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眸连环夺人命
一滴一滴透明的雨点混着云中凉意降落,掉在眼内形成一层水膜,模糊掉这片灰暗的树林。
冷穆言仰倒在泥泞地面,微睁双目看这朦胧世界。身下有股暖流缓缓淌出,一点点由小变大,在雨中绽放出一朵刺眼红花,自身意识也在随流逝的温暖慢慢拉远,逐渐化为冰凉。
无助之中疯狂呼唤的那个男人,终究还是没能赶来。
“爹……”
冷穆言微弱轻唤,快要失去光的眼中压上高大黑影,腥臭气味愈来愈浓。
眼看利齿距离少年的胸膛不出一指,嗖地一道浅淡蓝光飞下,直奔妖怪头颅。妖怪耳朵一抖,发力向后跃远,伏于地面嘶呜威吓,对面不给喘息机会接连飞来数道进攻,不着痕迹打远邪物与两名少年的间隔。
冷原蓦地从林中闪出,沉静落地,速速一览二人伤势,先飞出两道灵符护住他们的性命。而后目光一寒,飞身向前发出攻击。刹那间,浅淡蓝光如同划坠流星,暴风骤雨般打向黢黑巨狼,星群中的人似游龙穿梭,紧追不舍一招接连一招。
杀人地狼亦是身似黑电,在浅淡蓝光中挥舞利爪劈开打落灵击,遁地扰乱对面行动,趁其不明具体所在之时瞄准薄弱处,暴起张口撕咬。二者相对数招,一时间竟不相上下。
又一个攻击相撞,近身地狼挥爪猛击,突然几道苍青雷电从尖端爆出,迎面乱打。冷原双目一睁,迅捷转变步伐,击出灵力化开苍雷。
警觉撤远,暂且按兵不动审视对方,感到棘手又奇怪。
那只地狼不知吃了什么怪异东西,体内有一股不属于它的强大力量,而且它的状态与昨夜有些不同,分外狂躁。
疑问不过片刻,地狼兀地昂首凄厉高嚎,抱紧脑袋癫狂摇晃挣扎,与此同时黑色毛发中生出更多鳞片,耸起脊背中央开始冒出片片鳞甲,不稍片晌连成顺畅一条。
“不!不要!我不想死!!!”
地狼捂头狂乱嚎叫,透出无比惧怕,似乎那个吃下去的怪异东西在内部侵吞它的五脏六腑。冷原不待对方做出更多诡异行为,掌中运起灵力,速战速决。闪身突袭,一击正中妖怪,当即将它心口破开大洞,心脏连同攻击被震碎。
一招毙命,黢黑巨狼呕出大口黑血,失了力气坠向后。
胜负明显之际,冷不丁几道苍青雷电暴起偷袭。冷原看妖怪尚留一息,当刻打出灵力反击,却未料电光行路甚是诡异,打个弯从脚下弹出。运起灵力架挡,随即发觉古怪之处,几道苍雷的动向不太对劲。
眼光右斜,暗叫不妙。其中一道苍青雷电像蜿蜒细蛇,无声无息飞向身后,直奔远处静躺在地的冷穆言。
冷原当即扫开虚晃干扰,跨步追去,就在这转瞬之间,黑毛利爪猝不及防刺出,将人的身躯直接贯穿。
汩汩鲜血瞬即从嘴角流下,染红胸前黢黑毛发。冷原不顾伤口再次撕裂,奋力抽身阻止前进苍雷,不料妖怪横生蛮力紧紧钳住手臂,挣脱不得。但看硕大狼头抬面正对,一双狭长眼中生得青金色细瞳,散发傲然笑意。
蓦然间细瞳一晃,似一只巨兽侵吞掉所有画面,大脑只剩得黑暗。
山雨持续不断,呜呜风声夹在雨中,像是大山在抽噎。
孟然紧捂草草包扎的滴血手臂,跌跌撞撞朝树林某处奔跑,一段路连摔七八个跟头。那只地狼现身后连杀其他围剿异师,怪异力量超乎众人想象,他也负伤只剩一条胳膊和一只眼。
“小天,阿言,你们可一定出了这片树林!”
踉跄奔至落雷地,眼帘映入一地狼藉惨状。两名少年分开倒在雨中,身下有被雨洇开冲淡的血液,看样子昏迷有一段时间;斜前方一只黑色巨物仰面横躺,前胸被灵力炸开花。两方中间,一名身披斗篷的男人垂面而立,静默淋雨。
“冷原!”
孟然匆忙跑上前,确认他受伤状况。刚近身侧,对方卒然抬手掐住喉咙,五指发力一拧,生生将咽喉拧断。尸体随手扔在身侧,缓缓抬起瘦削的面庞。
此刻人的浅淡眼中浸满妖异的青金色彩,两只眼瞳似猫般细长,左边脸上,黑色鳞片寸寸生出。
沉沉呼气,抬臂活动几下手,喉中滚出低沉不满:“这具身躯也不尽意。”
抬脚欲要离开此地,忽地双目警觉。
“哎呀哎呀,果真是个了不得的家伙。”
雨落之中,娇声笑意评价由远及近,清脆哨笛音跟后乍起,响震整片山林。刹那顶空山雨停止,透明雨珠悬留天地间,剔透曲面映射出一位身着仙鹤流云裙的女孩,从容行来。
“那个身体并不属于你,麻烦还给原主人吧。”
女孩露出个俏皮笑容,挥手一指,飞出道绛色利光。对方同样打出苍青雷电回击,两方均是去势凶猛,相撞出激烈火花,绛光劈落苍雷,凌空弹起,当空现出清晰外貌。
乃是一只绛色豹子,头上生角、利齿张露,体型更为健硕流畅,身体两侧生的不是斑点,是两道霜色飞云。
绛豹张口啸吼,数道嗡鸣气刃随叫声发出,对上从下飞来的连续雷电,刹那间零落电花四处乱跳,打散悬浮半空的雨珠,绛色光影与苍青星火交错,竟呈现异样美景。
互拆数招,难分胜负。“冷原”见此战况,折身撤开不作恋战,身侧积水潭点起涟漪,一招灵力呼啸而来,响起句嘲讽。
“别着急走嘛。”
女孩脸上是嘻嘻笑容,手下进攻却快准狠辣,步法行云流水,不给怪异者半分脱身机会。二人对掌一个错身,女孩手指抵唇边打个哨,又是清脆哨音当空降下,对方身形兀自动摇,后退几步撑住。
分神瞬息,跟后几道绛豹嗡鸣,“冷原”倾身躲开要害,以苍雷回打,绛豹轻跃而起,仅简单斩开分支,攻击没有方才狠烈。
“冷原”立觉事态不对,向上一瞄,但见女孩悄然无息半空翻落,扬手拍在额前,灵光阵法掌中张开,面露得意微笑。
然而下一秒,苍青雷电如同花朵怒放,暴开在二人中间。女孩蹙起眉头抓住闪过绛豹,远远避离杀人雷电。
山间顿起轰鸣,猛烈气流冲天而起,炸出大片朦胧水雾,设在山林中的三层拦灵索,也亮动几下尽数破碎。
待雾气散尽,顶空山雨停止,积压阴云也变薄飘散,云缝中投下月光。
女孩从绛豹脊背跳下,走近趴倒的斗篷男人,蹲下戳了戳他的脸,顺带闭上他的双目,又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咕哝句:“居然逃走了。”
站起身,双指夹几张符纸挥出,符纸飘落空中噗地一亮,化成生有长尾的白鸟。众白鸟展翅飞进树林,半盏茶过又尽数飞回,女孩挨个探查不禁疑惑,方圆十里居然都没有刚才那个家伙的气息。
“难道它压根没跑?”
