人不一样了,可我没觉得这是为了续命付出的代价,简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处!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相柳依旧不理小夭,但也没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边琢磨,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是九头妖怪,有九条命,你为我续了一次命,我变得和你一样在海里自由来去。你说,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为我续一次命,我会不会变得和你……」

相柳盯着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声音渐渐低了,嗫嚅着:「变得、变得……我的意思是说……」她开始傻笑,「我、我什么都没说!」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凑到小夭脸前,一字一顿地说:「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块,正好一个脑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摇头,小夭一边咳嗽,一边嘟嚷:「下次轻一点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烦,万一掐死,你舍得吗?」说完后,小夭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猛地拾起头,和相柳默默对视一瞬,小夭干笑起来:「我是说你舍得你耗费的心血吗?」

相柳微笑着,两枚牙齿慢慢变得尖锐,好似正欲择人而噬:「你要我现在证明给你看吗?」

小夭忙捂着脖子后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舍得,很舍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缩回,转身游走。

小夭忙去追赶相柳。

小夭渐渐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鱼从他们身旁游过。

小夭伸出手,细长的五彩鱼儿亲吻着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们简单的平静,小夭说:「它们好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情绪。」

相柳说:「这种鱼的记忆非常短暂,不过几弹指,也就是说,当你缩回手时,它们就已经忘记了刚才亲吻过你的掌心。」

没有记忆则没有思虑,甚至不可能有欣悦和悲伤,它们的平静也许是世间最纯粹的平静。

小夭一边游着,一边回头,那几条五彩鱼还在水里游来游去。小夭说:「我记得它们,它们却已经忘记了我。以后我再看见它们的同类,就会想起它们,纵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们,每一次的遇见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远是初遇。」

相柳问:「你想记住,还是忘记?」

小夭想了一会儿,说道:「记住,纵使那是痛苦和负担,我也想记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倾听,空灵美妙的歌声传来,让灵魂都在发颤,是世间不能听到的声音,小夭记得自己听过。

相柳说:「那是……」

「鲛人求偶时的情歌。」

「你怎么知道?」相柳狐疑地看着小夭。

小夭装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传说鲛人的歌声十分美妙动听,大海中除了鲛人还能有谁有这么美妙的歌声?」相柳不想让她知道在她昏迷时,他曾陪着她做过的事,她也不想让他知道她知道,那些拥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说:「鲛人的歌声是很美妙,不过他们的歌声也是他们的武器,传说你们高辛族的宴龙就是听到鲛人的歌声,才悟出音杀之计。」

小夭问:「能去偷偷看看他们吗?」

相柳第一次露出为难的样子。

小夭央求:「我从来没有见过鲛人,错过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

相柳伸出手:「他们是很机敏的小东西,我必须掩盖住你的气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随着相柳慢慢游着。

小夭看到了他们。

鲛人是人身鱼尾,女子有一头海藻般捲曲浓密的秀髮,宝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肤,十分美丽妖娆;男子却长得比较丑陋,可双臂和胸膛肌肉鼓帐,显然十分强壮有力。男鲛人举着一个巨大的海贝,追逐着女鲛人边歌边舞。女鲛人一边逃,一边唱着歌,灵敏迅捷,总是不让男鲛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鲛人好似有些意动,慢了下来,男鲛人打开海贝,里面有一颗拳头大小的紫珍珠,发出晶莹的光芒。

女鲛人笑着游进了海贝,捧起珍珠,欣悦地唱着歌,好似接受了男鲛人,在讚美他。

男鲛人也游进了海贝,抱住女子,热情地亲吻着女子,两人的鱼尾交缠在一起,有节奏地簌簌震颤。

相柳想拉着小夭离开,小夭却不肯走:「他们在干什么?」

相柳没有回答,小夭专心致志地研究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这就是交尾啊!猛地转过了身子。

贝壳里两个正交配的鲛人察觉了动静,都露出利齿,愤怒地看过来。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确定鲛人没追上来,小夭不相信地说:「你会害怕他们?」

「我不怕他们,但被他们撞破偷窥他们……总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满脸通红:「我哪知道他们会那么直接?」

「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从数量来说,直接才是天经地义,不直接的只是你们少数,所以你无权指责他们。」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错了。」

相柳唇畔抿了丝笑意。

小夭好奇地问:「为什么男鲛人要托着一个大海贝?」

「海贝就是他们的家。大的海贝很难猎取,越大表明男鲛人越强壮,女鲛人接受求欢后,他们会在海贝里交配,生下他们的孩子,珍珠其实是这些大贝怪的内丹,是鲛人给小鲛人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个大海贝里,当时没留意,只记得是纯白色,边角好似有海浪般的卷纹,却记不得它究竟有多大。小夭相问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仔细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贝壳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发,脸色渐渐地又变得酡红,不禁咳嗽了一声:「我看你脸皮挺厚,没想到今日被两个鲛人给治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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