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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书版) 第12节

 

“你说什么?”她的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霍桑观察了她一会儿,然后继续说:“我不想让你难过,泰勒夫人,但我们还没有排除他被人推下去的可能性。”

我很惊讶他竟然说得如此直白,我不知道她会有什么反应。她无法接受格雷戈里·泰勒已经死亡的事实,更不用说他有可能是被谋杀的。即使以霍桑的处事标准来衡量,这样说也太残忍了。

然而事实上,她表现得非常冷漠。“谁会做这样的事?”她说,“我想不出谁会想伤害格雷格。除了我,没人知道他要去伦敦,他甚至没有告诉女儿们。”

“他为什么去伦敦?”

水烧开了,苏珊没有回答,直到加利万沏好茶,端上桌来。他把茶包放在杯子里,将用细线连着的小标签挂在杯沿。

“他病了。”她说,“他需要钱。”

“严重吗?”同样,霍桑没有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

“很严重,但你不要想错了,他会没事的。他就是因为这个去伦敦的。”

“他去见谁了?”

“我会解释的,霍桑先生。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讲述。我不想逐一回答你那些讨厌的问题。我来讲,你们听着,这样你会更轻松,我也不那么痛苦。”

霍桑拿出香烟。“介意我抽根烟吗?”他问道。

“你可以随便抽,但在我家里不行。”

她愤愤地盯着茶,然后端起茶杯,连茶袋都没拿出来就抿了一口。我也喝了一口。加利万未经允许就加了几勺糖,他一直在水壶边上晃悠,我们三人则留在桌旁。

“我们认识的时候,格雷格是个会计。”她开始说道,“在利兹的一家大公司工作,能力出众,前途大好,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我在酒吧工作,我们就是在那里遇到的。我们约会,结婚,有了孩子。但是他在城市里一直都不开心。他喜欢待在山谷里——去徒步旅行、观鸟、在星空下睡觉。仅仅是待在山谷里也不能满足他,他要去山谷的下面。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探洞者,每隔一周就来这里一次。我对此的看法并不重要,总之,当时最好的做法就是卖掉房子搬来这里。他在阿特金森公司找到了一份工作,尽管薪水不太高。”

“他们是做建筑的。”加利万在一旁喃喃地说。

“没错,他是他们的财务经理。”

“你有你丈夫的照片吗?”我问。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如果要谈论他,这或许会有帮助。

她瞥了我一眼,好像我冒犯了她,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加利万走到桌子旁,拿出一张装在塑料相框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高大、面带微笑的男子,长着一张橄榄球运动员的脸,鼻子塌陷。他穿着一件颜色鲜艳的夹克。胡子从脸上炸开,至少占去了一半的照片。他咧嘴大笑,对着镜头竖起大拇指。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我们并不富有,但在这里也不需要很多钱。我没有抱怨,我们有朋友,有琼和梅西两个女儿,当然还有山谷。我每周在疗养院工作三天,习惯了以后发现英格尔顿是一个不错的地方。夏天游客太多,街上很拥挤,山谷里也是。我们最喜欢冬天,你应该看看这里的雪天,真的很美。

“后来格雷格病了,大约六个月前。当然,刚开始我们什么都没想到。他走路困难,尤其是上下楼梯。我劝他去看医生,但医生只说是关节炎,给他开了消炎药……蠢医生。后来病情发展到了胳膊和脖子上。格雷格很少提起得病的事,但情况越来越糟。他的脖子最糟糕。皮肤开始出现瘀青,呼吸困难。我们再次回去看医生,这次她把我们送到了利兹,但是他们要过一段时间才能确诊。”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有些迷离。“埃莱-当洛综合征。我第一次听说这种病,听起来太晦涩,但就是这个名字,简称eds。他总是叫它艾德。‘艾德来了’他会这么说。格雷格总是拿所有事开玩笑。”

“他的确是这样。”加利万表示同意。

“但这并不好笑,一点都不。埃莱尔-当洛综合征会导致死亡。很简单,他的脖子会脱臼,这意味着他的脑干不能正常工作。再过几个月他就会卧床不起,癫痫发作,然后瘫痪,最后死去。”

她将这些经历分开讲述,把丈夫缓慢的死亡过程划分成不同阶段,就像求爱和婚姻的不同阶段一样,一段连着一段。

“埃莱-当洛综合征有一种治疗方法,”她继续说道,“有一些援助组织与我们取得联系,这是他们告诉我们的……通过手术把所有的椎骨连接在一起,这样他的脖子就可以稳定下来,就能救他的命。问题是,这种手术没有被纳入国民医疗服务体系中,手术昂贵又复杂。格雷格必须去西班牙。那里的医生在这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功,但手术费并不便宜。再加上飞机票、治疗费、住院费和其他费用,需要二十万英镑。

“我们没有这么多钱。我们虽然有这栋房子,但是房子有抵押贷款。格雷格从来不擅长存钱,这很奇怪,因为他本身就是做财务的。他确实有一份价值二十五万英镑的人寿保险:是他在利兹时办理的。但是没有用处,因为必须要死后才能拿到,这还有什么意义呢?”