又看向另外两个躺着的活人,眉头一挑,走近去检查他们。
正此时,不远处林中亮点火光,嘈杂人声接近,没一会儿几个人举火到空地,女孩瞧了眼火光,立刻招呼绛豹闪到一棵树上,俯看情况。
林中陆续出来六七人,面对眼前景象皆是震惊,查看一圈,有人朝旁喊道:“乐通海!你儿子在这儿!还活着!”
闻声,有个一瘸一拐的高壮男人回过身,努力甩不灵活的左腿迈出大步,喘着粗气赶到乐天跟前。一见少年立马举起手掌要拍下去,转而又停顿在半空,纠结片刻,落在他的头顶轻揉,夹带哭腔松下口气:“臭小子!太好了,太好了你还活着!”
再探另一个少年,也是有微弱气息。四人紧忙先将二人抬回郡里救治,其他人留在原地敛走地上尸首。
众人搬起身披斗篷的男人,瞧见他浑身裂伤,几乎要变成一个血人,不禁哀声感叹:“冷原去了,留他家小子一个人该咋办。”
左腿有疾的男人道:“搬我家来,小天跟他从小一块长大,俩兄弟住同个屋檐也不怕生分。”
他人道:“你孤家寡人拉扯两个孩子,往后日子可难啊。”
腿疾男人道:“一个也是养,两个也是教,不怕。快走吧,还得给大原和老孟下葬,让他们走得安心。”
地面人慨叹几句,也抬着亡者尸首快步离开。藏在树上的女孩探出头,遥望晃动火光,将方才对话一字不落听入耳:“哎呀呀,原来那个男的就是冷原叔叔,这下倒好,你赠给他妻子的酒变成夫妻二人喝了。”
话落,虎头小挎包动了动,撑开一条缝。躲在其中的小纸人露出上半身,趴在挎包边缘仰头看俏皮小脸,在等她下面的话。
女孩认真思索下,看小纸人说道:“刚才他们说要给冷原叔叔下葬,不如我直接把酒放在他的墓前,既是送到也算个祭拜,这样可以吧。”
小纸人点点头,表示赞同。
女孩嘿嘿一拍双手,跟后又道:“在他们丧事办完之前,刚好去探探另外两个人,看那个家伙究竟是死了还是藏了。”
大雨过后月出云间,地落白霜。巽风郡一户民屋内,冷穆言紧闭双目平卧床榻,浑身缠满绷带。豆大烛光曳动,晃得本就缺少血色的脸愈加难看。
“梆——”
街上打更人敲竹梆子经过,高喊报时口号。又一声竹梆响,屋内蜡烛噗地熄灭,飘出一缕烟。
房梁暗处,一个黑影翩然降下,无声无息点在床侧。裙边花纹映在月光下,宛若真正流云落入凡间,化作衣裳。
是树林中偷听的女孩,跟在搜寻人后来到郡内,潜入两个少年的安置处。
女孩歪头瞧了几眼伤者,嘟囔句“长得还挺清秀”,伸出左手挨近人的心口,在上方画一圈,隐隐白光随即散出,结成阵印。暗暗笑声,双瞳亮起金色光芒,一指点于心口阵印。
顷刻间,无数陌生画面如奔腾江水流过眼前,应接不暇,从襁褓幼童到束发少年,经历之事尽数展现。
施术者静盯澎湃长河,并未在意内中流淌内容,凝神探寻更深处,确认树林中消失的东西是否附在他们体内。
斯须,两只青金色细瞳随喷涌记忆闪出,与金色双眸四目相对,一个截然不同的画面随之出现,投入脑海。画面中一位成年男人身着华服,背对暖阳而立,身后是重重巍峨宫宇。男人周身被阳光镀了层金边,具体容貌看不甚分明,然能明显感到散发威严与轻傲之气。
同时脑内响起一声老友相见的呼唤:“砊虺!”
女孩猛地一惊,下意识缩手退开床榻,眼前记忆洪流戛然而止,榻上人心口前的白光阵印也闪动消失。
“脑中为什么会冒出‘砊虺’这个名字?难道指那个男人?我为什么会认识他?”
突来场景搅得她莫名生出几丝感慨,警觉盯着熟睡伤者,眼中金光泛出冷意。掌间再次亮起微弱灵光,欲要探明那个逃进人体内的青金细瞳,弄清楚它究竟是什么来头,那名唤作“砊虺”的陌生男人又是谁。
扬臂未落,一块小榫头擦过指端,屋外传来句低声喝问:
“你要对那孩子做什么!”
收拾完亡者尸首的乐通海恰好赶回家。
女孩收回手臂,迅疾闪至屋内窗户边,轻盈翻出落于后方房影内,前后一扫无人堵路,拔腿奔远。几步将近房屋转角,猛烈一掌从墙边击出,打断前路。
乐通海蹒跚走出,挡住前方出口,但见房影中来者身丈约摸四尺半,像是个年幼之人,质问道:“你是谁?”
