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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起(3)

 

关绰道:「你别走了……」

但樊泽没理她。关绰叹口气,为什麽他们俩都非要她活着呢?她双手微微用力,藉着他的脖子撑起自己,将下巴靠在他肩上道:「……匕首,是他亲手t0ng进去的。」气如丝的声音飘进他的耳里。

脚步停了下来。

樊泽简直不可置信,是璃王!竟然是璃王!x口因盛怒而剧烈起伏,如果可以,他很想立刻回去揪住那人的衣领质问他为什麽这麽做,但不是现在……

脚步又动了起来。

樊泽道:「所以你不想活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嗯。」关绰道:「我累了。」

大雨模糊他的视线,行人都避雨去了,街上寥落无人,樊泽咬牙道:「为什麽?为什麽非得是他?」他眼匡酸涩,心里的不满不甘不愿在此刻爆发出来,「我就不行吗?我哪里不及他?明明……我远b他ai你啊。」

当他第一次看到她笑时,他不晓得,一个那麽适合笑的nv生,为什麽会遗失这样的表情,然後他就知道,他一定要好好守住,不再让她失去。

因为这样,那晚看到她在璃王怀里流泪时,他就放手了,说不上成全,因为人家不需要他成全,但他愿意放手,他明白,只有那个人可以牵动她的一颦一笑。

但那个人,先是背了诺言,让她遭遇莫大痛苦,後是亲手送刀子进去,如果知道她会落到这田地,当初说什麽他都不会放手。

关绰惨澹笑道:「你没有什麽不好,你很好,甚至b他还好,你重情重义,待人宽厚,怀着一个赤诚之心,你是我见过最单纯最真挚的一个人,但,可能……是因为叶萤夕在最傻的时候选择他,所以余生,也会是他。」在她什麽都还不懂时眼里便只有那个少年,後来少年一去不返,她跑出去找他,这一找,就找了八年,从最初的痴恋,变成执念。

如同每条鱼离水的第一眼,便是渔者。

从此,鱼依附渔,鱼跟随渔。

男子脚步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撇头看她,她看他,他眼里有她,她知道此时此刻他在为她觉得不值,为自己觉得不甘,埋怨她竟一点机会也不给他。

关绰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她心口血浪翻涌,生生咽下嘴中腥甜,继续讲道:「你在我心中,不是没有地位的……只是那是超脱情ai之外……是一种依赖……」她毕生最痛苦的时候,不是在那间屋子,也不是现在,而是在发现寻找多年的少年成为璃王的那天,她瞬间觉得自己被遗弃被背叛了,突然不晓得,自己为什麽要苦苦支撑活着,在那时侯,是这个人,拉了她一把,「……那晚你说要予一场雨,虽然是安慰话,但确确实实……拯救了我……我是靠着你的雨,延续一段生命……」让她知道要好好活着,至少活到结束夏青文和叶萤夕的关系,想到这,关绰颤颤从袖里掏出一瓷瓶,用尽她最後最後的力气,「这是……他给我的解药……」

樊泽惊道:「你没服下?」

「嗯,七星草只有一株,我当时还在犹豫……」她想,如果先给樊泽,萧奕会为了她在弄一株来;但如果她先服下,萧奕不见得愿意这麽做。关绰看到他面颊留下一行清泪,微笑道:「报答你……曾经……予过一场雨……」

樊泽呜咽起来,递给他药瓶彷佛是nv子最後的遗愿,接过後,她满足一笑,缓慢的,闭上双眼。

大雨倾注,打在脸上,泪与雨;打在身上,雨和血,混流交织,在脚下流出一条浅红se的小溪流。

随着他心里的某部分,一起流逝了。

就算服下药後他还能去哪呢?石楼没了,她也没了,这世上,他要去哪里活呢。

nv子的面容很祥和,好似,没什麽足够她留恋了。

鱼一点也不被动。

有时候即使下了雨,给了水,也不愿活。

深幽树林里,茂密的枝叶架起一张密网,偶有一阵风刮过,卷起片片叶,破了阻档,月光从缝隙钻了进去。

束束道道映在林中男子的身上,如同他手中的刀光剑影,闪烁寒芒。

刷刷声响,男子独自一人在林中练剑,带起周身一片狂风凌乱,未得歇息的落叶陡然又被剑锋挑起,无所适从地飘荡空中,旋即四分五裂。也不知过了多久,伴随一声沉喝,一棵需五人合抱的大树随之应倒,尘土飞扬,男子终於收了势,剑回鞘。

