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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威胁

 

秦时夜是被0醒的。

他伤势很重,重到尽管陷入昏睡,也仍旧能在杂乱无章的梦境间隙里,恍惚感受到身上伤口灼烧般的剧痛。

然而多年下来,他早已习惯受伤、习惯痛楚。他不习惯的,是将他的意识从混沌中彻底打捞出来的,那阵若有似无的柔软触碰。

他睁开眼睛,恢复清醒的那一刻,浑身肌r0u在本能反应下绷紧。

正矮身检查他的伤处是否化脓的祝芊然有所察觉,一偏头,便对上他的目光。

她眨眨眼,「你终於醒啦?」

说着,手还无意识地搁在他jg赤的小腹上,熨得那面皮r0u暖融融的。

秦时夜感觉全身的感官全聚集到那处了,甚至连痛感都彷佛削弱了几分,排斥、戒备和一丝胆怯交织着,一gu脑冲上心头,他立刻想撑着身t坐起来,离眼前这个陌生nv人远一点。

祝芊然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了一跳,为防伤口裂开,瞬间抬掌按住他肩膀,「你还不能乱动!」

温软的指腹贴上肩颈的同时,秦时夜周身一麻、脑子一空,反sx後仰——

砰一声,他重重摔回床上。

祝芊然一愣,慢慢收回了手,有些莫名。她刚才明明就没来得及用力啊?怎麽他这倒下的势头像被人狠推了一把似的?

困惑之际,倒是把放他身上的手拿开了。

秦时夜堵在喉头的气卸了少许,理智也回了笼,抬手00脸皮,暗自确认某些伪装没被揭破後,又转过头,视线在不大的室内四处逡巡。

「在找什麽?那把匕首?」

闻声,秦时夜一顿,眉宇微皱。

经他方才那一番折腾,原已出现癒合倾向的伤口又有些开绽。祝芊然坐到床榻边,从袖中取出一方乾净的巾帕,低着头替他拭去渗出的血丝。

秦时夜不大自在,躯t微僵,目光凝在她专注的脸上,只觉面熟,「你是……掌柜?」

「什麽?」祝芊然没听清,习惯x地r0u了r0u右耳,将左脸偏向秦时夜的方向。

「你是那个掌柜的?我进客栈时,招呼我的就是你吧?」

「公子原来还记得啊。但严格来说,小nv子并非掌柜,而是这家客栈的老板娘。」

老板娘?明明瞧着年岁不b他大。

「这是在客栈厢房内?」

「是。公子在上楼不久後就因失血晕过去了,我按公子的吩咐备好水要给你送去时,才发现你倒在二楼廊道上。」

血很快止住了,祝芊然仔细地把染血的方帕叠好,重新收入袖内,「我已请大夫来瞧过你的伤了,暂且没有大碍,不过需得静养半月,定时换药服药,不得动武。」

他没应话,沉默须臾,才道:「在下多谢姑娘搭救之恩,日後必会报答。」

祝芊然瞥他一眼,却未在他眸中见到多少谢意,更多的,是冰冷的防备。

他此刻八成在暗自猜疑她是否别有企图吧?说不准已经在脑子里把自个儿结的仇犯的人都给过了遍,看有谁能和她对上号。

其实祝芊然对此完全能理解,防人之心不可无,长年身在龙蛇混杂的江湖更应如此,若对谁都毫无戒心,迟早会枉送x命。

理解是一回事,心情上颇有些郁郁又是另一回事。

秦时夜整整昏迷了三日,这三日也是危险期,倘若伤口因照料不周感染,恐怕就真的回天乏术了。远方客栈里只有祝芊然一人,她是衣不解带地在看顾他,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争回他一条命,身心俱疲的同时,还得在他醒来後面对他的怀疑,怎麽说都让人有点心灰。

