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降温了
宋欢不乐意,闹着要去,宋缓缓按着宋欢的头让他好好在家反省。
颜彻听他这样说,反应过来是宋欢闯祸了。
七点半属于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间点,这顿饭叫晚饭可能有点晚了,叫宵夜也属实太早了点。
就在他们打工那家店的左边两个店面,一家甜水铺。宋缓缓刚吃完饭,颜彻看出来了,于是说自己想吃甜的。
店里人两三,二人选了个靠窗的角落,冷气开的很足,相对无言惟有白勺碰壁叮当响。
宋缓缓用勺子戳他那碗三鲜冰粉,最后还是无奈的跟颜彻把前因后果全部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具体打起来的原因,然后坦白的说他因为想让宋欢继续拿奖学金而打算求求人情,但是没有头绪。
宋欢多少是被养大的,而宋缓缓就是那个摸爬滚打的。他知道宋欢最多也是道个歉,如此也并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宋欢是上了学的,是不屑于阿谀讨好的,他会认罚。所以这些事情只能自己来。
宋缓缓不觉得委屈,他觉得理所当然,他还是觉得有这样正派的人还是挺好的,是自己弟弟更好了。
他要宋欢走哇,往上走,正直的往上走。
颜彻不喝他的西米露了,也跟着一通说完的宋缓缓沉默。
“非国家公职人员受贿罪也是要判刑的……”
颜彻暴言,宋缓缓彻底喷了。
“我,你,我……”宋缓缓开始笑,僵硬的气氛缓解了不少,“我只是想看能不能让对方不追究,给校长和他们说说好话……我到底能花多少钱呀能够成什么什么受贿罪?人家要是真的为难我也不会强迫人家的呀!”
颜彻也笑了,重复道:“非公家公职人员受贿罪,好好好,是我关心则乱了。”
他喝了口糖水,继续说:“是白川外国语学院是吗,怎么感觉这么熟悉。”
宋缓缓眨眼:“因为你上次去的就是白川外国语。”
他们似乎在说相声,颜彻笑:“我的意思是说感觉在哪儿聊天的时候听到过,好像还是八卦,校长是吗,我什么时候打个电话问问我妈,你急吗?”
宋缓缓的笑刹不住车,又惊又喜:“真的吗!世界好小!不急,你方便就可以。如果能够精准搞清楚喜欢什么就比较好办了,谢谢你,果然八卦是人类的第四大本能。”
之后的谈话一路放飞,宋缓缓似乎是因为心头事有着落而放松不少,两个人一阵低语低笑,说着相声,时间流到了九点。
还带着糖水铺冷气的两人分别,宋缓缓和颜彻笑着告别。
宋缓缓在路上走着,忽然感觉这个世界好有趣,树的根系扎进泥土里,泥土连着水泥路,水泥路连着他自己。
于是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宋缓缓被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是宋欢,接起来就听见电话那头幽怨的声音:“哥……我饿了我要吃宵夜我来找你……”
宋缓缓心情好,笑着答应了。
夜儿静悄悄,人儿有话讲。宋缓缓带着宋欢在夜市路边一路逛一路吃,宋缓缓心事有着落,舒心的吃吃喝喝,宋欢反而看起来不太开心。
宋缓缓只当他是在为学校的事烦恼,一边吃油炸串串一边缓声安慰着,他说了很多宋欢听了一遍又一遍耳朵都要起茧的大道理,说这只是小小一道坎儿,跨过去一切都没关系的,以后的路上还有好多好多坎要跨,说什么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很多事情真的难分对错,难论可否。
宋缓缓其实想说的是他曾读过的书,曾见过的人,曾经历过的事情,想说的是过去几亿年间一分一秒间凝固又缓慢汹涌的苍翠海浪,想说的是植物与昆虫做的约定,让过量氧气造成的极寒与炎热交替再不出现在世界上。
但是他的叹出的气流冲动薄薄的声带,振动编码发声这种低效的信息传达方式只能让他说出,人的一生还很长,世界不是非黑即白,这两声苍白的语句。
宋欢不说话,他忽然很想把头埋进哥哥的怀里,在这匆匆掠过的人群中。
两汪以自己的河流汇聚成的的深海肩并着肩,能够感知对方存在的方式只有那深处洋流带起的海面轻响。
谁在意呢,谁在意呢。
宋欢在意的要死。
晚上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想的都是颜彻到底对他哥说了什么,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他哥前后情绪的不同。
自从父母死后,从来能牵动哥哥情绪的只有自己,工作也好生活也罢,他们是这空洞浩瀚的星海里对方唯一的联系。他们本应该是同一片海。
宋欢继续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想到他那傻卵同学说的他哥腰细,他不自觉的就想到了他哥腰到底多细。
……不过他哥也会喜欢男人吗,如果喜欢的话是上还是下,如果在下的话……宋欢的思绪想被打了一个结,他不敢继续往下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热,怪异的酸楚与不适被他的心脏沿着血管泵向全身,停滞在手指处尤为明显。