看那平整切面,他面无表情折回身後的茅屋,再出来时,已换上一身黑衣如墨。

京城的夜里,一个身影刹现在上空,惊起夜鸟扑翅,踩着户户屋檐墙瓦,直奔那皇g0ng的方向而去。

几乎是驾轻就熟般,男子攀过高高城墙,躲过重重禁卫军,半点动静也无,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清心殿上方。

jg致的窗棂格泛着暖h烛光,看来里头的人还未就寝,夜秦皇帝向来是日理万机。

男子冷冷一笑,毫无犹豫跳下来,一声不响解决门外值守的g0ngnv太监,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冲进内殿,直捣h龙!

铿锵一声,一个黑影横空抵挡,刀剑相撞,迸出火花。

「樊泽!」黑起看着来人有些不可置信,虽说早料到他会来,意料之中还是很意外,「你还长进了,竟找到这个地方来。」他可没忘这家伙头一年时连城门都没进就被禁卫军逮得正着。

沈重的剑压传来,黑起凝起心神应付,不只脑袋长进,功夫也是啊。

樊泽半句不吭,招招剑剑狠辣无b,他必须在十招内解决黑起,在其他护卫赶来以前。

这次一定行得通,他如今已今非昔b了。樊泽眼神冷肃加快攻势,内殿里两个身影顿时缠斗在一起,剑锋灭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烛,打斗声隔着一道内门传进来,本在批阅奏摺的人动作一顿,放下笔。

黑起想,樊泽大概没日没夜都在练剑吧,一年b一年更jg进不说,还大有迎头赶上的趋势,去年交手自己犹绰绰有余,今天竟不分伯仲,看,他才分神想一会,那剑已凌空削向自己的手臂。

黑起险险避过,正要反手回击,却见樊泽突然止住攻势不再动作,原来他的身侧不知何时站着一红一白两人,各执一柄剑横在他脖颈。

「走了。」眼看没望,樊泽眼底一黯,乾脆地收起剑,也不管黑起诧然的表情,大摇大摆走出去。

「护驾!护驾!保护皇上!」被惊动的禁卫军终於姗姗来迟赶来,将他围得水泄不通。樊泽睨了一眼,扭头对黑红白道:「让他们都散了吧,反正萧奕也不会杀我。」

真是。黑起啐一口,主子明知这人每年都会来,也不怪罪,也不加强戒备,每每都放他一马,导致人家现在将g0ng里0得熟透透,还当作自己家一样,这都十进十出了,真嚣张。

说起来这樊泽耐力也非常人能b,失败了好几次,连主子的面都没碰着,还不放弃。

清心殿门口,禁卫军神情紧张盯着那位神不知鬼不觉闯进g0ng里的不速之客,不知是不是他们都披肩带甲的缘故,显得那仅穿黑衣的身形特别单薄,黑起叹声摇头,内心不由复杂起来。

不过,就算知道主子会挥手说一句随他去吧,该通报还是要通报的。黑起转了身要去隔间,此时,内门却自己打了开。

里头的人已走了出来。

「把人放了吧。」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里,樊泽瞳孔猛地一缩,下一秒,禁军的防围冲出一道寒芒,那长剑宛若银龙,张牙舞爪直锁定声音的来向。几乎同一时间,朱起提剑迎挡,白起亦扣住对方手腕,然而,樊泽一个翻身,腾出来的另一手指间发力,s出的飞镖在月光下泛着绿莹幽光,划破每一寸空气,势不可挡。

钉进黑起徒手拆来的木板,入木三寸。

黑起低骂一声,杀手都这样,ai玩y的,又暗器又使毒,当他没遇过是不是!是不是!

