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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险遇荒山崩雪相逢古寺起风波

 

杨华心念一动:“莫非他是有意试我会不会轻功?”立即装作失足的模样,一跤摔倒。说时迟,那时快,韩威武已是旋风似的疾一转身,及时将他扶稳了。

杨华所料不差,原来韩威武果然是有意踩碎一块冰块,弄松了下面的石头,试试杨华的本领如何。但这次却是给杨华骗过了。韩威武不禁有点内疚于心,想道:“这少年救了我的性命,即使他是骗我不会武功,我也不该试他。”

镖行的人看见总镖头和杨华一起走来,惊喜之中,不觉也是有点诧异。那姓石的镖师笑道:“小兄弟,刚才你不向高处跑,反而向低处跑,我真是为你担心呢,好在你吉星拱照,避过这场灾难。”原来他只看见杨华向韩威武失事的那个方向跟下去,但在当时雪块满空飞舞之中,却没看见后来杨华是怎样救他们的总镖头了。

听了这话,韩威武不禁哈哈大笑道:“老石,你这话应该颠倒过来说才是。”

石镖头怔了一怔,说道:“此话怎讲?”

韩威武笑道:“刚才要不是这位小兄弟救我,我早已给崩泻的雪块活埋了。你说这不是吉星高照吗?”

众人大为惊异,想不到这个衣裳褴褛的少年能够救了他们的总镖头,要不是韩威武亲口所言,他们几乎不敢相信。

韩威武道:“赵大叔,你的伤怎么样?”这姓赵的就是他刚才冒险救起的那个骡夫。

那骡夫道:“还好没伤着骨头,石镖师已经给我敷上了金创药了。只可惜死了一头骡子,这批药材”

那头业已倒毙的骡子所背的十几个木箱,有几个箱子在滚下山坡之时碰坏了,此时镖行的人正在把散在地上的大包小包的药材捡起来,一面就地取材,修理破烂的箱子。

杨华方始恍然大悟:“怪不得韩威武要舍命抢救货物,原是治病救人的药材。”对韩威武不觉更加佩服。

韩威武笑道:“碰上这场雪崩,咱们才不过损失一头骡子,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赵大叔,你别担忧!这十几个木箱,我们可以分开来背。待出了山口,再找口头骡子就是。倒是你的伤。”

那骡夫道:“我的伤不打紧。”

韩威武道:“虽不打紧,也不能让你跟着我们走了。”

石镖师道:“不错,是必须找个地方安置赵大叔了;不过,在这荒山之中”

韩威武道:“在这山上,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我认识当家的喇嘛。”

石镖师喜道:“原来是白教的喇嘛,那可真是最好不过了。”

韩威武道:“是呀,即使我和当家的喇嘛没有交情,咱们说明原委,他也一定会收留赵大叔的。”

石镖师道:“雪崩过后,明天也不知能不能走。既然有一座白教的喇嘛寺,今晚咱们大伙儿就在那里歇宿吧。”

韩威武说道:“我也是这个主意,这喇嘛寺虽然很小,咱们几个人总还可以住得下的。小兄弟,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当你是自己人一般,你千万莫要再和我们客气。”

杨华替他们背上两个木箱,笑道:“总镖头,你当我是自己人,那就请你也别对我太客气了。”韩威武只好让他背上。

那镖师名叫石建章,是韩威武的得力助手,为人厚道热肠,说道:“杨老弟,俗语说得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既然没了爹娘,与其去投远亲,何不和我们一起,在镖行混个饭吃?跟我们的总镖头,好歹也可以学会一点武功。”

杨华仍然拿刚才答复韩威武的那番说话来回复他,石建章也是像韩威武一样好生失望,说道:“老弟,要是你投亲不通,回头来找我们。对啦,令亲在什么地方开牧场,你可以告诉我们吗?我来找你也行。”

杨华说道:“我只知道他是在柴达木,开设牧场,要到当地打听才能知道他的确实地址。”

石建章道:“啊,原来令亲是在柴达木开设牧场,那巧极了,我们这次保镖,也是要路经柴达木的。”和韩威武刚才的反应完全一样,在知道杨华是前往柴达木之后,显得似乎有点惊疑。继续和杨华谈话,也好似多少有点儿顾忌了。

扬华不觉也起了一点思疑:“难道他们已经知道了小金川的义军是藏在柴达木山区?”

