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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0节

 

话音落处,后面亲兵让开一条路,只见辛兴宗满面狞笑,打马而出,手上持着一条绳索,横拖倒拽,牵狗般牵出一个人来。

那人踉跄而出,形容狼狈,来到阵前一看,顿时大哭道:“父皇,救我啊。”

方腊闻声一震,定睛看去,若不是方七佛及时扶住,几乎跌落马下——

那脖子上系着绳索,哭的满脸鼻涕眼泪的,岂不正是永乐朝太子方天定!

“啊呀!天定!”方腊惊叫一声,随即怒视童贯:“你这厮也是统军大帅,以我儿子要胁,不觉可耻么?”

童贯淡然笑道:“两军交战,无所不用其极,谁叫你这儿子无用,落在我的手中?”

方腊紧紧捏着拳头,半晌才按捺下激荡情绪,狠狠一点头:“好!是我儿子没用!童贯,寡人亦捉了你两员大将,一个叫王德,一个叫姚平仲,寡人愿用他两个换方天定一个,换罢人质,你我再分输赢,如何?”

“不如何。”童贯淡淡道:“他们两个能算什么大将?况且技不如人,失陷敌手,若有志气,早该自寻一死、杀身报国才是,如何还让本帅来换他?”

方腊听他说得斩钉截铁,露出失望之色,深深看了儿子一眼,决然道:“童贯,你若想用我儿子逼我投降,却是痴心妄想!永乐朝有如今基业,乃是大伙儿流血流汗,携手造就,你纵把我儿千刀万剐,也休想寡人会屈服于你。”

童贯哈哈大笑,摆手道:“堂堂圣公当面,本帅自然不会做此小人行径。本帅意思嘛,是你我各派大将,相斗五场,若你家先胜三场,我便把你儿子还了你,如何?”

方腊眼前一亮,便要答允。

陈箍桶忽然伸出瘦骨嶙峋老手,抓住方腊手腕:“陛下且慢!”

方腊疑惑望去,陈箍桶低声急道:“你知这厮为何行此画蛇添足之举?只因我等兵马若同他的兵马比较,一则众寡分明,二则亦不如他精锐,能够相持至今,全靠七佛等将才,并不逊他军中将领。只是杀到如今,众将凋零,非伤即死,童贯此策却是要先行兑我余子,待所剩几将损耗殆尽,他再挥兵直入,我军如何抵挡?”

汪公老佛点头道:“老陈说的不错,陛下,三思。”

方腊听罢,露出迷茫、痛苦的神情,双眼不眨地望着方天定,额头上青筋渐渐暴起。

方七佛望着陷入两难的方腊,忽然叫道:“陛下,两位老教主,且听七佛一言!童贯此举,乃是阳谋,陈老教主所言虽然不错,但是……”

他面上露出毅然之色:“所谓主辱臣死!如论私情,陛下乃我等长兄,若论公义,陛下乃我等君王,吾等宁可战死当场,亦不肯见陛下受此奇耻大辱,坐视天定丧命!”

邓元觉、郑魔君面色涨红,齐声道:“七佛子所言,便是我兄弟们心意!”

汪公老佛把眼怒瞪,厉声道:“放屁!岂不知大丈夫欲成大业者,必忍常人所不能忍,方可有成!”

他平素积威甚深,况且功力亦厚,这一开口,众人齐齐一震,便连方腊都不敢多言。

然而汪公老佛倒是不知,任他威风百般大,此处却还有个只知公义、不问强权,一生刚直的真正好汉!

梁山鲁智深!

鲁智深听他言语,胸中怒生,他是不知道克制为何物的,当即把怪眼一翻,大声叱道:“呔!你这老秃驴,说得却是什么鬼话?圣公家的小子,乃是你永乐朝太子,你家太子若吃他当众剐了,你这军心岂不是荡然无存?还说什么忍不忍、成不成?当真可笑!”

说罢意犹未尽,又对秦明等人笑道:“你们看这老秃驴可不可笑?他也学洒家剃个秃头,心里却无半点慈悲,岂不知人间父母,若连自家孩儿都不肯眷顾,难道还能厚待兄弟、恩养百姓?当真是年纪活到了狗身上,经文念到了狗肚里!”

说罢眼角一斜,看向气得发抖的汪公老佛,挑衅道:“老狗看什么看?洒家说的便是你!哼,若你不是同洒家一伙,一拳先打碎你狗头!”

随即伸出手,重重一拍方腊肩膀:“圣公,你且休理这老狗!那童贯不是说斗将五场么?洒家数数啊,一、二、三、四、我,啊哈,我这里可不恰好五个兄弟?”

随即神情一肃,一股子慷慨豪迈、视死如归之气席卷而出:“我等奉了哥哥将令前来相帮,如何肯见你这等豪杰受人胁迫?今日我五个,便是粉身碎骨,也给你把儿子赢回来!”

