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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来搅断弦

 

人总是经不起念叨,有只眼睛从窗纸的孔洞看进柴房去,画云正坐在地上捧着个东西发呆。

“小云儿。”

来人脸上蒙着面,少女稚嫩的嗓音从布料之下冒出来,但是气声太小,无法传入对方耳朵里。

她趴在窗框上一阵一阵没规律的叩击,指节都敲红了也没见他回头,无奈地跳下地面,拿起沉甸甸的食盒绕到前门,左右环顾确认这个平时就冷清到鬼都不来的地方没人以后才推了门。

少女将蒙面扯开,露出微微撅起的红润嘴唇,压低眉头故意把脚步跺出声音来。

画云从思绪中惊出,闻声抬头,以为又是哪个趾高气昂的下人来找他麻烦,立刻用手紧紧护住碗口。

“你怎么不理我?”

“陈怜青,我不是叫你不要来了吗?”

没听出他语气间的不耐烦,还自以为是在担心她,小小的鼻尖蹙起,两大步跳上前,弯腰盯着他遮得严严实实的那个青花瓷碗:“方府里今日这么热闹,难得还能有人上心你的生辰,比我来的还早。”

一股煮鸡肉的味道,自然比不上她食盒里上好的牡丹鲊,桃仁鸭。

满是稻草灰的地上凹凹凸凸,精致的琉璃盏勉强摆稳,有些怪异的不平衡感。恐怕那些制盏的名匠也没想到自己可登大雅之堂的手艺品会被拿进一个破柴房。

陈怜青凑过去坐了坐,作势要抢他手里的碗,酸里酸气直像个被多情人始乱终弃的深闺小姐在埋怨:“本小姐送的山珍海味被你吃着像腌菜,如今是哪个漂亮丫鬟用面条就把你的魂勾去……”

话说了一半,她突然静声,随后使劲吸了几下鼻子,仔细辨别这碗面的味道:“……是方负春?”

她闻之难忘,方负春只在书院给她做过一次,虽然什么都没多放,但就是比全天下最好吃的面食还要好吃上千百倍。

叫那句不能说给他听的话,是有一股叫做……娘亲的味道。

画云轻轻点头,把碗抱得死紧。陈怜青见此情景直翻了个白眼。

“也就除了他。”她边自顾自说着,边用筷子夹起一个红虾递过去,语气又有些讨好的意味:“我拿虾跟你换那个鸡腿好不好?”

小云儿的眼神极其冷漠,几乎是剜了她一眼:“不可能。”

陈怜青大小也是她家嫡女,吃不得亏,恶狠狠看回去,将筷子连同红虾一道重重砸在琉璃盏中:“谁稀罕呢,我等会就去找他给我做碗新的。”她心里其实没底,又觉得话不够狠,继续胡诌道,“我还得想个法子嫁给他,以后让他每日给我做饭吃。”

鸡腿自己从碗里钻进她的嘴,堵得是严严实实,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你最好别动这个念头。”画云一字一句说得十分认真,像是在恐吓她的天真,“我如若真是邪佛之子,他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方画云你定是白眼狼成精……”

方负春的好陈怜青这个旁人是看得清的,于是叼着鸡腿,嘴里稀里糊涂地继续骂着一些画云有些听不清的词语,殊不知对方单纯就是觉得她配不上才说出这样吓唬的话而已。

二人口中句句都离不开的那人走到前堂皱脸打了个喷嚏,顿住脚步总觉得身上好像少些什么。

伸直双臂摆在眼前,才恍然想起贴身的扇子落在东厨的砧板旁,正欲提起脚步前去取回,怕落入哪个多嘴的下人手里,再配着翡翠的话传进爹的耳朵,那就说不清了。

“大少爷请留步,老奴可算找着您了。”

管事年近半百,脚步还算利索,只是看见方负春身上穿的衣服不免一怔。

素衣素冠,府上只庆今日是生辰喜事,没想到有人记着今日也是两位夫人的忌日。

他作揖行礼,低头道:“老爷在前院等您,说是有要事商议。”

“有什么事缓些再说。”

方负春腿都抬起来了哪有放回去的道理,管事抢一步拦下他,非常无奈:“恐怕现在就得去,他说要是您说个不字,就让老奴把您绑去。”

吃饭喝酒能有什么急事?再急能如此急?他眸眼微转,瞬间闪过无数个想法,其中不乏想分家产的大事,或者是逼着传宗接代的小事。不想让管事为难,只觉得脑子里的事情都堆在一起,搅得神烦意乱,格外糟心,叹口长气挥挥手:“走吧。”

方伯宁身边特地空着的座位入了人,心情不好,自然没有好脸色,方负春的脸快跨到地上,他爹却左手拿壶右手持杯,美酒玉露喝得不亦乐乎。

台上一群峨眉红袖在舞裙歌扇,美艳绝伦,但大多数人都没带着正经心思去看。

“找我何事?”

