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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道珍重太平

 

林辉听罢,点头回应,消失在原地。众人皆惶恐,将领都招呼士兵退回城池,收拾整顿,日后再做打算。

在此之前,林辉的分身来到子商军队面前,几位修士认出了林辉,都跪下行礼,大喊“国师大人”。早有士卒通知带军将军,此人正是祝植武。

三年间,子骁辉旧部已被子文驰收入麾下,顺者皆加官进爵,谋逆者也被排挤殆尽。其中,以祝植武得势最重。坊间传闻,祝将军常常深夜出入皇宫,自接任大皇子太师之职,如同一家。

所以众人皆知,此次进攻铅山州,确实是皇帝陛下指令。

林辉不知内情,自认为进攻北地毫无必要,子商人丁缺失,又不熟悉北方土地,得之无用,为何要再起战火?

林辉降落在帅旗之前,等着守军将领接话。林辉转头见了几个修士,向他们问道:“如今修士也参与军队了吗?”

“我等是受祝将军邀请,随军助战,非是朝廷人员。”修士中一人回答。

林辉点头,又仔细瞧了瞧军队,见其中有男有女,盔甲不全,更认为是这位祝将军擅作主张,利用职位为自己累加军功。

过一刻钟,祝植武从后方骑马而来,看到几个修士聚集,不满地骂了起来。

“你等吃干饭的鸟人,又在偷懒!”祝植武说着便甩出马鞭,朝就近一人抽来。

那人以前也许是逆来顺受,在林辉面前却不想失了颜面,便一把抓住马鞭,甩在地上。再听见祝植武叫骂,也只是看着林辉,不做言语。

林辉不知自己在修士眼中有什么稳定人心的神力,但见到似乎是将军的人,还是对其开口道:“祝将军?请您退兵。”

祝植武停了叫骂,正眼看着眼前人,此人着一件轻便灰色道服,袖口收紧,不披外袍,头发扎紧。即使面容艳丽,但神情淡漠,虽气质出尘,但不引人注目,好似与周围融为一体。祝植武知道,这位便是林辉,皇帝陛下偶尔提起的仙师。

祝植武自灭了一座捧月阁,常对修士冷眼相待,认为其人能飞天遁地,内里仍是一群不听话的奴隶,因此,祝植武常常找机会折辱修士。修士多年来只能聚居一隅,即使解开诅咒,也谨言慎行,只是勤加修炼,不敢踏入雷池一步。

几月前,皇城的修士算出北地气运似有变数,子文驰便欲命人前往调查。一来,若趁人之危捡些土地自是好的;二来,子文驰一直想试试修士的本领,若能在战场上克敌制胜,日后子商向外扩张,少不得这些飞天遁地又言听计从的修士代劳了。

祝植武以久不上战场杀敌为由,请求带军出征,子文驰应允,也欲将新组建的军团磨练一番,这才有了今日的局面。

林辉将北地局面告知祝植武,希望其能退兵。祝植武思量一番,便答应下来,招呼随军军师书写结盟诏书。

祝植武对林辉说:“子商向来爱好和平,怎会轻易动兵?皇帝陛下打听到北地皇城惨案,才派我等来清理邪魔,维护友邦。既然国师担保北地气运已改,我等皆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国师!”

随着祝植武的呼喊,军队也跟着欢呼,这些人本是北蜀人士,能不战而胜自然没有不可的。

“国师!国师!国师!……”

林辉在欢呼中向祝植武点头,自认诸事已毕,日后两国如何外交往来,与己不相干。

林辉退后半步,移形换位,下一秒已在北地境内。铅山城内,百姓尚未知晓停战事宜,大多躲在家中,故街道上人烟稀少。林辉在此处转了两圈,搜查出十里外一个熟悉的人物来。

林辉走上前,见一老人正驮着个大米袋跟在队伍里。林辉缓步上前,将米袋抓住,扔进队伍前的仓库里。

“林辉!”那老人叫道,正是失踪多日的林潜。林辉抓着父亲的衣领,两人便飞出了众人的视野。城中守卫本还在赶来维持队伍秩序,见状便大喊“妖怪”,招呼人群避乱。

此时的北国,军阀四起,皆是因为皇帝求胜心切,找来地下妖魔上了周将军的身。北人见到怪力乱神之事,不想子商百姓会高呼月神,只是恐惧。

林辉将林潜带到附近的山林中,此时直至正午,烈日当空,林潜本自汗如雨下,如今上天入地,更是一身冷汗。到了地方,林潜伏在石头边,边哭边吐。

林辉安慰几句,取出水杯给了父亲,询问其这几年的经历。

林潜缓过气来,将身子直起,看着眼前的女人。

“你瘦了不少,陆家待你不好吗?”林潜指着自己的两颊,示意林辉脸上没肉,“你穿的也不好,你以前喜欢粉色的。”

林辉一时间无法解释,便挑了重点说。林辉说自己得到公主青睐,得了秘籍,成了修仙者,如今国事已定,自己正四处游山。

林潜点头,也说了自己的经历。

林潜自林辉出嫁、回门后,便外出郊游,一路从北蜀内陆到了边境,此地有一个巨大的湖泊,承接铜山流出的雪水。

铜山绵延数十里,林潜受不了登山的困窘,便往东面的沙幕去。在沙幕,林潜听说此地常年干旱,认为无趣,又想转南方去翠海。

此时恰逢祝植武的军队路过,林潜打听到北地神秘,便想去探究一番。一路,林潜听着各种故事,自觉比待在老家强十倍。林潜过了燕州还不算,非要去北地皇城看看。林潜逢人便吹嘘子商国力强盛,不是北地这种偏远小国可以比拟,北人有此劫难,都是自食恶果。

真巧,贾成宏的军队路过,将大言不惭的林潜抓去做了苦劳。

林辉听后发笑,走近林潜抱了一下,说:“你我父女无缘,我也走这条路,怎么从不见过你?”林辉又问林潜将来如何,林潜只说不回家。

林辉惊讶于林潜受了大苦都不回家,将他放开,低头看着他的眼睛。

“富贵非我愿,我只是出来游玩,和你一样。我没有本事,但也不想回去。”林潜解释道,”别打扰家里人,若他们问起,只说我死了。“

林辉还想阻拦,林潜便要求林辉离开。

“飞吧,飞走吧,我看着你……”

林辉自别过林潜,一时间百事无忧,体内灵气旺盛,周身气运通天,一时间有修为突破之感。

林辉本欲往北国去修行,想到过去高人指教,修仙者不可纵欲于男欢女爱,而自己又对陆蕴椟念念不忘,所以林辉想往那无情夫君处说上几句,也算了结了这段孽缘,或对修仙有益。

翠海州在商国东南,比邻东海,往来贸易最是兴盛。林辉低头俯视此州各地,果然人数比之前几个地方更多,只是河川过多,无处耕种。

林辉顺着记忆中的文书,找到了陆氏祖宅。林辉从戒指中取出从前的罗裙,变作寻常妇人模样,来到陆府敲门,向门卫小厮通报身份,打算登门拜访。

林辉得了通传,进入主宅,见到现任家主陆仕斌,便开门见山地问陆蕴椟的情况,想与其见面。

陆仕斌得了先父嘱托,要其善待陆蕴椟,如今见林辉眉眼间有不忿之色,便想开导几句。

“陆贤弟已经辞官归家,想来与国师大人没有瓜葛了吧。”

林辉提醒自己已不是国师,但仍要求见陆蕴椟一面。陆仕斌便将陆蕴椟已经结婚娶亲,搬去新家之事告知林辉,临了还劝导林辉说什么“时机已过,各自放下”之类。林辉打听了去处,便告别陆家主,自往陆蕴椟住处而去。

陆仕斌看着林辉离去的背影,感叹世间痴儿怨女何其多也。

此时仍是清晨,林辉出了城门便往乡间去,一路上见到许多大概是渔夫打扮的男人正往外赶。林辉打听着路,大概正午时分,来到了一处庄园。

此时林辉的名号倒是不好使了,她在门外传话,门口的侍女只说老爷今日不见客,便怎么也不听人说话了。

林辉无奈,又着实想见陆蕴椟一面,如今扮成个凡人走了半天的路,也见不着此人,自认是再无缘分,便就放弃了。

林辉向门口的侍女行礼,便自行离开,往北地去。

园内,丛林掩映,江莲在此处修建一个颇受其喜爱的花园。虽然所用植被都只是翠海寻常之物,但其风格、花草排列都是按照从前北蜀之地山林中的样式做的。

江莲的道行不深,却极爱人间种种,以前在山林中生活,每次听到马车驶过之声,都会跟着,幻想着人间的模样。恰逢老祖轮回休整,江莲便跟着江重山到皇宫游历一番,不曾想没了江重山的保护,自己便轻易被那女人抓住。

后来江莲被林辉放了,又被陆蕴椟吸引,跟着来到了翠海。凡人颇爱金银,而金银不缺者又偏爱假石园林,江莲混入其中,学着之前看过的凡人做派,倒也应对自如。

如今,江莲霸占了陆蕴椟的位子,还学着别人娶妻纳妾,将一切事物推给妻子,便如意地做起了一个混吃等死的男人。

“或者说我也不会死。”江莲得意地想,在买来的美女身上靠着,悠闲地听她唱着歌谣。

江莲生活如意,躲在翠海这个小窝里,快要连日夜都不分了。

“你当真连真神都不顾了吗?”忽然,摇曳的烛火下清脆的声音传来,江莲被吓了一跳,将上身挺直,左右打量,却看不出什么。

“老爷怎么了?”同在床上的爱妾也被江莲吓了一跳,忙将衣衫收拢,看江莲试探的模样,便从床上爬到了地上,“老爷还要玩什么?”