祝芊然那些小情绪,秦时夜自是半点不知。他心里兀自斟酌了半晌,试探x地开口:「敢问姑娘,在下那些随身的物件在何处?能否先还予在下?」

祝芊然挑了挑眉。

她知道他指的是那把刻有「无生」二字的匕首,以及数枚小巧锋利的暗器。除此之外,他身上只有几锭银子,其余的什麽都没有。

「公子是江湖中人?」

闻言,秦时夜眼皮微掀,不动声se地观察她的表情,「是。」

祝芊然悠然起身,从一旁矮柜中择出几瓶子药,嗓音平静:「小nv子冒昧,请问公子名讳?何门何派出身?师从何人?」

「在下秦时夜,无宗无派,无师无友,不过一无根浮萍,漂泊於世罢了。」

她轻笑一声:「无门无师,秦公子这般,可不大像正道人士啊。」

秦时夜面无表情。

祝芊然揣着药瓶重新坐回去,却未立即爲他上药,而是一敛袍袖,肃正了神se。

她低头,与他四目相接。

时值隅中,近午,外头落着小雪,日照不盛亦不衰。房里窗扇向外开了一半,淡金的暖光镀亮了她大半张白皙秀致的脸蛋,映得那双眼睛琉璃珠似的盈澈。

那一刻,秦时夜突然有了个无关紧要的发现:这个姑娘的眼睛并非全然的黑,在迎向光时,她的瞳仁是一种温和幽邃的靛蓝se,像是他许久以前曾见过一次的,午夜时分的大海。

他有一瞬的晃神。

「秦公子,我只是个普通的市井小民,无意涉入江湖中事,我对你的身分和你这个人并无分毫兴趣,帮你也不为什麽,纯粹是做不到见si不救。说实话,萍水相逢,我并不信任你。我不希望自己一时的善念善举,最终招来一只会反扑於我的豺狼。」

她心中有郁气,这话便说得过於直白了些,秦时夜却似乎并不在意。他紧抿着的唇松了点儿,点头道:「在下明白。」

「所以,秦公子,」祝芊然缓道:「还请宽恕小nv子不得已的冒犯之举,爲了确保自身乃至整个烟雨镇居民的平安,在你伤癒离开烟雨镇之前,那些随身的武器,便由小nv子代为收着吧。」

话音方落,却见秦时夜变了脸se,语气一沉:「不可!」

祝芊然复起身,弯腰朝他一礼,「小nv子这麽做也是为了自保,请公子谅解。在公子离去之际,所有东西必将完璧归赵,一件不差地送还到公子手上。」

他咬牙,「在下能跟姑娘保证,绝不动你和镇上的人一根头发。」

祝芊然不爲所动,「烟雨镇的人都是普通百姓,习过武的只有我,但我的武功最多也只够勉强防身而已,即使公子如今伤重,若有武器在身,覆灭烟雨镇兴许也不用半个时辰。自古人心难测,江湖上又充斥三教九流,我既救你,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防范任何不利於我们的情况发生。」