中年男人的眼睛若无其事从美女身上挪出来落在他身上,又很快移回去,没有因为他的穿着生气,反而笑眯眯地回答:“没什么要紧的,就是爹要去趟悒城,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就当作生辰礼。”

“悒城……现可是个有名的妖域,你是把人玩够了,想再娶个妖怪回来做偷送画云,方负春似乎有些不可告人的原因。

不久前,高台上那条急不可耐的青蛇已经寻着气味找进了柴房,但屋子里全是符水的味道,刺鼻难闻,让她一时间失去了目标。

“人呢?怎么几天都没个消息。”

青蛇猛地回头,廊道间却不见一人,下意识随便挑了个方位便立刻跪下去,不敢抬头。

“师父且耐心等待即可,那帮废物多是没放在心上,徒儿很快就能帮您找到。”

方柱投下的阴影处,蓦然睁开一对发着黄光的眼睛,几乎是眯成了细缝,不注意很难看得出。

或许是因为云已经完全遮住了月亮,导致院中深深,如同吸人入腹的妖怪洞穴,这样的洞口难免会引来许多想要分一杯羹的其他东西。

“小心些。”

阴影只是阴影,但却意外的让人能感觉到有只手在半空中轻轻挥动,高度极其诡异,几乎是顶上了檩枋。

神秘黑影的气息突然消失,青蛇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拍去双膝印上的浮灰痕迹,她探出蛇舌试图从正在消散的符水味里寻找线索,紧紧皱着眉头抵抗住身体的不适感。

光洁大腿上又浮现出蛇鳞,她两腿一软,索性化了身上的皮囊,衣服没有支撑迅速下落,从中钻出一条碗口粗的青绿色蟒蛇,高高地竖起脑袋。

化为原型后对气味更加敏感,很快从中捕捉到一丝略有不同的东西。

是女人的脂粉味。

方府里能用的起这种好脂粉的女人不多,但一定都很有地位,青蛇不由得暗喜,打算先拿这个可怜人儿垫垫肚子。

避开那碗已经凉透的符水,只怕打翻之后会让行动更加困难,青蛇蜿蜒入了柴房深处。

愈靠近愈觉得不对劲,她用头顶开几根凌乱的稻草,隐隐看见倒在角落里的姑娘,顺着衣裳爬上去想辨认是方府何人。

“关在柴房里的丫鬟都穿的这般好么?”青蛇微微眯起双眼,当十分确认没在外头见过她。

这落单的猎物就犹如送到嘴边的猎物,下场唯有被吞吃入腹。

正当她匐在陈怜青的身上,试图拉伸身体测量是否需要拆成几口之时,又碰见了棘手的大麻烦。

方负春原路返回柴房,仅在门洞远远就看见散落一地的轻纱,立刻警惕地靠在屋外,从腰间抽出一张符纸夹在指尖。

青蛇未敢妄动,只得静静趴在原地,透过稻草缝隙,望着他步步抬着手走进来。

大概是见柴房之中相安无事,没有被乱翻过的痕迹,也没有他所想的妖怪集会,方负春才稍稍放松,展手收回了符纸。

一举一动纳入妖眼,她在看清符纸之时还是心下一惊,此人竟是如此狠决,方才在高台上诱他不得之时,就遭到了怪异的反噬,恐也是打不过他的。

符以朱砂,写的是“魑瘐令”,因戾气过重在人界十分罕见,小小黄纸足以先斩妖再夺魂,困囚于法阵中,叫她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自己道行仍浅,最后不能落得一个抹去修为魂飞魄散的地步。

只是对方在明她在暗,优势于此仍有机会脱身,得先快点回去禀告主人才行,此人不除必是大患。

潜行于草下,她已然绕着陈怜青的腰爬到了脖子处,妖都是贪血的,饿了许久,她不愿如此放过,至少也要在走之前先将她咬死以免跑了,随即张嘴准备狠狠咬下去。

只听头顶“哗啦”一声,伴随着周身如火烧般灼烫,痛得她立即扭曲起来,搅起干草的摩擦声。

方负春用手端起刚刚在地上那装着半满符水的碗,为了完全遮盖住画云的气息,便对着屋内一把撒了个干净。

角落中突兀的异响很快吸引他的注意,他紧紧盯着暗处,草堆之间的阴影霎时间好似生出无数只双臂挥舞,定睛却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青蛇顾不得疼痛,很快钻入陈怜青的衣领之中躲藏起来。