石建章转移话题,问道:“那座喇嘛寺远不远?”

韩威武道:“不远。转过前面那个山坳,你就可以看得见了。”

石建章笑道“总镖头,你真是交游广阔,我还未知道,原来你早已和白喇嘛有了交情呢,怪不得”说至此处,似乎忽地想起不宜在杨华面前透露更多的秘密,顿了一顿,正在琢磨要怎样接着说下去才可以不露痕迹的把话题轻轻带过的时候,韩威武已是哈哈一笑,跟着随即说道:“你是说怪不得咱们的镖局能够接上这支镖么?”

石建章有点尴尬,只好说道:“不错。”说话之时,装作漫不经意的看了一看杨毕。

杨华其实根本不知道喇嘛之中有个“白教”分支的,他一向只知道西藏的喇嘛有红教、黄教之分,目前是黄教的势力最大,达赖班禅都是属于黄教的。却不知道除了红教、黄教之外,还有一个白教。他本来想问韩威武的,但感到韩、石二人对他似乎已有顾忌,也就不便再问了。

韩威武却似猜到了他的心思,笑道:“老弟,你大概还不知道喇嘛教中有个白教吧?反正咱们闲着没事,我说给你听。”杨华说道:“若是不方便说的,那也不必说了。”

韩威武哈哈笑道:“老弟,咱们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他张口大笑,心里也在好笑,想道:“这少年真是纯朴得可爱。他当然是有来历的人,不过,不管他是什么来历,我也可以信任他了。”要知倘若稍通世故的人,也不会像杨华那样坦率地说出他们的顾忌的。

韩威武大笑之后,继续说道:“白教在西藏的源流还在红教、黄教之前。元代是红教得势,其后宗喀巴崛起,改革喇嘛教,是为黄教之祖,逐渐取代了红教的势力。白教在红、黄两教的排挤之下,则是更加式微了,最后,大概是一百年前,白教在西藏无法立足,终于迁到了青海,另建多伦寺,托庇于鄂昭盟的土王势力之下,延续至今。教徒当然是远远不及黄教之多了。不过鄂克昭盟却是青海诸盟之中最大的一个土王,管领科尔沁、伊令昭等十三旗,西藏的黄教喇嘛固然不敢向他挑衅,朝廷也要笼络他们的。“盟”“旗”乃是从前新疆青海等地的行政单位。

“白教现在的活佛法号孔雀明王,倒是个雄才大略的人,和鄂克昭盟的士王相处得很好,颇有中兴之象。”

一说完了“白教”的历史之后,韩威武继续说道:“鄂克昭盟今年年初发生过一场瘟疫,病人很多。实不相瞒,我们这批药材就是运往鄂克昭盟的。往鄂充昭盟,中途要经过柴达木盆地,不过却用不着经过柴达木的山区。所以咱们可以同走一程,但我们却不能陪你去找令亲了。”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是转过山坳,只见那座喇嘛寺只比普通农家大些,围墙破破烂烂,芽了几个窟窿。

石建章有点失望,笑道:“这座寺庙的‘年纪’看来不小,没有一百岁恐怕也有八十岁了。雪崩,没有将它震塌,也算得是邀天之幸。”

韩威武笑道:“这是白教进入青海之时,最早在各地建立的一批寺庙之一。虽然破破烂烂,但当家的喇嘛沙玛法师倒很好客,而且会说汉语。”

果然到了庙前,当家的喇嘛沙玛法师和一个小喇嘛便已闻声出来恭候。沙玛法师是个年约六十开外的枯瘦老头,那小喇嘛也是又黄又瘦,看年纪似乎比杨华还小。

沙玛法师见了他们又惊又喜,笑道:“我还只道是给雪崩阻路的客商呢,原来是韩总镖头你的大驾光临!”

韩威武道:“我是特地来拜访老朋友的。你不知道我们要往你们的活佛那儿吗?”

