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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张泽园心里却有些烦闷。他昨日接到上头的通知,叫他放下手头所有事务,专门负责王景来金陵一事。若按照以往他的脾性,自然是会踌躇满志,但现在……这意味着他不得不离开金陵教会大学。

好在还有与舒家的婚约。若不是为了舒瑾城,若不是舒家大哥是个有出息的,有结交的价值,他才不会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庶弟浪费时间。想到不是躺在烟塌上吸鸦片,就是烂醉在家的庶弟,张泽园心理暗嗤一声。

但他面上却带着笑,称舒瑜川为“大哥”,态度不可谓是不亲切近人,就像要结亲的不是两人的庶弟庶妹,反而是他们自己一样。

舒瑜川点点头,对自己这个准妹夫的哥哥多了几分好感。妹妹留学德意志时,他也正在柏林。要不是瑾城四年前不听父亲的命令,直接转学到了伦敦,又和家里断了联系,这也该是一对良配。

想到不知身在何处的小妹,舒瑜川心里叹了一口气。

舒瑾城埋头切肉,鲜嫩多汁的乳鸽入嘴如同干柴,食不知味。

张泽园的声音却不停:“瑜川兄,我今天要为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道个歉。他这两天生病了,身子不大好,所以才没办法同来。”

“哪里的话。有你出面,舒某才更加放心。泽园,你电话里跟我说张舒两家的婚礼要延期一周举行?”

林佩玉的眉头皱起,她不懂自己的儿子为什么突然对张鹤轩的事情上心起来。

“说来也巧,我近日被委派了负责王景入金陵的事宜,他前几日给常大总统拍电报,说要提前入南都,各大部长包括我父亲都要接待他,恐怕没有时间准备婚事。王景都督还要下榻中央饭店,和咱们的场地也有冲突。”

说罢他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不想婚事仓促而就。况且——有关王景的传闻你是知道的。他护送常总统进金陵的时候我还在国外,但听我父亲说,那时候他可是杀红了眼,没一个人敢拦在他前面。我是怕他和他手下的兵唐突了二小姐。”

听了张泽园的话,舒瑾城割肉的刀重重下切,不由冷笑。你一个卖国求荣的汉奸,也有脸评论王景吗?

往后王景带领几十万西川男儿用极其惨痛的代价收复失地的时候,恐怕你正在伪政府里向太君们点头哈腰,舒舒坦坦地啃食同胞的血肉。

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因为张泽园“为新成立的全国统一政府尽绵薄之力”的鬼话,决定辍学同他回国。

“你说的有道理。” 舒瑜川的声音传入耳朵里:“珍湘是个外向的性子,冲撞了王景都督就不好了。珍湘和鹤轩都还是孩子心性,只希望他们二人婚后能收收性子,彼此都成熟些。”

“舒珍湘” 这个名字,刚离婚时听到舒瑾城是要咬牙切齿的,可现在竟然没有什么感觉了。她爱嫁谁就嫁谁吧,即使嫁给张泽园也没有关系。

她脸色不好只是因为大哥的声音罢了。

大哥平日里在沪上和港城两地做生意,却仍特意来金陵为舒珍湘奔走,如果他知道舒珍湘前世曾经对她做了些什么,如果他知道此刻自己就在金陵,就在他一桌之隔的地方,又会有何反应呢?

所谓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说我书名容易劝退,有什么好的建议吗_(:3」∠)_

圆钝妩媚舒珍湘

圆钝妩媚舒珍湘

听着大哥为舒珍湘的婚事操劳, 舒瑾城的心像被苦柠檬汁浸着, 又酸又涩。

可这一世是她自己先离家而去,又怎能再奢望大哥仍旧像从前那样爱她护她。

她原以为自己能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地步,现在才发现对大哥的亲情永远是能扎透心脏铠甲的一根钢针,搅拌着她内里还未休养好的死肉坏肉, 一次又一次痛彻心扉。

她不想见到大哥,也不敢见到大哥。就连本来坦然自若穿着的布衣灰裙也变得令她不自在起来。大哥如果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是不是也会笑她落魄, 也会认为她离开舒家门庭后的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永远别回来才好?

她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想大哥, 但近乡情怯, 算上两辈子的时间,她已经一十八年没有见过大哥一面了。

她将手中的刀叉放下, 鲜美的乳鸽只吃了几口, 方才还红润的脸上已经染上苍白。压低声音,她对林佩玉道:“张太太,我们该说的话说完了。我也要走了。”

林佩玉不想让儿子见到她们, 自然愿意舒瑾城早早离开, 于是道:“行, 你走吧。希望舒小姐记得你的承诺。”

舒瑾城没有回答,她匆匆走到衣架前拿下自己的棉袄, 背着身子将它裹在身上,头也没有回的离开了扬子饭店。

在舒瑾城将要走出扬子饭店的那一刻,舒瑜川如有所感, 向来精明的目光落到了舒瑾城的背影上。

陈旧的、落伍的、笨重的款式,将她的身材完全遮掩住了,一头短发也让人分辨不出男女。

这人倒有个性,穿着如此格格不入的衣服。舒瑜川心底里闪过一丝疑惑和一丝熟悉的感觉,但并没有多想,径直将目光转回了张泽园的身上。

走出扬子饭店,是繁华热闹的逸仙北路,不远处泛黄的长江奔流,轮船的汽笛声传入耳朵。舒瑾城只觉得脚有些发软,身上也有些发寒,但好歹是走了出来。

大哥没有认出我。舒瑾城释然又惨然的一笑,裹紧了身上的棉袄,走入了车水马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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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舒府。

舒珍湘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她的头发打理的极好,刚刚烫的时髦小卷蜷曲在她如天鹅般白嫩的脖颈边,衬得那块儿嵌着红宝石的金鸡心项链格外好看。除此以外,她每周都要上西洋理发店去修理自己细细弯弯的眉毛,在指甲上一层一层地刷上时下最流行的颜色。

舒珍湘的脸是妩媚而圆钝的,妩媚来自她大而上飞的眼睛,圆钝则来自小小的鼻子。

鼻子是舒珍湘对全身上下最不满意的一个器官,为了遮掩这个瑕疵,她只能勾勒出最精致的红唇,以让人忘记这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缺点。

但舒珍湘很不高兴,十分非常地不高兴。

她身上的这身洋装虽然是今年新买的款式,却在前些日子的聚会中被梁家的女儿抢了风头。那梁家的女儿穿得是新成立而风靡沪上的“云裳”牌时装,受到了宴会上所有人的称赞。

明明她才是被金陵张家选中的媳妇,明明她才该是所有人的中心。

舒珍湘对着镜子做了个恼怒而不屑的表情,一双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秦氏。

况且北平也太无聊了。

作为昔日老大帝国几百年来的都城,北平注定被老旧的格局和传统拖累。那些连成片的低矮房屋,那些蒙着黄沙狭窄低矮的小街子下洼子,那些提笼架鸟穿长衫唱大戏的旗人,包括那偌大的死气沉沉的紫禁城,统统令舒珍湘厌恶。

她想要宽阔平整、车流如织的马路,想要高大壮丽有草坪花园的洋房,想要临着黄浦江灯红酒绿的十里洋场,想要被鸡尾酒、香槟、奢侈首饰、摩登衣物包围的西式生活。

她想到沪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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