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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双手扶在曦月肩上,传递着体温,泛冷的肤。汲取一丝丝炙暖。

“曦月姊,求你成全我们别让我肚中孩子一生下来,就受人指指点点”温琦如说的如泣如诉,小媳妇般委屈。

什么时候的事她应该这么问,但完全提不起劲想问。

连孩子都已怀上,这样的关系,何时开始,知或不知,有何差异?

她是很震惊没错,因为她未曾想过,自己会面临这样荒谬的状况。

曦月姐,你说句话呀!不要闷声不吭,不要折磨我们!

“琦如,你别说这种话!”习威卿阻止她,明明是他们两人的错呀!

一个酒后乱性,一个藉酒意献身,在那一夜,火热燃烧。

“本来,我以为曦月姊已经过世,我终于能和卿哥光明正大,我喜欢他好久,好久了,却只因曦月姊与他指腹为婚,就占走我所有希望听见她和叔叔婶婶的死讯,我心里还开心了一下,谁知道,她竟又活着回来——”

温琦如口不择言,埋首于双掌间,低低啜泣着。

一番话,毒胜蛇蝎。

“琦如!”习威卿从来不知温琦如有此可怕且自私的想法。

这么狠、这么无情的话,从她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堂妹口中倾吐而出,远比方才她哭着说有孕时,更让曦月心凉。

“走吧,曦月。”勾陈轻轻在她耳畔说。

能走去哪?

这世上,她已经无亲无故,才来投靠习威卿这未婚夫

曦月茫然的眸,几乎看不清习威卿和温琦如的脸,却在回首望向勾陈时,他的轮廓、他的眼神,是那般清晰。

她跟着勾陈走了,任由他牵着,去哪儿都好,就是不想留在习家庄。

行经途中,她干呕不止,温琦如的话,令她想吐!

幸好你平安回来,没、没跟叔叔婶婶一块儿去

温琦如曾抱紧她,开心哭着。

听见她和叔叔婶婶的死讯,我心里还开心了一下,谁知道,她竟又活着回来——

事情确是如此。

翻腾的胃揪绞着,她吐不出任何东西,呕意竟也止不住

“来,漱漱口。”

勾陈递给她一小细瓶,已开栓的瓶口,窜出淡淡酒香。

这可是上好的百花玉酿,天上仙酒,凡间有钱也买不到。

用酒漱口?管他的,能止住呕意就好。

曦月仰首牛饮,前两口还漱吐到沟渠内,第三口,便咕噜噜咽下。

没有酒的呛辣,只有香与甜,口感滑顺,她不由得多喝几口。

“会醉哦。”他好意提醒。

细瓶看似小,实际盛量比缸还大,她一口接一口,会超量的。

“无所谓!”醉了,才好!

果然,她的灌法,醉,只是必然。

很快的,醉鬼上身。

“你要带我去哪里?”

勾陈横抱起她,省得她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

“去一个你大发酒疯,也不会惹人注目的地方。”

否则大街上,人来人往,她又哭又笑,别人会当她是疯子。

曦月嘻嘻笑着,双腮酡红,一脸迷蒙,腾在半空的赤o脚丫子,不停地踢蹭,玩得不亦乐乎。

“你要带我回山、山上去吗?耶!好呀,我想回山里去、去找红宝”

踢飞的鞋子,正提在勾陈指尖,鹅黄小巧。

她的酒品颇遭呀,与方才判若两人。

“我有没有说过——红宝它呀,是只漂亮的狐,比虎大、比马高、比熊壮嗝!”她双手比画着无比巨大的形状,边打了个酒嗝。

“最好我比马高、比熊壮。”勾陈失笑。

她没听见他的低语,欢快醉言,字句含糊:“红宝它呀,又聪明!邮通人性!虽、虽然有时脾气坏嗝!又傲慢、又狗眼看不对!祂不是狗,是狐所以是狐眼看人低!”

