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萧沁瓷点到即止,她缺了今日的早课,起来之后也想着一并补上,正殿照旧被收拾出来, 焚香火以瞻道像, 另辟了间静室供萧沁瓷独修,她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庞才人忧心她身?体未愈,又不敢相扰,在午膳时才将她请出来。
到午间庞才人便不许她再?入内清修了, 软硬兼施地让她回去躺着, 又寻了些书来给她。许是瞧见了萧沁瓷放在枕边的那本风物志, 又许是不想让她在病中也惦记修行, 找来的多是些杂书, □□典都?没有。
西?苑也有藏书阁,并且没有文宜馆藏书不得外借的规矩, 皇帝许了萧沁瓷随意?进?出,但她记着西?苑还有当?值的学士和方道, 并不轻易出去,都?是让庞才人帮她找了书回来。
萧沁瓷在寒露殿适应得极好,似乎是动荡不安的过往赋予了她这样的天赋,不管到何处都?能随遇而?安。
陆奉御开的药她一日三顿的吃着,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即便是尚药局案首开的方子也不能让她一夕之间好起来,只是精神?一日好过一日。
自那日萧沁瓷醒来后问过兰心姑姑和苹儿她们的下落,这几日便再?也没有问过,她同?皇帝拨来的宫人都?保持谨慎而?客气的态度,并不随意?使唤她们,自己不疾不徐,将庞才人给她找来的书一一看过,还仔细地做了批注。
日常便是抄道经、描青词、打香篆,临着年节,便连西?苑也隐隐有了纷繁声?语,热闹气象却半点没传到寒露殿来,这几日前朝事忙,皇帝歇在了两?仪殿,也不曾抽开身?回西?苑。萧沁瓷耐得住寂寞,不急不躁,一如既往。
搬进?寒露殿两?天后的一个深夜,萧沁瓷被外面细微的动静惊醒。
是又轻又缓的说话声?:“萧娘子睡了吗?”
庞才人为来人掌灯:“已经歇下了。”
皇帝的声?音在静夜中落满温柔:“她这几日如何?可好些了?”
“已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仔细地问了她喝了什么药,陆奉御怎么说,心情如何……事无巨细。
萧沁瓷仔细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对话,目光落在小几的梅子上。送来的梅子太甜,寒露殿没有地龙,殿中烧炭,时间一长便干得厉害,萧沁瓷耐不住喉中痒意?,总是咳嗽,只能多喝些水压一压。
此刻她喉中的痒意?又上来了,终是没忍住偏过头?去压抑的咳了两?声?,外头?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萧沁瓷起来为自己倒了杯水润嗓,壶中的热水早已放凉了,滑过嗓子顿觉不适。
庞才人匆匆掀帘进?来,为她换了温水:“夫人,您醒了。”
萧沁瓷捧着茶杯,状似无意?的问:“我?听见了声?音,庞才人在同?谁说话?”
庞才人顿了一顿,“是同?宫人说话呢,外头?起风了,奴婢让人去关窗。”
萧沁瓷点点头?,没有戳破:“夜里风寒,庞才人也快去歇着吧,不必留人伺候。”
庞才人退出去,厚重的毛毡被掀起一个角,露出一片玄黑衣袖,很快便消失不见。
萧沁瓷隔着那道帘看,知道皇帝此刻也必是站在外面,或许也如她一般盯着这里看。萧沁瓷重新倒了热水,等着皇帝离开。
窗户开了一线,有冷风细碎的钻进?来,萧沁瓷顺着风声?往外看,殿外悬着暖灯,照出一个难得的晴夜。
不多时,外头?便静了下来,萧沁瓷这才回去睡下。
四时有风,吹来雪雾。梁安跟在皇帝身?后,试探着说:“陛下,萧娘子醒着,不去见见她吗?”
