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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叶氏没想到女儿居然敢背着她和李家联系起来。她思来想去,觉得问题应该是出在了秦妈妈身上,肯定是自己不在的时候,秦妈妈撺掇着耳根子软的李庭兰悄悄和李家走动。

偏这个秦妈妈不但是李府老人,她男人秦通还掌管着李庭兰的产业,叶氏并不想将人得罪很了。她放软声音,“你是我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我还怕别人的质疑我没有好好教导你?”

她抬手示意李庭兰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了,自己则坐到妆镜前由两个丫头帮她卸头上的钗环,“你人过不去,送封请安帖子也是应该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一封请安帖子,倒把何氏给招过来了。”

“你那个所谓的二婶儿,”叶氏提起李清之妻何氏便连连摇头,“你还太小,没经过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才会被几句好话给骗了,那女人出身乡野,连大字都不认得几个,又会懂得什么道理?哪会有什么真心?”

李庭兰只安静的坐在椅上并不答话,叶氏只要提起李家上下,从来没有过一句好话。那么多年耳濡目染,她只要听到李家和李家人,便本能的生出反感之心。

可听了这么多年,叶氏也没有真正说出李家具体某一桩哪一件不是来,左右都是些形容词,李阁老无情冷酷,尸位素餐,李清蠢笨不堪,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何氏是个乡野村妇,为人粗鄙。李家的下人全都是一群没有规矩的豪奴。

这些套话听在如今的李庭兰耳里,除了让叶氏显得无知且可笑之外,再无任何意义。

而且在女儿面前对她的长辈恶语相向,又是哪家的教养?

叶氏把李家人从上到下数落了一遍,见大女儿只不说话,倒是二女儿跟着应和几声,心里也没甚意思,摆手道,“你回去吧,明天你二婶来了我再叫你出来见礼。”

她看了一眼李庭兰身上的浅蓝襦裙,“我不是说过,你是我的长女,嫡长便要有嫡长的尊贵稳重,不要老穿这种轻飘飘的颜色,看着不庄重。”

她又看了一眼许福娘身上的杏红衫子,许福娘圆脸大眼,柳眉弯弯,看上去天真娇憨,“福娘今天这身儿就极好,出门做客就该有做客的样子。”

许福娘斜了李庭兰一眼,每每叶氏说李家的种种不好的时候,李庭兰都会如坐针毡,而这也是许福娘最喜欢的时刻,她就喜欢看李庭兰又羞又窘无地自容的样子,而她便会在一旁适时的加上各种惊叹、嫌弃,和叶氏同仇敌忾。

只是今天李庭兰只能安静的听着,仿佛叶氏说的不是她的亲人一样,这让许福娘十分无趣,也没了帮腔的兴致。

但叶氏说李家人各种不好许福娘还是开心的,李家富贵显赫又如何,就是为人太坏了,所以才会断子绝孙,大笔的家产落到外人手里,这话可是她祖母和她说的,“这有什么,我只是照着娘平时的教导去做的啊,我可是您的女儿,在外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许叶两家的体面,怎么能轻忽对待?”

见小女儿如此懂事,叶氏心情好了许多,她点了点许福娘的额头,“就你嘴甜。”

再看看木着脸沉默不语的李庭兰,叶氏有些头疼,“罢了,她想过来就过来吧,咱们娘俩犯不着为一个外人生气,”想到何氏那刀子一样的嘴,叶氏轻舒口气,“要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这样的人家,轻易也不会和那样的人打交道。”

许福娘得意的冲李庭兰挑眉,她扭着身子挨到叶氏身边,漫不经心的在她的妆匣里翻找着,“我瞧着茉表姐的珍珠发钗好漂亮,娘,您也给我打一支呗?”

叶氏正在抨击何氏粗鄙呢,哪能任由女儿这么坐没坐相,“你给我坐好了,快十三的人了还没个正形,难不成将来在亲家太太跟前你也这样?要什么珍珠发钗,你看看江家两位姑娘是什么打扮?”

突然被提起婚事,还是自己不怎么愿意的亲事,许福娘又心情彻底低落下来。她跟着许以尚和叶氏去江家探病,才发现原来江家那么穷。宅子居然只有她家一半儿大,听说还是赁的。江静姐妹倒有一些体面首饰,但那么都是宫里的赏赐。

即便江天赐再好,让她嫁到那样的人家受穷,她也是万般不愿的,她拧着身子扎在叶氏的怀里,揽着她的腰,“我不嫁那个江家,我要永远留在爹娘身边!”

她睨了一眼李庭兰,“就算是说婚事,那也得先说姐姐的婚事才是。我听祖母说,要帮姐姐说一门好亲呢!”

许福娘平日呆的最多的地方就是江老太太院里,自然也听到了许以尚和江老太太说起李庭兰的婚事,她也听父亲说起叶氏想从叶家帮李庭兰寻一个合适的儿郎的事。

后来便出了楚哲云闯到猗兰院的事。许福娘虽不十分聪明,但也大概猜到了祖母的用意。她要被定给江家,一个家底比许家还不如的穷翰林之家,李庭兰当然得被送到更加破落的楚家才对!

李庭兰深深的地看了许福娘一眼,她这种撒娇卖痴的手段她前世见的太多了,这前还会因为叶氏待自己和许福娘的不同而心里泛酸,甚至为了能让叶氏待她像对许福娘那样,努力按照叶氏的要求去做,要做的更好。

可现在她不会再犯傻了,即便她从许福娘的眼神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恨意。她抿嘴一笑,像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般,“福娘又浑说了,女儿家的婚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能由咱们挂在嘴边?”