女孩静默不答话,左手默默背向身后,双指夹出一张灵符要摔向地面。乐通海察到对方暗中动作眉头一蹙,先行出手擒人,不给逃跑机会。两只生满硬茧的宽大手掌攻势凶猛,招招扣向脉门。
矮小身影灵活躲开擒人五指,简单抵挡下攻击,并无伤人之意。对面低身下走一招,女孩忽地点地高跃翻身,二者相背错开,眼前顺畅通路顿时现出。
“休走!”
乐通海当即抬起左腿踢上,拦断去路。女孩出掌一挡,立马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男人的左腿坚硬硌手,不是肌肉像是木头。心念电转明白,他并非左腿有疾,而是在用一条假肢行走!他已经缺了一条腿,攻击居然仍旧流畅利落!
惊讶刚起,一掌灵力跟后击来。女孩仰面擦过,脚下轻盈一转调整身姿,发力后蹬,撤到通路另一端获得逃离机会。
当下不做恋战,挥手一扬,飞出数只符纸白鸟做干扰,自己抽身遁入远处阴影。临走之际,又重新端详眼拦路的男人,心中惊讶不减反增。
他居然是一名异师,而且非等闲之辈!
乐通海挥散干扰白鸟,定睛发现前方月下已空无人影,扫眼残留掌中的破碎符纸,眉头蹙起,急忙折回两个少年的房间。去到乐天屋中,见他呼呼睡得正熟,看遍周身没有异常,悬起的心放下一半,掖好被角再去隔壁房间。
离近床榻,两条浓眉间挤出四五条深沟。
冷穆言额头布满豆大汗珠,惨白面色混上一层青,神色痛苦摆动脑袋,口中无意识轻哼喊“爹”。乐通海抚上他的前额,手指触到皮肤,落到半截的心登时又升到高空——少年身体温度高地异常,像是个滚烫火球。
“乐叔在这里,咱不怕,咱不怕哈。”
乐通海呢喃细语,右手点在他的眉心输进微亮灵力。半晌,皮肤的滚烫温度缓缓下降,痛苦神色也随之减淡,直到体温完全正常,才收回手,坐在床边舒口气。
哪料还没平静一刻钟,冷穆言兀地咳嗽起来,呛出口鲜血。乐通海落下的心又从平地弹回山巅,赶忙擦净血液,再次用灵力探上他的气息。这一探,担忧内心彻底蹦上万里云霄——冷穆言的气血正在莫名耗失,脏腑逐步衰竭。
这不是民间疾病,是暗中有东西作怪,可自己尚不能明晰乃何物所为,解开怪症束手无策。
榻上少年咳嗽一阵停下来,面色暂且归于平静。乐通海盖好他的被子,轻轻退出,走进院内角落的茅草房,掩上门,呆看一地榫卯。沉酿良久,垂脸哽咽哀叹:“大原,我没法救下你儿子,是我无能,我对不起你啊!”
砰砰砰!忽然有人敲门。
乐通海当即褪去黯然表情,警觉问道何人,门外静悄悄没有回音。乐通海眼带警戒,摸起做工用的铲刀,小心打开一道门缝,扫视小院,空荡无人。
正心怀疑惑,眼光无意瞟到门前地面,不禁大为吃惊,打开门细看地上物体。
房门前站着一个小纸人,肚皮中央一圈阴阳八卦河洛图纹。朝开门人鞠个躬,图纹亮起光芒,紧接冒出一个年轻声音,语气很是老成:“通海,近来可好。”
“堂长!”乐通海暗声惊呼,侧开身请小纸人走进茅草屋,带上房门略显局促站在对面,回话道,“承蒙堂长挂念,这些年一切都好。”
小纸人呵呵笑声,指指屋内木凳:“你不宜久站,坐吧。”
乐通海像个学生一样乖乖落座,看小纸人跳到左腿上面,轻轻抚摸,不在意道:“这条假腿除了走路慢了些,生活也没啥不便,您不必惋惜。”
“身为堂长没能护好你们,都是我的失责啊。”小纸人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抚着粗布下的木头透出内疚与心疼。
“哈哈您这才是假话,以前在堂内,可都是您关照的我们,不然我们哪能学成一身本事。再说是我在委托中撞上难敌对手,哪能是您的失责。”乐通海难得露出个笑容,漆黑眼瞳闪动怀念亮光,慨叹一番,又问道,“不知堂长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小纸人站正身子,说出来意:“是否考虑让乐天和穆言来堂内修习?”
乐通海闻言陷入沉默,末了一叹:“两个孩子走那条路太危险了,况且大原他……”
“冷原故去之事我已知晓,对此万分遗憾。”
小纸人接出咽下的话,辩明当前道:“通海,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只能做一时决定,却做不了一生。他们未来的路究竟如何,自身走过才知道。”
顿下又道:“穆言的怪症,我会尽力解决,也自让冷原泉下安心。”
乐通海怔了怔,继而苦笑道:“您都卜算到此地的事了,这样说可是让我难以拒绝。”
小纸人响起神秘呵声,静等高壮男人的回答。足足过了小半个时辰,对方忽地松了口气,笑着摇摇头,而后对小纸人郑重作揖,回道:“容通海问过两个孩子后,再予回应。”
小纸人明了笑声,从肚皮花纹里抽出封书信,举给对方道:“若你思虑妥当,便让他们带着这封举荐信去往沧陵瀚博堂。”
递出信物,纸人迈着小短腿消失在月光下。乐通海在后恭敬相送,回到房内凝望摇曳烛火,久久难眠。
不出两日,两名少年醒了过来,乐通海将树林中的事告诉他们,安慰半天,又留冷穆言独自在屋内大哭一场。看二人可以下地活动,领他们去到冷原墓前。
郡外一片松柏林内,两个拱起的土包下安睡着一男一女,不被外世打扰,前方石碑刻明二人姓名,冷原和其妻李氏。冷原的妻子几年前病故,郡里人在他死后,将夫妻二人葬于一起。
