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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宗吉心里明镜儿似的,什么时候不能宣,偏偏今天,什么人不召见,偏偏是那个曾给阿姐献过殷勤的周予安的祖母,他大致猜到郭太后的意图了,笑道:“虽说是亲戚,但朕却对这位周老太太没什么印象,见了难免会尴尬。”

郭太后笑道:“多走动走动,可不就熟了?周老太太的嫡长子,也就是先定远侯,在你父皇在世的时候,屡立奇功……”

宗吉打断太后的话,笑道:“可惜后代却不怎么长进,朕倒记起一宗,这位小定远侯生性风流薄幸,去年害得兵部侍郎家的姑娘为他悬梁自尽,原本周予安接回阿姐,是有功的,可就是因着刘姑娘的缘故,朕刻意打压了他,不想给他升官,估摸着这位小定远侯心存不甘,撺掇着他家老太太进宫跑动,真是的,也不挑挑时候。”

不等郭太后开口,宗吉立刻叫一旁侍立着的内侍官黄忠全过来,紧着嘱咐:“你去,把周老太太送回侯府,让她在家里颐养天年,没事儿少进宫跑动,叫她不要打搅大娘娘休养。”

黄忠全是御前伺候的人精,十分有眼力见,急忙退出办差去了。

郭太后明显不悦,但未发作。

“母亲,阿姐敬爱您的心,和儿子是一样的。”宗吉使了个眼色,让雾兰和邵俞将那幅《松鹤延年图》刺绣展开,他轻抚着上头栩栩如生的仙鹤,没口子地夸:“这不马上就到您的千秋节了,阿姐这些日子没日没夜地做针线活儿,眼睛都熬红了,还有……”

宗吉直接将春愿的袖子撸起来,指着阿姐胳膊内侧的几处血痂,鼻酸道:“阿姐原本身子就弱,回京后一直给我放血治病,正是因为她,儿子发病时才没以前那么煎熬了。”

郭太后只是笑,淡淡扫了眼不远处立着的女人,丰乳细腰,哭得梨花带雨,一脸的委屈怯懦,真真是我见犹怜,天生一副祸水样,她借着喝茶的空儿,斜眼觑向旁边的裴肆。

此时裴肆很规矩地侍立着,许是察觉到有人看他,他低着头,抿唇一笑。

郭太后莞尔,放下茶盏,叫下人去抱个圆凳来,赐春愿入座,她面含哀伤,柔声道:“你的心意,哀家都看到了。孩子,这些年真是苦了你了,快坐下吧,今儿都是一家人,没那么多臭规矩。”

春愿一直战战兢兢的,听见郭太后如此关怀和善,忙跪下磕头,心道这位大娘娘挺宽厚的,并不似唐大人说得那样如狼似虎,她低头入座,双手接过宫娥递来的牛乳茶,没敢喝,更不敢说话,营造种卑微胆小的感觉。

郭太后笑着朝宗吉招了招手。

宗吉就像花蝴蝶似的,飘到他母亲跟前,乖巧地给郭太后捏肩膀、捶胳膊,又笑嘻嘻地亲自端过来盘莲花酥,单膝跪在,孝顺的将酥高捧过头顶。

郭太后宠溺地刮了下儿子清俊的脸,拈了一块,自己没吃,喂给宗吉吃,有意无意地看向胡太后,胡太后一直低着头,努力地克制情绪,可还是红了眼,手颤抖得厉害,绞着帕子。

“别像小孩儿似的耍宝,你是皇帝,要像个大人样子。”郭太后虽嗔着,却爱怜地摩挲着宗吉的胳膊,叫儿子坐在她跟前的圆墩上,又让太监给春愿跟前支了个小席面,命宫女把她桌上的点心给春愿端过去,笑着问:“丫头,你今年多大了?”

气氛和暖,春愿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些许,忙回:“妾身今年二十三了。”

“比吉儿大五岁。”郭太后又笑着问:“来京城也快三个月了,住的还习惯么?”

春愿感激地望向皇后郭嫣,转而又看向宗吉,抿唇笑:“陛下和娘娘对妾身关爱有加,天家赐恩,是妾身几世修来的福分。”

宗吉凑到郭太后跟前,不住地夸:“母亲,您瞧阿姐多懂规矩。”

说着,宗吉给皇后使了个眼色。

郭嫣忙笑着帮腔:“正是呢,便是京城里高门贵户里的闺秀,也比不过阿姐这般落落大方。”

郭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柔声问:“念过书没有?”

春愿心狂跳,轻点了下头:“念过几首诗词,上不得台面。”她搜肠刮肚,将之前准备好的话术和背下的名句含在嘴里,等着郭太后盘问,谁知太后言止于此,没有再问,反而是嘱咐身侧的裴肆。

“哀家瞧这丫头也忒娇弱了些,待会儿叫人给她府上送些补气血的好药,对了,最近新进上的一批蜀锦不错,让尚衣局的给丫头裁上几身鲜亮衣裳,她风华正茂的年纪,穿得也太素净了。”

宗吉见郭太后态度温和,心道自己近两个月的功夫没白费,笑着问:“娘,您喜欢阿姐不?”