沙玛法师说道:“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却想不到你们这样快就来到了。嗯,刚才那场雪崩”他已经注意到镖行的人背着木箱和那个一跌一拐走路的骡夫了。

韩威武笑道:“邀天之幸,只是损失一头骡子。不过这位大哥跌伤,恐怕要给你添上许多麻烦了。”

沙玛法师说道:“你们不辞劳苦,冒着风雪,来给我们送药,还要和我客气一这算什么?你放心,待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包管给你医好这位大哥就是。请进来吧。”

喇嘛庙里只有一个客房、沙玛法帅叫那小喇嘛将受伤的骡夫扶入房中休息,替他换药治伤。其他人众就在大殿卸下行装,围着圈儿坐下。所谓“大殿”其实比普通人家的客厅也大不了多少。

沙玛法师笑道:“地方太小,只好委屈你们将就点儿,挤一挤啦,你们饿不饿?”

韩威武道:“我们带有干粮,刚刚路上吃过。饿倒不饿,不过要是有酒的话”

沙玛法师说道:“对,喝酒可以解解寒意。正好我有一坛从多沦寺带来的马奶酒和一坛自酿的葡萄酒,你们放量喝吧。”

喝了一碗酒,石建章说道:“奇怪不,刚才似乎很觉疲倦,现在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韩威武笑道:“疲劳过甚,反而睡不着觉的,你现在知道吗?”

石建章笑道:“恐怕是因为有好酒喝的原故吧。总镖头,我是好酒无量,你的酒量比我好,你多喝一碗。反正看这天色,明无恐怕也还不能登程。”

韩威武说道:“小兄弟,别客气,你也来喝,马奶酒是青藏特产,别的地方喝不到的,葡萄酒的滋味更是不错。”

杨华的三师父丹丘生是最喜欢喝酒的人,是以杨华的酒量也很不错。马奶酒有点酸涩的味道,喜欢的人觉得很好,杨华却喝不惯,于是陪韩威武喝了两碗葡萄酒。这种上品葡萄酒又香又醇,很易入口,过后方始慢慢发作。杨华的酒量虽然不错,空肚喝酒,不觉也是有了一点酒意。

忽听得蹄声得得,到了喇嘛庙前蓦然而止。杨华方自奇怪,这么晚了还有骑马的客商投宿。抬头一看,只见两个军官已经大踏步走了进来。正是他日间碰上的那两个军官。

韩威武“啊呀”一声,站了起来,说道:“马大人,周大人,什么风儿把你们吹来的?”原来这两个军官,一个名叫马昆,一个名叫周灿。马窟是御林军的副统领,周灿则是御林军的高级军官。

马昆苦笑道:“一点不错,我们正是给这场大风雪吹到这儿来的。韩总镖头,怎的你亲自出马保镖?”

韩威武道:“青海西藏这一路的镖我们的镖师从没走过,恐有失闪,说不得我只好陪他们闯道了。两位大人又何以不在京中纳福?”

马昆说道:“我们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上命差遣,只好出来卖命。”

寒喧己毕,彼此都是有些纳罕。韩威武以北京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份亲自出马保镖,固然引起了马昆的思疑;马昆以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在这荒山古庙出现,韩威武也不禁惊异,想道:“但愿他们不是到柴达木去的才好。”

不过,双方虽然都有思疑,却也不便动问,要知镖行的规矩,外人倘若问及保的是什么镖,上哪儿去等等有关业务秘密的问题,那是最为犯忌的。同样的理由,韩威武更是不能打听这两个军官办的是什么“公事”了。

但马良却在无意之中,自己透露了一些秘密,说道:“我们侥幸避过了这场雪崩,本来希望天黑之前能够走出山口,到江孜投宿的。不料前山雪崩,后山的山口也给积雪封了。”江孜正是前往柴达木所必经之路。

韩威武皱眉说道:“这可有点不妙,大雪封山,要是明日天晴的话,还好一些,可望积雪溶化,后天就可出山,假如接连几天阴雨,那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启行了。”

周灿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忽地哼了一声,说道:“妙呀,原来你这小鬼头也躲在这里,老子正要找你楣气!”

韩威武吃了一惊,把眼望去,只见周灿恶狠狠地指着杨华,喝道:“你这小鬼头还不赶快给我滚出来!”

原来杨华本是躲在堆起的木箱后面的,但终于还是给周灿发现了。”

韩威武连忙说道:“这孩子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周大人,请周大人看在我的份上,饶了他吧。”

周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杨华一番,说道:“什么?这小鬼是你们镖局的人吗?”心中实是不能相信,这个衣裳褴褛的少年竟然和大名鼎鼎的震远镖局有关。

韩威武赔笑说道:“他是我们请来的向导。”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以前认识他吗?”