秦明、杨志、索超、朱仝闻他这番壮语,只觉心中一股豪情直冲九霄,四个哈哈大笑,都把生死置之度外,齐声道:“鲁师兄所言,正合我兄弟之意,圣公且宽心,且看我梁山好汉,战他个地覆天翻!”

饶是方腊一生结交豪杰,慷慨义气之士不知见过多少,此刻也不由浑身发抖,两行眼泪滚滚而落,紧紧握住鲁智深的大手:“梁山好汉,当真义薄云天!寡人……我方腊若脱此难,情愿把大位让与晁天王!”

鲁智深把脸一摆:“圣公说的什么话?我梁山处事,只重义气,难道是来谋你基业?”

方腊苦笑:我倒信你慷慨磊落,不如你且去同武孟德谈一谈……

这时汪公老佛勃然大怒:“方腊!我和老陈,全力辅佐你成就大业,是让你空口白牙,要把我明教的事业送这个、赠那个不成?”

鲁智深怒道:“你这老狗,当真讨打!且睡一觉罢。”

纵身从马上跃起,胖大的身躯飞腾在半空,一拳擂向汪公老佛头顶,汪公老佛怪啸一声,也跃起身来,将手一拨,鲁智深那一拳忽然折回,重击在自己头顶,当即天旋地转,摔下地面。

还好他这一拳不曾要杀人,只打算击晕了对方了事,又见对方年过八旬,只用了二三分力气,打在自己头上,虽然肿起个大包,倒还不至于晕去。

只是他平生厮杀,所向无敌,从未有这般一招即被反制的经历,一时震惊,倒忘了再去扑打,呆呆看着坐回马背的汪公老佛,又看看自己拳头,皱起浓眉:“洒家听说,江湖上曾有一门神奇本事,叫做什么‘斗转星移’……”

汪公老佛脸皮一抖,大声叫道:“胡说八道!这是、是我摩尼教的神功,乾坤挪移!你自家无知,不要胡乱猜测。”

鲁智深还待再说,只听童贯喝道:“反贼,草寇,果然狗肉上不得席。方腊,你如何说,比,便派人下场,不比,这就为你儿子收尸!”

谁知方天定忽然大哭着叫道:“收尸就收尸,不要为难我爹!老阉贼,你杀我啊!”一边哭叫,一边试图起飞脚去踹童贯,却吃辛兴宗一扯绳索,摔在地上半天挣扎不起。

方腊眼见这一向懦弱的儿子竟然刚烈起来,越发心如刀绞,泪似涌泉。

鲁智深最看不得这等局面,揉了揉脑袋上的包,也不去同汪公老佛计较,抄起禅杖大喝道:“比,我们比!来来来,谁同洒家斗上一场!”

童贯不屑一笑:“花和尚,你这遭若是不死,本帅自回去梁山讨伐你!今日五场,本帅自有规矩,却是只许明教众人下场!呵呵,那老和尚,‘斗转星移’改了名字么?好得很,好得很,怪不得皇城司一向追查不到你所在,原来却是做了摩尼教教主,果然是能人所不能,又能忍人所不能忍啊,你若有意,也可下场一战!”

汪公老佛面色阴沉,眼角不断跳动:“徒儿……陛下,干脆挥动大军杀去,若能一举杀了童贯,死局也能得活!”

邓元觉大喝道:“全军杀去,天定的命先没了!陛下,臣僧去同宋将战一场!”

说罢也不等方腊同意,纵马来到阵前,飞身跃下,拄着浑铁棍大喝道:“‘宝光如来’在此,童贯,你派谁来送死?”

有分教:星移斗转乾坤挪,子孝父慈岁月磨。教主汪公或伪饰,智深和尚系真佛。

童大帅妙算无双

邓元觉愤然叫阵,童贯见方腊终究中计,哈哈一笑,挥手拦住要去迎战的王禀等人,唤姚兴来马前,指着邓元觉,淡淡说出一番话来。

“本帅记得,你说过你师父死战不屈,忠肝义胆,可惜呀,毕竟失了杭州,又无见证,按律却是不好论功——不过!本帅平生最是怜惜忠勇之士,今日却给你一个恩典:你若能赢了这和尚,本帅回朝,必当面见官家,亲述令师功劳,封其妻荫其子,立为城隍,受万世香火。”

这个童贯,毕竟老奸巨猾!有道是“请将不如激将”,童贯先前对姚兴有些慢待,如今连续折了王德、姚平仲两员悍将,囊中乏人,却是想起这个勇武小将来。他晓得这等人多有傲骨,若是前倨后恭,反吃对方小看,干脆依旧摆个高高在上架子,只拿他师父的身后名做勾,果然一举凑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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