冷穆言看到两个并排的坟包,眼泪立刻夺眶而出,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匐在坟碑前咬着下唇潸然呜咽。乐家父子站在身旁,任他积压心底的悲痛尽情抒泄,半晌,也各自上了三炷香送别。
逝者长眠,不做多扰,三人悄然离去,松柏林又恢复寂静。不多时,窸窣声响,从旁探出一个小脑袋,打量四周无人,才拍拍裙上草叶出来。
是那晚撤走的女孩,并未离开巽风郡,一直跟在他们附近。
女孩走到冷式夫妇墓前,从虎头小挎包里抖搂出一坛酒,搁在两个坟包中间,又掏出两个苹果,一个碑前放一个。
虎头小挎包是个百纳囊,可以装许多杂物。
等挎包里的小纸人跳到肩膀上,站远说道:“冷夫人,我叫云乂,这坛酒是一位叫卜成子的人托我送来的,本来是要让冷原叔叔带到您的墓前,现在您夫妻二人一起喝吧。这两个苹果就当做下酒菜,您们别嫌弃,我包里只有这点吃食。”
想了想,又道:“嗯,还有那个附在冷原叔叔身上的东西,我也会搞清楚究竟是何来历,您们不用担心它逃跑作恶。”
两人一起合起双手,闭眼祈愿:“其余话不多言,祝您二人好梦。”
自脑中闪过那个陌生画面,云乂接连几晚都梦到画面内称作“砊虺”的男人,虽是昙花一现,可让困惑的内心愈来愈纠结,躲在乐通海家周围,准备再次探查。
不料对方的警惕性甚强,连睡觉也守在少年身旁,自己无从下手,只得每天猫在附近等时机,顺带把屋内人情况摸的一清二楚。
屋主叫乐通海,也正是夜下那位阻拦人,身形高壮,缺少左腿,下颌生着胡茬,外表有些邋遢,目光却是炯炯有神。人白日里在家做木工活,修补家具。
另两名受伤少年,一位叫乐天,是他的儿子;一位叫冷穆言,是故去冷原的儿子,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
让人稀奇的是,两个大男孩包括周围邻居,都不知道乐通海是异师,都认为他是木匠。
今日,云乂照例猫在房顶暗中观察,看他们在小院中摆下木桌、碗筷,准备吃饭。
乐通海端来三菜一汤,摆成个圈,招呼其他两人。两个少年应了声,换完药从房内出来。他们身上伤好了许多,绷带撤掉大半。
正专心扒饭,乐通海忽然问了句:“小天,阿言,我问你们句话。”
两个少年停住筷子,抬起头。乐通海沉思下道:“你们想不想去异师学堂学习?”
冷穆言还没答话,乐天端着碗蹭地蹦起来,兴奋大叫:“想!”
乐通海眼光向座位一指,训道:“臭小子喊什么,坐下!”
乐天“哎”了声坐回板凳,眼中藏不住闪动星光。乐通海叹口气,正式谈道:“你们也清楚,异师学堂是专门培养异师的地方,学成之后,大多人会成为异师,除魔捉妖,那不是一条走得轻松的路。”
“前几日的事你们也亲身经历,转念之间,便是天人永别。对异师来说这种事屡见不鲜,所以你们想清楚,要不要去学堂,想不想走这条路。”
两人盯着饭碗认真思考,片晌乐天最先抬起脸,坚定道:“去!”
乐通海问另一人:“阿言呢?”
冷穆言迟疑道:“我……都可以。”
“你们二人可要想清楚啊。”乐通海审视二人双眸再次确认。
两个少年点头,没有反悔迹象。
“那好。”乐通海一拍双膝,道:“等你们伤势恢复,便启程出发。”
“真的!爹你同意了!”乐天欢呼扑上前,撞得桌上汤碗晃洒出一片。
乐通海打他屁股消停,喝人再次老实坐下,道:“你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你们想去,便去闯闯,莫要后悔。”
院中对话被房上女孩尽数听去,转转眼,露出坏笑。
年轻人身体恢复得快,没多久辞别之日来临。乐通海给他们打点好行囊,带足盘缠,在门前反复嘱咐道:“你们两个出门在外多加小心,别贪玩,少跟他人起争执,天凉记得增添衣物,别伤风。”
拿出信封递给乐天,道:“去了沧陵,找一家名叫瀚博堂的学府,将这封信交给里面的堂长,他会让你们入堂。小天,路上好好照顾阿言,他体内还有些伤疾,你注点意。”
乐天接过信封用力点头:“我知道了。放心吧,爹!”
乐通海“嗯”声,又掏出一块滚龙纹铜牌,塞到冷穆言手心,道:“这是你爹的异师铜牌,你就拿着它,留个念想。”
“谢谢乐叔。”冷穆言低着头回道,带些哽咽。
乐通海慰藉一笑,拍他肩膀捏了捏:“男儿有泪不轻弹,你爹可不希望看到你哭哭啼啼。”
看了眼天色,最后不舍道:“时候不早,你们也快些赶路。记住一句话,心中有道,尽力而行,不做无勇莽夫。”
二人郑重点头,再次作别乐通海,朝郡门方向走去。走了一段,乐天突然折过头,兴冲冲跑回来,扑在乐通海怀里,抱住他道:“爹,我走了!”
霎那间,乐通海眼底涌上晶莹,在眼眶内打了个圈,还是没流出,深吸口气拍几下儿子后背,笑道:“臭小子,好好学,别给你爹丢脸!”
不远处,冷穆言望了眼乐家父子,将头别到一侧,摩挲攥在掌心黄澄澄的铜牌,凝视背面镌刻所属人名,落下一滴清泪。
两个少年搭上郡内一行商队,沿陵山道一路向北。云乂尾随在后,再次寻找探查时机。
一个月黑风高夜,商队宿于野外,高枕酣睡,偶尔几句梦呓。
云乂跳过一个个打鼾壮汉,落在蜷身侧卧的冷穆言旁边,伸手在他脸前晃了晃,确认熟睡,并指运转灵力点上他眉心。
手指将近肌肤,闭合双目无声睁开,射出两道青金色警备光芒。
随后人缓缓起身,审视撤远几步的女孩,用显然不同的低沉磁声说道:“你似乎对吾很感兴趣,竟一路尾随至此。”
云乂冷嘲道:“你这妖怪杀了老的、霸占小的,脸皮真不是一般厚,从他体内出来!”
青金细瞳轻笑:“呵呵呵,吾若拒绝呢?”
云乂哼声:“那可由不得你!”
