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林鹤知还没回答,就被段夏插了嘴:“我肯定大声尖叫!”
“对,没错,哪怕不发出声音,老人身边就是一个可以呼唤护工的按钮,他为什么不摇铃?”单瀮皱起眉头,点了点桌上的档案,“这个声称见过鸟嘴医生的死者,和汪贤一样住在八人大间,哪怕说夜晚床位和床位之间拉着帘子,总不可能没人听到声音吧?老人的反应不应该是害怕吗?”
林鹤知想了想,只是摇头:“汪贤这种病人,发出声音都很困难。会说话的那几个,其实都病得很重,或许还需要安眠药入睡,迷迷糊糊的,还真说不准。”
单瀮“啪”的一声扣下笔:“我不相信。”
“c区走廊上都有摄像头,这个鸟嘴医生如果真的存在,进进出出一定会被拍到的——除非你拿出更多的证据。”
林鹤知摊手做了一个“你爱信不信”的动作,转头就想去调监控,却撞上了单瀮先前在询问的那名护工。
护工罗小春今年三十八岁,生得人高马大,就是一双眼睛有点斗鸡。案发当日,罗小春是给水房搬运桶装水的工作人员。男人直勾勾地盯着林鹤知,有些结巴地开口:“我我我——我见过——鸟嘴医生是真的!”
林鹤知连忙追问:“你见过?什么时候见到的?!”
罗小春没有直接回答林鹤知的问题,内容有些语无伦次:“我妈妈,我妈妈——见过!鸟嘴医生是是——是真的!”
很快,林鹤知就从罗小春说话时的神态中意识到,这位大哥可能有某种神经性疾病。他一开始说话,右侧的手臂就会和肩膀一块儿抽动着佝偻起来,脑袋也向右侧偏过去。
林鹤知皱眉:“到底是你妈妈见过,还是你见过?”
罗小春的神情有些迫切:“真的,是真的,真的有!”
单瀮在后面喊了一声,林鹤知回过头,只见单瀮瞄了罗小春一眼,拿食指点了点自己太阳穴。
院长先前和单瀮打过招呼:罗小春父母晚年得子,在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四十岁,而父亲已经快五十了。可不幸的是,罗小春在十一二岁的时候,病毒性脑炎高烧,病好后却落下了智力上的残疾。
罗小春生活可以自理,但智力好像一直停留在了十一二岁左右,有一定的学习能力,但经常有一些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执念。不过,罗小春这人没有什么攻击系,整体来说,是一个脾气不错的傻大个。
虽然罗小春有智力缺陷,但他父母依然非常爱他,成年后也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照顾。随着父母年纪渐长,一家人带着罗小春搬来了三木养老社区,买下隔壁一套公寓。原则上,养老社区不允许出现55岁以下的居民,但管理层考虑到罗小春情况特殊,还是让他住下了。
在罗小春三十岁那年,他父亲中风去世,母亲也身体欠佳,又从隔壁的养老社区,搬来了三木护理院。
直到去年,罗小春母亲去世,遗产一部分留给了护理院,条件是让他们照顾罗小春,并让男人学着做护工,也算是有一个睡觉的地方,以及一份微薄的收入。
不过,由于智力有限,院方不敢让罗小春负责老人,只让他做一些体力活,比如搬运水桶,推拉病床,转移患者等等。
“看看,你看看,”单瀮对林鹤知使了一个眼神,“能相信鸟嘴医生存在的,都是些什么人!”
林鹤知:“……”
罗小春结巴了半天,也不能明确说出自己在哪里见过鸟嘴医生,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鸟嘴医生的存在,表达出了某种执着的狂热。
无论如何,罗小春的脑子是真不太好使,林鹤知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卢蔚帮他问了几次汪贤,是否在晚上见过一个戴鸟嘴面具的医生,但老人大约有些神志不清,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无法提供任何有意义的线索。
于是,林鹤知决定直接去调监控。
如果传言是真的,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连环杀手,ta会在毒杀前一天,或者前几天的晚上,戴着鸟嘴面具来到目标床边。或许,正是因为ta披着白大褂,并不会让人起疑。
可是,林鹤知一无所获。为了不漏过任何信息,林鹤知甚至看了整整前三天晚上——夜晚的c区很安静,c01的大门基本没有开过几次,进出几次都是当班护士,一个医生都没有。而值夜班的护士也都是最年轻那批员工,最久的也才工作了两年。
林鹤知没能找到一个可疑的身影。
他盯着夜晚“一动不动”的视频画面,向后仰到了椅背上。
——八年前,有患者说这个鸟嘴医生是一名女性,从此掀起了院内鸟嘴医生的传闻。
——一年前,有一个疑似□□中毒的老人,在死前也说自己见过鸟嘴医生。
——可单瀮说,那天进出水房的工作人员里,没有一个工作超过五年,而且大部分都是男性。
——那个叫罗小春的傻子,虽然不能明确他想说的事,但他好像在说,自己母亲死前,也见过鸟嘴医生……?
或许,是傻子特别听妈妈的话,所以对鸟嘴医生的存在深信不疑?
林鹤知再次向护理院调了死亡记录,找到了罗小春的母亲。迄今为止,林鹤知找出的所有“鸟嘴医生疑似受害人”,全都是在白天死于心脏病突发,但罗小春母亲不一样,她是平静地走在夜里的,死前也没来得及接生命体征仪。
林鹤知瞄了一眼时间,注意到那是差不多八个月前。
他翻了翻罗母的档案——三木养老院为了让每一个长者都过上有质量的老年生活,会记录大量老人的生平信息,以及个人爱好——林鹤知发现,罗母毕业于一所中医学院,后来在一家药厂工作到退休。
突然,先前所有矛盾的线索,一下子连了起来!
罗小春的确才刚开始在护理院工作,但是他和他的母亲,已经在养老社区生活近十年了。八年前,他母亲就已经搬来了护理院,那是一个懂药理的女性!所以,罗小春对这个“鸟嘴医生”有着特殊的感情……
单瀮带人突击检查了罗家在隔壁养老社区的公寓。
这次,警方终于找到了确凿证据。
公寓里,警方发现了少量中草药雪上一枝蒿,乌头类草药中毒性最强的一种,废弃的提纯工具,以及大量提纯后的乌|头|碱。
显然,以罗小春的智力水平,是不可能掌握乌|头|碱提纯技术的,那些提纯工具,看上去也已经很久没有被使用了。
这些都是他的母亲留下的。
罗小春也不是一个有心眼的人,警方把证据拍他面前,他就结结巴巴的,把什么都招了。当然,罗小春说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但警方结合现实证据,基本能够还原案件原貌——
罗小春母亲得了癌症,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她在护理院见到了那么多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并不想像她们那样经历那么多痛苦。更何况,她心知肚明,自己那个傻儿子不添乱就不错了,一切只能靠她自己。
罗母想寻找一种可以无痛自行了断的方式,可是,无论是速死的剧毒,还是强力镇痛药,医院都有严格管制,不是她一个老太太方便偷走的。
权衡之下,罗母意识到,乌|头|碱是相对容易获得,且能够无痛速死的草药。她找了一份含有雪上一枝蒿的风湿性关节炎中药方,定期取药。不过,她每次都会把雪上一枝蒿单独拿出来,花了几年时间,囤下不少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