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寂寞的代偿
窗帘被哗一下拉开,季春流皱着眉,抬手挡住眼睛:“干什么?”
女人不耐烦的声音传来:“我找我内衣。”
他眯着眼去开手机:“才六点。”
短裤飞到脸上:“你可以滚了,我老公要回来了。”
季春流抬手接住,呼出一口气,起身下了床,从地上捡起黑色短袖往身上随便一套,从沙发上拎了书包,一言不发地摔门离开。
昨晚的那个女人不是自己的女朋友,上周主动要给自己口的学姐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初二时上过床的语文老师也不会是自己的女朋友。比起认识的人,还是不会牵连的关系来的好一些。
一旦议题涉及到关系,涉及到男女,所有人都会变得警觉起来。初一时他的书包还会被偷走扔下楼散得满地都是,后来就轮到他抡起椅子往人头上砸了。
哪有什么男不男女不女的,在那群蠢货眼中人类都是野兽。能压制对方的便是雄兽,剩下的只能乖乖俯首沦为雌兽。
季春流走在清晨的街上。走回家要跨过一座桥,跨江大桥边薄雾挥散不去,行走在这之间有如穿梭在公共淋浴房的水蒸气里。
只不过经过他的水雾都是冰凉的,昏沉的头脑被迫快速清醒起来。
十八岁的季春流独自走在漫长的人行道上,却丝毫不急着回家。反正回家也是挨季丛生的揍和孙晓月的骂,而那个与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季秋雨则会假装无辜地站在一旁劝和,好像不知道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自从六岁那年从车库深处翻出一个鞋盒,一切都不一样了。那本暗红色的领养登记证让他明白季丛生不是自己的亲爹,孙晓月也不是自己的亲妈,自己只是一个被收养的野种。
快乐童年的余额告急,并在季秋雨出生的那一刻宣告结束。父母根本没时间管自己,因为弟弟身体不好,他们除了工作就是成日忙着全国各地跑医院。一二四六地轮班,没有一天轮到季春流。
季春流把路上的一只可口可乐的空易拉罐当足球踢。一路叮铃哐啷地踢过桥,最后一脚上垒踢进了草丛里。
他弯腰从脚踝高的草丛里捡出可乐罐,拿来当烟灰缸。
他蹲在桥边抽烟,看着零零碎碎的人走来走去。一个穿着高级西装的男人努力地抬高双腿想要加快脚步,挽着袖子看表,走路姿势十分滑稽。他忍不住偷偷笑出声。
这会是昨晚那个女人夜不归宿的老公吗?无论是不是,他都无所谓,毕竟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他只是前一晚在打工的酒吧门口遇见了她而已。
季春流抽完烟站起身,却改变了一开始的方向,扭头踏上江边的一条泥巴路。
穿过泥巴路,他弯弯绕绕走进了一处老小区,就是没有保安管、有大爷坐在五金店门口打扇子的那种老小区。
半年前,他在这里租了一间房,用的是打工攒下的钱,或者说,他打工就是为了租下这间房。这间房闲置很久了,一开始他只是撬开门进去,后来他决定把这里租下来。
他在铺了一层床垫的硬板床上睡到下午,走到阳台上对着望远镜看了一眼。正对着自己的那一家没有动静,他便回到餐桌前开始写试卷,先写物理最后写语文,程度由易到难,全部是为了打发时间写着玩。
写完题,他把试卷折成纸飞机,扔得满屋子都是。做不做题对他来说没有区别,就算一道题不写,他也能考第一名。
天色暗下来,作业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他长出一口气,踩着一地的纸飞机,站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再次走到阳台上,坐在望远镜前的椅子前,俯下脸全神贯注地投入对面那户的“实况直播”中。
那个偏瘦的男人在客厅里站着,用手托腮,一动不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没过多久,他动作起来,大概是听到了敲门声,上前两步打开了家门,一个高一些的男人走进来。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鼻尖都要蹭到一起。
高个男人抱着偏瘦的男人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两人的脸重合了,下一步可预料地相拥着进入了卧室。卧室的画面是死角,不在望远镜的捕捉范围内。
季春流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转移阵地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上的监控软件。半年前他潜入季芳树家中,在衣柜上装了一个纽扣相机,不仔细观察根本没法发现,这样的结果显然是从手机画面上的事实中捕捉的。
季芳树是自己的叔叔,最小的那一个,但他没怎么与他打过照面,因为父亲告诉自己叔叔从小就生了病,不喜欢见人。
因此第一次发现这个神秘的小叔在学校附近跟踪他时,他觉得分外新奇。
季芳树根本不知道怎么跟踪人。一开始季春流只感到背后总有一双眼睛跟着自己,后来他开始反过来偷偷观察他。季芳树有一双无法让人忽略的胆怯眼睛和白皙到透明的皮肤——后来才知道是因为足不出户造成的。