他不免走上几步,蹲下来想掀开干草检查一番。

极其寂静的时候,身后有只黑耗子窜屋而过,慌不择路撞上烛台,方负春猛地回头,那耗子竟一点都不怕人,双脚离地立身起来用前爪内侧揉了揉头顶,又将鼠须捋顺,眯起眼睛回看他一瞬,才迅速跑开。

“你们妖怪……”都这么笨?

语义范畴太大,恐误伤了其他妖怪的尊严,他摇了摇头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并不打算去追,还没到分不清老鼠发出的声音,明显是它在为谁打掩护。

“哥!”

“哥,救我!”

门外带着颤的喊,比那些老鼠青蛇都要更抓他的心,事出不意,未经思虑就果断夺门而出。

分明已经亲手送他走了,怎么又会折返归来,非要送这个死吗?

“方画云……”

院外并没有出现他害怕看见的场景,反而越发迷幻陌生,原先的廊道不再通往门洞,而是重复一节又一节,无限延伸去远处的那片未知的漆黑之地。

方负春皱紧眉头,谨慎地将他慌忙之下踩了石阶的腿收回来,再也没有往前一步。

“哥,你怎么不救我啊?”

声音是那人的声音,就真真切切响在前面,却连个影子也没看见,呼救逐渐窒息,方负春胸膛起伏,紧紧握住拳头,猛地一掌拍在身边的廊柱上,朱红的漆痕渗入不起眼的暗褐色血点:“我赌你不是方画云。”

话音刚落,叫声也一顿随即停下,只见虚无处黑雾幻境逐渐散尽,从中化出一个修出人身的妖怪来,绾衣缟带,俨然是个少年模样,看着比画云小上许多,脑后一双兔耳长垂至腰部。

擅语人言,又常欺人,正是只讹兽。

“里面那个究竟是什么妖物,值得你们一个接一个换着法子替它掩护。”

少年撇着嘴,伸手抓住宽袂往下拽,试图遮住几块泛红的伤口,开口道:“与你无关。”

仅四个字,却又是像极了方画云。

方负春冷笑一声,耐性正在不断减少:“传闻妖怪素喜食人,却又乐于学成人样,果真是个不阴不阳。”

“小仙可不吃人,来看看戏罢了,你若还是紧追我姐姐不放,那保不准小仙就先拿你开荤。”白光一闪,缓不济急,兔子天性速度极快,直直冲他而来,普通人如若被迫接下这狠狠一撞,定是就此丧命。

“咳………”

妖之修行不足,自不能学人言,唯需他人替其打开喉管十二节,谓之贯通十二重楼,方可开口出声。

“不过被有心之人喂食灵砂,还真敢自称小仙,自欺讹兽?”

谁知他早作准备,迎上前去伸出一只手,电光火石间,又准又狠,死死扼住它的喉咙,拇指微扣,抵在舌下要穴处,气息顿时不通,连无法忍住的咳嗽也强行压在嗓子里,憋到满脸通红,正配上他方才学画云窒息的声音。

“你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学他的声音向我求救。”

这声音他已经听过千百遍了,如同烙刻在内心深处,每听一遍都是生生揭开未痊愈的伤疤。

兔子精躺在地上,无论如何扭曲身体都无法挣脱,眼前逐渐发黑,惊恐地看着方负春,透过他眼底那层难以名状的潮润,感受到透露出的强烈杀意。

就在兔子精以为自己即将殒命,从旁凭空伸出一只手来,仅是轻轻握住方负春的手腕,强烈的寒意从皮肤接触之地迅速传遍全身,很快手指就失去知觉直接脱力。

“咳咳咳……咳咳咳……”

那股堵在穴节的气终于通畅,伴随剧烈疼痛,发出的声音无比沙哑,嘴角不断有含血的口涎溢出,一副多年修来的人嗓,竟是被他生生掐毁了。

它紧紧捂住自己的脖子,颈部青筋血管已经暴起,脆弱如同荷花的根茎。

来者引手环上兔子精的腰,将它变幻原型徐徐抱起入怀中,也逐渐显露出自己的真身来。

似是故人,方负春抬头看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一怔,他曾经见过的。

“山上万应,应万下山,求得通盘,求得通拚。”

