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节
乔亚东去上大学,魏民宿舍便只剩下三个人。
向永福送来一套全新的床上用品,簇新、柔软,憨厚地笑着帮忙铺好。
向永福不擅言辞,闷着头默默做好这一切,垂手而立,态度很是恭谨:“明天,请到家里吃顿便饭。”
陶南风抓着父亲的胳膊摇了摇,一脸的祈求。
陶守信叹了一口气,客气地冲向永福一拱手:“多谢,明天晚上过来。”
通铺上垫了一床新被褥,上面铺着一床米色印花新床单,一床农家手缝布面被子、一个填满晒干谷壳的新枕头。
全都带着阳光气息,这是农家质朴的情意。
昏黄的煤油灯下,陶南风给父亲打来热水,陶守信将疲惫的双脚泡在热水里,闭上眼睛再次叹了一口气。
陶南风拖过靠背竹椅坐在父亲身边,将头歪在他腰间,悄悄问:“爸,你叹什么气?”
夜深了,堂屋只剩下陶守信父女俩相处。
门外有夜虫在呢喃,浅绿色的豆娘傻愣愣地往灯罩上扑。凉风吹来,树叶沙沙作响。
陶守信轻柔地摩挲着女儿的头顶,心中升起浓浓的怜惜。
“南风啊,爸放心不下你。你还年青,很多事情看不通透。我怕你啊……在农场吃的苦太多,有人给你一颗糖便对他掏心掏肺。是不是真爱,我得亲自过来看看才行。”
陶南风坐直,抡起拳头帮父亲轻轻捶打着大腿,笑容显得有些羞涩。
“爸,你说得对,我听你的。我和向北谈了一段时间,给您写信,就是想请您掌掌眼、把把关。”
女儿这话听着顺耳,陶守信终于放下心来,低头看着女儿娇艳如花的脸蛋,又想叹气了。
家有女儿初长成,马上就要面临着恋爱、结婚的事情,真是令人惆怅啊。就不能再缓一缓,慢慢长大吗?
陶守信皱起眉毛:“向北不在农场,我见不到,这件事就先放一放。你收拾收拾,过几天和我一起回江城。”
陶南风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父亲:“回江城?为什么?”
陶守信从怀里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从里面取出一页盖了江城建筑大学公章的入学通知书,示意陶南风看看。
陶南风接过,一目十行快速浏览完。
“这个基建干部培训班,到底是什么章程?文件里没有说得很清楚。”
陶守信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这么黑,你看得清楚?”
陶南风“啊”了一声,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一眼,“鼠性”作祟,她夜视能力超群,不管多黑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个本事她没有跟旁人提过,连父亲也没有说。
陶南风点点头:“看得清。”
陶守信倒是没有多想,认真回答女儿的问题。
“这是学校内部搞的一个大专班,和教育厅合办、三十个指标,今年十月一号入学,系统培训两年,发学校正规的大专文凭。
你是农场基建科科长,符合培训条件。我这次替你要来一个指标,你和农场领导说一下,跟我回去读书。”
陶南风愣了一下:“爸,咱不是说明年参加高考吗?”
陶守信恨铁不成钢:“你傻不傻啊?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明年高考的事情谁说得准?直接读书不好?”
他抬起手在女儿头顶拍了一记,微笑道:“再说了,如果高考制度恢复,研究生招生不也会开始?你到时候大专毕业,以同等学历申请,跟着我读研……我们父女俩一起编书、一起设计、教书育人,多好。”
不知道为什么,陶南风感觉眼眶有热气洇染而上。
来农场当知青之前,父亲在书房里也曾经说过对自己未来的安排:进学院图书室工作两年,申请在职攻读本科,等毕业后争取留校当老师,成为和父亲一样的人。
现在自己在农场三年之后,父亲依然在为自己的前途操心受累。这一份入学通知书莫看只有薄薄一张,恐怕耗尽了父亲所有的交际能力。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仔细将入学通知书收进信封,郑重收好。
伸开手环抱住父亲的腰,陶南风撒着娇:“爸,谢谢你,我听你的,去读书,明天就找场部人事那边出函盖章。”
这类干部培训班不存在转户口关系,算是脱产带薪读书,是单位培养干部的一种方式。陶南风在农场好歹也算是中层干部,只要她想读,一般是没什么问题的。
唯一麻烦一点的,是农场的各项基建工程还在进行中,需要先交接好,寒假、暑假得两边跑。
另外,自己与向北不得不面临暂时性的分离。
陶南风低下头,心中暗暗寻思如何处理眼前这个状况。
陶守信见女儿听话,一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轻松下来。
借着那豆大的煤油灯,陶守信端详着女儿的脸庞,这才严肃地说道:“接下来我们讨论一下你的感情问题。”
陶南风看父亲的眼神变得严厉,心里开始敲鼓,不自觉地坐得端正了些,吞了一口口水:“爸,您……是不是不同意?”
陶守信点了点头。
陶南风与向北相互爱恋,正是情浓之时,原以为只要是自己喜欢的,父亲一定会支持,没想到刚一开口就遭到反对。
“为什么?”
陶守信看得出来女儿的紧张,有些不忍,但大是大非面前,他只得硬起心肠。
“一个在沙漠里行走的旅人,给他一杯水,他会觉得珍贵无比;一个饿了三天的乞丐,给他一块饼,他会感恩戴德。可是,对于一个吃饱喝足的人,一杯水、一块饼只是寻常物品,不值得一提。
同样的,在你缺爱的时候遇到一个人说爱你,在你痛苦的时候遇到一个人关心照顾你,你会将对方的好无限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