她的语调平和从容,态度却是没有商量余地的坚定。

秦时夜sisi瞪着她,目光慢慢流露出一丝狠戾,不多,但锐利又直接,像一根扯紧了的细钢丝抵在喉管,若不主动退一步示弱,就会在下一个呼x1间被g脆地割断颈子。

祝芊然毫无退意,居高临下、不避不闪地与他眼神交锋,压根不惧他释放出来的威压。

莫说动用内力,他现在连起身下床都费劲,完全没有反抗她的能力——这是他们俩心照不宣的事实。

最终,秦时夜无声冷笑了下,率先别开了眼。

他面上依旧没什麽表情,可祝芊然看他梗着的脖子和攥出青筋的手,就是觉得他闷了一肚子的火气和不甘,想撒也没处撒,憋屈得很。

瞧他吃瘪,祝芊然绷紧的神经松了,心里那团郁气也散了,双手往腰间一叉,笑逐颜开。

「那便这麽说定了。现在,秦公子,让我来替你上药吧。」

後来祝芊然还是没给他上成药,因爲秦时夜不由分说地拒绝了,坚称他手没伤到,可以自己来。

她担心他动作过大又拉扯到伤口,结果他看她犹豫,连应有的礼节也不顾了,一把夺过她手上的瓶瓶罐罐,随便拔开一个瓷瓶的木塞,探指挖了团膏药就要往身上抹。

祝芊然赶紧抓住他的手腕,「等等,错了,不能先涂这个。」

肌肤相触的瞬间,秦时夜猛地一滞,下一刻就将手ch0u了出来。

祝芊然注意到他不自然的举动,歪了歪头。

她边指示他上药的顺序边想,他是不是很抗拒他人的触碰?是对肢t接触感到厌恶吗?

但他们之间暂时是免不了触碰的,毕竟秦时夜上上药还可以,却没法俐落地替自己包紮。

祝芊然细致地为他包紮好伤处,在收手的时候瞄了他一眼,只见那张混在人堆里就找不着的平凡面庞上,神se是显而易见的僵y。

不知怎麽地,她有点儿想笑,连忙抿抿嘴角压住那阵笑意,在他冷淡的目光下若无其事地把上身衣衫递给他,让他好好休息,旋即便转身出去了。

一楼柜台案上便摆着秦时夜亟yu取回的东西。

祝芊然刚行至二楼楼梯口,分明隔着好一段距离,视线却自然而然地被那柄匕首x1引过去。

移步下楼的同时,她也并未从短匕上挪开眼。

她在想,明明只是个形制普通、颜se黯淡,哪哪都不起眼的小东西,可不知为何,只要它一出现在视野中,她的注意力便会不自觉地分到它上头。

她走到柜台後,双手捧起短匕,翻过面来,握柄末端的「无生」二字映入眸底。

祝芊然看着,若有所思。

郑小六对江湖知之甚少,发现这匕首并转交给她时,没察觉有什麽不对,但她当时一见到这种武器,心里便知,那位重伤的公子,约莫不是什麽寻常的江湖人士。

江湖正道门派成百上千,各有专jg,尤以武学发展最为兴盛,分支也最多。然而,江湖风气不仅重仁义,素来亦重「正大光明」四字,正道人物以正统宗派出身、行事光明磊落自诩,摒弃所谓小人作风,不屑旁门左道。此种概念延伸到了兵器上,匕首、暗器这类jg於暗袭的武器便为人所鄙,非但没有专研这类武器的正道宗门,只要自称正道人士,也几乎不可能使用匕首对敌,甚至根本就不会拥有这种「不入流」的兵器。

作为一名江湖客,秦时夜身上又是短匕又是暗器,绝不是走正经路子的人。

何况,「无生」二字所暗暗流露的,全然是残nve无情的杀伐之意。

「无生……刃下无生,是吗?」

他会是刺客、杀手之流的吗?还是属於毒门、蛊门这类被视作邪道的派系?也有可能是哪个邪教y祀的教中人……

也罢,不管他是什麽人都不重要,他只是远方的一个过客而已。

祝芊然弯指握实匕首,「无生」字迹被掩於指掌下。她抬起头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光y似水,转眼十多日过去,远方客栈里的两人算是相安无事。

他们彼此都不愿与对方有过多的牵扯,这段时间以来,尽管频繁打照面,也始终默契地维持着生疏而不热络的关系。

这日晨起,祝芊然绾好发,推开窗往外看了看。

「哎,这会儿雪倒是停了。」

前一阵连日大雪,半刻不止,如今外头的雪已积到近她半身高了。现下瞧空中积云散了部分,露出一角yan光,大概一时不会再下,她得趁这时候出客栈去扫扫门前的雪。

她多披了件外衣,步出自己的卧房。

她一般都住在客栈一楼唯一的一个房间,它位於最边角的位置,门口的正对面就是通往二楼的阶梯,左侧通往後厨和後门,右侧往前是桌椅板凳,供客官打尖,再前面便是柜台和正门。