韩威武笑道:“他是此地土人的孩子,我怎能认识他?不过走这条山路甚是危险,有活可干的土人都不肯给我们做向导,没奈何只好找一个穷人家的大孩子充当了。”

周灿说道:“原来你也不是深知他的来历的。我看他可不大像是一个普通的穷人家孩子。”

韩威武不由得暗暗吃惊,要知他替杨华说谎,其实并不知道杨华底细,也不知道杨华曾否在这个军官面前露出过什么破绽。而杨华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自己心里也早已明白。当下想道:“万一他是小金川义军中的人物,给这两个家伙查了出来,我所担当的风险可真是太大了。”

周灿继续说道:“今天我们在一条狭窄的山路上快马疾驰,他居然胆敢拦在路的当中,不知害怕。我们的坐骑反而几乎给他吓坏了。”韩威武听得他这么说,这才放下了心,笑道:“周大人,你这可怪不得他,他在山沟子长大,恐怕从来还没有见过像你们的坐骑那样跑得飞快的高头大马的。他不是不知害怕,而是给吓得傻了。”

周灿说道:“他既然是你们的向导,为何当时只是见他独自一人?”

韩威武笑道:“周大人,你有所不知,我们的骡队在有雪崩迹象的山路上走,危险极大。是以必须向导先行探明十里之内的道路,待他回报方可启程,否则一遇雪崩,就有被活埋的危险了。但饶我们如此小心,在这场雪崩之中,还是损失了一头骡子,跌伤了一位弟兄。

马、周二人听他说得合情合理,信了几分。韩威武说道:“浑小子,你吓坏了两位大人的坐骑,还不快快赔罪。”

杨华无可奈何,只好忍受委屈,向马、周二人赔了个罪,心里想道:“总有一天,我要你们跪下来向我瞌头!”

马昆笑道:“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是总襟头给你求情,我们也不必和一个浑小子计较了。”

韩威武给他们斟了一碗酒,说道:“这是本寺主持自酿的美酒,韩某借花献佛,敬两位大人一碗。”

周灿喝了酒兴致很好,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韩威武闲聊,忽地说道:“韩总镖头,不是我们疑心太大,小金川发生过一桩事情,许多高手,就是栽在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手里的,这小子居然敢冒充我们御林军的军官哩!”

韩威武说道:“有这样的事?”

周灿说道:“是呀,要不是我们被派小金川去查办这件案子。我也不敢相信竟有这样出奇的事情呢!”

韩威武道:“这小子是什么路道,大人查出来没有?”

马昆摇了摇头,说道:“这小子,自称姓杨,可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韩威武心中一动:“难道那位少年英雄就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这位小兄弟?好在我没有说出他的名字。”

杨华也在想道:“好在这两个狗官只知道我的姓,不知道我的名,否则一说出来,我可就要给他们当场揭破了。”原来杨华刚才因为料想韩威武不会听过自己的名字,已经如实告诉他了。

石建章道:“这小子在小金川做了什么案,不知两位大人可方便说么?”

周灿说道:“咱们都是老朋友了,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反正这件事情在小金川也是大闹开了。不过,说来惭愧,可真是长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有一个同僚名叫李大勇,送一件公事到小金川去,中途失踪,现在尚未知道下落。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不久,小金川就出现了一个冒牌的御林军军官,大概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便是那个小子了。料想李大勇已经遭了他的毒手啦。”

韩威武装作吃了一惊的模样说道:“李大勇不是你们前任统领北宫望亲自提拔的人吗,他在京城的时候,和我们也是认识的,据我所知,他的武功还当真不弱呢!”

马昆说道:“还有武功高得多的人折在这小子手下呢,驻在小金川的崔军门帐下有所谓‘四僧、四道、五官’,你知道么?”

韩威武道:“曾经听人说过,不过我记不起那许多名字,只知道四僧之首是天泰上人,四道之首是混元子,五官之首是邓中艾。”

马昆道:“这三人的本领,依你看来怎样?”

韩威武道:“天泰上人是喇嘛教中有数的高手,混元子已得武当剑法的真传,邓中艾的判官笔更是武林一绝,当然算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

马昆说道:“可是不但他们三人,‘四僧、四道、五官’,全都折在这姓杨的小子手下,那小子只不过有一个帮手,和他一般年纪,而且还在他打了许久才来帮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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