唯一与普通寺庙当中供奉的佛像不同处在于,此佛生着六臂,束发以冠高挽发髻,身披赤色通肩大衣,光足点地遍生莲花。

“吾名化乐,你也可以唤作……通盘佛。”

亲眼看见佛像化作真人出现在眼前,令人难以置信,但毫无佛光普照,周身充斥着莫名的邪性。

金色眼眸在夜晚下发着隐隐的光,死死盯住方负春,试图将他剖开,以知道方画云被他藏在何处。

方负春丝毫未露惧色,任凭他抓:“你终于来了?”

通盘佛的嘴唇抿成自然的上弧,右上半空中执说法印的手掌微抬,只听几阵窸窸窣窣,从暗处显出无数双大小不一的眼睛,他以居高者之姿睥睨道:“以你全府性命,换他一人予我。”

“划算。”方负春点了点头,不否认这是个好买卖,“不过眼下有个更划算的。”

化乐道:“说来听听。”

“以你一只手,换你的命。”他低下头拽起袖口,手臂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顷刻间化作无数红虫,顺着通盘佛之手往上爬,所到皮肉皆被噬咬殆尽,直至露出森森白骨仍不停歇。

化乐只是松开他,并未作惊讶状,用右下杨柳手持嫩枝划过手臂,留下一条水痕,红虫好似对此惧怕无比,纷纷逃离开,陆续掉落在地上。

风过无痕,吹散满地的灰烬。

通盘佛左右下手在身前合十,肉掌抵住白骨,语气淡若流水:“蠹虫之术,百年来也许久未见了,枉费你如此奇才,却是个将死之体。”

方负春后退一步,同样双手合十,只是隐隐颤抖着:“非也,我暗修禁术活饲,正寻不到办法解决,还得感谢通盘佛救命之恩。”

“蠹虫活饲……幼时修炼居多,一般都不过十五,你却能多活。”化乐抚着兔子的头,垂眼看了它一会。

这种情况多见摆不上台面的江湖术士,捡来孩子授予蠹虫,以肉躯饲之,人活虫便活,人死虫驱之,十五年为极限,大多都只剩下骨架了。

总而言之便是无论生死,都能作为可利用的武器罢。

“就如此甘愿做方画云的保命工具,值得吗?”

“值得。”方负春抬头直直对上化乐的眼睛,回答果断且坚定,“我早做选择,这世人众多,分毫都比不上方画云。”

化乐无言,就这般看着方负春,许久许久他伸出左手触上少年额头,由眉骨至颌下划落,垂于身前,指端放松,掌心向前结与愿印。

“那你便要以你的命,换所有人的命?”

方负春摇头:“其他人都结善恶,命自天定,我只想换他一个人。”

“山上万应,应万下山,求得通盘,求得通拚。”通盘佛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句话困我许久,原来说的便是你。”

左上手抬,本举金刚杵,却换作一柄白拂,于他头顶半空扫过,是为其了却障难。

方负春随之倒地,面色如常但气息全无,于众目睽睽之下就此谢世。

化乐仍旧抚着怀中的兔子,脚踏莲花腾空而起。

“都散去吧,天要亮了。”

窗帘外的磨砂玻璃映着楼下的霓虹灯光,星星点点透入厚重的布料,淡淡照在一张人脸上。

沉于梦魇之中的男人睡得并不安稳,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打湿碎发紧紧粘在皮肤上,他睡姿蜷缩床单压在身体之下,随四肢移动直直绷起皱褶,宛若一朵即将枯萎的苍白莲花,而从花心中散落了满地的安眠药,瓶子早已滚向不知何处,或许正等待有人将它寻得捡起。

“嗡——嗡——”

就在此时,手机开始震动起来,在极度安静的环境里格外引人焦躁。

突然男人猛地仰着脖子坐了起来,犹如濒临溺死之人拼命浮上水面那般急促呼吸。

睁开眼睛,瞳孔放得极大。视线震颤一段时间,无法聚焦亦不能固定,于是他试图慢慢转过头,最后将目光落到房间角落的神龛上,睡前他才点燃着的三根香还没烧尽,却已经熄灭了。

来电铃像催命符,不停地响,他没回头,只是将发麻的手指松开,胳膊探入凌乱的枕头中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就又紧紧皱起眉头,胸口起伏几下还是按下接听。

嗓音有些沙哑,他用力扯开衬衣的扣子,迅速摸了摸上下滑动的喉结,开口问道:“大半夜睡不着就打电话骚扰我?”