樊泽已被白起朱起掼压在地。

人都自己送出来,这样的大好机会,他还是失败了。樊泽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任凭禁军惊恐在他身前横起刀剑,呵呵冷笑几声,他抬头吼道:「萧奕,你老这样躲在护卫後头有什麽意思,你难道是贪生怕si之辈吗,敢不敢出来与我一决!」

隔着面前重重人影,他的视线那一头是杯盘狼藉的内殿,月光探不进,只依稀可见明h一角的袍子,「朕若怕si,早在你来的第一年便将你处立决了,何须徒留後患。」

樊泽嗤讽道:「也是,终归你谁也不放在心上。一个人要舍要留,对你来说还不容易?」

这样的话令里头的人身形一顿,半晌,才传来一声浓浓叹息,开口道:「樊泽,已经十年了。」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枯索。「你这般执着是为何?想想你这十年是怎麽过的,你……总不能一生都为她而活。」

「我不为她谁还为她!你吗!萧奕,她一生为你,结果你呢,你怎麽为她!」樊泽yu朝他扑去,奈何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如今你坐拥後g0ng三千佳丽,怕是连她什麽模样都不记得了。你最好有所觉悟,此刻不给我个痛快,往後的每一日、每一年,我都不肯能放过你,穷尽此生,我定取你项上人头。」

这般悖逆的言论说下来,空气寂静片刻,在场的人神se惶惶不安,总觉得皇上该雷霆震怒了,却只闻一声声罢了,含着说不清的疲倦。「樊泽,既然你要朕的命,便拿去吧,朕今晚成全你。」

众所震惊。

周围顿时涌上一片焦急劝喊,那明h的身影却罔若未闻,所经之处如cha0水撞石般让禁军不得不退了开,连朱起和白起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麽一迟疑,压制力气有了微微松动,猝不及防之际,樊泽跃起挣脱,重新执起剑,风驰电掣,对着那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人,提臂就是一斩。

刀刃凌厉,擦过肩膀五彩金丝边,一扫直至颈旁三寸。

樊泽没有砍下去。

声音因惊诧而有些颤抖。「你……怎麽变得这副模样?」

月光倾泻,银银冷冷洒在那九五至尊的人身上,显得一切都很分明。十年的岁月像在萧奕身上刻下足迹似的,他的双颊凹陷,瞳孔空幽,鬓角斑白,绣着祥龙腾云的h袍像挂在身上一样,随风飘荡间,裹出里头形销骨立的身板。

这是隔了这麽多年,樊泽再见到萧奕。

和脑海排练无数次,被他持着剑、刺穿x口、砍下头颅的萧奕一点也不像。

横在脖上的刀剑半点也没激起萧奕眼中的波澜,「樊泽你相信吗?朕一直都没忘过她。」

这话彷佛解释了一切,却又荒谬的可以。樊泽的气息一滞,现在才发现萧奕的声音是如此沙哑。他复又把剑握得更紧,好似这麽做便能不去在意。

这般不敢相信又不愿相信的样子让萧奕苦了笑,笑起来时,眼尾有轻轻摺起痕迹,「也是,现在说什麽都是枉然。」他道:「你动手吧。」

「结束这整件事,把全部都忘了。」

在下人一片惊慌失措中,萧奕看着樊泽,看那毫不修饰的笑容在十年岁月里被磨得一点不剩,他道:「樊泽,你无需活得如此痛苦,你要知道,亏欠她的人不是你,是朕。」

「那些朕和她之间的恩怨,所有的悔恨与忧伤,一切一切,都不用你来扛,朕自己愿意承担。所以,一刀砍下,去过你自己的人生。」

痛苦吗,樊泽的眼底满是悲凉,他怎能不痛苦,他这十年来都活在没能把她救下的自责与懊悔中,因为没能救下,所以选择报仇。长剑像是变得千斤重,樊泽改由双手握住,想起自己待在暗无天日的树林里,每天习武练剑,练到筋疲力尽虚脱无力便倒地昏睡,醒来之後再继续练,这样日夜不辍、卷土重来,为的就是等待这一刻。

能把这个人脖子砍下平整的切口这一刻。

这麽想,掌间逐渐催力,凌厉的剑气破开肌肤,在颈上划出一道血痕,开始有血珠凝聚,滴落……而面前这个人还是无动於衷,只是仰头一望,那些令他留恋不留恋的,都在无形中悄然失序,「……朕撑了这十年,也倦了。这世间有些价值,总在得到与失去间才明白……其实朕一直在想,这个位子没有她,朕能坐得很稳,但有了她,朕能坐得很久。」柔和的白光探进眼底,让满目的孤寂无所遁形。

