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羞辱
李泽瑞受了一道无法愈合的伤,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李泽瑞就发誓他一定会报复回来。他绝不允许再有人这样伤害他,给他希望给他爱又收回,承诺又违背誓言,背叛他把他扔下,他不会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多年后的费可总以为自己没有情感,也不会产生爱,原来是因为他的爱早已经扭曲。他的情感是心底里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警铃。一旦警铃声响起,他就知道,是时候该撤退了,再走下去,会受伤。
可他见到了程浩,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还是有了受伤的感觉。他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怎样发生,没有人教过他,他不知道该怎样做、怎么走。
他只能逃跑。
现在费可走在大桥上,忽然很想笑。他的人生早在很多年前就被毁了,一步错步步错,于是错着走到今天,一样的大桥一样的雨夜,他怀中空空,捧着李泽瑞的骨灰。无端的悲伤席卷了他,他发现自己仍旧无家可归。
喇叭声接连响了五六声,费可才迟钝地转头,程浩摇下车窗冲他喊,“上车!”
费可轻轻地摇摇头。
程浩大喊道,“别他妈给脸不要脸,赶紧过来上车!”
费可看程浩的车像乌龟一样跟在他身边慢慢爬,笑了一下,说,“程总,你的钱,我一分没动,但我不可能还给你了。”还不等程浩反应,他就接着说道,“程总,你报警吧,我认了。”
“我……”程浩一下子没说出话来,噎了两口气才缓过来,“我他妈就说说气话,你听不出来?下着雨呢,你赶紧先上车,有什么事上来再说。”
费可又摇了摇头,面色苍白,只重复着,“你报警吧。”
“你就这么想坐牢?”程浩气得头疼,“我又不要你怎么样,你什么为人我清楚,有没有真心我也知道,你回来说开了咱俩继续过,跟他妈报警有个鸟关系?”
“我什么为人你清楚?我的真心?”费可极轻地冷笑了一下,“你看错了,程总。”
“他奶奶的。”程浩骂了句,开车门就想来拽费可,却被费可甩开了。
费可被他一拽,像是终于受不住,崩溃了,他忽然大吼道,“程总。程先生。程浩!你看错了!骗你的!都是骗你的!我他妈是个假货!全都是假的!我甚至不叫费可!一个连名字都骗了你的人,你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真心?从始至终,我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你明不明白!”
突然的爆发后似乎连雨都寂静停顿了一秒,程浩似乎被吼愣住了,他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嘴巴,再摸了摸下巴,像是试图借助这些零碎的动作抑制某种情绪。
费可见状还要说,程浩终于忍不住,他抄起一边的公文包就往费可身上扔,“他妈的到底我是傻逼还是你是傻逼?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以为我是瞎还是聋?出去那么多次身份证那么大几个字,我不知道你他妈不叫费可叫李泽瑞?我觉得这算个屁大点的事,现在多少人都不喜欢自己名字又暂时没办法改名,人老外还有个preferredna,只要你人在这里,你爱叫什么他妈的管我屁事。”
扔完公文包扔抱枕,扔完抱枕扔后视镜挂饰,扔到没东西扔了程浩还不解气,指着费可鼻子大骂,“是!你骗了我,如果你当时说你不是成大学生,我肯定不会一开始就对你那么好。不仅如此,你还瞒我高考替考坐过牢,不是你是不是以为你那过去真就出狱以后就了结了?那你他妈的倒是跟我说啊,你是没上过大学又不是脑残了,成人高考直接推荐你去找工作,哪条路不是路?你坐下来跟我好好说我还能拿你怎么样吗?我他妈还能逼你把我射进去的东西再他妈还给我?费可你他妈就一大傻逼!彻头彻尾的大傻逼!”