那双大眼睛总是自以为高明地潜在某一处紧盯着自己,注意到他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敏锐,而是因为这实在是太显眼了,注意到他的不只有自己。
“那个人是不是在盯着你看?”身旁的同学向他示意。当他抬起头看时,那个熟悉的身影立马缩了起来,像一只做了坏事的鼹鼠。可就算缩了起来,那双眼睛还是忍不住往自己这里瞥一眼,拙劣的侦察技巧惹得他噗嗤笑出声。
好几次他想干脆戳穿芳树算了,但是反过来观察对方是怎样跟踪自己这件事好像更有趣一些,所以他一直装傻充愣。学校门口,放学路上……出门不是完全没问题嘛,他好奇小叔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而不是光明正大地与自己攀谈。
相机的质量不太好,喘息的声音录得不够清晰,画面也颗粒分明,只能看个虚影。他却在断断续续的交合录像里慢慢来了感觉,闭上眼睛,想起自己第一次跟踪季芳树时的情景。
这个人大概确实是有病的。他走起路来说不上哪里奇怪,但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像一个小孩子走路的姿势,一边维持平衡一边走,为控制身体不乱晃的模样很努力。
这个人真的将近四十岁吗?他的脸无论怎么看都只有二十多岁。他笑起来很腼腆,看着和普通人也没有区别。他依稀记得小时候的自己躲在门边,偷听季丛生在门里面和他说话,他窥见季芳树与季丛生说话时的笑脸,像是没有生病一样。
季芳树不会下楼扔垃圾。他的家门口每天都会出现一只鼓鼓囊囊的垃圾袋,有时是红色,有时是绿色。拜服务周全的物业所赐,那只垃圾袋并不会被晾在那里太久,总会被人顺手带走。
这是春流观察了一周后的结果。于是,他开始光明正大地顺走季芳树家门口的垃圾。
他坐在出租房的客厅里翻季芳树的垃圾。鸡蛋壳,青菜梗,包装纸没有撕干净的塑料盒,成片的巧克力包装纸,锡纸、玻璃纸、老式包装纸,以及一小堆用过的避孕套——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手心托着盛满精液的套,他的内心骚动起来。
季春流没有考虑过和男人发生关系,直到他晚上做梦梦见了季芳树。他梦见那个人像是冰凉的水草缠上自己,咸湿的海水黏糊着沾满身体。醒来后才发觉唯一湿掉的是腿间。
洗完脸抬头照镜子时,惊觉镜子中的那双眼睛好像在哪里瞧见过。这才幡然醒悟,他和季芳树长着一模一样的眼睛。
季春流原本没有考虑过和男人发生关系。他和一个与季芳树同样纤细白净的男人见了面,事后却嫌弃男人叫得太骚,腰摆得太淫荡,让人兴致全无根本硬不起来。
对方并未露出受伤的表情,只是戳戳他的胸口:你只知道一味猛插,动作也很粗鲁,一点也让人不舒服,恐怕是能力有问题。
季春流很不高兴。他在外面的风流事原本藏得挺好,自从发现季芳树的影子,这些有的没的不知怎么全部被季丛生发现,揪出来被质问一顿还要挨一顿揍。
他选择了季芳树出门跟踪他的时间潜入家中,像逛自己家似的绕了两圈。这个家的布置异常简单,无穷无尽乱放的书,还有填满每一个缝隙随处可见的巧克力。
他随手拆开一颗巧克力扔进嘴里,被腻得发晕。跟踪一个人,除了出于工作便是出于爱。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呢?他这样想着走进卧室。书桌上的苹果电脑,掀开一半的深灰色被单,三两散落在地的衣裤。
季春流弯腰收拾起来。他捡起季芳树的藏青色长袖,白色裤子,还有灰色的内裤。
他蹲住,细细端详起内裤。那是一条低腰的三角裤。略粗糙的棉质手感,却很轻薄,走线几乎触摸不到。他反应过来时已经把脸埋了进去,用鼻梁轻蹭,用嘴唇紧贴,用力地、饥渴地嗅着布料的味道。
抬起头时他眼圈有些微微发红,不是因为想哭,而是因为兴奋。他的跨间已经顶起来,涨得难受。他用内裤裹住自己的性器反复摩擦,闭上眼,想象着季芳树穿着这条内裤的样子。
释放出来后,他急着找纸巾擦手。床头柜上的纸巾空了,他便一格格拉开来找。
最下面一格,他费了好大劲,卡住了好几次才拉开,里面有一本极大极厚的墨绿色相册,沉甸甸的,差点没折了手腕。
取出相册,用黏糊糊的手指翻开第一页,他愣住了。那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婴儿时期的照片。第二页,第三页……
每一页照片下面都写着细细的墨水字:小春第一次坐起来。小春第一次说话。小春骑在小马上。小春站在领奖台上……
整本相册,满满的都是他。
芳树去第一中学那天天气很棒。
六月中旬,傍晚四点的阳光斜斜洒下来,像是刚出炉的蛋挞表皮。温软而柔韧,焦得恰到好处那种。
那天他很心不在焉,走五步路系了三次鞋带。贴紧绿化带蹲下,灌木丛里传出嗡嗡的虫鸣,却看不见虫子的身影。一想到泥巴里埋着背壳黑漆漆的虫子,他就觉得胃囊翻搅,直犯恶心。心脏突突跳,他低头默不作声地对付发灰的鞋带。
这双帆布鞋的鞋身是暗绿色的,安定医院那几年他穿的就是这双鞋,十年后依旧。没穿多少次,却洗了太多遍。绿色的布料被磨得有些发白。
从精神病院出来时,他看见了二哥。大哥的小孩刚出生,没法来接他。
哥!他很兴奋的跑出去叫他,却遭到了白眼。
季应沉对季芳树说:你为什么不干脆留在里面?精神病就应该跟精神病待在一起。
那天回家的车上,二哥冷了一路脸,芳树哭了一路。哭得伤心欲绝,二哥方向盘都要捏不稳,扯两张纸巾甩他脸上:脏死了,给我擦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