放出警告,一招呼啸而来。
对方不屑一呵,弹指甩出道苍雷,噼啪直奔面门。云乂荡开攻击,跟后一招,出掌打向他额前。二人针锋相对,连招互拆,对至远处深林,谁都未压彼此半分。
远离人群,云乂终于能放开手脚,打声口哨,身侧闪出两个黑影,左右包抄。青金细瞳的人速扫四周,谨慎提防,顶空陡然降落清脆哨笛,笛声一出,脑中蓦地升起晕眩。
不待晕眩驱散,几声熟悉嗡鸣飞下,打在身周截断退路。青金细瞳中杀意翻上,击出苍雷扭转局势,四张灵符抢夺先手,贴上手腕破了雷电。
随即一头绛色猛豹扑上前膛,将人压倒于地,腕上灵符瞬间化作白绳,缠紧手腕扎入土内,紧紧困住。
云乂走上前,挥退绛豹,蹲在人头旁故意戳戳脸颊,道:“就凭你想打过我,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
被缚人倒是满不在意嘲笑,轻呵评价:“年纪不大,本事不错。”
对方反应不怒不悲,云乂扫兴白他眼,点在额前张开阵法,要将它抽离人身。阵内字咒转动,灵光闪烁,一团荧光由灵阵牵出,与平躺身体分离。
须臾,青金色光芒乍亮,阵法意外崩碎,荧光重隐体内。
抽不出元神?!云乂惊瞪轻傲笑容的人,再一细察,不可置信:“你是应龙!”
地面人哈哈一笑,眼光斜向惊诧女孩,道:“你分出吾又如何,这小子依旧难逃一死。”
云乂嘶地倒吸口气,感到头疼。难怪方才阵法破碎,此物非同寻常妖怪,一般阵法难以轻易分离出人身,而且这家伙说的没错,他每次使用力量都在耗竭宿主身体,现在离开,宿主随时会一命呜呼。
可也不能放任他就此逍遥,纠结半天,也没想出个好对策。斜眼瞅悠哉欣赏夜色的脸,挥指解开腕上束缚,摆摆手道:“今日暂且放你一马,但是我会一直盯着你,迟早把你揪出来!”
人爬起来活动手腕,随意道:“随君喜欢。”
云乂撇撇嘴,又想起什么从后喝住:“等等!我还不知你这家伙如何称呼?”
对方驻足,启唇说出个这几日萦绕脑海的名字:“吾名,砊虺。”
多日水宿山行,商队行至一处名为襄秦郡的城郭。
朱武三都,位置呈三角形分布。承天在上,位置偏北;淮安在东,相对近海;沧陵则偏西,比较深入腹地。襄秦郡,是十三郡县中最靠近沧陵的郡县。
二人谢别商队,进了城郡,云乂从不远处一棵树后歪出脑袋,目光跟随移动。看他们进了一家客栈,放下行囊,又出来去了热闹市井,走马观花。不禁琢磨,如何名正言顺混入他们中间,查清楚那条应龙。
意外邂逅?不行,太假,一看就会起疑心。
拾物不昧?不行,太俗,也显得不自然。
英雄救美?不对,反过来还差不多。
苦思冥想,无意瞟到不远处的赌石场,灵光乍现计上心头:“有了!仗义相助!”
两个人性格她早就拿捏清楚。冷穆言性格谨慎,遇事不会莽然上前;乐天却是豁达率真,对不公之事不会袖手旁观。
云乂偷偷暗笑,两只手各伸出一根手指头,比在一起,得意打算盘:“又能赚一笔钱,又能顺其自然混到他们中间,一举两得。”
说罢从挎包中掏出一块鹅卵石。石头鸽子蛋大小,较是圆润,上面有一圈暗暗的水波花纹。抛上天空又接住,昂首阔步走进人声鼎沸的棚户区。
“赌石”是风靡朱武的一项娱乐活动,把石头蒙在麻袋中,摆出来让人猜里面的货物真伪。赌的不是藏有翡翠之类的原石,而是产自孔雀渠的奇石。
朱武“八方水运”中,唯独孔雀渠是条地上滴水未有、地下暗河涌动的特殊河渠。地表渠沟中的沙石经数年风沙侵蚀、烈日炙烤,内部逐渐质化,形成温润比美玉、色泽赛玛瑙的奇石,加上手艺人精卓雕工,能卖出天价。形成一块奇石需数年累月,因此真正的奇石分外稀少,追捧者如过江之鲫。
赌石场不大,里面挤满来碰运气的男女老少,每个小摊前都摆满大小不一的麻袋。买家像挑西瓜一样,拿起麻袋细细掂量半天,最后纠结买下选中商品,心存希冀去“开石”,结果几乎个个愁眉苦脸。
云乂手握鹅卵石在场子里随意转悠,边走边瞥石头,绕过某个摊前,恰此时一抹淡淡蓝光从手指缝闪出。
和其他摊铺一样,这里也是围满赌石的百姓。摊主是位个头不高的人,两撇细弯胡,顶着一顶尖头羊皮帽,弯着双眼谈价钱。
云乂深吸口气,顺人缝挤进前方,蹲在摊子前左扒拉右摸索。不一会儿又钻出来,拎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麻袋,掌中鹅卵石的蓝光比方才更甚,石面上的水波纹似乎有了生命般,隐隐流动。
这块鹅卵石实为石精凝丹,千年一结,虽其貌不扬,可辨世间宝玉佳石,从无差错。
云乂弯起嘴角,痛快付下银两,将麻袋装在挎包内,继续按鹅卵石亮光“扫荡”。过了两炷香,搜罗到大大小小十几个麻袋。云乂从一个摊主手里讨要到一块旧布毡,在赌石场附近就地摆摊,抓起把土抹脏脸和衣服,蹲在摊前,等两条“鱼”上钩。
自打出家出发,冷穆言就像块木头,话少得可怜。乐天知道他心情沉痛,可也不愿看人就此消极,一路积极聊天散心。今日到了新的城郡,,不同外表粗糙,内里质地紧密细腻,润似水晶,经蜡烛折射色如霞光。
这一声顿时勾来周遭人视线,上前围住钳台,看粗陋石皮一点点褪去,现出藏于其下的绮丽真容。
石匠磨出整块奇石,重新洗净还给乐天,估价道:“小伙子运气不错,是块品相佳的奇石,就是小了点,也值个几百两。”
“四百两!”当场有人出价。
“五百五十两!”
“我出六百!”