匡啷一声,长剑落地,樊泽垂手,他终究还是握不住。

周遭众人一下子如cha0水涌上来,有人急切喊着太医,有人指着他大骂逆贼还不快快束手就擒,浪cha0冲开了他和萧奕,而樊泽只是充耳不闻看着自己的手,明知道此时不杀,便再也没机会了,他还是把这十年朝思暮想拼尽心血的一刻,扔到了地上。

樊泽最终回去山林。

那已是拂晓之际,树林里起了薄薄白雾,极目尽是白茫茫灰yy,稍微不留神便可能绕得晕头转向,可饶是如此,樊泽依然拐过每个小径,对於这里的一草一木,没人b他更熟悉。

「我这回见到他的人了。」唏哩花啦的酒水淋在土地上,随後坛子也跟着应声碎裂,到达目後樊泽摇摇晃晃坐下来,一开口便如闲话家常般,将一切尽数吐露,「不是被挡在g0ng外、不是在御花园被逮住、不是在门口被黑起他们撂倒,我这回,是真的见到他了,还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一顿,自己就着坛口喝口酒,苦笑道:「还是没杀成。」

「你说,我一个做过杀手的人,这样未免太丢脸了。」樊泽转过头,身旁是一座墓碑,「我还承诺要提他人头来见你的。」

「你可能不晓得,他如经简直面目全非,你若见到,没准认不出他是夏哥哥还是冬哥哥。」

原来当年的匕首是把双面刃吗,负心的人最终也负了伤……樊泽把视线收回,改为抬头仰望,独自出神,「但这也不是我收手的原由,我怎能放过他呢,只是,他更不能放过自己,所以呀,即便他将你抛却在後,也无法逍遥快活做皇帝,不管有没有我,他终其一生都会这般痛苦悔恨下去……这就够了。」

眼神闪过一丝黯黯,「你说,当初他又为何如此待你呢?我没你了解他,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懂。」

萧奕对叶妹妹那般矛盾不清的感情,追求时可以一声不吭饮下毒药,舍弃时又可以乾脆利落t0ng下一刀,如今时隔多年,看尽所有浮沈繁华後,再让萧奕选择一次,结果还会一样吗?在他心里,究竟谁轻一些,谁又重一些。

樊泽摇了摇头,不愿深究,大概是天亮了,此时的树缝中夹带着些许光影,底下依旧y暗一片。长年不见yan光的缘故,这带土地的草b其他地方矮小许多,空气濡sh,景se荒凉,不仅人烟稀少,连野兽也不多。

他也在这里待了十年了。

「你知道萧奕还对我说了什麽吗?」明明没人回答,樊泽依旧能独自对着墓碑相谈,这可能源自於他本来的x格,也可能是他做惯了这件事。

「他让我忘了一切。」

半眯朦胧的双眼,樊泽咧嘴一笑,「也是,现在想来,你们两个人的事,我活受什麽罪?反正当初说要取他人头也没经过你的准许,没准你还偷偷在骂我呢。」

「而且你都不怪他了,我瞎折腾什麽,被t0ng的人也不是我。」

一口气喝下全部的酒,樊泽抬袖抹过嘴角,动作到一半却停住,0了0自己满脸的落胡,又看了看指骨变形的手,自嘲一笑……原来他这几年只顾着练剑也忘了打理自己吗,他的十年里,也失去很多。

其实也没什麽资格说萧奕。

樊泽翻掌一拍大腿,语气轻松道:「所以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要走了,如今我已不杀他,我总该走出这片林子的。」