忙碌的手,这回抵上双眉,故作凶恶貌,想揣摩红宝的眼神。

醉鬼曦月滔滔不绝,平日的寡言,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可是,祂救了我唷!从好——大——一群山豺口中,救了我唷!替我敷药,找好多食物给我我好想它好想看它,嗝!红宝红”

勾陈将她带至镇街外,幽静的川边小亭,相隔一条河,与市集的热闹,遥遥对望。

甫放她坐下,她又挨过来,缠着他说话。

内容不外乎红宝怎样怎样、红宝它那样那样

“明明很讨厌这名字,听一次,爪子就痒一次,怎么听久了,也顺耳了?糟糕,该不会是麻木了?”勾陈笑容中带着无奈、自嘲。

“我现在回去,会不会找不到红宝?它还在那儿吗?我、我好怕它遇上猎人它毛色好美,红红亮亮的,猎人若看见,一定不会放过”

“它呀,好得很,区区几个猎人,它不看在眼里。”勾陈地笑。

被人记挂在心上,原来感觉不坏嘛。

把小醉鬼的螓首,往自己膝上按去,她看起来一副昏昏欲睡样。

曦月枕上他的膝,没有挣扎,双眸眯的细细的,不知意识有几分清醒。

勾陈抚上她的颊,两腮通红,色泽很是漂亮,他不禁又笑。

“它现在只是有点苦恼,小醉鬼还要醉言醉语多久?”

“红宝它呀,有条好软的狐尾,抱起来好舒服,我喜欢把脸埋在里头我跟你说,狐,一点都不臭红宝好香的”

“是是是”他应着,虽敷衍,但笑意真诚。

喝醉的她只说快乐的事,对习威卿与温琦如只字不提。

“入夜的山林好冷,嗝!抱着红宝就不冷了”

她的笑容很傻气,眼帘终于弃守,完全闭合,只剩嘴角噙笑,兀自咕哝:“最喜欢它用狐尾把我包起来,暖呼呼的”

“像这样?”勾陈嗓音转轻。

一条毛茸狐尾,赤红似火,悄然窜出,将曦月裹绕,尖尖尾端挠在她脸上,力道轻如羽毛,惹她发笑。

“好痒红宝不要闹不要”呼吸趋于平缓,尾音渐软,完全无声。

她跌入黑甜梦里,磨蹭柔软狐毛,发出细微呼声。

勾陈瞧着,无法忍住笑,她的睡颜还是那么可爱。

他曲起指,轻触她酣醉的红腮。

“你当真以为,自己遇见一只寻常的狐吗?有眼不识泰山,那只被你取了俗名的‘红宝’,可是狐神哪。”

不是精、不是妖,而是更高一阶,狐类的顶端。

呵呵。现在说什么,她也听不见半句吧。

“只因狐神不愿接受千羽天女的逼亲,惹怒了圣母娘娘,在‘五年不许现人形、不许用法术’,与‘立刻迎娶千羽天女’之间,选择了前者。”

狐神可不容人捏圆搓扁,不是谁爱上他,他就得照单全收!

“正因如此,你才有机会,在山林中遇上了我。”

当时,他熬完大半时间,即将达成圣母娘娘的“刁难”再差数月便能成功解脱,却在途中救了她。

反正也闲着,难得善心大发,就她、治她、养她,更陪伴她走到习家庄外。

他可没忘,分离之际,她哭得多凄惨。

比起某一晚,她伏枕在他身上,泣诉双亲遇妖,遭到杀害时,失控大哭,完全不遑多让。

她不断反复问着他:“红宝,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我养你好不好?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然后,她自己又摇了头,说:“你在这山里才有同族,说不定还有自己的一窝小狐儿跟着我下山,对你不见得好”双臂环抱他的颈,湿意热濡这软毛。

“红宝,你要来吗?”在分别的绿径上,她频频回首。

当然不要,他偶尔是会去人界玩玩,但被豢养?绝无可能。

就算她会是个好饲主,也养不起他这只狐神。

所以,他转身,走得不拖泥带水。

“红宝!红宝——”

她在他身后,哭声嘹亮,却没有追上来。

她只是伫立原地,像个迷途孩子哭着,等待父母来寻回

视“离别”为习惯的他,竟也有丝不忍。

不忍,进而才有踏入习家庄的机缘。

“本想瞧瞧小丫头日子过得可好,现在看来,不怎么好。”

狐尾轻拍她的背,一如在山林夜深中,安抚恶梦连连的女娃儿。

“这样叫我如何当心哪?”

不想牵扯,却避免不了,牵扯,纠缠。

一点点关心、一点点担心、一点点挂心,加总起来,这“心”无论如何,是为她,萌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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