程浩越骂越气,“你没真心骗我?我倒是问问哪个老师教的你七年骗一个人?有这功夫你自己都能赚他妈个五千万了。还有我问你,当时你跑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我爸妈来我没跟他们说你的事,啊我没出柜我就是罪该万死大混蛋了?”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对峙着,谁也不肯让谁一步。
“程浩,我们没在一起过。”费可这时候终于说话了,“你是包养我的金主,我对你来说存在的意义就是年轻长得好,能跟你上床,这是我唯一的资本。但总有一天我会变老,我的资本会消失,你也会厌倦,我们之间不是恋爱关系。所以不是那天,也会是另一天,那天只是一个很合适的日子而已。”
“我可去你妈的存在意义吧,什么狗屁的资本。”程浩完全不听费可的话,“我告诉你你本来最大的资本是你的脑子,现在我算发现了,你就纯脑瘫。”
“那如果不是因为我跟你上床,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费可看着程浩的眼睛,忽然问道。
“那是因为我他妈的——!”程浩还想扔东西,最终只是悻悻挥了一下拳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应该对你好?”
“是。”
“我告诉你,别人应不应该对你好,我应不应该对你好,不是你来决定的,是我来决定的。我决定要对你好,因为你在我这儿就是值得,你的资本,就是你他妈是费可而且你他妈招我喜欢你懂吗?找个卖屁股的不比找你省心?你倒真把自己当盘菜。”程浩说着说着说累了,搔搔额头道,“懒得跟你说,说了你也不懂,赶紧把东西捡上滚进来。”
费可最终还是拿了东西上了车,他坐在副驾驶上,还是硬着一张脸。程浩真是气笑了,“还说什么金主不金主,你见过哪个情人卷了两千万还给金主甩脸子的?”
“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费可硬梆梆地回道。
程浩直撇嘴,“不说大白话听不懂人话是吧,行。我就想要你,想跟你谈恋爱过日子,给不给钱我无所谓,你是不是个骗子我也不在乎,我每天累得要死没工夫管你那破事。”
“你想要我的爱,哥,”费可平淡地说,“可我没有那种东西。”
“你说了不算,我说有就是有。”
费可也被这蛮不讲理的架势噎了一下,“我真的……你既然查过我,那其实你也知道我爸的那点事了。我从小到大连个家都没有,又怎么可能给你爱呢?”
“所以我这不是在邀请你跟我组成家庭吗?”
这回费可是真笑了,“家?就我们这样……?这不是家,这就是包养关系而已,是因为金钱、资源和容貌,这是利益,不是家庭。”
程浩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敲了敲方向盘,“行吧,那我就这么问你。你没有发自内心地想要关心过我吗?我再多问几句,我喝醉之后可什么都不知道,你完全不需要装,那你为什么还要照顾我?你没有突如其来想到我要给我发消息吗?”
费可没回答。
“就不说我,待在我家,被我所谓包养的时候,你开心吗?你有过安全感吗?当你说回家的时候你想的是哪个家?”
程浩摇摇头,“费可,所谓家庭,只是一个概念,本来就包括了利益。当然,传统的家庭自然是一夫一妻结婚生子恩爱生活,但家也有很多种。我从一开始就说了,我们各取所需,你得到你想要的,我得到我想要的,所谓家庭不也就是待在一起各取所需吗?所以我们和其他人到底有什么区别?因为我给你钱?因为你对我没有爱?那这么说来丈夫给全职太太钱是包养吗?还有那么多没有爱的婚姻。就退一万步,我也不要你的爱,我不要你哭哭啼啼的爱,我要你这个人和你这个人的感情,你到底明不明白?”
“那为什么是我呢?”费可轻轻问道。
“因为我……”程浩开了个头,忽然语塞。他选择费可的时候,是因为他选择了一枚种子。程浩本身是一堵高墙,所以并不介意一株爬山虎的攀附。可在一开始,他也不知道那枚种子的生长形状,也不知道后来它会长得多高会不会在半路就枯萎,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共生关系发展到最后,高墙会允许爬山虎长进墙上开裂的缝隙。
“……我也不知道。”程浩最终这么说道,耸了耸肩,“估计这就是命吧。”
费可于是看向窗外,不说话了。
良久,程浩问道,“那为什么留在我家了呢?”