「虽然这样便只剩你一个人在这里,但当年你给我续命的药,我也在你身上耗尽十年,活得这副人模鬼样的,我要开始为自己活了。」

「毕竟都说自己会下雨,总不能只造福你一人吧。」

「还有天下苍生呢。」

杂七杂八说了些话,樊泽撕下封口,又在墓前淋上一坛酒,看到上头是他刻的歪歪斜斜两个字,轻轻一笑,带着醉意侧头轻靠上去。

「从以前你就觉得我很烦人,还真有那麽一回事,我到现在都还在跟你唠叨不停,也许,我一走,你就会怀念了。」

许是忙了一整夜,疲劳的身子终於感到睡意,酒气弥漫中,樊泽阖上眼,脑海断断续续浮现过往的画面。

那是很久远很久远的一段时光,远在进璃王府之前,远在他们还未相熟之前,在那车水马龙的凉州城大街上,他报上自以为鼎鼎的大名,说出了来因後,自信地朝对方伸出友谊的手。

完全没料到会被不留情面的拒绝。

为什麽要拒绝呢,如果她不拒绝,他大概就不会锲而不舍地跟在後头,大概就不会那麽想了解她,大概就不会在意很多很多不相g的事。大概吧。

那些不相g的事,不管他做了什麽,都是不相g的人。

「其实,我只要记住你跟我的事就好了,至於其他的,是不是都於我无关?」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要救她,可就算他没留下来,她最终也会安然无恙;

就像这十年他不顾一切为她复仇,可就算他不这麽做,萧奕也已付出代价。

所以最後他选择不杀了,是因为明白一切不过多此一举,他们俩之间的事,从来就不需要他。

至於他做得这些,无人要求,无人托付,要救、要复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

他一直以来都是一厢情愿。

到底是为什麽呀,怪傻的……樊泽抚上双眼,脑中画面片片如雪花飘来,漫天无序,闪过她在归春院冷然行刺的那晚,闪过她总是不耐烦想甩开他,闪过她在怀中嫣然一笑……他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

可是直到nv子进了璃王府,至那之後,那里的每个她都让他感到陌生又意外。

「关绰。」樊泽低诉道:「有时候我也会自私的想,能不能呢……你只是关绰就好了。」

他只想看她笑呀,其他那些因别人而过於生动或脆弱的模样都不是他所乐见的,那不像她。

凉风习习,清晨的山林里,男子默着一段往事独自睡去,在夕yan西下之时,已然没了踪影,荒凉之地唯剩一方直立的墓碑。

多年後。

近h昏时分,砍柴的老翁已停下手边忙活,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地势崎岖,景se复杂,万一迷路可就不好了,趁着天se还看得清,赶紧收拾收拾东西下山才是。

路上草地sh滑,老翁背着柴在上小心行走,耽搁不少时间,心中不免乾着急,若非家中柴刚好不够烧,这里又就近,他才不想来这y森森的地方……只见四周逐渐灰暗,他双眼警戒环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总觉得有什麽东西在暗处t0ukui着自己,就连肩上的木柴也像是芒刺在背,他默记来时路,迈着步伐恨不得能瞬间飞起来。

经过一棵参天大树,老翁正全神贯注走着,突然,眼前一晃,一个黑影从树後跳出来,哇了一声大叫,把老翁吓得飞离寸地。

「啊啊啊—―」

背上木柴哗拉拉散落,看着面se煞白的老翁,那黑影有些不知说错,讷讷转向一旁道:「七哥哥,他、他不是大叔。」

黑影其实不黑,baengneng的,紮着一头冲天pa0,两个眼睛水汪汪,老翁回过神来,原来、原来是小孩吗?

紧接着头上林叶刷响,一个少年从树上爬下来,想来就是那位「七哥哥」,哎声叹道:「四毛,这步伐一听就知道不是大叔啊,大叔步伐向来沈稳,才不会这般虚浮。」他转身朝老翁哈腰道歉,「对不住啊对不住,弄错人了,老爷爷我来帮你……大家都先出来吧,别躲了。」

少年才一声令下,周围树木顿时探出几颗人头,四、五个孩子年纪不等出现在面前帮忙捡起地上的柴,还捆紧捆牢,老翁愣了愣赶紧对笑咪咪的少年致了谢,全然忘记自己被人吓又被说脚步虚浮这回事。

「你们也快快回去吧,天这麽晚了,怎麽还在这逗留?」老翁重新背上木柴,看到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又问道:「莫不是迷路了吧,老夫一同带你们下山。」

四毛用nengneng的声音道:「我们在等大叔。」

老翁恍然想起他们本来是要捉弄那位大叔结果ga0错人,不过怎麽会有大人带那麽多小孩来这里呢,而且人还不知道跑去哪,要是孩子乱跑不见了多危险啊。彷佛要回应他心中的疑惑,少年指着上方林子深处脆生生道:「大叔说他先去前方开个路,叫我们在这里等,他说这里很安全的。」

