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章 风露立中宵
璟痛苦地说:「小夭,你别讥嘲了!难道你不明白吗?正因为她根本对我无意,才什么都不介意,她想要的只是涂山氏族长夫人的身份!」
小夭敛了笑意,问道:「后来呢?」
「意映知道了我想取消婚约,跑去奶奶面前大哭了一场,说当年她父亲想要退婚,她穿着嫁衣私自跑来青丘时,就没想过再离开青丘,如果我非要赶她走,她只能一死了之。还说什么她知道自己不够好,愿意和其他妹妹一起服侍夫君、孝敬奶奶……奶奶现在觉得我在无理取闹,根本没有必要退婚,意映能干大度、温柔贤惠,她完全帮着意映。」
小夭说:「你就和她们僵持住了?」
璟无奈地点了点头:「我没有办法取消婚约,她们也没有办法逼我迎娶意映。」
小夭嘆了口气,果然如颛顼所说,璟想退婚,并不容易。
璟道:「小夭,你别生气!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想到法子解决。」
潇潇驾驭坐骑,从悬崖旁一掠而过,显然在催促小夭,应该回去了。
小夭说道:「我承诺了等你十五年,只要你没娶亲,我就会坐到。意映的事先不紧要,听哥哥说,这次有十几个刺客袭击你,你觉得会是谁?是篌吗?」
「能在青丘刺杀我,只能是他,可……」璟蹙眉,「大哥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怎么会突然出此昏招?我回来后,他一直很谨慎,几次动手都很隐秘,让人抓不住一点错处。今日究竟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不惜一切代价想要杀死我?难道不是大哥?」
小夭说道:「不管是不是他,反正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下在青丘行刺你,你仔细想想如何保护好自己吧!我当年花费了那么多心血救你,不是让你去送死!」
「你放心,我虽然不想杀大哥,可也绝不会在让大哥来伤我。他这次闹得这么难看,我正好趁机彻查,把他在族中经营的势力压制下去。这样也防止涂山氏再有人给颛顼添乱。」
小夭说:「反正你一切小心。」
璟说:「我知道。」
潇潇又飞了过来,小夭说:「我走了,再不回去,颛顼该生气了。」
小夭招手让潇潇落下,跃上了坐骑。
璟目送她,直至身影全无,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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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小夭从颛顼哪里知道,这次刺杀布置周密、来势汹汹,如果不是璟恰好用了傀儡,很难说能否逃生。
几日后,涂山氏传出消息,璟已无生命危险,但究竟是谁刺杀璟,却一直没有查出眉目,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私下里,只有篌和璟两人时,篌张狂地承认了是他派人去刺杀璟,让璟来找他算账。
璟依旧狠不下心除掉篌,不过,他开始剪除篌的羽翼。
随着清查刺客,涂山氏的不少铺子都换了主管,这场风波持续了三个多月才慢慢平息。
涂山氏的商铺遍布中原,从男人用的兵器到女人用的脂粉,什么生意都做。篌支持苍林和禹阳,自从颛顼来到中原,涂山氏的人一直在监视和打压颛顼。
这次璟出手,颛顼和丰隆的压力大大减轻。
丰隆悄悄来神农山时,大笑着对颛顼说:「刺杀得好!往日看着篌不算个笨蛋,怎么这次走了这么昏的一招,完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简直像个气急败坏的女人突然发了疯。」
颛顼笑道:「你就会事后叫好!当时听闻璟出事时,你怎么补这么说?公然刺杀这招虽然走得有些急,却是最狠毒有效的一招,一旦成功,篌不仅剷除了璟,还可以像璟如今一样,以追查凶手的名义,把璟的所有势力连根拔除,干净利落地掌控涂山氏。」
小夭听到丰隆和颛顼的对话,心里一动,眼前浮现出那日在兵器铺子,防风意映挽弓射箭的画面。可仔细分析,璟若死了,篌会继任族长,就算防风意映愿意捧着灵位成婚,她也只能在一个冷清院落里,守节终老,得不到一丝好处。只有璟活着,意映才能当族长夫人,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小夭摇摇头,不可能是意映!