话筒好一阵没说话,只有凛冽的风声,感觉对方并不如自己所愿,会老实地待在某个地方。

“混蛋,你在哪呢?”

一时的无端猜测,后果不堪设想,他立刻从床上爬起,用脚快速蹬上歪倒在几步开外的鞋,抓住茶几上的车钥匙往门口走去。

“别担心,我就是在外面散散步。”话筒里传回来的声音带着几丝懒意,刚说完又加大嗓音,听着轻快不少,“明天需要你帮我搬个东西,没几天了。”

握在把手上的力气停住,门外的风把对方的话从遥远的地方席卷过来,灌入衣领里,他举着手机清醒到了极点,千言万语一时间都噎在胸口,这股沉闷让人感觉窒息。

他沉默许久才说:“好,那你有具体时间就联系我。”还是随着挂断键的熄灭,顷刻间咽下了所有的话,默默关上门走回卧室。

拖着没穿好的鞋子,一路踩碎好几片安司挫仑,地板异常老旧,每步踩下都像底下藏着小鬼,发出吱吱的刺耳尖叫声。

瓶子顺着木板连滚几圈出现在眼前,上面分明写着抗抑郁焦虑,可却一点都让人静不下心来。

他蹲在神龛前,用手把地上的药片一个一个地捡进瓶中,直到还剩下踩碎的粉末,都已经填入地板收缩形成的缝隙里。

“盖子呢……”他拿着装了药的瓶子轻摇,发出房间仅有的,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声音,像个精神病患者嘴里不断重复着,“我盖子呢……盖子啊……盖子……”

用目光将房间全部寻找了一遍,却寻不到盖子的踪影,男人低下头,腿已经发麻生痛,索性扯过一旁的蒲团来坐在上面。

“我连个盖子都找不到了。”

他放下药瓶,可一时片刻还站不起来,只能仰面倒在地上,少年每次在群妖手中四分五裂的死相就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他心上,包括那个装着残尸的漆黑棺材,满院的白色绸花和那些不怎么悲伤的看客。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人的悲伤各有千秋,唯有死亡是亘古不变的。

测头来看向神龛,指尖触碰小坛中的三根香,并没有受潮,香灰仍旧弯曲而不落,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烧完了一样的自然熄灭。

虽然这个行为并不科学,但他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

心里莫名舒服了许多,他突然起身掀开盖在里面的红布,如同他记忆中抱着方画云那时候一般,佛像被微黄的顶灯照射,周身散发着柔和的金光,包括它六条胳膊手势不一,所执物也各不相同。

“山上万应,应万下山,求得通盘,求得通拚。”他双手上前将通盘佛像捧在手里,慢慢往外拿,仔细擦干净上面的浮灰,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吸了口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短暂的哼。

“虽说命自天定,我这次在府上各处埋的魑瘐令见血即开,只怕你那些信众动了杀心,没了性命。”

方负春将佛像放回原处,将红布置于它头顶,轻轻松手,盖得严严实实:“我只要他活着,你若有分毫食言,我回去砸了你的庙。”

他拿起安眠药,从中倒出两颗随手扔入口中,用手肘撑着地板,拖疲倦的身体回到床上,以水送服下去。

做梦是会上瘾的,他只是想试试还能不能回到他的身边罢了。

渐渐攀上一双手,方负春仍旧有些恍惚,伸手拽住对方,半眯眼睛看见方画云正伏在他身上,低着头还是看不清脸。

此刻场景又幻作府中房里,在围着帐帘的木床上。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画云的下巴,那人弯腰更加接近过来,他仅仅依靠空气带来的压力就能描绘出少年的面容,却没有办法用眼睛,肉体似有千斤重,怎么都动不了,他才明白自己仍旧还在梦中不曾醒来。

逃出那个将死之梦,又堕入欲望驱使的无尽深渊,假到不能再假。

“哥……”方画云每次唤他都如魔音入耳,发丝垂落缠绕上指尖,把脸放进他的掌心当中,拇指下是高挺的鼻梁,也是最后他没忍住吻上的地方。

除了这他还敢吻在何处。炽热的呼吸扑于脸颊的时候,他甚至都不敢再靠近一点去面对无法正视的感情。

“哥,这般……你教教我可好?”声音都带着潮气,几乎能感觉到二人唇瓣互相摩挲带着几分阻力。

他垂眸只见画云的嘴唇在动,于是凑上去轻轻衔住,用舌尖湿润,然后又从微开的牙关钻入,去索取里面的热意。

若亲吻是一场领地的争夺,自然不会有人认输,粗糙的舌面互相剐蹭,软舌搅动着来不及咽下的唾液,里面愈发粘稠,上颚不时被搔刮几下,麻意化为酥痒传遍全身,令身上人微微颤抖,喘声紊乱。

