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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把她送去南面

 

说着话,她莲步轻移,走到矮几旁,“先用饭罢,忙了一天了,肚子不饿么?”他长舒一口气,跟着站起身,也走到了矮几前,坐了下去。一见矮几上的饭菜,他笑了,“是阿衡替我预备的么?”“我哪有这样细的心思,是琇莹”,她温柔笑着回话。笑容勉强挂在脸上,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烤猪肉到她的碟子里,“趁热吃,凉了就该腥了”,又想起什么似的,问:“早上的酥饼喜欢么?喜欢的话,明早再给你预备”。她给他斟了一盏酒,搁在他面前,摇了摇头。“不喜欢?”“没吃”“怎么不吃?”“不想吃”,声音淡淡的。她拒绝接受他用任何小恩小惠来瓦解自己的意志。他极好脾气地点点头,“好,不想吃便不吃,阿衡想吃的时候,我再让人预备”。一时无言。默默吃了会儿饭,她装模作样朝门口张望,“琇莹怎么还不来?”句句话都不离琇莹,他只能装聋作哑,吃了几口菜,就自斟自饮喝起酒来。他不理睬她,她自觉没趣,嘴里含着几粒米反复咀嚼了许久,偷偷抬眼,才发觉他正边喝酒边眯眼瞧着自己。他领口松散着,露出一点结实的胸膛,唇角翘着,眼尾因饮了酒染上了点嫣红,丁点不见愁闷,反而一副自在享受神情,大有拿她当下酒菜的意思。她把碗筷一放,不满道:“你看着我做什么?”他抿唇,笑着把酒杯稳稳地搁在几上,伸手握住她的手,说:“没什么,只是想到每次回来都能见着阿衡,吃饭也有阿衡陪在身边,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我想…这辈子有阿衡就够了”。她当即立起眼睛,他忙抓紧了些她的手,抢先一步说道:“阿衡或许现在不信我的话,可总有一天,阿衡会明白我的心意”。“你是喝醉了么?”她冷着脸问。他摇头哂笑,道:“我很清醒”。“那你还记得你跟我打过的赌么?”看他的脸色应当是记得的,她轻哼一声,抽回了手,“你连一个小小的赌约都不肯遵守,我还能相信你口中的总有一天?”“信不信的,阿衡待在我身边,不就知道了?”“疯的…”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他多喝了两杯,仰面躺在矮榻上歇息。“你看这个好看么?送给你罢,来,我给你带上试试”,琇莹用完饭没过来,她又让哑巴侍女过去叫,这会儿又跟琇莹在妆奁台前,叽叽喳喳谈论首饰。她将一件件首饰别在琇莹的发髻上,玳瑁发簪,翡翠钗,金步摇,又把琇莹领到他的跟前,问:“大人,您瞧琇莹这首饰好看么?”他眼都没睁,含糊回了一句,“好看”。她不满意,非要拉他起来,“我好不容易给琇莹打扮的,大人好歹起来看一眼”。他被她闹得没了法子,坐起身,掀起眼皮,懒懒地瞧了一眼,强颜欢笑道:“好看”。昏黄烛光下,琇莹满头珠翠,光彩熠熠,又自带了几分羞怯,很是可人。“我就说罢,大人肯定也觉得好看”,她兴高采烈地同琇莹说。琇莹垂下头,满面通红。他手撑着矮塌坐了一会儿,起身,朝门口走。“大人,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他要走,她反而叫住了他。“我回书房睡”“回书房?”她惊讶重复道,看了眼刻漏,喃喃道:“确实不早了”,又笑语盈盈地对琇莹说:“那你去伺候大人安歇罢”。“不必了”,他打开门出去,几步就消失在夜色里。“后头是有妖怪撵他么?跑的倒是快”,她嬉笑着,又同琇莹翻着匣子里的首饰看,笑笑闹闹一阵子,才放琇莹回去。房里没人了,窗外也安静极了,只有侍卫来回巡视的脚步声,她静静坐到书案前,本想写几个字,却提着笔发起了呆,好一会儿回神,又想不起要写什么,扶案起身,一低头,才发现麻纸上写了一行字。“岂不尔思,子不我即”大约是方才她与琇莹说话时,他随手写下的。“岂不尔思,子不我即”,她拿食指把麻纸上的字挨个描摹了一遍,又将纸团成一团,掀开窗子扔了出去,叫哑巴侍女进来说要梳洗歇息。到了三更,她还在枕上辗转反复,迷迷瞪瞪的,忽然“咔哒”一声轻响,她历时睁眼,支起了耳朵,若不是她在做梦,那就是房门被人打开又关上了。