江莲看着眼前的女人,却透过女人的头骨看见她身后的烛火,和烛火后深绿色的窗帘。江莲于是站起身,拉开窗帘,推开窗户,一大片阳光照进室内,把这屋内的腥膻气扬了起来。

江莲叫女人出去,自己也因突然站起头晕起来。待女人出去后,床下爬出一只三个尾巴的狐狸。这狐狸完全爬出,便化作一个书生,直直地站在江莲面前。

“真神从你门前过,你都不迎接?”那狐狸化作的男人开口道,声音清脆、高昂,好似一个十岁少女的声音。

“谁?林辉?她是真神?”江莲揉着头,不确定地问道。

“是啊,她周身气运十足,眼见着便要晋升元婴修士,她一定是为此而来。”男人开心地答道,尾巴从长衫的下摆中露出,微微晃动,“你个北方妖精,怎么到南方来抢机缘啊。”

江莲想起老祖确实是进宫找真神求机缘的,林辉身上也确实有通天的气运,只是与那几位皇宫贵女一处,倒不太惹眼。

江莲思绪万千,没有稳定法术,显出了从前的女儿身,男人绕着她转了半圈,道:

“你果真是个傻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算计呢。”说着,便在原处消失了。

江莲把身上的睡衣脱下,化作一只小鹿,破开窗户,循着林辉的气味飞出了庭院。院外等候的女人见状,以为屋里鹿妖吃人,老爷已经遭遇不测,自己不敢进去查看,忙去找女主人。

江莲一路飞到小别山,正看见林辉在山头演算自然吉凶,便化作人形,跪在林辉面前。

“真神……不是,是仙人,小的见您来此,不知何时,小妖愿为马前卒。”

林辉睁开眼,停了卜卦,看见那日的鹿妖现在眼前。

“我已放你自由,不在北蜀山林,如何来此?”林辉问道,她本欲自行查找山中宝物,既然有精怪愿意代劳,也不必自己辛苦了。

“回仙人,你我从前别过,我便找上了陆蕴椟。大约半月前,他要将我赶走,我便吃了他。”江莲直起身,摆出讨好的笑容,“自那以后我便无所事事,扮成他的模样过日子,今日见了仙人,求仙人选我做坐骑,我愿终身侍奉仙人。”

林辉皱眉,陆蕴椟死了?

江莲见林辉眉头紧锁,便急忙解释:“那贼人好没人性,诓骗我,和我好了几日,被他叔叔说了几句便要赖账,我气不过,便吃了他……也不算理亏吧。”

林辉拍着江莲的头,淡淡道:“如此,去将家业还给人家,不要再吃人了,这有损道行的。”说着,头也不回地往山林里去了。

林辉觉得很不好,但在旁人面前失态总不是个体面的行为,于是林辉躲到一个僻静的树林里,抓着一片树叶便开始了卜卦。

“连接着有生与无生的智慧之树,告诉我那精怪的谎言是否值得相信。”

树叶的经脉中流动着林辉储存在金丹中的水属灵气,片刻后,树叶仍旧翠绿,显然,鹿妖所言不虚。

林辉气笑,将树叶扔回丛林。

“我本已放下,何必为此等无心之人停留。”林辉想找寻小别山中法宝,以期证明此行并非徒劳无功。

翠海州以渔业见长,又通水路贸易,四面河川掩映,有小别山横跨各州县,此山虽不及商国各山巍峨,却延绵千里。山林虽不茂盛,其中精怪众多,以狐妖最为着名。二百年前,子华征讨夏王朝,就在此处猎杀白狐三只,皆是法力高强的九尾妖孽。

狐妖擅诡诈,以口舌之能见长,此地狐妖喜好隐秘在人群之中,以色相魅惑众生。除此之外,狐妖还爱读书,只是寻常不过百年修为的狐妖,便能精通人间百年典籍。

故,在凡人眼中,狐妖不是死在人皇剑下染满鲜血的禽兽,就是挂着美丽皮囊的俊俏书生。世人常常传说,真正见过狐妖的少之又少。

缓缓的溪流声舒缓了林辉焦躁的心绪,林辉索性跟着水流的方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林辉已走了半日,黄昏又来临了。

林辉催动气运,想最后看看此处是否有仙人、秘宝,便随着感知又向前走了十里。在太阳即将落下时,林辉见到了钟离谷。

一只白色狐妖化作的人形在湖中洗漱,她淡白色的头发随着水流四散开,清脆而放荡的笑声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狐妖转身盯着林辉,林辉见了妖怪的面孔,更觉美得不可方物。

林辉想,那是与江重山,与那只鹿妖不同的美,那两只精怪,或是仙人,更偏向拥有明朗端庄的面容,即使做出些诡谲的行当,只是让人无端觉得此人言行不一,虚伪冷漠,好似长着这张脸的应该是如何如何伟光正的人物。

而湖里的狐妖却非如此,这妖孽一眼便知包藏祸心,即使衣带整齐地端坐着,也让人遐想联翩。

“好刻板的印象。”林辉自责道。

狐妖见林辉久不说话,便自顾自开口道:“国师大人,我听小辈们说了,国师情场失意了?不要紧的,修仙者当守身如玉,此为清修,大人理应恪守童贞,勿要为了些美人画皮伤了修为。”

林辉想到江重山也是如此自说自话,便觉得山林精怪都是有些傲慢自大在身上的。

“你愿意当我的坐骑吗?或者别的什么……灵兽?”林辉笑着伸出一只手,捧起湖水,“我想你是在等我的,对吧?”

钟离谷犹豫片刻,说道:“是的,我在等你,但我只愿做你的同伴,你得尊重我。”

钟离谷变回原形,一只六尾狐狸出现在湖中,其大如两层楼房。这精怪口吐人言,还是刚才那种声音:“我在你身上押宝,可是看重你的能力,不能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巨大的白狐化作六尺长的丝绸白绫,缓慢飘到林辉面前,顺着领口滑进衣服内,最后缠绕在林辉左手手臂之上。

“林辉,我会盯着你的,不要再生情欲。”钟离谷如是指教道,“我会盯着你的……需要时叫我,我会帮你。”

林辉从古籍中见过这个,白狐化白绫,能上天入地,神魔不侵,遇水则化,遇火变烟,是个便携至极的上品灵器。

“我以为你是狐妖,竟不是吗?”林辉惊讶至极。

林辉能感知到白绫的魂魄与自己共鸣,一瞬间,林辉见到白绫所见的百年记忆。

原来,子华所杀狐妖乃此地一方精怪之主,被斩杀后魂魄久久不灭,最终化作利器之魂,长久游曳在山林间,等待仙人往生极乐。

“诸位大能皆算出二百年后会有新神升仙,我虽被子华所杀,魂魄长留此处,一直等候真神出现,如今,我押宝在你身上,不要让我失望。”

林辉点头回应,又觉得白绫看不见,便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林辉环顾四周,见许多小狐狸聚集在周围,她屈身行礼,带着白绫离开小别山,往北国而去。

江莲见林辉转头便走,知道自己惹来麻烦,想找人倾诉,便往北蜀而去。

皇陵中的婴孩如今已经三岁。月奴是捧月阁修士多余灵力所化,其魂魄读取不在地府轮回之中,乃是就近抓取刚死之人的魂魄,为这具新生肉体找个寄托。

江重山便是如此重获新生的,他在孟婆桥上闭了眼,睁开眼便见到熟悉的林辉。林辉抓着他的手臂,在吸食他身上附着的灵气,感受着灵气一点点传送到他人手中,江重山有一种临死之感。所幸林辉不需要很多水属灵气,最终放开了他的手臂,这才躲过一劫。

轮回渡劫真是难如登天啊。江重山抓着自己脆弱的臂膀想,压不住困意便睡着了。

月奴不必饮食、排泄,是因为残留的灵气能被人不断消化,代替了进食。皇陵的月奴按要求要每日吟唱往生咒和三官经等典籍,既为诸位先帝请命,也为黎民百姓祈福。其他月奴不眠不休,江重山可不愿意。江重山在天界千年,早有思慕凡间之意,如今轮回为婴儿,还要打坐、念经,自是十分不愿。

江重山每次饥饿时,便大声啼哭,把墓园的修士和看守招来要饭。

今非昔比,过去整个国家也没有能大胆走在街上的修士,如今皇陵中便有十个,虽资质尚浅,但也能照顾月奴。

几个修士见江重山周身没有灵气包裹,怀疑他不是月奴,但身上的纹理又确实是捧月阁出产。

“莫非正有人在里面生孩子?”一个修士抓着江重山的脚,将其放回桌面。江重山抱着米汤便喝了起来。

“太怪了,既要修为,又要生孩子。”