小夭暗责自己,不能因为璟,就把意映往坏处想。意映对璟虽无男女之情,可她和璟休戚相关,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想杀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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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金顶,阳光明媚的早上。
小夭守在火炉前,脸颊发红,额头有细密的汗珠。
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戴上手套,打开锅盖,将模具取出,全部放入冰水里冰着,待模具里的汁液凝固,小夭将模具倒扣,一个个凝结好的东西摆在案上,有的粉红,有的翠绿,有的嫩黄。
颛顼悄悄走进「炼药室」。看小夭在凝神做事,他未出声叫他,站在屋角,静静地看着。案上的东西色泽晶莹,却形状怪异,有的像撕裂的花瓣,有的像半片叶子,实在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小夭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琉璃盘,上下两端和左右两端是黑灰色,中间是白色,犹如一幅摊开的捲轴画,只是白色的画布上还什么都没有绘製。
小夭用小刷子蘸了透明的汁液,把雪白的盘子刷了一遍。
小夭洗干净手,把手放在冰水里浸了一会儿,用雪白的布擦干净。她一手拿起刚才用模具凝结的东西,一手拿着小刻刀。一边雕刻,一边把东西轻轻放到白色的琉璃盘上,就好似在白色的画布上绘画。
颛顼很是好奇,轻轻走到小夭身后。只看小夭细长的手指灵巧地忙碌着,渐渐地,白色的托盘上,生出了绿色的荷叶,叶上的露珠好似马上就要滚落,粉色的荷花也长了出来,嫩黄的花蕊若隐若现,刚结的莲蓬娇羞地躲着,两条鲤鱼在花间戏水。
不知不觉一上午过去,一幅锦鲤戏莲图出现,除了没有声音,连荷的清香都是有的。
小夭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笑起来。
颛顼鼓掌,赞道:「色香味俱全,看得我都想吃一口。」
小夭做了个鬼脸,笑道:「全是毒药。」
颛顼摇头:「也不知你这是什么癖好?竟然把毒药当成美食去做,你的炼药室完全就像个厨房。」
小夭小心翼翼地把捲轴琉璃盘端起,放入一个精美的木盒,再把盒子盖上,用白绸包好。
颛顼诧异地说:「你不会把这东西送人吧?」
小夭笑笑:「秘密。」
颛顼嘆气:「真不知道你是喜欢此人还是憎恶此人。」
坐了一上午,腰酸背痛,小夭一边捶着自己的腰,一边问道:「你怎么有空来看我做药?」
颛顼说:「我有事和你商量。」
小夭收了嬉笑的表情:「你说。」
「丰隆约了你好几次,你都推掉了?」
「嗯。」小夭眼珠子转了转,歪着头问:「你希望我答应?」
颛顼点了下头,小夭不解:「不是有馨悦吗?你们若决定了要向天下宣布结盟,你娶了馨悦不就行了!」
「馨悦是馨悦,她是神农氏。丰隆是丰隆,他是未来的赤水氏族长。你则是你,俊帝和黄帝的血脉。」
小夭蹙眉:「你不会是希望我嫁给丰隆吧?」
「丰隆有什么不好呢?」颛顼倒是不解,涂山璟有婚约,防风邶浪荡不羁,丰隆和他们比起来,好了太多,要人有人,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小夭却宁可和防风邶去荒山看野花,也不愿和丰隆去神农山赏名卉。
小夭干笑两声:「如果我说出来,你先保证不会揍我。」
颛顼无奈:「看来不会是好话,好吧,我保证不会揍你。」
小夭笑嘻嘻地说:「丰隆没什么不好,只是他有点像你,凡事算得太清楚,他想见我,并不是说我在他心里有多好,不过是他把身边的所有女子比较了一番,觉得我最适合做他的夫人。」
颛顼举起拳头,作势要捶小夭:「因为像我,你就不要?」
小夭闪躲:「说好了不揍人的。」
颛顼还是敲了小夭的头一下:「身在他那个位置,不可能不计较。虽然有比较衡量,但不见得没有真情实意。」
小夭不满地瞅着颛顼:「你真要帮丰隆啊?你到底是我哥哥,还是他哥哥?」
颛顼嘆了口气:「我当然是你哥哥,如果你真不喜欢他,我不会勉强,我也勉强不了。但你就算是给我几分面子,好歹和丰隆接触一下。馨悦为了这事,已经拜託了我好几次,丰隆骨子里还是有些傲气的,不好意思明说,但显然也是希望我帮忙撮合。」
小夭思索了一瞬,问:「你在中原是不是离不开丰隆的支持?」
颛顼点了点头,把小夭拉到怀里,在小夭耳边低声说:「我在秘密练兵。」
小夭一时间屏住了呼吸。
修建宫殿,必然需要大量钱财,材料由涂山氏提供,价格可以作假,人工也可以作假,养兵的钱解决了。工匠进进出出,招募的士兵自然可以进入神农山,神农山连绵千里,藉助阵法,藏兵没有丝毫问题。有了丰隆的帮助,在中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招募士兵,不过以颛顼的性子,必然不会完全依赖丰隆。
细细想去,一切都解决了,可是如果、如果被外爷知道了……是死罪!