老翁顺着他的指向心里一惊,那地方b这里环境更险恶,虽长着一大片林子却没半个人敢进去砍柴,那大叔进去开路……想到此他随即皱起眉头,「他可有说开完路要做什麽?」

少年歪着头,眨了眨无辜的眼睛,「当然是带我们进去啊。」他低头看其他人,「你们说是不是?」几个小孩也点头如捣蒜。

老翁这边神情凝重起来,这麽晚了带孩子去那里做甚,又问了几句话,才发现原来这群孩子都是捡来了,和他们口中的大叔一点关系都没有,该不会是歹人吧……

老翁心里有了主意,对孩子千叮咛万嘱咐一番,让他们等会别跟那不知名的人走,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下山去。见那匆忙离去的背影,少年偷偷一笑。

「好了,大家都躲回去吧。」他是里头年纪最大的,大家都唯命是从,小孩又藏回各自的树後,四毛抬头看向爬上树的少年,软糯问道:「七哥哥,等、等一下要告诉大叔方才的事吗?」

少年摇摇手指,「当然不,若是让他知晓我们吓到别人,没准要挨一顿念,你可乐意?」

四毛摇头摇成波浪鼓,「不乐意不乐意,四毛不说。」乖乖扶在树g後。

没多久,小径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步履矫健,在sh滑的地上走起路来像点水般轻巧,显然是习武之人。来了来了,孩子们兴致b0b0各就各位,眼底都难掩兴奋,等男子一经过,便哇哇哇跳出来,声势浩大。

只可惜,只吓到几只鸟。「大老远就听到你们的气息声了。」男子看着倒挂在树的少年哈哈一笑,见反应不如预期,其他孩子都噘起唇,四毛也收起鬼脸道:「大叔真没趣,才不像……」老爷爷几个字刚到嘴边又即时打住。

男子没有察觉,00他的头,问了爬下树的少年,「七毛,我不在的期间没发生什麽事吧?」

七毛耸耸肩走近,「能有什麽事,都乖乖躲着要吓你呢,既发现了你也不配合一下。」不过从他那笑嘻嘻的表情,看来并没有因为捉弄失败而失望。

「演戏这种事我最不擅长了,要是让你们知道我是装的,肯定更失望。」男子清点面前的人数,共七位,满意点点头,「你们都要乖乖听话,可别像上次在凛州一样胡闹,让人误以为我是什麽人口贩子,京城不b其他地方,这里的牢一进去要出来可就难了。」他瞥了眼有「前科」的人,上回在大街上哭得可怜兮兮,害得旁人以为他在拐骗小孩,「七毛你有听清楚吧。」

「清楚。」七毛点头点得很坚定,道:「话说,我们难得来一趟京城,有那麽多好玩的地方,为什麽要来这里?」

男子微笑道:「顺便来见个故人,而且这有我以前搭建的小屋,京城物价高,咱没那麽多细软,且在这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就带你们逛大街去。」

一提到钱,七毛就有些不开心,小声嘟囔道:「现在才发现钱不多,谁让你之前把钱还给人家……」这话被男子听去,弹了他的脑门,「你那是偷来的,我自然要还回去。」

七毛摀着额头哼哼唧唧没有反驳。

竟然这麽听话,若在平常早大骂他是蠢蛋了,这小鬼头记恨得很。男子心中纳闷,多看几眼才收回视线对大家道:「屋子那都整理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小孩齐齐跟上,七毛压在队伍後,几分漫不经心地抱头吹口哨,才走没几步,身後从山脚传来兵兵乓乓的声音,男子回头一看,只见一群官兵冲上来,为首的是方才那位老翁,指着他正义凛然道:「官人就是这个人,竟拐骗幼童,居心叵测!」

男子瞥眼七毛,果见他咧开一嘴大笑。

真是瞎了眼才觉得他听话,听他的鬼话。

傍晚,山林里头一阵闹闹轰轰。

「因为发生一些事情所以耽搁了。」林子里架起火堆,火光中,男子将一束花郑重摆在墓碑前道:「喏,这就是我刚才告诉你的,这几年我收留了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他让孩子们排成一直线逐一介绍,「这是一毛、这是二毛、三毛……」一口气说完六位,男子按按眉心,「最後一个,也是最让我头疼的,你还是别认识他了。」伸手往後面一棵大树指去,一个人被五花大绑挂在上面。