子文驰自从登上皇帝位,内有几千个修士发誓效忠子商,外有铅山部队签署条约,宣布与商国互通有无,一时间,商国各处百姓衣食富足,子文驰的声望达到巅峰。

所谓饱暖思淫欲,子文驰自从坐稳皇帝位,便扩建了后宫,不仅在乐师、舞姬身上找乐子,还广结群臣。皇宫中新建修士院,为皇帝陛下特意炼制了守宫丸,食用便可不孕,于身体无碍。因此,子文驰便百无顾忌,广纳面首。

京城贵女见此,纷纷效仿,引得群臣进谏。子文驰有恃无恐,反而开放女性进入科举,下令不论男女,皆能继承爵位。商国即使有反对之声,子文驰声望实在太大,组织叛军也无济于事。

元康三年的秋季,子文驰带着新的男宠成宝学来到大牢,看望一名过去的国师:常廖。

皇城的大牢中,常廖被关押在此已有一年,倒不是子文驰刻意为难背弃救助的奴隶,只是事务繁忙,帝国新的皇帝忙于在事务和新的男宠间周旋,打点一个没多少用处的低级修士这样的小事,优先级还是低了一些。

常廖是阉割过的月奴,在成帝朝帮助子文驰捏造卦象,步步高升,后投靠了子骁辉。子骁辉死后,祝将军也改变了立场,成为皇帝陛下的入幕之宾,自然供出了许多可有可无的原太子部下,常廖便是其中之一。

常廖被吊在木架上,刚受过牢头的鞭打。常廖没什么价值,所以牢头每个月会来打他一次,然后是修养一周,再到郊区服苦役。常廖生无可恋,但到底从小受苦,不敢也不愿轻生。

“国师大人,如何这般难堪,不给自己算一卦吗?”子文驰特意穿上不拖地的裙子,入秋后,南方诸国进贡一批珠宝,她常穿镶嵌红宝石的外衫,自认为能衬托自己娇艳的容颜。

常廖吐了口血水,努力点着头,希望这次的交谈能免去身上的酷刑。

“皇帝陛下长乐未央,皇帝陛下请饶恕我。”

“孤是不会杀你,孤还要派你去皇陵做事。”子文驰不想坐狱卒抬过来的椅子,便继续站着说道:“你必须找到月奴的秘密,孤需要你至少能办成一件事。”

常廖抬头看着子文驰,被满头珠翠闪了眼,只能低头回答:“自然,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子文驰拿出当年子骁辉一样的契约,叫常廖签下,便命人为其松绑,下令常廖为御仙师,对外宣称,是教导月奴的太监,伤好之后,即刻启程前往皇陵。

子文驰在皇陵的密探来报,林辉曾到过皇陵,在月奴屋里曾有停留。子文驰听此消息,便觉得其中有利可图,将之前在皇宫抓到的婴儿及所有月奴太监做了实验。

实验显示,只有婴儿时的月奴有灵气附体,随着年岁渐长,其身体也逐渐与常人无异。国师禀报,这百名月奴若还有灵气,可助十位修士达到金丹。可惜的是,如今皇陵的百名月奴已无灵气,而收管的修士都不再练习捧月阁秘籍。

“陛下,月奴产生实在是不得已的结果,如今陛下广纳贤才,若这时逼迫修士修行此法,恐怕无人会应。不如派遣密探往皇陵去,看看是否有其他可用之处。”国师调查后,向子文驰禀告。

一月后,常廖不顾身上鞭痕未愈,迫不及待便往沙幕而去。

江重山在皇陵吃素、念经,就是不跟修士学习仙法。若有人问起,只说害怕。修行道法可使人延年益寿,然而轮回渡劫便是在人间受苦受难,如何能明知有难,还延长时限的道理。

众修士以为江重山是某位修士不顾折损道行也要生育的婴孩,出于敬佩,也就不对外通传。皇陵是个养老的好地方,不仅修士争着前来,在朝不得势的官员、太监、女官也争抢前来任职。

这一日,皇陵迎接御仙师,众修士皆往香山底下迎接。月奴们被安排在偏殿迎接。皇陵中的管事太监便对月奴们解释:这常廖原也是太监,并且是猪狗不如的月奴,却有朝一日成为国师,不料其才干有限,被林辉顶替。

如今修士收到皇帝欢迎,地位拔高,那月奴也不再受人歧视,但过去之人,还是带着标签度过了半生。

常廖还算体面地走完全程,来到偏殿,等着看这批新的月奴。

其实往日月奴数量稀少,既是因为皇族不待见,也因百姓藏匿家中,不告知他人缘故。其实月奴皆受不入轮回之魂魄,其中多有凶恶魂魄,致使月奴普遍焦躁易怒,这是魂魄不稳的症状。故,知晓的月奴少,成年的月奴更少,能为人所知者少之又少。

常廖前世是一个女人,名叫薛杏,其生性放荡,广结男色。待其年岁渐长,父母将其嫁给陆府一位将要入土的老爷做妾,得了钱财,诸事不理。

薛杏虽有艳色,在府中不算出挑。但薛杏为人好强,便也还受宠。陆府老爷未死,夫人先去一步。陆府有子嗣的妾室多如牛毛,随便一个在夫人葬礼上出些银两,便坐实了薛杏克死夫人的罪名。老爷决定让其给夫人陪葬。

薛杏这时得了一位公子青眼,设法逃出了陆府,不久生出一个男胎,送给那位公子,便自行离开。山高水长,薛杏遍历九州,最后在沙幕州寻了个地方,仍是卖艺为生。正不知前途如何,便被来抢劫的北人杀害。

薛杏死去地点离捧月阁不远,不多时,她的魂魄便被招去做了月奴。

捧月阁的巫人将他扔给一个求子的女人手里,女人让他随了自己的姓,取名常廖。世道不好,这女人五年后便死去,常廖自此颠沛流离,最终在妓院奏乐为生。长到十岁,常廖不甘心这一辈子再入风尘,攒下钱财想到皇宫举事。

常廖两辈子都没文化,只觉得皇宫是天下最好的地方,谁知进去便是又十年的折磨。

前国师常廖因为陛下一时起兴,来到皇陵监察月奴。皇帝使臣因为投靠先太子,被挖去一只右眼。

常廖来到偏殿,这里有三百月奴正等待迎接皇帝使者。

常廖看着眼前的孩童,虽然常人不知道,但在常廖眼里,这些都是不入轮回的恶鬼装在幼童的皮囊里。

皇帝使节坐在正中的座椅上,从台阶上俯瞰众人,皇陵官员皆笑脸相迎,而月奴们也都穿戴整齐、站立自如,没有半点孩童模样。

“月奴如何?可需吃食?”常廖发问道。

“回天使,月奴皆安分守己,不食五谷,每日念经为先皇安魂,至纯至简。”皇陵首段妙兰回答道,她本是宫中女官,原是先太子子骐远的部下,现在皇陵当值。

常廖见众月奴衣冠整齐、面容饱满,一看便是未曾受苦,与有荣焉。

“若非陛下不念旧仇,我辈怎有此等好事。”月奴无从生育,被阉割的月奴更是无法与人欢好,常廖看到如此众多的孩童不必受苦,自然喜不自胜。

常廖泪眼婆娑,将手捧着心口,走下台阶与众位月奴拥抱。段妙兰看在眼里,便招呼手下一同拍案叫好、称颂陛下仁德。

是夜,常廖安心睡在香山府衙内,而月奴仍住在过去十几人一间的皇陵木屋内。

日落时分,皇陵守卫便要集合月奴做每日最后一次念经,便将他们关进房屋,灭灯、宵禁。

每间屋内,几十个月奴便在黑暗里聚会,打发这对于转世之人过于无聊的生活。

“江重山说的是真的吗?我们真能去皇宫吗?子文驰真能接受修士进宫?”

“假的假的,北人说话能是真的?”

“那个常廖……那个太监,说话一套一套的,子文驰有那好心能挖他一只眼?好小子……”

“肯定不简单,那女人不知打了什么算盘,要不是她不能修仙,能把我们都吸干了不可。”

“我们兄弟战死了,让个女人当皇帝,还不是子骁辉,太失败了,真的。”

“子文驰是假的,被掉包喽,争着抢来这么个皇位,感念野爹的辛苦付出喽!”

江重山有一茬没一茬地听着月奴们议论,也为子骁辉感到惋惜。当日鬼门相会,子骁辉断头而亡,距离自己助她登位不过月余。

“太可惜了,那子文驰算什么,不过攀附兄父就能登位,实在天理难容。”江重山窝在被窝里,没有灵气护体,身体比寻常月奴更弱,此时感到冷了,便抓了隔壁床的被子来盖。旁人聊得正火热,便也没顾上。

江重山感受着被褥的余温,渐渐睡着了。

眼睛一睁一闭,江重山被子被人揭开,霎时间冷风习习。江重山竟不知何时,被人抓着被子一起带到了郊外。

“老祖,醒醒,我有要事。”江莲拍了拍江重山的脸,在其旁边的草地上坐下,“你知道林辉能得道升仙的吗?”

“是啊,怎么的?”