“但他在伦敦有个有钱的朋友。”霍桑说。

“没错,正是如此。他十九岁时在牛津大学读书,在那里交了两个好朋友……理查德·普莱斯和查尔斯·理查森。他以前常叫他们小鬼头和狡猾鬼。他们过去常常一起探险——三人就是这样认识的。他们经常聚在一起。格雷格以前每年都盼着和他们相见的日子,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候。他们多数在英国聚会,有时也去欧洲甚至南美。那两人知道格雷格负担不起异国度假的费用,长途旅行时,会出钱帮一点忙。他们谁也没说破,格雷格也不喜欢谈论这件事——他是约克郡人,有自己的骄傲——但没有他们,他永远也没法那样出去玩。

“二〇〇七年查尔斯在长路洞意外死亡后,这一切都结束了。理查德来这里参与调查,但之后他和格雷格再也没见过面。也许是因为他们都对发生的事情感到内疚,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尽管其实没必要这样,因为他们都是无辜的。戴夫是证人,最先告诉他们没人做错,那只是一场意外。”

她说话的时候,加利万一直在专注地看着她,但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又转过身去,好像并不想牵扯进来。

“是我说服了格雷格去伦敦和理查德谈谈的。”她接着说,“作为一名高级律师,理查德很优秀。他在伦敦和乡下都有房子。也许他不可能承担所有的费用,但如果他能帮帮我们,我们就有机会。不管怎样,我们两人会想办法筹到剩下的钱,像众筹之类的。格雷格不喜欢这个主意,认为他和理查德的关系已经结束。他们都六年没说话了。”

霍桑说:“他是星期六去的。”

“没错,我亲自开车送他去车站,明确地告诉了格雷格——如果他不上火车,我就和他离婚,还会让理查德·普莱斯在法庭上为我辩护。他大笑起来,尽管笑会让他更痛苦。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早上,在里布尔德的站台上。他只打算在伦敦待几个小时,我还在等他回家喝茶。”

“理查德·普莱斯拒绝帮忙。”我说。

我很确定她会这样说。这个说法会让一切看起来更合理。理查德不想提供这笔钱。格雷戈里跳到火车底下自杀。苏珊第二天去了伦敦。也许是她杀了理查德。

“那是你的想法——但你大错特错。”苏珊尖刻地回答道,“理查德·普莱斯是个好人,也许他在为长路洞的事自责,就像格雷格那样,但他们从来没有互相指责过。他们当时一起决定离开那里,所有人都认为这是正确的决定。”

她转向戴夫·加利万求证,但他仍然看着别处。

“格雷格已经安排好了,就在理查德位于汉普斯特德的家里见他。”她继续说道,“那应该是午餐时间。理查德说他一个人在家。嗯,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他接待了格雷格,就像这六年从未存在过一样,他们又成了最好的朋友。他听格雷格讲完,不仅同意拿出两万或五万英镑,还同意负担所有的钱。他就是那种人,他是个圣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泰勒夫人?”霍桑问道。

“格雷格打电话告诉我的。”她直视着他的眼睛。

她在口袋里翻找,最后,拿出手机,放在桌子上。“他打电话时我正在开车。星期六下午,我带琼去上舞蹈课。他应该记得有舞蹈课,所以他留了言。”

她伸手按了几个按钮。我们看到了死者的照片,现在又听到了他的声音。

“亲爱的。我刚离开。理查德太棒了,我真不敢相信。他带我进了他家——顺便说一句,你应该参观一下——我们喝了一杯茶,然后……不管怎样,他说他有能力支付全部费用,全部,你能相信吗?他好像想弥补几年前发生的事。我说了手术费用,但他说他的公司有一笔基金,专门用来做这类事情,然后——”声音断掉了,“我现在要回国王十字车站。我会在火车上打电话给你,或者你打给我。我们星期天晚上去马顿兵团吃晚餐吧,要好好庆祝一下。我过会儿再和你聊,好吗?我爱你。”

手机中传来微弱的咔嗒声,接下来一片寂静。

“警察把这段留言录了音。”苏珊说,“我不愿意失去它。他到车站之后,我们又谈了一次,但那是我对他声音的最后记忆。他发了这个……”

她把手机转过来,给我们看格雷戈里·泰勒的照片:一张自拍。他站在一条路上,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条路,那是海格特的霍恩西巷。横跨拱门路的霍恩西巷大桥就在他身后。他正微笑着。

“这是唯一能安慰我的东西。”苏珊接着说,“他死的那天,本是他这一生中最开心的一天。他在世界之巅。他认为自己会没事的。”

这些话在我脑海中引发了另一个想法:格雷戈里·泰勒的病不会痊愈。手术永远也不会进行。这难道就是普莱斯被杀的原因吗?是为了阻止普莱斯为格雷戈里支付手术费用吗?

霍桑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你丈夫在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好。”他说,“那么你认为在国王十字车站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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