“丫头乖巧可人,确实讨人喜欢。”郭太后毫不吝惜地夸赞。

宗吉胳膊搭在郭太后坐着的椅子栏上,笑道:“那儿臣跟您求个恩典。”

“你说。”郭太后习惯地替宗吉整理衣襟。

宗吉眨眨眼,叹了口气:“当年周淑妃大逆不道,做下谋害先帝的糊涂事,父皇迁怒到淑妃的女儿懿荣公主身上,可怜皇姐当年被逐出京城的时候才十几岁,算算,她被拘在上阳别宫,已经有七八年了,朕听闻她这些年日日参佛读经,为娘和朕祝祷,前年她身患顽疾,双目近盲,儿臣心里实在不忍,想着淑妃有罪,可公主是无辜的,她毕竟是先帝的骨血,朕的手足,朕想把她接回来,叫太医替她治病。”

“宗吉!”胡太后没忍住,其实当年周淑妃盛宠时被诛灭,里头多多少少有郭太后推波助澜的原因,把懿荣公主接回来,这不是打郭氏的脸么,她忙出言提醒:“毒妇的女儿,自然是毒种子,你把她接回来,是会害人的。”

宗吉白了眼胡瑛,接着哀求郭太后:“淑妃母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实在没什么人了,而且懿荣是半个瞎子,根本影响不了孩儿什么。”

郭太后倒没表现出多生气。

其实从去年开始,就不断有朝臣上书,提起懿荣无辜,要求朝廷宽恕公主,接她回京,许她嫁人,这股风终于传到宗吉的耳朵里,吉儿年初开始也时不时地求,甚至京都还有那起酸文人替懿荣写诗词,极尽同情怜悯,也开始有人议论她手段残忍,容不下先帝的骨血。

郭太后皱眉,依着她的性子,斩草必除根,这些年碍着皇帝和朝臣的口风,她确实没动懿荣,但却叫伺候她的宫人在茶饭里下慢毒,算算,也就是这两年的活头了。

宗吉见太后犹豫着,扭股糖似的撒娇,笑吟吟道:“这个月中旬是您的寿辰,瑞世子前儿从顺安府迎佛回来,给您带了老大的金座玉佛,儿臣记得那日满天红霞,是吉兆哪,若是容许懿荣公主回京,朝野上下必定称颂您是慈悲的观音菩萨转世,救苦救难,阿弥陀佛。”

见儿子还真双手合十地念佛,郭太后摇头笑:“行吧,就把那孩子接回来。”妇人正色道:“但有一点,她毕竟是罪妃的孩子,将来的夫婿门第不能太高,哀家也要从慈宁宫拨一些人去侍奉她。”

言下之意很明显,将来要心腹盯住懿荣公主。

“好!”宗吉喜得俊脸绯红,抱住郭太后,脸在母亲胳膊上蹭:“我就知道娘亲最疼我了!”借着这兴头儿,他斜眼朝阿姐望去,笑嘻嘻对郭太后道:“那个……懿荣是罪妃之女,尚且能得到您的宽恕,阿姐半生凄苦,又救了儿臣的命,娘,您一定要给她个封赏哪。”

郭太后摩挲着宗吉的手:“其实哪,这也是哀家今儿宣定远侯府老太太来的缘故。”

宗吉笑顿时凝固住,坐回凳子上,颇有些不满:“儿臣都给您说了,那个周予安就是个花花太岁!”

郭太后笑道:“那都是以讹传讹,外头做事的爷们,难免会出入些酒楼茶肆的,予安性情和顺,家教甚好,便是去年那事,也是刘家姑娘痴心糊涂,叫予安背了个骂名。哀家前几日就见过周老太太,也见了予安本人,样貌、脾气都是极好的,男人三妻四妾是寻常的,正论起来,他也没几个女人,家里拢共就一个通房,比起那些游走在秦楼楚馆、阅人无数浪子,要体面太多。”

春愿就算再蠢,也听出来郭太后在暗暗讥讽她出身风尘,她没敢发脾气,低下头默默掉泪,试图引起宗吉的注意。

宗吉忙道:“这不成,阿姐对这个周予安没意思,母后何必乱点鸳鸯谱呢!”

“谁说没有。”郭太后莞尔,给裴肆使了个眼色。

裴肆冷漠地觑了眼春愿,对宗吉笑道:“小臣听闻,当初燕姑娘和小侯爷私交甚好,在回到罗海县的时候,小侯爷体贴殷勤地安排好了住宿吃食,不仅如此,小侯爷还给姑娘送上了无数珍宝、衣物,姑娘欢天喜地地收下了呢。”

春愿再也忍不住,开口替自己辩驳:“提督冤枉我,我没收,非亲非故的,我收了会坏了陛下的名声,我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儿,全都退给了小侯爷,当时很多人都看见了。”

“哦。”裴肆了然地点头,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小的匣子,打来,里头是条海螺珠手串,男人唇角勾起抹坏笑:“这可是周家的传家之宝,原本有一对儿,小侯爷说,他晓得姑娘也中意他,但脸皮薄,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承认,于是偷偷送了你这条手串,等将来提亲的时候,用另一只手串当信物,这事他全写在给姑娘的情信里,这事总该是真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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