接着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起,还越来越近。深更半夜的,没想到他会去而复返,还撬开了门拴,她无声“哼”了一下,背过身去,闭眼佯装熟睡。身后帷帐掀起又落下,脚步声在榻前停了,接着是沙沙的脱衣裳和鞋履轻声落地的声响。被窝里有冷风进来,随着那股冷风进来的,还有一个带着熟悉体香的,热乎乎的男人身体。男人的手臂搂住了她的腰,她睁眼回身,冷冰冰地睇着他。原想着趁她睡着了溜进来,没成想她还醒着,还被她抓了现行,他从容不迫,浅笑问道:“怎么还不睡?”“我若是睡了,怎么能见识到大人溜门撬锁?”“我会的还有很多,阿衡以后便知道了”,脸上毫无愧色。“不是去书房睡么?”他拥住她,说:“书房的榻又冷又硬,哪有阿衡这里好,又香软又暖和”,后头一句话,声音越来越低。“那…我来之前都是谁给你暖床?琇莹么?”她瞪大了眼,做出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他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前,抚着她的背,无奈道:“夜深了,快睡罢,今日去南郊祭祀,走了一天,跪了一天,我累得要命,就想着回来能抱着阿衡好好睡一觉”,他先头还会调笑,这会儿声音懒懒的,像是真得累了。要死,赵氏祖宗跟前也敢胡思乱想,简直不知死活,她还在闷声想着,头顶上盘旋的气息已然平稳。他的胸膛很有节奏地,缓慢地一起一伏,听着他的呼吸,感受着他的胸膛起伏,似乎很有催眠效果,没一会儿,她也撑不住,酣然进入了梦乡。第二天红日高升时,她醒了过来,他早已离开。时间不知不觉又过去了几日。这日休沐他回府,没跟以往一样,一回府就直奔内院,而是去了书房,景行接过他手里的裘衣,瞧着他的脸色问他,“公子,您不去内院瞧瞧?”“又怎么了?”他坐在书案后头,拿拇指跟食指掐了掐鼻梁,无精打采地问。她不哭也不闹,只是一见面,就把个琇莹挂在嘴边,说个不停。她是个好脸面的,平日里闹脾气归闹脾气,不会把争风吃醋摆在明面上,可像如今,跟喝了两瓮陈年老醋似的,念叨个不停,只能说她是另有所图。因此,一连几日,他都呆在宫里,没有回府,避其锋芒。“今日夫人问起您了…”“哦?”他抬头看向景行,很有兴趣似地问:“问我什么?”“问您这些日子怎么也不去内院了,是宫中事务繁忙还是…”,景行看了他一眼,没继续说。“还是出去寻花问柳了?”他心领神会,替景行说了。景行躬身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他笑着摇摇头,又问:“她这几日都做什么了?”“也没什么,每日写写字看看书逛逛花园,前几日缠着景让说要学骑马,今日又说要学射箭”“骑马…射箭…”,他沉吟着,不一会儿,嘴角浮起一抹笑,说道:“好事,不老闷在房里就是好事”。“公子…是真打算把她留在身边?”先头他还淡淡笑着,这会儿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耷拉着眼皮瞧着自己的手指,默然不语了。景行见状又说:“甘泉宫那头传回消息说,陛下要派其他太医去甘泉宫替皇后娘娘瞧病”。他“嗯”了一声,说:“我也有所耳闻”。“那要…如何是好?是放是留总得有个说法…”修长匀称的手指缓慢地敲在扶手上,他思量许久才开口,声音低低沉沉的,难以启齿似的,“我是想着最好能让她远离长安,送她去南面…”这是十几年来,除了报仇之外,他唯一一次提出的满足私心的要求。他想就算当作是补偿,想把她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不算过分罢。景行看着他一动不动坐在书案后,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曾经站在大将军夫人身旁的一脸朝气的腼腆少年,不觉有些动容。家破人亡,让公子一夕之间就长大了,若不是那场无妄之灾,公子这个年纪也该是夫妻和美,儿女绕膝了。如今公子小心翼翼地说起自己的心思—想把她留住,就像儿时想要一件心爱的物件,可怜巴巴地寻求父母的同意。若是换做其他女子,又何必如此困心衡虑,可偏偏是她…哎…“把她送到南面并不难,就是…”,景行退让了,可还是担忧地提醒道:“就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萧家要是出事,她必定要找人打听,到时候恐怕…她未必肯领受公子这份情谊”。是啊…隔着血海深仇…“那就一辈子都不让她知道”,他的手指快速在扶手上敲了几下,蓦然起身,“先去后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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