好蜜涂刀,舐者贪甜,舌尖在对方口腔划过利齿,隐隐有些刺痛,他才皱着眉头分离开去。

他明知是梦却没有醒,甚至有些不想醒,真到无法再真。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方负春再也不执着于去看他,而是继续说着他没来得及告别的话,“你恨我也罢,只能如此了。”

“若是我想要更多呢?”

少年不算灵巧地撬开他的嘴,勾起对方探内细细交缠,小小的动作扰乱人意,在脖颈处轻轻啃咬舔舐,舌尖滑过喉结,一路下至胸膛,听不见任何声音。

原已经是赤裸相对,肉躯紧贴,但感觉到火热处已然挨着抵在腹部,却是从头到脚都紧张起来,画云抬头小心翼翼问道:“你这回也会寻借个理由推开我吗?”

方负春都不知从何时开始,常在一起时自己也学起世人冷漠的目光,送他庇护时自己也学起世人均有所图的样子,如若可以,都想把利用二字写在脸上告诉他,至少在死后还能给他留些欣喜的快意。

画云自觉问出蠢话,一时有些后悔,缓缓拉着他起身,终在隐隐约约中让人看清那有些踌躇的表情:“就像……我与你是兄弟之类……”

伦理意欲压垮盛燃情绪,障难深结入心已成执念,此梦作不可解也要解之。

或许方负春明白这是最后一次梦中相会,察觉到能掌控身体,也只是点点头,并未阻止他的动作:“怎会不知呢?”

纵着画云跪在身前,抬手抚向自己胯下性器,终还是忍不住沉了呼吸,轻轻确认一句:“我是你哥。”

画云偏着头,指节弯曲完全握住稍粗的柱身,面上浮起情欲绯红,只是在暗中看不见,摩着倒烫煞人也。他朝前几步,坐着方负春的大腿,将自己一同贴上,以空心拳把二人困于其中,缓缓收紧力气,用自己的性器去挤压。

腰动缓慢,几乎是靠着下意识去做,总不得要领,心中又有芥蒂,怕乱来惹他生气就不与自己做了。

方负春无奈地伸出手包住他的指尖:“还是让我来吧。”

放他躺下,腿根无法闭合,稍并就夹住对方腰部,更显得火热,只好朝两侧大张着暴露在人前,用手试图能挡住一些,即使根本无法看清。

“我不看便是。”察觉到略有为难的情绪,只好松开一只手撑在其耳旁,俯身贴上去吻有些冰凉的肩膀。

即使在梦里,他都没想过画云那随风飘散的发丝,会有日在床上与自己的发丝缱绻在一处,被压在身下不分你我。

他握在画云有些瘦的腰上,心里生出些许钝痛感,只是越来越无法辨明自己想要做什么。

虽是做梦也格外清醒,是他先弃人而去,遂真正的方画云应是恨他的,怎么会爱到要不顾一切与他交欢。

于是只能弯腰,吻在他的额头,然后是眼角,鼻梁,脸颊,再一路向下,似乎要将全身上下都吻一边才好告别。

直到画云仰起脖子,几乎都能感觉到他舔舐的有多认真,温柔地像是突然换了个人。

抚过胸膛剧烈的起伏,就能感受到那颗盛着自己的心仍旧在跳动。

这个人还活着,就足以化解不甘。

内心博弈在前,手下的动作也逐渐加快,溢出的粘稠液珠往下滴落作了润滑,越发抓不住他的手,只得插进指缝当中。

茱萸内里莫名生出难耐的瘙痒,用舌尖挑动也止不住,指甲绕着圈挠被很快制止住,换作牙齿厮磨才稍缓些。

一番上下齐弄,初经人事更是异常敏感,哥哥的那就顶在自己胯骨与腹部当中的柔软处,又紧贴已经挺硬到隐隐作痛的地方。

画云气喘神游,压着呻吟,快感直冲头顶,挺着腰在他手心中主动抽送,很快就有东西直直射在身上,更分不清是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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