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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相见

 

北国之战结束,尚氏宗亲在黄练州称臣,贾成宏为敖子建改姓,称尚子建,封其为黄练府尹,统领领土事宜。北军回皇城前,贾成宏火烧两王的王宫,并宣布再不设立异姓王。

北国之战结束,贾成宏便写信谴责子文驰不讲信用,并宣布取消两国同盟。子文驰早有此意,命令即刻入侵铅山,并宣布将在皇陵举行祭祖。两国关系剑拔弩张,边境百姓人人自危,通商的船只也不复从前。

江重山如今已有十五岁了,他辞别养父,在城市的另一头重新开了家木匠铺,每日开店营业,日子还算过得去。

别的不说,皇陵的祭祀活动还是很让人高兴的,包括江重山在内的许多人都接到了新礼器的订单。

江重山也不明白子文驰为什么又起战火,他猜测凡人便是如此不能安定吧。今日太阳即将下山,他拿着账本便想回家。他将店铺的房门拉上,锁好后拿着东西边走,今日晚间会有宴会,他不想错过这个。

城中有一条非常出名的桥,是曾经夏主前往接受神明赏赐的桥。在天地尚未分离,人与仙没有隔阂的年代,夏王朝的主人经常前往能收到来自天国的恩赐。可惜,北国蛮荒,惹怒王母,神仙动怒,牵连众多,导致遥远的南方也不能再见到神仙了。

世人,尤其是夏朝遗民常常怀念过去的日子,并妥善保管所有能留下来的遗迹。

江重山便是在这里遇见了他身生父亲,抱着许多木材杂料的时候。

那是一个穿着蓝色道袍的术士,他的神情安然地看着前方,仿佛一切不能入他的眼。江重山在与他擦肩而过时,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水流,那是他们共通的灵气运转。

凡人看不见灵气,但那个男人看得见。他比江重山更早发现这一点,但他没有停留。

男人甚至不愿意侧目看他,宽大的道袍遮掩了男人的手足,他看起来又神色如常。

江重山心情稍有些抑郁,但转念一想,自己并不是他希望创造的产物,被他厌弃也在情理之中。他稍微在桥上停顿一下,假装看着湖面,之后便想要离开。

然而,不熟悉的水面波动还是吸引了江重山的视线。平时翠绿的河水如今黝黑一团,甚至隐隐有更深黑色的油状物冒出来,湖面仿佛沸腾一般,边冒着热气,边滚动着黑水。

江重山料想这是地底恶灵降世,不日便有血光之灾。他也做过鬼门把手,知道这些冤魂会乘机潜回人间。

这本是值得关注的事,但接任的鬼差是子骁辉,南方诸神中也是赫赫有名的。他于是便放下心,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江重山走后,那位蓝衣道士重新回到桥上,将湖水异态看在眼里。

江重山离开养父后,独自来到城北,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今天,他算好账目、吃好饭便一心一意地琢磨起自己的木工手艺。

普通的地板、木门自然不在话下,江重山从小吃苦,有的是力气。但木质雕花可就有些困难。江重山被林辉吸走许多灵气后,眼睛渐渐地差起来。不仅是在月奴中,便是在普通凡人之中,也属于眼睛不好使的一类。

因此,江重山闲下来便会磨炼自己的各种需要视力的技能,争取能用熟练度弥补视力的不足。

突然,烛火的摇曳程度超过了寻常,在一阵莫名的冷风中,烛火彻底被扑灭,整个房间回归黑暗,只有窗台处能被月光照亮。

江重山正雕刻到关键时刻,此时,他正在用小刀细心地磨着一条鲤鱼的胡须,此时若是停手,这块木雕便不算成功。他认为自己本来也看不清楚,将熟悉的印象在脑海中反复琢磨,便继续下手雕刻。

黑暗中,江重山更加专心地描摹手中的木头,将所有心思都撇去,只专心于两只手指的配合。

突然,一声轻笑打断了江重山的全神贯注,只一秒,这个破旧小屋便蓬荜生辉起来。江重山看着手上划破的木头,索性将它扔在一边。他顺着背后的光源看去,子骁辉发着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

“几年不见,鹿仙大人这般落魄了?”子骁辉仍是出水芙蓉般的美貌,她现在没有了为太子时的冷酷和讥讽,便温和地看着眼前人。加上她闪着光芒的身影,子骁辉现在活像一尊菩萨。

江重山站起来,冷淡地说道:

“我便知道你会来,恶灵抓住了?”

子骁辉却不理人,走近后拿起桌上的木雕端详。江重山被来人的光芒照得睁不开眼,忙转过身去。

“上神,这种小东西有什么难抓的?只是此行,我还有要事。”

江重山对子骁辉发光的全身都觉得刺眼,连片刻都不能直视。他完全地背对着子骁辉,问她要做什么。

子骁辉放下木雕,转到他正前方,逼着他与她对视:“上仙,我即将回仙界去,鬼门还有空缺,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江重山倒不是非常想回地府,但还是被这个建议吓了一跳,当值的鬼差竟然能到凡界挑选接班人吗?他睁开眼,想看看来人是否在戏耍自己,又被那强光照射得闭上了眼睛。

子骁辉很不满他的态度,渐渐将光芒放小,接着说:“北方神明纷纷陨落,你再怎么轮回也是一样的。你我有些交情,我才给你走个后门,如何不识好歹?”

