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地上散落着建筑垃圾,丢弃的胶鞋,安全帽、啤酒瓶和两床破棉被。韦丽莎就躺在它们中间,头发盖住了一半脸。祁亮刚才那一声大叫,就是手电光扫到韦丽莎脸上的一瞬间,被她吐眼吐舌的样子吓到的。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确切地说是被勒死的。”穿着一身白色连体防护服的技术员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划的手势,“后脑有个伤口,不出意外是个钝器打的。没发现其他打斗痕迹,应该是这一下就给打晕了,然后勒死。”
“这一下还挺准。”祁亮看着韦丽莎说道。
“就算不勒她,前面那一下也够要她命了,就是时间问题。具体死亡时间还得看解剖结果,但肯定超不过一小时五十分钟。”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棒的?”祁亮敷衍地恭维道。
“因为她的手机。”技术员一边说一边走到工作台旁边,拿起一部手机,“一小时五十分之前她还在和小杰通话。”
“小杰?”
“联系人小杰。”
祁亮揉了揉发烫的额头,这是他一天之中第三次坐这部电梯了。
终究还是毁灭了。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是吕国杰,但如果他没有和林松说那番话,也许林松就会先动手,那么至少林珑还活着。
这个操蛋的念头已经折磨他一整天了。他不能承认它是对的,否则他的职责就成了错的。可是他也不能说它是错的,因为他的良心过不去。
“一会儿进去悠着点。”他说道。
戴瑶一直抓着手机发信息,听到他这么说,抬起头看着他:“嗯?”
“尽量别动手。”他又说道。
戴瑶回头看了看四个全副武装的协警,又看了看祁亮。
“算了。”祁亮摇了摇头,算是结束了对话。
“一会儿咱俩进去。”戴瑶忽然说道。
“啊?”
“让他们在外面等。”戴瑶小声说道,“最多就这样了。这毕竟是一死一伤的严重暴力案件,你自己进去,万一出点纰漏胡司令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谢谢。”
“作为一个丈夫和父亲,他这么做没错。作为一个警察,你这么做也没错。”戴瑶继续说道。
“那谁错了?”
“谁?那不明摆着吗?医院躺着那个。”戴瑶看着祁亮说道。
电梯门打开,祁亮第一个走出去。
他在家吗?他会跑掉吗?也许跑了吧。祁亮正胡思乱想,抬头一看,林松家的户门竟然大开着,门里漆黑一片。
协警举起防爆钢叉要往里走,被祁亮拦了下来。他不想看到林松像野狗一样被叉在地上。他是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父亲,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丈夫,一个一心向善但最终堕入深渊的好人。
“退后,有事我承担。”祁亮拍了拍协警的肩膀。
协警们退到后面,祁亮摸着黑走进林松家,然后轻轻带上了户门。
他完全融入黑暗中,闭上眼睛,过了几秒睁开,慢慢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客厅里好像没人,餐厅也没有。他面前有两个房间,他记得林松说过,北向次卧是林松的,南向主卧是林珑的。
他慢慢推开主卧的门,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亮,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坐在林珑的床上,背对着他。那个男人宽厚的肩膀,此刻正在一耸一耸的。
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陪伴女儿了,祁亮关上门,靠在门边,静静陪着他的嫌疑人。
好像过了很久,身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祁亮还在犹豫,林松却轻轻说道:“开灯吧。”
“咔哒。”
祁亮闭上眼睛,还好,没怎么亮。他睁开眼睛,看到床头的投影灯发出微弱的蓝光,在天花板上映出了璀璨的星河。
“那会儿她总是睡不着觉。”林松说道,“只有看着星星的时候能睡着。”
九年前想要弄出这幅瑰丽的景象,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
祁亮打开房门,戴瑶侧身进来,也一下子被它吸引了。
终于,祁亮跨过星河,走到林松身边,手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上。
林松缓缓举起双手,这时一个小东西从他身上跳了出来。借着星光,祁亮看清了那是一只毛茸茸的小狗,正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
祁亮感受着热水冲击他的头顶,这让他能短暂忘掉这糟糕的一天。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块耗尽的电池,却找不到充电的办法。
是时候离开了。他推开门,在一团水蒸气中走出温暖的浴室。
这套 45 平米的两居室只有他自己住。房子是他姥爷姥姥的遗产,他的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呆在这套房龄六十年的老房子里,他觉得最有安全感。
房间里的温度只有十几度,好像一下从夏天变成冬天。他在衣柜里找出一身珊瑚绒睡衣,趁着洗澡的热气还没消散套在身上,这个神奇的面料立刻让他暖和起来。
他不想睡觉,于是来到书房。
房间的三面墙壁都摆着玻璃书柜,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乐高积木。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写字台,桌上只有一盏工业风的台灯,后面摆着一把棕色的折叠椅。
他关上房门,从挂在门上的背包里拿出林珑的报道,坐下来开始阅读。他盯着第一行字看了五分钟,然后起身把它放回包里。
他在书柜前蹲下,打开下面的柜门,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盒子上印着一辆新款路虎卫士越野车。
这是最后一盒积木了。
五年前他养成了这个习惯,每当遇到堵心的案子,就会用拼积木排遣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