费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有次说顺了嘴,把你家说成我家了吧。”
于是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有沉默中雨水渗透的气味。费可浑身湿透,又吼了一通,看着倒车镜中被模糊的街景,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疲惫。现在云不说话了,被妥善地装进一个有门的空间,也终于不用再考虑要走到哪里。
费可想想也是,可能真的就是命吧。很多年前李泽瑞在下着雨的桥上失去家,走了很多年,终于费可坐上了车,在下着雨的桥上拥有了家。
虽然也不算家,只是各取所需,但好像那样也已经挺好了。
车停到熟悉的库位,程浩领着湿漉漉的费可坐电梯上楼。在电梯里程浩终于还是没忍住,“所以你到底准不准备留下来?别洗个澡一出来人又跑了。”
“不知道。”费可回道,声音倒挺轻松,“有可能……但也有可能我就住在这儿歇一晚,明天就走,最多天。”
程浩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只是借住,那家里就只有沙发给你睡。”
费可笑了,“沙发就挺好。”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这位同学,麻烦你解释一下什么是四色猜想。”
“四色猜想是一个数学猜想,指每个无外飞地的地图都可以用不多于四种颜色来染色,而且不会有两个邻接的区域颜色相同。被称为邻接的两个区域是指它们有一段公共的边界,而不仅仅是一个公共的交点。”
“学号和姓名?”
“092165,费可。”
“费同学,”程浩走了两步到第一排桌子前,俯下身撑住桌沿,居高临下地说,“这么标准的答案,现查的吧?”
费可仰头很无辜地笑笑,“老师,我就是想回答问题攒点平时分。”
程浩推推眼镜,“攒平时分?你是想期末保及格还是想拿高分?”
“拿高分。”
“这么跟你说吧,我这门课,想及格容易,拿高分难,光是上课听课这点肯定是不够。”
“那老师还要我做什么?”
程浩缓缓一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学习这种事说到底,还是都看学生自己的悟性和主动性的。”
于是费可看着他,也笑,他拉住程浩的领带,在手上收了几圈慢慢拉紧,程浩也就不得不倾身探向他。费可舔了下程浩的嘴唇,“老师,这样可以吗?”
程浩沉吟片刻,“嗯……这顶多就加个一分吧。你这要是表现得不好,平时分可加不满。”
费可闻言笑意更深,索性揽住程浩的脖子,轻巧地爬上桌子坐下,腿就顺势圈住了程浩的腰,“那就做到能拿满平时分的吧。”
说是教室,像在上课,其实也只有一个老师和一个学生而已。师生看起来也根本不像师生,贴着就吻到了一起。好学生从舌尖到发丝都是乖的,柔顺地在掌心跳动,连性器都是青涩的,要靠老师教着怎样勃起,怎样吐出一点欲望的涎水。
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专业的老师,会从四色理论教到情爱,从前面教到后面,教具一开始是手指,后来就变成更粗的东西了。费可挂在程浩的身上,从靠在桌子边到讲台,两个人都有点喘,这时候平常锻炼的优势就出来了,证明健身房的会费还是没白花。
程浩亲着费可的眼睛,还不忘把粉笔往他手里塞,“写写看,你的证明步骤。”
这哪里写得出来,就算会写,也写不出来了。费可的手湿漉漉的攥着那只粉笔,在黑板上歪歪扭扭写了几个不成形的字,慢慢就变成了无意义的点线,敲出点哆哆嗦嗦的响声,程浩顶得快了那点也就急,慢了就拉成一道长长的线。很快费可就又停了手,抱住程浩,写不动了。
手电筒的光从走廊的尽头投到门口,乍一眼的亮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费可条件反射抓紧了程浩的领口提醒他有人,急促地喊了声,“哥。”
“没大没小,你管老师叫哥啊?”程浩还是不慌不忙,被费可不满地瞪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带着费可挪了地方,“怕什么,肯定逮不到咱们。”
他带着费可躲到了移动白板的后面,有了遮蔽,费可心里也就有了点底气,也跟着调笑,“那老师还跑什么,直接出示证件跟他说你是教职工不就行了。”
程浩失笑,“哪个教职工也不能把鸡巴插学生屁股里吧。”
费可也跟着笑了,脚步声和光一起逼近,两个人立刻噤声,只有相连的部分还在炽热地跳动。等到保安提着钥匙串走过,紧张的停滞立刻又变成流动的燃火,在空旷的教室里撞出一点不合时宜的响动。
“他妈的……”程浩忽然嘟哝了一句,“我觉得下次不能再由着你这么胡搞,这么下去我心脏撑不了几年。”
“你自己不也乐在其中。”费可笑骂了一句。
程浩撇撇嘴,“好吧,我承认,所以下次要不要试试飞行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