最终,奇石以七百两价格当场拍走。
乐天目瞪口呆看着掌中钱袋,又看洋洋得意的女孩,想不到十文钱,一炷香时间换得七百两,咋舌道:“你没说假话啊!”
“都说了货真价实,童叟无欺。”云乂骄傲哼道,瞄到角落几个鬼祟身影,嘿嘿坏笑有了主意,有意大声打广告揽客,“他的石头就是我那里买的,大家都去看一看呐,保证都是真货!”
有部分人将信将疑跟过去,云乂把价格提到二十文一个麻袋,磨了半天嘴皮,三个人买了五块。拿过去找石匠一开,均是罕见奇石。
这下无需再吆喝,赌石场的人蜂拥到旧布毡前,哄乱争抢剩余麻袋。女孩一边收钱一边趁机提价,从最初的十文喊到一百文,毫无人责问。毕竟得到的宝物,价值比付出钱财多上千倍。
买卖如火如荼,几个气势汹汹的人闯过来,轰开推搡买家,踢翻旧布毡。为首的鼠眼男人唾道:“胆子不小,敢在老子地盘上做生意!”
云乂瞄了眼,是那几个鬼祟身影。生怯掏出些铜子,举出道:“我给你们些钱,你们行行好让我卖完吧。”
“呸!老子的地盘用得着你做主!”
鼠眼男人啐口,招呼身后壮汉抢走麻袋,又大步上前捏住女孩手腕,夺下卖石头的钱。
“你们松手!松手哇!这都是我的心血!”
云乂攥紧钱袋求救,却无人上前打抱不平,挣巴几下终究不敌,被推了个跟头。一骨碌爬起来,几个人已经扬长走远,徒留放荡奸笑。
乐天又凑了几个开石的热闹,姗姗返回,发现满地狼藉,女孩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问在旁帮忙拾东西的同伴:“发生啥事?”
冷穆言捡回旧布毡道:“几个地痞抢了她的奇石和钱财。”
乐天惊讶:“你咋不阻拦那几人?”
冷穆言道:“人多势众,拦不住。”
乐天惋惜叹口气,看着梨花带雨的女孩,想了想走近蹲下:“我卖的钱财分你一半如何?”
云乂拖着流下鼻涕问:“那是你的钱,为啥要分给我?”
乐天笑道:“若不是你卖我真的奇石,我也换不到七百两,我是不是也得给你些赏钱。”
“嘿嘿,说得也对,那我就收下了。”云乂破涕为笑,胡乱一抹哭成花猫的脸,开心要接过银两,又顿住缩回手。
乐天问道:“怎么了?”
云乂后怕道:“我怕那几人又抢走钱,我就回不了家了。”
乐天也思索起来,的确一个小女孩独身带几百两,太过危险,摆摊赚钱尚被地痞欺负,若是遇上劫匪,怕不会曝尸山林。前后一想,问道:“你家住住何处?”
云乂回道:“沧陵。”
乐天意外道:“那刚好跟我们同路,不如你跟着我们走,到沧陵再送你回家。”
“好好!”云乂乐地直点头,心中却在暗笑。果不其然,计策成功!
三人相互道了名姓,初步认识,回到落脚客栈。乐天又在隔壁开个新房间,让女孩歇息一晚,明日一同出发。
几个地痞砸烂摊子后并未就此离开,目光瞄到三人手中钱袋,眼泛狡黠紧跟在后。看他们进了客栈,交头接耳几句,闪进屋后巷子阴影里。
入夜,更阑人静,值夜伙计在昏黄烛光下打瞌睡,垂头迷糊。一股烟雾从客栈后无名升起,顺撑开的窗户飘进三人屋内,下沉贴着地面成条游动,不多时,响起窸窸窣窣地鬼祟动静——烟雾化成一条条色彩斑斓的蛇,蜿蜒爬行。
其中一条红蛇游动向乐天的行囊,钻入包中搜索钱财,其余蛇显露寒光毒牙,尽展杀意,缓缓朝榻上熟睡人逼近。
相距半步,房内忽地飘来哨笛,恬静舒缓。群蛇立马停住,纷纷昂首,继而调转方向,重新爬出房间。
客栈后巷道,白日闹事的地痞狡猾打量楼上房屋,窃窃阴笑。后方一个面相粗犷的大汉夸道:“二哥这招永远高明,神不知鬼不觉就抢到那几个小崽子的钱,小弟当真五体投地!”
“你个笨货还会拽酸文人的词。”被赞捧的鼠眼男人虽嗤他一句,语气里却是掩不住的得意,继续盯房间,下令道,“等会儿钱一到手按老路扯呼,别让巡夜捕快发现!”
后面几个小弟齐声回应,目放馋光等待不义之财入兜。等了一炷香,放出的蛇群没有返回,鼠眼男人不耐烦皱眉,掏出怀内一张泛亮光的灵符,低声念诀。
“你们在找这个?”
寂静巷道兀然冒出句娇笑发问。四个地痞心中突惊,抬头看去,见得巷道前方站立一个娇小身影,手中抛玩一个沉甸甸的锦袋。
鼠眼男人见是白日摆摊的女孩,轻蔑呵道:“老子当是哪个不识相的拦路,原来是你这倒霉小鬼,乖乖把银子交出来,老子还能放你条生路。”
云乂故作惊讶掩嘴,语气却是波澜不惊:“哎呀呀,说话口气真大。我没看错的话,你们四人中他们仨是普通地痞,只有你是个异师,没有铜牌应该是个散游。你的修为很低,招数是跟别人学的吧,是驭兽一路,可惜在我眼里压根不入流。”
“小崽子嘴倒是利!”鼠眼男人话中添上火气,翻手掷出张灵符,燃烧火焰袭击。
云乂镇定自若看灵符飞来,眼中擦过一点金光,屋影中当即窜出条彩色毒蛇,咬住灵符落在旁,打灭火焰,又游回屋影。
“你以为这些雕虫小技能伤到我?”
说话间,地痞身周爬出无数条五彩毒蛇,吐着红信压近,形成包抄之势,在数步之外躬起身子,做出准备攻击的姿态,只待令下。
鼠眼男人看到五彩蛇群反转攻击,当即撕碎操控灵符,企图破解法术。意料之外,蛇群并未再次化回轻烟,反而又压一步,嘶嘶吐信。
“你这小崽子倒有几把刷子!”