“我不知啊,我卜卦看相向来不行,如今把人得罪了,老祖你说怎么办?”江莲卧在草丛里,暗自垂泪。

江莲哭了几声,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便要江重山出个主意。

江重山不知鹿妖如此直白,把那些受命于天、道德礼仪的杂念都扔到一边,一心一眼都是享乐。

“你又不想成仙,自己快活便好,何必再生事端?”江重山望着眼前之人,惊奇地发现江莲修为见长。

江莲如今显出自己修出的人形来,倒比从前寄生的种种好上十倍。女人身姿婀娜又高大健壮,三千发丝被一根翠绿玉簪挽起,耳边仍是明月挂饰,身上一件丝绸长袍显得人贵气非凡。

“老祖,我如今破了金身,反觉得自在起来。往常不如意的仙术也渐渐顺手,可知我还是有些天赋的。”

江莲本自欣喜修为上涨,便打算拿出来与老祖分享,看看是否走了岔路。

江重山其实睁眼便在北方神君座下,每日修为猛涨如呼吸般自如,因而江重山常思索之事不过道心如何、命数如何,从不在这些微末行当留心。如今江莲要是问自己如何修仙,江重山料定是答不上来的。

“我都自顾不暇,只等谁能救我回天上去,再不管凡间苦难,永享极乐最好。”江重山打断话题。

“天上这样好?为何不回山林?我们精怪便是该活在山林里的。把凡人赶走,这本是我们的地盘。”江莲见江重山如此逃避,倒有些好奇神界的景象了。

“你自己都不愿茹毛饮血,巴巴地赶过去给人当小老婆,还说什么。”江重山拿眼瞪着江莲,“野兽才活多少年,别说我从没做过山林野兽,即使做过,我没有长生术,早死了。”

江莲回忆起自己不长的人间生活,再一想那些修士追捕的模样,便也下定了主意,要搭上这列快车,去做个神仙。

江莲把江重山抱起来,踏着云彩便将其送回住处。夜间秋后,寒气渐重,江重山如今凡人一个,不过是留有过去的记忆,是手无寸铁、力不能擒鸡的幼童,此次渡劫,还不知要经历何种苦难。江重山将一心一眼蒙在被褥中,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神君的怀中安眠,隐约听到赞歌回响于殿堂中。

江莲飞到房中,将江重山放在床上。房中几人见怪不怪,也没有停止闲聊。

江莲出门,便算出林辉现下的大致方向,飞也似的走了。

江莲走后,月奴还在说东道西。这些人本都是战争后期,身经百战之人,如今一朝重生,被当成孩童,关在别国皇陵中,自然有万般怨念。几人还在怒斥商君无道,被江重山呵斥,几人便大吵起来。吵声招来了皇陵守卫,月奴便做出婴孩啼哭模样,士兵不想理论,自行走开了。

吵过一阵,江重山躺在床上,细细思量以后,心中暗想:“子文驰登基应该不是林辉本意,自己提点几句也不能十分保证日后封神便能带上自己。如此,倒还要助其修为才能万无一失。”

话说常廖在皇陵监视月奴一举一动,每月写信给子文驰汇报情况,江重山不想惹是生非,便和江莲断了联系。而江莲自从和江重山交流后决心找办法修仙,便一心一意跟着林辉跑到了北地。

此时,江莲帮陆蕴椟娶的妾室佟秋怡看到有妖精从老爷房中冒出来,吓得赶忙通知了夫人。

自从陆蕴椟辞官回家,陆鼎钟便想为他安排门婚事。陆蕴椟已娶过三房夫人,克妻传言又盛名在外,如今也将近三十,想要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是不可能的了。千挑万选下,陆鼎钟找上了自家一所客栈管事的掌柜邱望生的女儿邱秀娥。

邱望生自从三年前晋升为掌柜,所作所为皆有差错,如今其名下客栈负债累累,所以常常到陆府上门赔罪,常常念叨他中年丧偶,现下还有个女儿要抚养,这才让陆鼎钟抓到了门路。

陆鼎钟派人去看过邱秀娥,生的十分动人,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仍未出嫁,是受了邱望生近几年丧偶,生意衰败而拖累,常年搬家,邻里皆言她眉目清秀、举止得体。

陆鼎钟觉得此事可成,将话说给邱望生,不料邱望生连连拒绝。陆鼎钟被气笑,直言威胁邱望生同意婚配,不然即刻归还债款。邱望生看着为难,但还是应下。

一年孝期后,邱秀娥被抬陆府,成为陆蕴椟的第四任妻子。半年后,陆蕴椟的新宅建成,两人搬出陆府,三个月后,陆蕴椟从花楼纳了小妾云儿。

云儿也顾不得穿好衣服,直接披头散发到隔壁院子叫夫人。

邱秀娥正在算账,这年秋天收成很好,陆蕴椟名下田产最多,其次有商铺和一个镖局,邱夫人过惯了苦日子,如今陆蕴椟将管家之事交给她,一时间这么多钱入手,邱夫人便觉此生已足。

邱秀娥正自和美,云儿进了院子,叫丫鬟通知夫人,得了通传后便拉着邱夫人赶去查看屋内情况。

邱夫人进了房门,里头除了一张床、一副梳妆台外再无其他,见此,邱夫人觉得这个房间实在太小,该给云儿另加一套房才是。

房中除了窗户破了个大洞,所有钱财首饰都在,因为空气不同,屋内有些闷热,其余一切正常。邱秀娥知道陆蕴椟平日便不爱出门,虽然放荡却不苟言笑,下了床便没话说。这几日在云儿房中,更不得闲。如今人不见了,只怕真发生了什么。

邱秀娥正沉浸在数钱的快乐中,一时间嘴角的笑无法压制,全被云儿看在眼里。云儿自从被陆蕴椟接回家里,满心满眼便是陆蕴椟,只觉得此生有望,如今老爷在自己屋里不见踪影,不知消息传出去会是什么模样。

云儿害怕地瑟瑟发抖,忙将衣袖整理、将发丝梳齐,站在一旁,暗自垂泪。邱秀娥见状,将人一把拉过,抱在怀里,下令找个道士来,又命丫头、小厮去府中各处寻找。

邱秀娥觉得怀中之人平静下来,便松了手臂,邀请其去自己院里暂住。

到了傍晚,邱夫人将全府搜查一遍,全找不到陆蕴椟的下落;请来的道士只说房中有狐狸骚味,至于鬼怪,是没有的。

傍晚,云儿无论如何不愿自己睡下,说一定要歇在夫人房里。邱秀娥抱着账本,和衣坐在烛火前沉思。云儿只穿了睡衣,静静躺在邱秀娥旁边的床上。

邱秀娥远没有众人描述的那般干净无瑕,是个被父亲牵连的可爱姑娘。邱望生所亏欠的借款都被父女两人拿去给山贼借高利贷了。

前几年,国家连年战乱,贼寇四起,邱望生便想借势捞点油水,与几个相熟的贼人做了生意,也赚了不少。本来也相安无事,谁知那没心肝的贼人竟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

邱望生与女儿商量,邱秀娥觉得没什么,但邱母不答应,硬是举家搬迁才逃过。那贼人不能得逞,威胁要将丑事传扬出去,邱望生便和那帮人签了赔款。家族落败,邱母见势不成,自己逃回了娘家。

后来,邱望生没了财路,便在陆家客栈当差,凭着些口才和过去的人脉,拿到了掌柜的职务。死性不改,邱望生又惦记起过去发横财的日子,自己做起了高利贷。今时不同往日,官府衙门重新运作起来,邱望生拿不到利息,连本金都搭进去许多,这才有了欠陆府的债款。

邱秀娥想起过往的日子,不禁瞥了眼身边的小姑娘,思量是否拿她顶罪。

“不行,不行,不管怎么说,也许老爷明天就会回来,或者别的什么,这不能影响我赚钱。”邱秀娥吹灭蜡烛后躺下,侧着身子微微抱了抱身边的女人。

“暂且瞒下,这里也算偏远了,只要仆人不说,谁又知道呢?”邱秀娥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清晨,邱秀娥起床,也把云儿叫了起来,两人洗漱、穿衣,吃过早饭,云儿仍然不愿回房,邱秀娥便叫她待在自己这里。

邱秀娥出了屋,往陆蕴椟的书房去,并且叫丫鬟把往来的书信、账本一道拿过去。一整天,邱秀娥在书房里处理事务。云儿中午来过一次,将一些吃食放下,又坐了一会,便回了邱夫人房里。

将近黄昏时,有门童汇报,邱老爷来看望姑娘。邱秀娥听到父亲来了,仍坐在原处,等着邱望生到来。

邱望生从正门过庭院,再到书房,本以为能见到陆蕴椟,且看到坐在书房里的邱秀娥。

“陆公子呢?”