此刻,一抹墨se的身影背对着她,正笔挺如松地立在柜台旁的窗边,偏头凝视外面银白一片的景se,不知在想什麽。

祝芊然脚步一顿,有些诧异。

不等她出声呼唤,会武之人五感上的敏锐便已使他察觉到她的存在。他侧身望向她,神情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

秦时夜练武多年,身t锻链得格外强健,复原速度也是超乎常人的快,一开始几乎要命的严重伤口,至今已大半结了痂,一些内伤也在汤药的作用下逐渐恢复。虽然还是不能动武,但一般日常活动已经无甚问题。

不过,纵使能下榻了,秦时夜也不胡乱走动,每日都将自己关在房中打坐调息,若非必要,轻易不会出房门,更不会主动下楼寻她。

所以,他现在这副似乎在专门等她,还等了好半晌的模样,着实令祝芊然又惊讶又好奇。

「秦公子这是有事找我?怎麽了吗?」她慢慢走近,仰头问。

秦时夜背着光,容颜浸在冷晦的y影中。他的口吻一板一眼:「姑娘救我一事,我还未报答,既然这几日已能活动自如了,便来问问你,可有需要我为你完成之事?」

祝芊然一愣,没想到是这事。

她摆手,「报答什麽的不必。我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心甘情愿之事,自然也不需要你报恩。」

「尽管姑娘这麽说,但若非有你相助,我或许早成了一摞白骨了。」他垂目拱手,「此乃大恩,请务必给在下一个回报於你的机会。」

祝芊然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莫名有点想逗逗他,笑弯了眼睛凑近他问:「你是真心感激我才想报答我,还是只是想还清我这个人情,方便你离开以後与我再无瓜葛?」

秦时夜一噎,抿了抿唇才又开口,嗓音净澈如雪,认真地道:「我是真心感谢姑娘的,无论如何,请让我报答你吧。」

虽然确实有还清人情的想法,但他想报答的心也是实实在在的。

祝芊然不仅是救了他、给他请大夫,更仔细照料了他多日。他这些天服的汤药全是她守了好几个时辰的火熬出来的,每日两次的包紮换药都有她不厌其烦地在旁帮忙,可他因为那些人的追杀,包袱扔在靖城的客栈里没带走,身上几乎没剩多少银子,到现在连大夫的诊金和药材的钱都没能还上……

这般想着,他内心生出更多的愧意来,於是补了句:「姑娘花在我身上的银两,我日後必定也会尽数还上。」

祝芊然倒不在意那些小钱,打量了他一会儿,问:「你真想报恩啊?」

「是。」

「那好。」

话落,祝芊然就转头进了位在她寝室旁的小杂物间,一下从里头拎出两只笤帚和两把大铁铲。

迎着秦时夜微带不解的目光,她拍拍手上薄灰,咧开一个特别灿烂的笑来。

「秦公子,咱们一块来扫雪呗。」

秦时夜一手笤帚一手铁铲,直愣愣地站在原处,半天也没想明白话题是怎麽从报恩跳到扫雪的。

祝芊然没管他,自个儿撸起袖子走到大门前。

大门多日没开过,门隙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冻霜。她深x1口气,运起内劲,一掌把门板给震开了。

木门往外吱吱敞开的刹那,一堆积雪刷啦啦地淌进来,直接掩埋了祝芊然的双脚。

「……」她无语地抢救出自己的腿,蹬掉雪靴上的雪渣子。

每年都是老样子,她早习惯了。虽说爲了防雪灾,烟雨镇房屋的屋脚都会特意架高,但也只是让积雪不至於淹没整个门口。冬季里的雪积到一打开门就淹进来,这在烟雨镇实属常事。

祝芊然一把抄起铁铲,回头瞧秦时夜一眼,「别傻站着了,过来帮我呗。」

说完就开始一铲子一铲子地将雪清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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