鼠眼男人嘴上发狠,内心却愈发惊惶失措,二者实力差距彰著,显然招惹不起,三十六计走为上。
想着夹出灵符摔向地面,云乂眼光一凛挥指打出道灵力,低喝声“破”,击散对方符纸。身形轻动闪到对方面前,朝脸揍出一拳。拳头虽小,打在脸上犹如重锤,鼠眼男人顿时滚了三四圈,趴在地上吐出几颗牙。
嘭嘭嘭,又是几脚连踹上另外的跟班,踢到远处同伴身旁。
云乂走近又是一脚,啐道:“你也不想想,就凭你这拳脚为何能抢了我的摊子,都是我故意引你们得手。不过我倒没想到,你们除了图财,还是害命的惯犯,也是胆大包天,敢抢到我头上!”
鼠眼男人咯出口血,没料到女孩白日里表现全是演技,发抖问道:“你、你究竟是何人!”
“呵,我才不屑说于你听!”
云乂缓缓退后,手指挨近嘴唇吹声口哨,刹那间五彩群蛇拔地高跃,如出鞘利刃,大张血盆之口,暴出毒牙杀向四名歹恶之徒。
客栈内,两名少年谁也未听到窗外低语,各自沉浸睡梦。
冷穆言眉头微微蹙起,深陷梦魇,惶惶中猛然重回雨夜山林,一个人在泥泞林中疯狂奔驰,冰冷雨水浸透身体,寒气渗入五脏六腑。
几近力竭,眼前现咫尺出口,自己不由大喜,迈开酸痛双腿拼力向前,突地一个巨影从天而降,截断出路。胸腔心脏霎时如同擂鼓,但见巨影冷冷抬头,睁开两只青金色细长瞳孔的双目。
“不!!!”
一声惊悸呐喊,整个人猛地惊醒,浑身冷汗。
冷穆言深喘粗气惊魂未定,低头乱拍身体,并没有淋湿,也没有伤痕,狂跳的心才稍稍平复。再细瞧,发现身处另一个漆黑空间,足下荡起波澜。
自身仍在睡梦之中。
冷穆言当下生起警惕,踩着奇怪水面小心试探,朝前方走了大半个时辰,面前忽地冒出金黄光芒,一团缥缈物体浮在空中,与自己视线平行。身体下意识后退,双脚却莫名定在原地,挪不动分毫。
缥缈物体忽上忽下地飘动,当中一双青金色兽瞳睁开,细长瞳孔射出锐利的视线,不寒而栗,直视面前人,低沉磁声带着轻笑:“是你小子。”
又是那双邪眸!冷穆言脑后凉气秫秫直冒,心脏再次惧颤,慌乱发问:“你、你会说话?你不是已经死在林中!为何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呵呵呵,那种临时身躯,换多少个都可以。”缥缈物体围着人转了一圈,细细打量他,眼角上扬,似是很满意:“有意思,甚有意思,你的魂魄竟能发现吾的存在,真是意外。”
“你、你在我体内?!”冷穆言登时心脏停跳一拍,眼光跟随缥缈物体转动,声音打颤吼道,“给我滚出去!”
缥缈物体不以为然:“呵呵,你说可不做数。”
冷穆言嘴上连连怒骂,眼睛紧锁对方动向,见他目光向下,顺视线低头看,惊诧瞧到自己的双腿变得透明,逐渐消失。内心顿然更加慌乱:“这、这是你搞的鬼?”
青金细瞳轻佻笑道:“你的身躯与魂魄正被吾侵蚀,用不了多久,将永不在世。”
一句话,冷穆言的心如堕寒窖。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可又心余力绌,自身力量低弱,如何才能除掉这个妖邪?罔知所错中,缥缈物体又转一圈,忽然又道:“吾倒是几分中意你,现在杀了有些可惜。”
“你想做什么?”冷穆言带着最后一丝抗争发问。
缥缈物体发出轻傲低笑,透着难以捉摸的气息,在无尽空间内回荡。
翌日,隔壁两人发现冷穆言的面色白中带黑,黑又中带青,难看到极点。
云乂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冷穆言迟钝动了动脑袋,低垂脸晃几下,默不作声。昨夜体内的妖怪随轻呵隐去,任凭他如何发问也不作答,只是在最后回了句,他名“砊虺”。
乐天想起临行前父亲的叮嘱,说道:“不然咱们再歇息一段时间,等你好了再启程?反正信里的宽限时间一个月,现在还有些富裕日子。”
冷穆言闻言忽地怔了下,转而抬头道:“我没事!现在就启程!”
体内的妖怪势必除掉,如若不然,性命堪忧。
其余两人打量自顾收拾行囊的同伴,搞不懂他为何突然急切赶路。云乂假借递出行囊碰触到对方,偷偷发出一丝灵力探查,感知传回信息,不禁一挑眉角。
难怪他要急切赶路,看来已经发现体内存有异物。
三人收拾好行囊,去租车行租辆马车代步。刚走出客栈,迎面过来一名虬髯大汉,浑身蛮肉,迈腿一拦,像座山横在路前。
几人莫名其妙看着拦路大汉,不明白他为何出现。突然大汉身后响起一句狠怒,吐字有点不清:“大哥!就似那个女哈!”
云乂眼光看向声音来源,见一男人站在大汉身后侧,嘴里少了前面几颗牙,脸上缠满绷带看不出长相,唯独露出的鼠目很熟悉。
是昨晚的散游异师。看样子他逃脱了蛇群的包围,找来背后靠山滋事。
云乂速速一想,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静观其变。
虬髯大汉压上前一步,身体高大阴影盖住三人。乐天瞧他面色不善,挪动身体将云乂挡在后方,紧盯问道:“你拦住我们有何事?”
大汉挨个扫过他们,对其中女孩阴沉道:“听我兄弟说是你破了他的蛇群,还打伤他们?”
云乂缩了缩,撇嘴道:“他们都是大男人,我怎么可能打伤他们!再说明明是他们先抢了我的钱,他们才是坏蛋!”
鼠眼男人漏风怒道:“错夜你从蛇杀了我的兄弟,他们目前哈躺在客栈后巷子里!”
冷穆言瞧了眼躲在身后的女孩,镇定道:“你说那些人仍躺在客栈后巷子中,不如我们一同去看看,你说的是真是假。”
一行人来到客栈后巷,放眼望去,巷道中干净无比,连片落叶也没有。鼠眼男人当即叫道:“这不可能,一定是她把人藏了起来!”