“他在云儿房里。”

邱望生同情地看着邱秀娥,知道她为新婚的丈夫纳妾心里不好受,细看之下果然面色很是苍白。邱望生安抚了女儿几句,将身份、地位、过去的丑事之类的道理说了许多,邱秀娥都一一应下。邱望生将女儿反应看在眼里,也就不留下吃饭,免得没了体面。

邱秀娥吃过饭,在花园里转了一会儿,回房抱着云儿,很快便睡着了。

一日后,三日后,十日后,陆蕴椟始终没有回到这个陆府。邱秀娥始终打理着府中事务和相关交易,人的神色渐渐平和,精神趋于稳定。

之后,邱秀娥便时常坐在书房处理事务,有客人到了,便去前厅招呼,若有人问起陆公子,她只是皱着眉,重复一句话。

“他在云儿房里。”

林辉一路飞往北方,想找个安静的金属强的地方安心打坐,稳固灵气。早在一月前,林辉便觉周身气运躁动不安,腹部金丹隐隐有疼痛传来。

“你的元婴劫将近,快找地方规避人群,若是让天劫杀人,罪责都是你的。”白绫传话给林辉,林辉觉得它越来越紧地缠着自己的手臂。

“不可靠近人群。”白绫强调道。

林辉现在不仅腹部疼痛,连头都越发疼起来,遂加快速度,越过铅山,往更北方飞去。

北地由六州之地组成,其中,川南与铅山在北地母河唯良川南部,是北国矿产与粮食大头。唯良川以北四地群山环绕,皇城便坐落在正中。

自从北国战败、皇城空荡,各州诸侯混战,如今已有将近三个年头。

林辉从上空看,各地烽火不断,黑烟滚滚,无有落足之地。正烦躁之时,江莲终于追上林辉。

“仙人!我特来助你修为!”江莲飞至林辉身畔,见她面色苍白,便将欢喜之色收回,虚扶着林辉的左臂。

“北国的居恩山从前便是极寒之地,莫说人烟,便是我等精怪也不愿往,仙人何不去那渡劫,我为仙人守卫。”

江莲先前未看出林辉境界,如今林辉灵气四散,临近渡劫之态一眼便知。

“仙人久久不打坐渡劫,想必是不愿伤及无辜吧,如此慈悲心肠,世所罕见。”江莲拿眼睛钦佩地看着林辉,说话间不时点头。

林辉只觉腹部金丹撕裂之感愈发强烈,见白绫不反对,便跟着江莲到了居恩山。

来到山中,林辉随便挑了个山头,忙将金丹中灵气运转,期望能缓解疼痛,不料此举使得金丹彻底破裂,林辉只觉皮肉撕裂,抱着腹部吐出口血水来,痛得在地上打滚。

白绫从林辉衣领中飘飞出去,缠在江莲身上,传话给两人。

“林辉,金丹已裂,天劫将至。你要细心将灵气周转全身,直到元婴成型,那时天劫也会结束。我等在此也不过招惹天雷,帮不了你什么,现在离开最好。”

林辉听了,忍痛点头。江莲便带着白绫飞走。

林辉忍受着腹部疼痛,强行运转灵气,运行一周后,觉得疼痛已能忍受,便坐了起来,摆好姿态。随着灵气逐渐运转,即使腹部依然疼痛难当,林辉也能忍受。这时,天雷已至。

林辉抬头,本无云彩的天空逐渐乌云密布,以自己为中心越积越厚。不多时,乌云中闪电密布,径直劈向林辉。林辉躲闪不及,瞬间双目失明,头痛欲裂,不自觉大叫起来。

林辉不敢停了灵气运转,只怕那时无力再有勇气开始运功。便在这周身剧痛中,听到了白绫一路的告诫之声。

“修仙之人首选无情道,不可执迷于凡尘琐事,拘泥于小恩小惠。”

“想想子文驰是怎么威胁你的,林潜明知陆家克妻还是送你去成婚,想想这些年世人如何苛责你,苛责女人的。”

“成大道,要牺牲私情,要谋划全局,不要让凡人影响你的修为。”

……

林辉感觉到了,腹部破碎的金丹逐渐被灵气化开,一个新的灵气聚集物正在成型。这时又一道天雷劈下来,林辉已经看不见了,只觉得满脸血痕,全身剧痛,稍有思考便觉得头痛欲裂。

“天雷把我的脑子都劈开啦!”林辉想到此,又觉得疼痛难当,便不再思索,专心运转灵气。

远处的一个山头,江莲拽着白绫,想将它从身上扯下来,但白绫似乎热衷于缠绕着江莲的手臂上。

“让我看看你的修为,我可以给你做个检查,有什么修行不对的地方,我能告诉你。”缠绕抖动的白绫传声给江莲,那声音就像丝绸摩擦,又细小又模糊。白绫用力挂在江莲脖子上。

“你明明就是想勒死我,你个畜生!”江莲用力一拽,把白绫扯下,扔在地上。

“好吧,那待会你去照顾林辉。”白绫接着传声,飘在半空。

江莲揉了揉脖子,远眺林辉所在的区域,那里乌云遍布,时不时有雷电劈下,接着便是雷声轰鸣。

“不愧是真神降世,天雷都如此势大。”江莲感慨,绕过挡住视线的白绫,盯着那片雷电,欣喜地赞叹道。

“那可不一定,如今乱世,各地都有逆天之人。”白绫嘶嘶声响传来,“我被子华所杀,只能在翠海停留,若有的选,未必要是她。”

江莲听了很是惊讶,自己连眼前之人是否能登仙都看不明白,还是靠江重山指点才知,更不用说在气运之子中选择、押宝了,可知自己道行卑微,窥不得天机。

大概半日,这场雷劫才渐渐平息。白绫见江莲分神,又盘在其身上,指挥江莲抓紧救援。江莲忙飞至山头,见一滩鲜血,里头一片破布裹着烂肉,大吃一惊,跌跌撞撞走到近前,为林辉疗伤。

江莲见林辉全身也没一块好肉,一时间不知如何下手,只是传了灵气给林辉。

“从她的戒指里拿药,她现在又不能反抗。”白绫传声,小心地避开林辉的血,避免弄脏自己。

江莲用灵气透进林辉的戒指,戒指稍有反抗,之后,戒指中的景象便在江莲眼中显现。

戒指中约莫有一公里的长、宽,高度大概九尺,其中杂乱堆积着各类法器、丹药和卷轴。江莲从一堆玉瓶、瓷器中随便拿了几个,低下头,那几件东西便在自己手中。

江莲边暗叹神奇,边开了药瓶,想给林辉服下,但林辉早已面目模糊,只有出气没进气了,江莲也不知口鼻在哪。

“洒在她身上好了。”白绫提醒道,又轻轻询问,“是子商皇室的丹药吗?”

江莲将丹药、药粉和灵水洒在林辉身上,便在一旁蹲着。只听得血肉摩擦、脉动,林辉的人形渐渐出现,江莲引来水流,将林辉擦拭一番,一个裸身的美人才在人眼前显现。

江莲是做过男人的,见了不自觉吹了个口哨,自觉尴尬,又从林辉戒指里取出衣物给其穿上。

江莲见此处山崩地裂,便抱起林辉,想找个山洞让她安心入睡。

林辉被平平地放在地上,江莲守在一边,此时天色渐暗,江莲无聊地哼起小调来,歌声宛转悠扬。

“这是什么?我在哪听过。”林辉嘶哑地声音传出,她把眼睛睁开,用手揉了揉头。元婴修士的恢复力已经使其几乎安然无恙了。

“是我家的歌谣,我给太子陛下表演过。”江莲笑着道。

林辉回忆起那个绿衣服的舞女,觉得宫廷盛宴如在昨日,回忆起过去的锦衣华服、宫殿美女,不自觉笑了起来。江莲在黑暗中,想起了云儿,想起陆府那个雨打芭蕉,风吹竹叶的花园,回忆起曾经放纵的日夜,也笑了起来。

白绫是不经人事的,见林辉坐了起来,便钻进其衣领,盘在林辉手臂上。

林辉坐在地上,看着江莲,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林辉又摸了摸小腹,里面有一婴孩形状的灵气聚合凝结,现在还十分空荡。林辉周身的气运正围着她自行周转,她能感到灵气逐渐进入元婴,渐渐有种饱腹感。

“你,是那位仙人的什么?后代?为什么要来皇城,不知道皇家禁忌吗?”林辉放下陆蕴椟之事,对这两位频频出现的人物好奇起来,便开口问道。

江莲透过无边的黑暗与林辉对视,感到自己的魂魄都被看穿,似乎谎话一出口便会被识破。

“他是我的先祖,是鹿妖,曾经是北方神君的坐骑。我跟着他,去皇宫,因为我们能去,便去了。”江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子商皇族,是南方神明庇佑的凡人,有气运加身,对所有精怪免疫。子骁辉能凭肉体凡胎,战胜周秉戈,也是因此。鹿妖借着神仙气运,倒是能在皇宫来去自如,只是灵气消散,与凡人无二。

“我们在帮你,你该记得。”江莲继续说,她不知江重山仙途如何,但记得其教导过自己攀附真神。

林辉点头,许诺若有来日,不忘恩情。

两方无话,这一夜便过去了。

第二日,林辉巡查四方,觉得此处实在是修仙宝地,既有金属气运环绕整座山林,又偏僻少人,正适合修炼。江莲乘势表露忠心,要求留在林辉身边。

“你的夫人呢?她们少了你能活吗?”林辉调侃道。

江莲想了想,直言不愿再理凡尘,林辉也便作罢。

居恩山下,北人被前日的天雷所惊,皆言北国气数已尽,天神发怒,才有此事。阳广道的府尹是个不信鬼神的,将众人惶恐言论定为恐吓人心的谎言,定是子商人的诡计。府尹对众人宣布,自己将亲自前往天雷所击中的山头,为百姓探究,是否天要亡国。

次日,府尹带着士兵乌泱泱往山上来,百姓皆叹息,恳求长官不要惹怒神明。

林辉从运转灵气的过程中抽离出来心思来,睁开眼叹了口气,只见江莲化了原形,和白绫缠在一起。麋鹿四处打滚,山洞中早已泥泞一团。

林辉记起这两位都是依附于自己的,便出声要求道:“去把那些凡人赶走,我不想见到他们。”

江莲变回人形,点头回应,便要去驱赶上山的北人。

“慢着,慢着。”白绫从林辉的衣袖中探出一截,传声给二人。

“登仙之人怎可抢夺凡人财产?此地是少人来往,但也是北人管辖之地。仙人可不能占山为王啊。”

林辉点头同意,叫江莲住手,自己起身,打算另找一处安静地方修行。

白绫从林辉手臂上抽离,飘到林辉面前,遮住她的双眼,被林辉拍开后飘到两人中间,传话道:

“元婴修士有劈开虚无,造出空间的本事,你如今已经大好,何不一试?”