「他是七毛。」男子说道。

「给老子放下来!」七毛孤零零在那大吼大叫。

男子全当没听见,让其他孩子在墓前磕个头问好,见他们安安份份照做的样子,内心顿感欣慰,真乖啊。

四毛从地上爬起,用那双大眼看着他问道:「大叔,她是你的妻子吗?」男子闻言一愣,正要回话,其他小孩也争相发问。

「她长得好看吗……啊!那晴芝姐姐怎麽办,不就没希望了?」

「是啊,晴芝姐姐肯定不知咱大叔心有所属,不过这有什麽关系,做小也可以。」

「你们都忘了,还有花姐姐呢,下次遇到她我要跟她说,要跟大叔可以,得先来这里磕头。」

「我b较喜欢晴芝姐姐……」

「花姐姐更漂亮……」

孩子们各自护航着,眼看就要吵起来,男子急忙否认道:「你们都误会了,不是不是,她呀,其实是我的……」一副坦荡荡的样子道:「好搭档。」

「呸!」七毛的声音从後传来,他当然也要参与讨论。「骗谁呢。」

其他孩子也有样学样呸来呸去,都被七毛带出了痞气,男子面上一阵尴尬,催促着兔r0u烤熟了,让他们过去吃,墓前空了出来,只剩他一人。

被这麽一捣乱,男子突然不知道要说什麽,想一想,索x将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娓娓道来。

「关绰,总之……这几年我就带着这些孩子游历江湖四处,缺钱就接个外快,替商队护车搬运什麽的,我身手好,在里面很抢手,倒也养得起这几张嘴。」他道:「这次刚好接到要回京的商队,便顺路来看你了。」说到一半,声音被尚在争论的小孩们盖过,叽叽喳喳b麻雀还聒噪。男子笑了笑,继续道:「小孩是挺吵的,我大概明白当初被我跟在後头是什麽滋味。不过,他们既在这天真烂漫的年华里,就该保有天真烂漫笑容,有我收留,他们就不会受苦了。」

「而且,有孩子在总不无聊,我让他们来陪你几天再走。」

男子转身踅到火堆旁坐下,和孩子们一起用餐,空中飘溢r0u香,挂在树上的七毛眼巴巴看着,肚子咕噜噜叫不停。

喂了几声,刷个存在感以示抗议。

男子头也不抬吃着r0u,「刚才做了什麽,你自己清楚。」

七毛动了唯一能动的嘴皮子,「我做了什麽,不过实话实说好不好。」他、他只是说得不够详细,「别人误会了,难道是我的错吗,况且若非我向他们解释你也没法脱困。」

男子哼一声,对着面前孩子和蔼可亲道:「你们仅管吃没关系,不用留七毛的份……」他拿出一朵香菇来,「他吃这个。」

「樊泽你敢!」

「我怎麽不敢,馋si你去吧。」

「老子、老子绝对不饶你。」

「什麽老子,你以为你还是一条街上的乞丐霸主吗,毛都没长齐,我才是你老子。」

「你、你……」七毛本说不出话来,忽地灵机一动,「晴芝姑娘跟花茗姑娘你到底喜欢哪一个……」他朝墓碑大吼去――「关姐姐,他两个都喜欢!」

「我我……」男子面se陡然涨红,跳起来,「臭小子胡说什麽,你完蛋了!」

男子一脚踹过去,七毛喊着关姐姐你神通广大赶快来救我,其他孩子们咯咯笑得欢,画面j飞狗跳很混乱,却是和乐融融。

他过去住这麽久,还是第一次觉得这片树林如此热闹。男子眼底有些许笑意。

他已经走出这地方了,这里对他来说不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曾经这世界大到让他不知何去何从,现在才明白,只要他愿意,哪里都可以建造一个家,为自己,也为其他人。

男子笑得开怀,彷佛回到原来被埋葬的那个自己,他抬头一望,上空的景se仍是寸光不进,可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都如星辰闪耀。

一如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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