江重山慢慢睁开眼睛,他有些怀疑那白天的恶灵是此人故意放出来的。

“轮回几次便会消弭神格,你知道神君已经彻底消失了吗?我们在凡间都找不到他任何气息。”子骁辉补充道,好似江重山的拒绝将是非常不合理的举动。

江重山这么一个电光火石之间,脑中有千万条思绪流过,关于天庭的,关于鬼门,关于人间之事。说真的,林辉真能成神,然后带自己飞升吗?江莲不像是个能做成事的人啊。

他仔细思量了后路,看着眼前柔和的灯泡,僵硬地点了点头。

“但我还没好好做过人呢……”

“你以前不是轮回过一次吗?”子骁辉满意地笑了,她颇为深邃的五官为这一抹微笑添加了邪气,他意识到这个女人真是掌管死神的鬼官。

“这把匕首给你,你尽快了断自己,我没多少时间在地府耗着了。”子骁辉的戒指中显现出一把碧蓝色的短刀,刀鞘上镶嵌着六颗五彩宝石。

“不要让我失望。”子骁辉歪头,说完后便消失了,屋内重归平静。

江重山看着手中的匕首,感受到那股清冷的水流又出现在自己的手里。他想象着自己能看到那些满天飘飞的灵气时的感受,不自觉地笑了。

是啊,做神仙好啊,不用经历生老病死,不必担心轮回超度,自由自在,永生永世。

他拔出了匕首,想看看这把凶器,便走到了窗边。清冷的夜光照拂着这把银色匕首,锋利的刀刃薄如蝉翼。他将手指轻轻按在刀刃上,马上有鲜血流出。

他把手移开,抬到嘴边,轻轻地舔干净。他想,若是神仙,这样的伤口是不会有的。

江重山回忆起自己两世的人间之旅,虽然远不及他做神仙的日子长,但却印象深刻。如今,江重山只能勉强记起天界那种柔软、安详而自由的氛围,自己在那里仿佛永远是半梦半醒。

但在人间,他却有受不完的苦难。被背叛、被抛弃、被驱使着前进,又永远是饥饿的、贫穷的、痛苦的。凡人百年,不及神仙眨眼一瞬间,却那么漫长。

江重山把匕首抬起,自己也扬起了头颅,他幻想着天国的梦幻,渐渐用力地将匕首刺进自己的喉咙。

又是一阵寒风,有粘稠的液体粘在江重山的脸上,他知道喉咙不断涌出血液,那脸上的又是什么?

他举起手,摸了摸那一块湿润的地方,将手抬到眼前,发现那是一块黑色黏液,正从房顶滴落。大部分的黏液都掉在了地上,这一地滴恰好落在他的脸上。

黑暗中,不断有黏液沾到某物上的神情,仿佛毒蛇攀爬到整座房屋。

“是沉天咒,子骁辉没有去抓恶灵吗?”江重山不得不按住伤口,从窗户边上移开。

沉天咒是地底恶灵常用的招数,将一片天地笼罩在自己的魔气之中,自己便能占据这片土地,慢慢吞噬其中的生物。魔气是肉眼可见的,他手上这一块便是,很快整片恶灵想要的地区都会被魔气覆盖,那这里的人就都没救了。

他不得不回忆起养父、朋友和所有的街坊邻里,他们都是极寻常的凡人,从未作恶,现在便是祭品了。

江重山感到愤怒,他尖叫着呼唤子骁辉,叫她出来驱赶恶灵,但什么也没有,屋里还是同过去一样黑暗。

他感觉很不好,不只是心灵上的,手指上的魔气也在不断地腐蚀着他,转瞬间,半只手已经不见了。江重山现在不得不举起匕首了结自己,不然便要被带入魔界。

手起刀落,江重山先砍掉中魔的手,再刺入脖子。鲜血瞬间飞溅,他也痛得支撑不住,倒地片刻后便灵魂出窍。

他在睁开眼,便见到了子骁辉的笑脸。她安静地站在自己的尸体旁,带着笑意注视着这一切。

“好了哦,那走吧。”子骁辉上前来牵过他的手,便要将他带走。

江重山非常愤怒,他想要挣脱女人的手,但完全没有作用。他想要质问女人为何这么做,又发现自己早被人禁言了。

子骁辉回头见他神色抑郁,便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我看中一个道人,他今天就在镇上,由他来摆平这个恶灵就很好。”

此时,江重山还在想方设法把手从女人手上解脱出来,一个蓝袍道人便进了房间。

他意识到这个便是他这一世的亲生父亲,佘彦祥。此人还是少年模样,他检查了江重山的遗体,皱着眉叹气,随后便推开窗户,施法建起一个防护罩。

他拔出身后宝剑,驾着飞出窗外,往魔气最深处去了。

“看吧,蓝色道袍是国师才有的,此人不过百岁,已有此修为,实在难得。我想,他定能顶替北方神君,成为又一位水属的神官。”子骁辉这样说道,骄傲地指着远去的修士,对江重山夸耀道。

“哈!”江重山本就气极,听此一番言论更是要笑不笑的。

“少胡说八道了,杀了你的林辉才是下一个神君,我着了你的道了,她本可以点我上仙界的。”江重山愤慨地说。

子骁辉向来平静的脸上有了波澜,她颇为愤慨地回想起自己的死相。

“算啦,子文驰这个凡人真能折腾啊,要不是她没有一点根骨,我都不能不恨她。”子骁辉将他拉过去,另一只手在空中轻轻一扯,一块空间便被她撕了下来。

“走吧,做你的鬼官去。”子骁辉拉着江重山进入空间,回头把手里的空间扔回。

房间重回寂静,地上的人静静躺在血泊中咽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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