说吧,白绫飘到山洞的一处石墙,上半截白绫对着一块石头扭动,好似让林辉对准此处做事。

“好吧,我试试。”说着,林辉挽起袖管,双手按住那块石头,便用力向两边拉扯。江莲在其身后叫好。

石头很快裂开,白绫叫林辉不要松手,林辉便张开双臂,用力地推着裂开的两片石块。林辉感到石块与自己的手之间似乎有粘稠、微凉的黏液,渐渐地,本来轻松的推开动作变得艰难,林辉感到有力在压着自己,只能咬牙坚持。

江莲听到撕裂声,便停了鼓掌,好奇地看着,只见林辉面前石块中,透出一片蓝光,一声巨响后,林辉松了力气,江莲便看到石头中间的一方天地。

透过石头,江莲见到一片瀑布倾泻而下,河水奔涌向前,打在河畔的石头上。瀑布之前,是一片草原,一直连绵到石壁之上。

林辉高兴地指着这片草原,拿眼睛看着白绫。

“做得好,林辉,我们进去吧。”白绫率先飞进石缝,两人也跟了上去。

这片空间约莫有数十米长、宽、高,江莲发现抬头看不到瀑布的源头,那水柱只是突然出现。

白绫飘到瀑布中,飞溅的水珠四散开来。

“你该关上门,林辉。”白绫传话,林辉心意一动,石壁和之后的石洞全部消失。

林辉朝一个方向走到尽头,摸着粘稠、柔软的空气壁,用力拍了一拳,那透明的墙壁抖动一下,渐渐归于平静。

林辉笑了,这些年所受苦难、折磨,如今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了。这四方天地都不能束缚她,自己想去何处便能去何处,只要心愿如此,甚至像刚才那般,造出一方天地来。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高兴,你不是都有一个储物戒指了吗?”江莲虽也觉得神奇,不知林辉为何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林辉收不住笑容,便含情脉脉地对江莲说道:“那戒指是子文驰送给我的,里面只能装些死物,连我都进不去;如今这个空间,是取了百里外的山林的模样,虚空变出的空间,人能来,妖精能来,连鬼都能来,况且这是我做的,是我一个人做到的。”

白绫自己又钻回江莲的手臂上,林辉没别处能抓,只在江莲身上抱了一下。

北地由六州之地组成,母亲河唯良川由北国以西的一座大山的冰雪融化而成,一路自西向东,汇入大海。唯良川以南是川南和铅山州两地,在贾成宏与子商签订协议后,贾将军借着往来贸易的资金支撑,不断联络各方,组成联合政府,仍称北国,以贾成宏为帝,称桓帝。

唯良川以北是环绕皇城的四州之地。

皇城西北部是黄练州,西南面是川北,两州本是泰王与相王领土,现被泰王之妻尚瑞君掌管。泰王妃仍向皇城称臣,对外称谁可进入皇城为王收尸,便称其新主,年年纳税,言听计从。

皇城东北面是阳广道,常年冰雪不化,又无矿产资源,仍是过去官府管理,现任府尹明丕经常写信给各地诸侯,表示愿意臣服,但无人应答。

皇城东南面是长明州,乃北国贸易往来要地。长明有不冻港猎神港,过去全国货产皆出此外售。传说此地是北国先祖申屠恒砍黄龙建国之地,本是非常繁荣,但自从与子商国开战,所有向南航道皆被其阻断,如今子商更是只从铅山进货,且不需南方诸国与其贸易。没有贸易,该州地位每下愈况,现由当地府尹姚清义占领,姚清义自立为王,称广平王。

贾成宏自从得了仙人助力,与子商通商,信心十足,发誓要统一北国,甚至当众宣布自愿改姓为申,以承接旧主。

一日,将军周文祺进见桓帝,言举兵攻打长明州之事,被一口回绝,忙问其故。

原来贾成宏早不信任子商人士,通商后便派遣特务前往子商探勘,便知国师一事早成过去,现在两国交好,不过是子商的权宜之计,若铅山空虚,商国人未必不会偷袭。

贾成宏对着众将士说:“如今国内情况复杂,但广而观之,还是有和平解决的方法的。”贾成宏见众人不信,便逐一解释起来。

“尚瑞君叛乱,将泰王与相王囚禁后杀害,如今虽拥兵自重,但不敢称王,便是害怕民心背向,既然她不敢造反,若我等进入皇城,册立她为黄练与川北两州之新主,那女人自然臣服。”

“姚清义早与我有书信往来,他不是什么能人,不过看时局混乱,借势自立为王罢了,只要仍旧让他掌管长明,恢复此地贸易往来,不怕百姓不服。”

周文祺打断周文祺发言,问如何恢复。贾成宏称派能人前往子商游说即可,海运有利可图,他们不会不同意。

“商人能相信吗?他们杀了周将军!”士兵中不满之声渐起,贾成宏以好言相慰才平息。

“将士们,知道阳广道前月有天雷降世吗?那里的府尹写信说只是寻常雷雨,你们信吗?这破地方不用管了,如今只要能进入皇城,为陛下收尸,国家便能统一!”贾成宏解释道。

周文祺听此,忙进言推荐林辉前往,但周文祺以林辉是商国人拒绝。

“而且她还是个女人,你知道的,子骁辉也是女人,也是商国人。”将士也有反对的声音,他们回想起那场战争突然的失败,至今愤愤不平,便对这两个身份都十分抵触。

贾成宏见状,便下令张贴告示,寻找仙师破解皇城迷咒。

“我会与长明沟通,商量借道前往皇城,若不同意,便迅速攻城、严守城门,不要让子商借机生事。”贾成宏宣布,然后安排任务。

不久后,铅山和川南各地贴出告示,寻找能进入皇城的能人,不论是否成功,桓帝必有重谢。

一月后,长明广平王发帖讨贼,与贾成宏开战,贾成宏虽然诧异,仍安排兵士急速进攻长明。

三月后,长明沦陷,贾成宏带兵进驻,子商国发信祝贺,并要求开放港口,贾成宏答应,猎神港时隔三年,重新开张。

子商国元康四年夏,贾成宏占据北国半壁江山,仍未找到能进入皇城的能人。尚瑞君以此为由,拒不称臣纳贡,且时常写信催促贾成宏进入皇城。

周文祺见此情形,仍旧上书推举林辉,却遭遇桓帝责骂,连贬三级,被派遣回川南守卫。周文祺大感不满,甚至闯入贾成宏在铅山的府邸质问,被暴怒的贾成宏大骂一顿,还被砍去了一只耳朵,无奈,只能乘车回到川南。

贾成宏十分不满林辉,认为其人虚伪、自负,明明无法保障还妄下承诺,诓骗得他与子商签写同盟协议,结果国师大人自己跑没影了,害得他苦心周旋。

另一方面,贾成宏也十分郁闷,偌大一个北国,沃野千里,怎么没有能乘云驾雾的仙人呢?