“不见了,”皇帝不曾回头?,多说了一句,“朕身?上有寒气,就不去见她了。”
不论是他进?去还是让萧沁瓷出来,都?不合时宜,知道她安好也就罢了。皇帝揉了揉眉心,他这两?日在两?仪殿连轴转,只睡了几个时辰,原本该在两?仪殿歇下的,但漏夜人静,还是忍不住回来,离得近了,却又更想了。
皇帝回了静室,仍是睡不着,那点子倦意?在去过寒露殿之后化为了沉甸甸的焦躁,重重笼在他心头?。
他在忍,皇帝是个惯会忍耐的人,也鲜少有急躁的心情,他做事笃定,不怕达不成目的。
但此刻连他自己也不知要忍到几时,能忍到几时。
皇帝铺开一张雪白宣纸,提笔蘸墨,三两?笔绘出桃花落浅溪,红蕊逐静水。他于?书画上没有附庸风雅的闲情,这幅画也只能称得上尚可,甚至有些无病呻吟的庸俗。
可相思二字,不正是“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1”的庸人自扰么。
寻芳
皇帝盯着新描的画看了半晌, 还是不甚满意,花瓣的颜色太深就多了俗艳,太浅则失了灵动, 他想起萧沁瓷睡在?静室,双颊晕开一笔绯色, 幽微甜蜜的香气还残留在?枕侧。
皇帝要的,是那样寒瓣飞霞的艳色。
深深浅浅的颜料被清水调匀,晕出浓淡的粉,层层叠叠的涂抹到宣纸上?,就成了粉面?桃腮。
皇帝连桃花也只肯画出一瓣,再多——就要忍不住了。
他搁了笔,到底还是不甚满意的,将宣纸揉成一团, 扔进了纸篓。
……
皇帝早前给萧沁瓷找的那本道?经还没看完, 此番也?一并带来了寒露殿,总要做做样子。那本书实在?有?些晦涩, 萧沁瓷本也?不感兴趣,看得便慢。她慢慢翻过一页,心思其实不在?那上?头。
西苑没有?动静, 太后那里也?没有?动静, 难不成兰心姑姑的事没有?让永安殿知道??
皇帝才是阖宫的主人, 他若有?心要瞒一件事确实能让任何人都得不到消息。
萧沁瓷陡然想起庞才人为自己介绍称心如意一对宫人的时候也?意有?所指地暗示他们规矩严, 这话里的意思是连萧沁瓷在?西苑暂居的消息也?没有?传出去?, 想来也?是皇帝的吩咐,他自己可以随心所欲, 但到底还是顾及萧沁瓷的颜面?,没有?让风言风语传出来, 一并的处置了萧沁瓷身边的宫人当然也?不能太后知道?。
庞才人几日下来心里便有?了数,萧沁瓷只?拿自己当作暂居寒露殿的客人,在?寒露殿的这几日她没有?动过殿中的摆设,看完的书也?让人及时还回去?,整日里只?在?静室和寝殿之间来回,丝毫不嫌枯燥,这份定力让庞才人都忍不住心生佩服。
这日见萧沁瓷似乎大?好了,便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提起,道?这两?日天气和煦,西苑的腊梅在?一场雪后又绽了不少花蕾,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将她窖茶要用的梅花采回来,赶在?年前做了,否则翻过了年去?,若皇帝问起,萧沁瓷还未准备,那就成了陈年的旧事,平白惹得皇帝不快。
殿中的腊梅被暖融的热气熏着?,香气败得很快,枝头精巧的花瓣尚还残着?一丝柔嫩,但香气也?几不可闻了。萧沁瓷病还没好,嗅觉和味觉都不如往日灵敏,日日往案前过,一时竟疏忽了。那日还是她主动提出要给皇帝窖制梅花茶,如今却还要庞才人来提醒,果然是病痛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她又因着?皇帝剖白了心意,便有?所松懈了。
萧沁瓷暗自警醒,一面?惭愧道?:“瞧我,险些都忘了此事,多谢庞才人提醒。”庞才人并不居功,她此前甚至都不在?西苑,如何知晓那夜发生的事,还是梁安找到她,旁敲侧击让她去?提醒这位玉真夫人,答应了陛下的事不好忘记,到了什么步骤也?得让他这御前伺候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样皇帝问起时他才好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