乐天反驳道:“她一个瘦小的女孩子,如何拖走几个高大男子,你莫要血口喷人!”
双方各执一词,相持不下。围观路人看鼠眼男子并无证据,舆论倒向三个年轻人,指点他们无理寻衅,虬髯大汉瞟眼恨火正旺的兄弟,开口道:“那几人是死是活暂且不管,我这名兄弟一身的伤总不可能是他自己所为,他咬定是那名女娃,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让她留下只手。”
话出,袖摆中绿光闪过,缓缓爬出一条碗口粗的巨蟒,头生双角,眼带厉光,吐着蛇芯盯住三人。
“与那鼠眼男人相似的路数,他就是相教法术的那个人。”云乂眯眼细打量大汉,瞄到下垂衣摆间,一块滚龙纹铜牌隐约亮出,心中立马明了,“是驭兽一路的异师,哼,不过没比那个下三滥强多少。”
偷偷弯起嘴角,眼低亮起隐约金色,暗中道声“来”。
一方亮了家伙惹大事端,围观路人立马作鸟兽散,空荡街面剩他们五人。
双角巨蟒缓缓滑向猎物,巨大身躯逐渐环成个圈,形成困境。两个少年紧盯晃动的蟒头,小心移动脚步,警惕它暴起攻击。
相对不过两个弹指,巨蟒突地停住,旋即冲女孩张嘴扑下,快似闪电。乐天迅捷甩出背包阻拦,从侧正中蟒头,利齿勾住包袱划出一道大口子。
巨蟒未能得手又挨上一击,甩甩脑袋,转而换了目标,扭动巨身抽下。乐天挥起包袱边躲避边还击,将双角巨蟒的注意力牵引到自己身上,朝同伴喊了声拉走女孩。
正此时蟒尾猝不及防打中脚下,身子立即失了平衡,正摔进缠起蟒身。
碗口大的蟒躯强韧紧实,绞死一头蛮牛都毫不费力,更不用说一个活人,乐天双手撑住缚紧的粗壮身躯,使出吃奶地力气相抵。
巨蟒身上发力同时张大下颚攻击,乐天摆头闪开,蛇口擦着发稍划过,险些咬掉耳朵。
冷穆言带云乂脱离巨蟒攻击范围,见同伴遇险,欲要上前帮忙,身旁猛然袭来一爪,怒出声漏风话:“把那女哈交粗来!”
“休想!”
冷穆言出掌挡下,拦住恨怒的鼠眼男人,同时暗中观察另一个帮手,提防左右夹击。虬髯大汉尚在凝神掐诀操控巨蟒,暂且顾不上他们。
一个错身,冷穆言侧头向女孩喊道:“找个地方藏起来!”
云乂道声你也小心,立马跑开,躲藏在街边一堆竹筐后。看场中乱作一团,在所有人都未注意时打了个响指。
指音落地,三只红毛獠牙、头上生角的猛兽从两侧房影里窜出,落地狞恶低吼,有序分成三路攻击:一只扑向双角巨蟒,一只咬向鼠眼男人,另一只则直奔虬髯大汉。
场中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前后突变,窜出猛兽已是敏捷扑向目标,不待巨蟒挥尾,一个高跃抓穿它的脑顶。巨蟒吃痛,登时松开束缚,扭身剧烈挣扎,抽起大片土灰。
危机破除,乐天缩身溜出包围圈,趁两只妖兽斗的正酣,拾起地上包袱跑远。
另一方,鼠眼男人还不等转头看身旁异动,后背突然压上一只庞然大物,紧接尖锐利爪穿通肩胛,鲜血喷溅。哀嚎声刚滚出喉咙,红毛妖兽狠命一扯,整条手臂连同肩胛骨被撕扯下来。
而那名虬髯大汉,被闯出的红毛猛兽破了法术,身形摇晃倒退几步,紧接被五只利爪当头一挠,瞬间飚了红。
突来红毛猛兽搅乱场面,对前来寻衅者围追堵截,接连嚎叫作响。
乐天和冷穆言看得汗毛倒竖,无时间多想三只猛兽为何突然冒出,见它们还没盯上自己,连忙找到躲在竹筐后的云乂,快步出了襄秦郡的大门。
三个人日夜兼程,不出几日平安抵达沧陵。
朱武三都,沧陵著称“文都”。
有诗云:
澜翻笔墨浩难收,妙处端能浣客愁。
落笔千章轻万户,得句精如白狐裘。
这里乃是文人雅客汇聚之地,墨香浓郁,常有学子三两成聚比试,数步作诗、出口成章。书卷之气浸染儒养,连生活在此的黄发小童,都能与外乡人对几副对子。
冷乐二人头回到此,眼中全是新奇。
“这条街道是沧陵最繁华的地方,两旁酒楼经常有人出对子打擂,每逢节庆还会有盛大灯会。”
云乂欢快走在最前面,手指着向两人介绍:“这里的学府特别多,尤其是异师学堂,朱武三分之一的异师学堂都落址沧陵,其中有不少近距这条大街。”
乐天欣赏热闹街景问道:“云乂,你家在哪里?我们先送你回去。”
云乂坏笑道:“沿着这条街再向前走一段路,然后右转走半炷香就到啦。”
众人过大街、转小巷,最终停在一座老宅前。乐天和冷穆言仰望门头,不约而同惊讶。
面前是一方古朴大院,暗红漆木大门,门上挂着一对简朴雕花门环,牌匾狂草“瀚博堂”三字,左右两楹联用规正小楷写着,“数载春秋四面八方自汇聚,几经风雨天南地北任去留”。
居然是自己此行目的地!不过此间学府与一路上挂花扎彩、铺金镶银的学堂相比,显得十分低调。
有趣的是,门前的镇宅兽不是石狮子或者石麒麟,而是一对羊角虎身怪兽,怪兽生着六只眼睛。
“楹联有些意思。”砊虺忽然暗中冒出句评价,声音带些笑意。
冷穆言先是一颤,陡然升起无限愤懑。这是多日以来,体内妖怪,说道:“这还给你们留了个机会。”
两人闻言,连忙凑近仔细打量这印章,与其他盖字刻印不同,这方印章是圆形,一半用阳刻,一半用阴刻,将内中“瀚博”字样恰分一实一虚,乍看像个太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