小夭看着颛顼,颛顼笑了笑,眼中是义无反顾的决然。
颛顼道:「四世家的族规传承了数万年,要求子孙明哲保身,不得参与任何争斗,也许适合璟那样的人,却束缚住了丰隆的手脚,丰隆早已不耐烦听老顽固们的训斥。我是离不开丰隆,不过,丰隆也离不开我。只有明君,没有能臣,霸业难成;没有明君,能臣再有才,也只能埋没。只有明君和能臣相互辅助,才能成就千秋霸业,万载声名。」
小夭说:「我会把丰隆看做朋友,见面、说话、一起玩都可以,但我肯定不会嫁他。」
颛顼笑道:「这就够了,至于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顺其自然吧!」
小夭笑说:「那我过几日去找丰隆玩。」
颛顼轻轻咳嗽了两声,尴尬地说:「馨悦邀请你去小祝融府住一段日子。」
也不知是丰隆的意思,还是馨悦另有打算,在撮合丰隆和小夭这事上,馨悦不遗余力。
小夭问:「颛顼,你真的会娶馨悦吗?」
颛顼边思索边说:「看她的意思!如果她愿意嫁,我会娶,毕竟她是神农王族的后裔,娶了她,对所有的中原氏族来说,无疑是一颗定心丸。统御天下需要刚柔并济,刚是要有绝对的力量去征服一切,柔却就是这些看似无聊,实际非常必要的手段。」
小夭嘆了口气:「既然是未来嫂嫂的邀请,那我去吧,得趁早搞好姑嫂关係。」
颛顼凝视着小夭,眼神非常复杂。
小夭纳闷地问:「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颛顼垂下了眼眸,笑道:「早知道你会为这个理由答应,我废话那么多干嘛?为了说服你,连自己的秘密都交代了。」
「后悔也晚了!我这会儿要出去一趟,先让珊瑚帮我收拾衣物,明天就搬去馨悦那里。」小夭推着颛顼往外走,「我这『厨房』里到处都是毒,我不在的时候,你千万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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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舞坊内,舞伎在轻歌曼舞。
小夭陪着笑脸,把白绸包着的大盒子放在防风邶面前。
邶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问:「什么玩意儿?」
小夭说:「你打开看看。」
邶摇晃着酒樽,说道:「我在喝酒。」
小夭握拳,忍、忍、忍!她鬆开拳头,把包好的白绸解开。
小夭说:「打开盖子。」
邶依旧没有兴趣伸手,一边啜着酒,一边看舞伎跳舞。
小夭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打开了盖子。做的时候,为了那股荷花的清香废了不少心思,可这会儿,周围的脂粉气、酒菜香都太浓烈,荷花的清香一点不显。
小夭兴冲冲而来,本来有一肚子话要说,炫耀荷花是什么毒做的,莲蓬是什么毒做的,现如今看着那一幅「锦鲤戏莲图」只觉索然无味,什么都懒得说。端起酒樽,开始喝闷酒。
邶终于把目光从舞伎身上收了回来,看向案上。一幅摊开的捲轴图,潋潋清波中,团团翠叶,露珠晶莹,荷花半谢,莲蓬初结,一对锦鲤在莲下嬉戏,鱼唇微张,好似在等着莲子落下,赶紧去抢吃。
邶凝目看了一会儿,拿起木勺,吃了一口荷叶。
一口又一口,一会儿荷叶、一会儿锦鲤、一会儿莲蓬……慢慢地,他把一幅「锦鲤戏莲图」几乎全部吃完了。
小夭呆看着他:「你、你别撑着自己。」
邶扫了她一眼,小夭立即闭嘴。
邶吃完最后一口,把勺子放下,喝了一樽酒,淡淡说:「不错。」
小夭看着吃得空空的琉璃盘,高兴起来,得意地说:「天下能把毒药都做得这么好吃的人只有我!」
邶笑嘲:「天下也只有我能欣赏你的好厨艺!」
小夭可不接受打击:「得一知音足矣!」
邶似笑非笑地看着小夭,什么都没说。
小夭问:「可以继续教我箭术了吗?」潜台词是——不生我的气吧?
邶喝完樽中酒,说:「我要离开一段日子,等我回来。」
小夭猜到,他是要回清水镇,虽然一直没有战事,可他毕竟是神农义军的将军,还是有不少事要他定夺。
小夭忍不住长长嘆了口气,低声嘟囔:「如果你一直都是防风邶,该多好!」
邶好像什么都没听到,放下了酒樽,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