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他哽咽着,有些说不下去,后来才慢慢地说:“我知道,这么多年,我当这个爸,其实挺不合格的。我没什么太大的能耐,年轻时候也是,只想着多弄点钱,结果没想到,没让你和你妈过上几年好日子,剩下的时间都是拖累……我这个爸当得不合格啊,格格,我对不起你。”
林格说:“您别这么说。”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林臣儒这么大年纪了,早就记不清上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他擦了把眼,半是僵硬,半是心酸:“有你这么个姑娘,真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我就是一俗人,一辈子没啥能耐,最有光的事,就是娶了你妈妈做老婆,还有,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姑娘。”
林格叫:“爸。”
“没事没事,别管我,”林臣儒摆摆手,他低头,又用袖口擦了擦,花白发下,颓然之色,“别怕,我不是要阻止你,孩子,我是你爸,你唯一的爸。我只想着你能过得开心——你爸没用了几十年,不想再在这件事上给你添堵。”
林格说:“我和他在一块就很开心。”
林臣儒望她:“真的吗?”
林格点头。
林臣儒说:“既然过得开心,那你为什么还要自残?”
林格下意识去摸胳膊上的那道疤,她确定没有在家人面前露过馅儿,现在这——
“我是你爸,”林臣儒说,“姑娘,你有事瞒不过我。但这,这。”
他又哽咽,几乎说不下去:“你得和我说,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留的疤?疼不疼啊孩子?”
林格靠近父亲,抬手,去抹林臣儒脸颊上的泪花。
“没事,”林格柔声说,“您别怕,是我迟来的叛逆期,没事,早就过去啦。”
早就过去啦。
林格想。
那些不能改变的、糟糕的都过去了,往前看,想想斯嘉丽,想想六十岁时的李白,前者在庄园被毁后还能从废墟上站起来,后者在流放后被召回时还能写出轻舟已过万重山这种句子,她这点小情小爱,又能算得上什么呢?
他们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林臣儒更需要。
老年人接受新事物都比较震惊,需要缓一缓,再缓一缓。
他缓了好几天,今天还是没出息地在女儿面前哭出来;不哭不要紧,这一哭,林臣儒更觉自己没什么资格做这个爹了。蹒跚着回房间,龙娇一脸奇怪地问他,眼睛怎么了?脸怎么了?
林臣儒沉闷地说:“过敏。”
他什么都没和妻子说。
儿子女儿偷偷恋爱,之前什么风声都没走漏,应该是不想让他们知道的。林臣儒做不到假装不知道,但他能替孩子瞒着妻子,能瞒一阵是一阵,等着这俩孩子想通了,主动和龙娇说……再或者,要是以后分手了呢?那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过林臣儒对林誉之的父爱大约会严重降下好几个层次,愧疚是一方面,心疼自家女儿又是另一层面。
千事万事,抵不过自己的亲生姑娘重要。
可若是以后俩人真的要结婚,到了真正谈婚论嫁的时候,再和龙娇说也不迟。
这样想着,林臣儒去卫生间,用湿手巾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脸,又忽然转身,抱了抱龙娇。
龙娇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臣儒?遇到什么难事了?”
“没事,”林臣儒说,“这么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好了,洗洗睡吧,明天不是还要去医院里复查吗?”
次日林臣儒没起来,他感冒重了,考虑到这时候他抵抗力差,医院里又是流感季,病人多。林誉之没让他去,只给他倒了水,拿了药,端给他吃。
林臣儒说了声谢谢,闷头把药吃了,水也喝了,还是低着头,不看他。
林誉之叫:“爸。”
他拿着空杯子,说:“谢谢您。”
“别谢我,我养那么好一姑娘,是为了她开开心心过这一辈子的,又不是专门培养来嫁给你的,”林臣儒僵硬地说,“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主意,我管不到,也不想管。”
林誉之说:“谢谢您体谅。”
“也不是体谅,我自私,不是为你,是为我的格格,”林臣儒说,“倒是有件事想问问你,誉之。”
林誉之说:“您说。”
他宁静看林臣儒,尊敬温和。
“你之前都叫我林叔叔和林爸,我都快记不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叫我爸,”林臣儒缓慢地说,“现在我在想,你那时候叫我的这一声爸,是真的把我当爸,还是真把我当老丈人了?”
林誉之笑:“我一直把您当亲爸。”
林臣儒叹口气,摆摆手:“送你妈去医院吧,路上小心,开车慢点。”
林格昨天一晚没睡,也没同林誉之讲。在这件事上,她和林臣儒还真是一对亲父女,喜欢把事情嚼碎后慢慢地咽下去,等自己摸透了,再和身边人分享。
龙娇的体检结果很好,医生看了报告,夸她保持得好,再这样下去,过上一段时间,等下个月再来看指标,指标要是好,就可以适当地停药。
今后也不用天天吃了,三个月或者四个月检查一次,只要没什么问题,就不必再吃。
龙娇喜气洋洋,回程的路上也一直在夸林誉之,说多亏了他,之前拖拖拉拉弄不好的肺,现在清爽多了;身体好了,精神也好,有他这个孩子,真是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林誉之始终含笑听着。
等把龙娇送回家,林格忽然说要去超市买东西——不用多讲,林誉之跟着她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