宋欢现在不辗转反侧了,他开始躺尸装死,结果发现不行,翻身下床找他哥去了,如果见到哥哥还和以前一样自如,那就没问题了。
于是他跑到他哥的房门前,轻声问,你睡了吗。
房间里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闷闷的脚步声在咔哒一声后变得清晰,宋欢了看见比自己矮一点的宋缓缓。
宋欢有点想像小时候那样对他撒娇,在没变声之前,他总抱着他哥的手变着调的叫哥哥,缠着来接他放学的哥哥给他买雪糕吃。
而他现在,只能用低低的嗓音蔫巴巴的叫一声:“哥……”
宋缓缓其实没想到宋欢居然这么在意这件事,他还以为带他出去逛一圈就能把烦恼丢的大差不差,可他的宋欢欢现在依旧低垂着眼眸。
事实上他不太理解宋欢为什么那么多的小情绪。他觉得处理负面情绪的方式就是去工作,一遍又一遍的端盘子报菜名,然后和餐馆里的人偶然的攀谈,然后看对面水果摊买西瓜的大爷睡着的时候手上的旱烟又掉下来了。
他想,只要能拿到钱,能吃饱饭,一切都不是问题。怎么活不是活着,两条街外ktv和两个男朋友演燃冬的蓝毛小女生工作起来认真负责,常来店里吃饭的白领家里投资了加油站,和妻子过得很幸福,最近迎来了第二个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人,他见了那么多的海,见了那么多浓烈的色彩。
所以他不明白,在如此缤纷的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走不出那一隅蓝色,其他人他可以不在乎,但这可是他的宝贝弟弟,他虽然不明白,但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弟难受,更不希望自己会加重他的难受。
他看宋欢委屈兮兮,就像小时候接他放学来晚了,他一个人眼巴巴的站在学校门口那样。他感觉自己还是心软的一塌糊涂,就像他们本就是一场雨汇成的两条河流。
于是就像那天校门外,来晚的宋缓缓抱住了校门口的小宋欢一样,今夜的宋缓缓也抱住了房门口比他还高的宋欢。
“好啦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委屈,不委屈了啊,我不都让你买了好多小布丁,现在要吃一个吗。”
宋欢忽的感觉自己还是只有七岁,在父母死去那天被哥哥抱在怀里,周围的警笛呜哇人声嘈杂,红的蓝的光闪着,而宋缓缓将他抱在怀里,用胸膛挡住他的眼睛。
于是宋欢慢慢从这个怀抱里抬起头来,带着鼻音的对宋缓缓说:“去吃小布丁,你也去,咋俩一起吃,陪我看纪录片,咋俩一起看。”
宋缓缓笑他:“你哭啦?”
宋欢别扭的说没有。
事实上他确实没哭,他只是在哄哥哥开心。
宋欢拿了小布丁,拿了藏起来的零食,宋缓缓泡了点红茶,本来想端到客厅去的,可宋欢缠着他说去他房里在被窝里看,宋缓缓说不准在床上吃东西,宋欢回答那就去自己房间里看,明天他自己收拾。
夜是人共享的酒,被夜色泡的松软的理智逐渐瓦解,宋缓缓帮着宋欢把零食和红茶拿进了宋欢房间。
他们就像千万盏灯火中的兄弟一样,半夜偷摸的躲在一起吃零食看电视,不用担心未来,因为他们有取之不竭的过去,他们要压低声音偷笑,免得吵醒睡在隔壁的父母。
他们看生命起源,宋缓缓就这么靠着宋欢,第一次产生了后怕感,害怕万一四十五亿年前的原始汤里某两个氨基酸没有正确结合,害怕演化路上一丁点细微的偏差,就无法让现在的自己就这么靠在唯一亲人的身旁。
血缘交融的安心感让宋欢平静下来,可从他肩膀,和宋缓缓相接触的地方传向心里的酥麻感却扰乱了他的神经。如果他再年长五岁,哪怕三岁,他都会觉得这是正常的,俄狄浦斯情结不代表真的爱上了现实中的母亲,只可惜他现在才十六岁。
他有点不知所措,偷偷看了眼宋缓缓,这才发现他哥已经睡着了,下次早点一起看好了,要不看航拍中国吧,哥哥喜欢地理,应该会喜欢。
他把哥哥塞回被子里,轻手轻脚的收拾完东西,然后也钻进被子里了,就像小时候无数次将头埋在兄长的怀里一样,抱住了熟睡人的腰。
睡前他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所谓,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和他哥。
一夜好眠。
宋缓缓晨起起来总觉得和平时不一样,想了想是发现居然没听见鸟叫,他夜里有时候会专门打开窗,听灰胸竹鸡叫。而昨夜他是和弟弟挤了一个被窝,弟弟房间的窗户紧闭。
他爬起来要去做早饭,却发现挣脱宋欢粘人的时候有个硬硬热热的东西在戳他,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什么,于是觉得尴尬,同时又觉得宋欢是真的长大了。
他去做饭,发现昨夜似乎下雨了,但自己的手腕没疼,又或许是他没注意。
而高中生宋欢难得的睡了个懒觉,做了场美梦。梦里宋缓缓是很厉害的地理学家,他哥在大学讲台上给学生们做毕业演讲,而他就坐在下面第一排看着宋缓缓,宋缓缓也回望他,他们血脉相连,彼此笃信。
然后他就醒了,发现自己的裆部顶起一个小帐篷。这明明是正常现象,可宋欢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意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