此时的长明,还沉浸在姚清义兵败,铅山人入城占领的恐惧中,城中贵族惧怕牵连,在听说贾成宏急求仙人后,忙为其安排。

长明州水路便捷,本是鱼米之乡。城中贵族楚氏最好求仙问道,各方势力如今皆求其出手,寻找能人,为百姓赐福。楚氏族长为此,请出了常年闭关修行的先祖楚寅。此人算起来有三百岁高龄,一直待在祖庙之中,由专人照顾吃住。楚寅出关,听人言语,不能对答,半日后呼吸停滞,一日后家人为其收尸。

楚氏族长为楚寅操办葬礼,不料葬礼进行到一半,一位仙人御剑飞来,跪地哭泣,众人问起缘故,那人,不说姓名,只说是感知到兄长病逝,特来此吊丧。

楚氏族人拿出族谱,才知道是与先祖同一脉的楚朝良,百年前随仙师同去游历,至今才回。

长明贵族喜不自胜,忙举荐此人为皇家收尸。贾成宏听说此事,也不全信,只叫人自行前去皇城,若有收获,再来禀告不迟。

那楚朝良便是当日铜山中的纪佶,了却心魔后恢复记忆,便往北方去散心,突然感受到兄长大限已至,赶来见最后一面。葬礼完毕,百姓皆来请求解皇城之谜,楚朝良自然顺从,告别家人后,乘云驾雾,往皇宫方向而去。

北国皇城在群山之中,此时天不降雨而乌云密布,人不言语而鬼怪横行。楚朝良自上往下看,只见城中许多黑蛇盘踞,口吐人言,正在对着自己吼叫。

望着蛇妖盘踞的皇城,楚朝良觉得有必要和它们商量一下,也许这些精怪可以非常识相地滚回老家,楚朝良对此很有信心。

楚朝良在铅山修行,克制心魔无果,后遇到林辉,受其启发,索性封住修为,便历群山,寻找解决心魔的方法。

楚朝良往商国而去,发现林辉正是商国国师,更加好奇商国国度是何等景象,便一路跋山涉水,往北蜀而去。楚朝良一路打听,将子商国内传说听了七七八八。子商人见了北人,已不见曾经的恐惧与害怕,大多对其友善,还打听楚朝良是否有渠道能便宜进货。

楚朝良耗尽体力来到商国皇城,发现此处有禁术阻止修士擅用灵气,城中道馆香火不熄,往来百姓面色红润、说笑自如。楚朝良见了这些情景,对商国国君更加钦佩。

楚朝良感慨商国能用修士,又能阻止修士过度参与国事,不排斥也不追捧,实在难得。楚朝良想到自己当初阻碍北军入侵,却害得沙幕五年无雨,更加惭愧,因此格外热衷政府力量,认为只要能搭建一个如商国一般的政府,北国也将善待修士,成一方强国。

之后,楚朝良认识了捧月阁的修士,他们建议用捧月阁秘术整理灵气,再行好事开导心神,相信不日定能化解心魔。

“林辉是这么做的,国师是不会错的。”那人如此总结道。

楚朝良微笑点头,以沉默应答。

“现在人人都以为我是个多么弱小的人啊……”楚朝良打完招呼后,微笑离开,他对这种被安慰,被可怜的人设非常不满,下定决心要尽快解决心魔。楚朝良最后看了一眼商国皇城,解开周身禁制凭空飞往北方。

众人皆惊讶非常,不是皇城中修士不能动用灵气吗?巡逻的守卫将此看在眼里,连忙汇报给长官。

楚朝良在元婴突破之后游历山川,不忍北国人烧杀抢掠,便出手阻止,谁知今非昔比,元婴修士恐怖如斯,不过稍息功夫,沙场上已无活口。楚朝良震惊不已,一时间忘记调理,致使周身灵气倒流,心魔骤起。

如今,楚朝良看到子商盛世,便找到了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若能帮北国重现当年盛况,那自己杀的人也不算冤枉。“不得已的牺牲。”楚朝良这样想到,便重回铅山打坐,梳理周气运,将自身灵气引入元婴。

一年后,楚朝良吐出一口混气,支撑着站起,看到山中绿意盎然,心情正好,往日种种记忆又重回大脑,是心魔已除的表现。忽觉头痛,稍一演算,便知兄长未能结出金丹,已然坐化,忙回家收尸。

接到众人请求解皇城之围,楚朝良是很高兴的,这正说明自己是顺天命,成人事的。

“我一定尽力维护下一任北国皇帝,成为众人敬仰的仙师。”楚朝良脑中回荡着林辉的面孔和商国人谈论她时的言语和神情。

楚朝良缓缓降落在皇宫地砖上,那地砖如今已是乌黑一片,到处是凝结的血块和腐烂的尸骨。

“我知道,北国皇帝召唤了你们,”楚朝良用法术扩大了他的声音,确保每一只、每一个生物都能听见,“你们得到你们想要的了,全部北国皇室的鲜血和魂魄,都已经是你们的了,是时候离开了。”

楚朝良自认为非常有耐心地请求各位来自地底的恶灵离开,他甚至设想这些小家伙会不知道如何离开而询问他。那么,这个时候,未来的国师楚朝良便可以动用他万分之一的力量为几千位迷途的羔羊指引回家的方向。

一直盘绕在皇宫正殿的巨蛇移动它粗壮的身躯,慢慢爬行到楚朝良身前,非常缓慢地变出来人形。

“是个美人,我承认的。”楚朝良仰头看着眼前浮现的黑衣女人,她的身高大约有两米长。

“是这里的主人给我们的承诺,他说只要能召唤北方神君,他愿意付出一切。”女人两眼放绿光,神色平静地解释道,“重诺守信不是人类的传统美德吗?”

楚朝良点头承认,这些妖怪也知道此人不能战胜,便也学着凡人讲起道理来。

“是这样,但是我要你们离开。”楚朝良回答道,将手往面前的空间一拉,扯出一块布,那布上分明是皇城的模样,但逐渐消失在楚朝良手中。楚朝良向旁边移开,指着扯开的空间,邀请众位妖魔离开。

那一块类似门的空间里,红光从里面漫出,点点灼烧的岩石从门里迸溅出来,把皇城的地板融化出一个一米长的大洞,里面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请吧,诸位,想必魔君长久见不到你们,也会心烦议论。”楚朝良将书里写的魔界景象回忆了一下,威胁道,“或者你们想和我打一下,无所谓。”

女人苦笑一下,对得意的男人说道:“并没有魔君,我们只是长久地守着那片土地煎熬。”说完,重又变回大蛇模样,张开嘴,向楚朝良攻去。

顷刻间,楚朝良便入了巨蛇的肚子,遂召唤出火属灵气攻击巨蛇,把那粘稠的内壁撑破。楚朝良再见光明,又有许多妖怪袭来,楚朝良不得不大开杀戒。

火属仙术中有一种仙法,名叫“熯天炽地”,是当年北国君主对付黄龙时使用过的,不论是坚固的金银,还是顺从的雨水,一切将化作燃料,修士不愿停止,火便不会熄灭。那年申屠恒制服东海黄龙,便将那百里海水,晒得一滴不剩,待人们能看清情况,翻江倒海的黄龙便只剩一具残骸,裸露在海床上。

楚朝良被这些不识好歹的恶魂激怒,又想为之后的霸业立威,便想出了这个主意。

待楚朝良施完法术,无边的火海掩埋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城池。围观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在看到空中飞着的楚朝良,皆磕头跪拜,哭泣祈祷。

皇城的火烧了三日不止,滚滚黑烟遮天蔽日,四州之地的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看着曾经的皇城化为灰烬。

待烟雾散去,楚朝良观察一番,发现妖魔已经除尽,满意地笑了,相信不久后的北国之主定会亲自登门道谢。

楚朝良自从告知了长明贵族自己已驱散皇宫妖魔,便安心为兄长守灵、超度,只等新皇请他出山。

贾成宏在铅山偏远之地也知道皇宫大火连烧三日,唯恐被人嫁祸,忙打探消息,这才接到长明贵族的邀功信件。贾成宏听到消息不亚于五雷轰顶,自己本还指望在百姓欢呼中进入皇宫,正式登基,如今长明已经攻下,此等罪责还不得算在自己头上。

果然,泰王妃听闻此事,便发帖指责贾成宏不仁不义、指使修士烧毁皇宫。一月后,黄练与川北正式独立,泰王妃尚瑞君仍把持朝政,称国母,昭告天下,不日将发兵讨伐逆贼贾成宏。

此时尚不稳固的长明掌权如今倒是稳固了,长明州百姓皆言是贾成宏指挥修士烧毁皇宫。

贾成宏落下恶名也不能一无所获,只得硬着头皮进入皇城登基称帝。子商国元康五年春,贾成宏在皇城郊外做祭坛,定国号日隆元年。

次月,贾成宏与尚瑞君议和,北国分裂成两国,以川北以南的唯良川上游和皇城西面的雀桥山脉为界,南面为北国,北面为泰国疆域。两国在日隆二年正式签订边境协定,北国正式分裂。同年,子商国发来贺信,并自荐为原北国编纂史书,遭到拒绝。

楚朝良在宗庙一年有余,虽仙寿未央,但还是好奇新皇为何没有邀请他为国师。这一日,风和日丽,楚朝良算出贾成宏正在皇宫,便驾着祥云前往觐见北国新主。

贾成宏听从谋士建议,与泰国议和,虽然心有不甘,但满目萧条的北国也经不住折腾了。贾成宏一面与阳广道的官吏联络洽谈事项,一面加紧重建皇宫。

贾成宏看着眼前的平地,想到过去一年收拾掉的断垣残壁,心中愤慨,尤其不能理解大殿前方的巨型坑洞是如何形成的。经此一事,桓帝对修士更加忌惮,本欲模仿商国尊崇道士的心也淡漠了。此时,楚朝良不紧不慢地飞到了贾成宏的头顶,口中喊着陛下,慢慢转到此人面前,微微弯腰行礼道:

“皇帝陛下,我为陛下除去皇宫妖魔,如何到如今还不见召见?”