她抬头看着叶氏,神情平静,语气却极为坚定,“至于我的婚事,我想最终还是要过祖父那一关的,虽然我一直长的母亲身边,但子女的出身历来先看父再看母的,即便是老爷视我为己出,但在世人眼里,我也还是李家的姑娘,而且,祖父和二叔二婶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

李庭兰声音不大,但听在叶氏耳中却如惊雷,她以为她已经安抚住这个女儿了,叶氏转过身死死地盯着李庭兰,“兰儿,你竟然是这么想的么?娘养了你十四年,你心里居然只想着李家?!”

李庭兰讶然失笑,“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我哪里有只想着李家?这不是再普通不过的道理吗?难道福娘和琅哥不是许家子弟,而是叶氏子弟吗?您生我养我,女儿自然爱您敬您,但李家和叶家有亲无仇,我身上流着的可是叶氏和李氏的血啊。”

叶氏简直要被李庭兰的话给气疯了,“什么有亲无仇,当年的事你知道多少?你那个所谓的祖父是怎么对我的你知道吗?你现在居然说和他有亲?”

叶氏和人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现在陡然提高音量,声音中便带了一丝尖利,“你这是要气死我吗?”

两世加起来李庭兰都没有见过叶氏如此失态,她后退一步,神情认真却又不安,“母亲,您只说我祖父刻薄无情,可当年的事到底是怎么样的,您却从来没有和我细说过,而且舅舅和舅母还和我说我如今年纪大了,应该回自己家里去。难道几位舅舅都不知道您在李家受了大委屈吗?”

叶氏在自家后花园中偶遇迷路的许以尚,两人一见钟情,暗中鱼雁往来几次之后,便互许终身。

叶氏原本也是想为李澍守满三年再嫁的,这样的话,她的名声和叶家的名声都不会留下瑕疵,而且李庭兰那个时候也能说能走了,就算是留在李家她也能放心。

但许以尚当时已经二十五岁了,别人在他的年龄已经儿女成行了,如何再让他等自己两年?

虽然许以尚立誓愿意痴心等待,但叶氏却不能也不敢那么做,在苦求父母兄长无果之后,叶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去了李家求见李显壬,声言要再嫁。

李显壬倒没有说不许,只问了叶氏对女儿的安排,他的意思是,叶氏再嫁可以,但李庭兰作为李澍唯一的骨血,是要留在李家的。

叶氏没想到李显壬会这么痛快的答应她,可她并不想把才一岁不到的女儿留给李显壬,她舍不得。复又跪下哭求,希望李显壬不要狠心害她们母女分离。

儿媳想再嫁李显壬没理由硬拦,但叶氏要带走孙女却是万万不能够的。李显壬也不听叶氏啰嗦,直接请了两家长辈和两边当年的媒人到场,当着众人的面大度地许了叶氏大归。并且还把自己府里的产业一分为二,言明其中一半是要留给孙女李庭兰的。

叶氏也没想到李显壬会把自己要求再嫁的事公布于众,这下不止是她,连着叶家在洛阳成了笑谈。又羞又恨的叶氏一不做二不休,愈发抓紧李庭兰,死活不同意将李庭兰留给李家,甚至将自己和李庭兰一起关在屋子里,不吃不喝要母女共赴黄泉。

叶氏的报复

李显壬不是没办法从叶家夺回自己的孙女,但叶氏的父亲叶绍和他是同年,又是多年好友,看着老友拖着病体给自己下跪请罪,李显壬只得再次退让,同意李庭兰十岁之前,都跟着叶氏一起生活,但李庭兰身边要有李家的人服侍。

虽然叶氏的愿望达成了,但她的父亲,当时的翰林院掌院学士叶绍,却因为这件事被弹劾教女无方,甚至连叶氏的家风也遭到质疑。

而心里有气的李显壬并没有替叶绍拦下那些有风闻奏事之权的言官们,任由他们替自己把叶家从上到下骂了一遍。

作为清流之首的叶绍临老被人喷成了筛子,偏又因为女儿的事连反驳的可能都没有,他也知道这些言官只所以会对他这个掌院学士死咬不放,与李显壬怒火难消脱不了关系。但自家无理再先,而李显壬又贵为礼部尚书大宗伯,为了叶家上下的将来,他也必然有一个明确的态度。

想通了一切,叶绍上书要求致仕,走的时候他还感念亲家大度,表示把叶氏的陪嫁分出一半划到外孙女名下,叶氏的祖母汪老夫人听闻之后,更是命人送来的自己在洛阳的两间铺面和江南一座三百倾的庄子,说是给自己的曾外孙女当脂粉钱。

李显壬要把李家的产业分给李庭兰,叶氏觉得理所当然,在她眼里李澍是李显壬唯一的儿子,若不是女儿不能承嗣,便是李庭兰得了李家的全部家业也是该当的。

但她的嫁妆是她的私产,给不给女儿,给多少,都要由她来决定,李显壬怎么可以逼着父亲直接拿走一半给了李庭兰?这不是不将她们叶家放在眼里吗?

叶氏在家时便被父母兄弟捧着哄着,就连侄子侄女在她跟前都要退一射之地。可这一次,父亲叶绍却为了李家的事打了她,不但扣了她半副嫁妆,甚至她再嫁时,还不许她从叶家出嫁。甚至还强令家中兄嫂,都不许给她添妆送嫁。

这种种遭遇在叶氏眼里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而且叶绍根本不承认许以尚是他的门生,甚至在她三日回门的时候对许以尚避而不见,让她不但成了洛阳城中的笑谈,也成了叶家的耻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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