皇城士兵匆匆赶来,将贾成宏围住,皆举着盾牌和弓箭,意图攻击飞来的修士。贾成宏知道此人非凡人可伤,将众士卒推开,自己走上前与道士对话:

“仙师便是长明贵族楚朝良吧,孤才智有限,国家许多事没有解决,这里正焦头烂额,所以不能去拜访仙师。待国家安定,孤必然登门答谢。”

楚朝良本也不在乎这些,见皇帝低头,便坦言道:

“极是,若你找我,这宫殿早已修补完备,也不用与那什么泰王裂土封侯就是了。”

说着,楚朝良摆开衣袖,快速掐出手诀,一时间地动山摇,顷刻,一座富丽堂皇的皇城拔地而起,似乎与过去无有差别。楚朝良颇为得意地笑着转身,对贾成宏道:“陛下,我等着您登门拜访。”说完,便垂衣拱手,立在一旁。

贾成宏扶着周边之人站定,待烟雾散去,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楼宇,在他心中,厌恶已经超过恐惧。贾成宏想到:“此人既然有如此通天本领,如何看着百姓受苦受灾?”

贾成宏知道自己是没道理责难仙人的,只好行礼恭维,称赞仙师法术高强,道:“仙师道行高深,想必阳广道的天雷便是仙师渡劫所致吧,其阵势百年无人能出其右。”

楚朝良摇头解释道:“法术变化皆有依托,若我身死,这些楼阁将不复存在,你们凡人之事,还是自行安排的好,我只是想向你证明而已。至于居恩山中的天雷,不是我。”楚朝良向桓帝自荐为国师,答应帮助北地夺回黄练、川北之地,随后便约定期限,等待拜访。楚朝良见目的达成,通身化作一道火光,消失在众人面前。

贾成宏被告知北地还有渡劫修士,吃了一惊,决定若有机会定要好好利用这些不顾百姓的能人异士,于是一面想方设法问子商讨要控制修士的法宝、武器,一面发帖召集国内修士,一面准备与泰国开战。

再说尚瑞君,此女在国内名声极差,是个街头巷尾都能啐一口的毒妇,北国皆以此人为耻,但此女才干过人,北国西部各州的继承人皆是她所生,受她控制,许多年来谋划经营,几乎是皇城外的土皇帝,所以百姓只敢暗自叫骂,现实是无人不呼其贤,此人生庙遍地,香火不绝。

泰国所在之地,乃是北国西北面,三面环山,易守难攻。长明与阳关道若要发兵来战,需得通过绵延千里的鹊桥山脉,所以尚瑞君有恃无恐。

泰王妃尚瑞君曾是北国西部部落的女将军,生的面若桃花,体态婀娜。她与常人无异,只是长着一对复瞳,一瞳为绿,一瞳为黑。有传言尚瑞君出生便天降甘霖,四方野兽鸣叫,地下恶鬼哀嚎,是有继承天下的命运的。

尚瑞君本是部落的平民,待长到十五,艳压群芳,被部落首领看中,选为王妃,三年后诞下一个儿子,被封为世子。

之后北国泰王讨伐蛮夷,被此女迷惑,将她和孩子带回封地,收入后宫,夜夜专宠,不理国事。不久,泰王妃劝谏不成,被刺死在王宫内。之后尚瑞君生下一男,泰王更是宠爱有加,不顾下属反对,将尚瑞君封为王妃,所生之子立为世子。

封妃之事,需要呈报皇宫,泰王便带着此女进宫受封。不料,同在皇宫的相王见到此女,霎时便被迷住心窍,口不能言,只一味傻笑献媚,气得泰王拔剑便砍。两位亲王为一女子当众对砍,一时间沦为全国笑柄。

泰王不等面见皇帝,带着王妃便要回国,谁知半路被相王挡住去路。泰王带兵不多,被人抢走了媳妇,气得口吐鲜血,连声咒骂不止。泰王回国后,便发兵攻打相王领土川北、川南。北国皇帝降下诏书,不许两国开战,要求相王归还王妃,此事才算作罢。

泰王欢喜迎接王妃,却见到尚瑞君已怀胎六月,气得泰王对着送行的相王车队又叫又骂。两地从此交恶,本是辽阔草原的两地架起高墙,无数百姓不能与亲友相见。

尚瑞君回到黄练王宫,落下几滴眼泪,泰王便忙跪下自责,仍旧尊她为王妃。半年后,泰王妃生下一个女儿,泰王视为己出,封为永安公主。

相王听说此事,上表皇城,要求归还女儿,皇帝不理。

十五年后,相王忧思成疾,拔除后宫,又将自己几个孩子杀害,连连上表皇城,要求泰王归还继承人。尚瑞君年老色衰,泰王也不如过去痴迷,便将公主送去相国。母女离别,泪散长亭。

相王见到公主,如久旱逢甘霖,不久便声称痊愈,将永安公主立为世子,搬入王宫居住。

相王表面摆出舐犊之情,其实见到公主,便起了歹心,将其视为其母替身,欲行不轨之事。世子搬入王宫,实则被囚禁其中。

谁料永安公主心机深重,早有杀父夺位之心,自从被立为世子,便积极收买皇宫各处人物,早把那相王龌龊心思拿捏。趁着个夜黑风高的雨夜,公主将相王骗到宫中勒死,对外只说是在梦中病逝。

永安公主随后禀告朝廷,意图继承王位;又写信给母亲,希望其能帮忙主持大局。北国皇帝此时正欲发兵伐商,不想突生变故,腹背受敌,便答应下来。尚瑞君自然也是欢喜,向皇帝陛下进供一份无人知晓的秘籍,便急匆匆往川北而去。

尚瑞君才干过人,不过半年便将相国人脉打通,其中外来关系,没有她不能周旋的。永安公主受她调教,渐渐处理政务也得心应手起来。两女治理川南州,百姓皆称其贤,为两母女立庙,称永安母神和永安女神。

待泰王死后,世子继承其位,又写信请求母亲回国。尚瑞君便重回黄练,此时泰国人皆不喜相国,自然对远在相国的泰王妃没有好脸色。尚瑞君一路遭人怒骂,狼狈回国。尚瑞君回国后便抓紧拆除两国边境的高墙,努力消除两地隔阂,只是收效甚微。

尚瑞君一日在花园歇息,被一偷偷潜入的黄练百姓殴打,此人神情失常,举止疯癫,口中叫骂之声不绝。尚瑞君一怒之下,施法将此人融化成血水。如此,百姓才知泰王妃是个巫女,更加厌恶其为人。

尚瑞君似乎忍耐许久,被殴打后更是暴怒异常,将所有胆敢辱骂她的百姓全部关押,秘密用刑。世人不知地牢发生何事,只知此处惨叫之声不绝,血水流到附近河中,数年不化。

之后,尚瑞君将其长子送回西部部落继承族长之位,几乎将北国半壁江山抓在手里。

不说北国又将炮火连天,要在温暖南方的子商国依旧岁月静好。元康六年的春天,子文驰迎来了她三十一岁的生日,这天,皇帝陛下突发奇想,要去皇陵祭奠先祖。男宠赵允祯奉旨陪同。

皇城距离皇陵所在香山何止千里,但帝国的奴仆们自有仙法为皇帝陛下马首是瞻,四位仙师伴驾,十位女官陪同,一行人一个时辰后便到了皇陵。

皇帝陛下的到来惊扰了这片墓地的沉寂,尊贵客人华丽的裙摆落在同样昂贵无比的地砖上,她的身形夹杂着浓烈的熏香和环佩撞击的清脆声响,来到大殿前的广场上。这片空旷的土地曾经容纳了数以万计的北军侵略者,如今却似乎装不下这个女人。

“你是谁?”子文驰走到一个孩童面前,这个孩子远远见了她便跪地不起,很小的身子缩成更小的一团,使她回忆起宫廷中见过的每一个下等人。

当然,这其中不包括尊贵的仙师。子文驰不乏恶毒地想,这些见不得光的鸟人一旦得到许可,便恢复了古籍中不可一世的模样,即使是自己亲自到道馆去,这些人也只愿意弯曲脊背向他行礼,而不是如眼前的小孩那么谦卑。

“回禀陛下,我是月奴。”跪着的孩童正是江重山,他今天又没在寺庙念经,刚出门便见到了熟悉的女人身影,本想敷衍过去,没想到她还是注意到了自己。

不过皇帝陛下并没有在他身上做过多的停留,子文驰将目光放到寺庙正中缥缈的烟雾中,那里才是她此行的目的。

子文驰最近开始频繁地做噩梦。

皇宫仍是过去的模样,甚至曾经只敢肖想的正殿自己都频繁进出过,价值千金的金玉珍宝如今也不值一提,再漂亮的男人都能轻而易举得到,但子文驰仍在夜深人静时感到恐惧。这恐惧的来源非常清晰,便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火里烤着的该死的活得比乌龟都长的修士们。

子文驰不是不记得曾经的那位孔尚荣是如何胆大包天谋害皇室,又是如何冠冕堂皇为自己辩护的,但国库空虚、百废待兴,有这些修士帮助无异于坐享其成,而他们的要求又是如此简单——解开诅咒。这样的诱惑谁能不心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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