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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节

 

绝望的优雅

傍晚, 春城市局。

戚沨刚从林新出差回来,回到市局法医科,第一时间跟直属上级领导, 同时也是她的老师肖树人汇报工作。

林新的骸骨案已经在网上闹开, 消息根本压不住,网友们全都是自动自发地关注后续,哪怕就是茶余饭后的空闲时间都会聊起。

事情发酵已经从一个小城市蔓延到春城乃至整个省, 又从整个省扩散到大半个国家, 只要网线能达到的位置, 只要当地有人在上网,消息就像是水一样渗透进每一道缝隙。

肖树人和戚沨谈了半个小时, 戚沨一五一十地将个人感受告知:“老师, 这个案子不简单,而且……”

肖树人将她打断:“都知道不简单,你有什么想法, 具体说说。”

戚沨继续道:“根据凶手的作案手法, 根据我们得出的检验结果, 我个人已经将仇杀排除在外。凶手下手干净利落, 对每一个受害者都‘一视同仁’,不带个人仇恨。有的大概受到环境制约,或者时间紧张,处理得就稍微粗糙一些。这显然是流水作业, 凶手不止一个人,他们只当这是一份工作。”

“不止如此, 受害者的身份大部分已经核实, 他们遇害之前都有一点身份。其中有一个还是林新的一个副处级主任, 他的亲哥哥是前任林新副市长。除此之外, 还有一个是林新曾当红一时的夜总会的老板,他的社会关系上至当时的官员,下至地痞流氓,自己最后却落得一个沉尸湖底的下场。”

政客、夜场老板、放贷公司业务员、银行经理、财务等等,当所有受害者的社会属性罗列出来之后,即便不是做刑侦的,即便是个普通人来分析,都能快速得出一个结果——这不只是一份受害者名单,还能织成一个经济网络,更是贪污受贿关系网。

目前外界还不得而知,但调查小组内部已经拼凑出大概的故事走向,从夜钓者偶然钓起一个网子和几块人骨,到打捞出十几具骸骨,到确认受害者身份,到将案件定性为□□,再到现在通过受害者生前的社会关系,联想到林新背后的贪腐洗钱关系。

要破案不难,但破到什么程度什么火候儿才是问题,抓几个小虾米也是破案,揪出幕后大鱼也是破案,要扯出多少人才算是个头?

当然这些问题不该她一个小科员考虑,可她阻挡不了职业病思维,尤其是肖树人一再教她,法医面对的不只是冰冷的尸体,处理过的骨头,还有人情世故。

这些受害者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活人就一定有人情世故,要复盘他们的人生也应当如此。更何况体制内有自己的一套的处事原则,和老百姓想的非黑即白那套不一样,既要追查真相,要警惕社会影响,还要处理好上下级关系。在侦破案件的过程中这每一道都不能少,做不到位就有可能引起误解,结果偏离初衷。

戚沨又道:“这阵子我接触了一些林新当地的官员,也大概了解当地的办事风格,我感觉他们要大事化小,点到为止。”

肖树人笑问:“看来你有很大意见啊。”

戚沨:“有意见也只是放在心里。我跟着您见过不少大案,人为操作是门学问,就算再轴也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改变的。何况我只是借调,现在工作结束了,已经与我无关了。”

肖树人没有接话,只是将一个档案夹交给她,说:“这有个新案子,你来跟进。”

戚沨接过翻看两眼。

她知道肖树人的意思是让她尽快抽离,投入到下一个案件里,但她是人,有人的情绪和情感,做不到像机器一样按个按键就从一个软件跳到另一个软件。

戚沨将材料带回到自己办公室,看了一会儿很难投入,索性就放到一边。

她脑子里还在回荡林新骸骨案的种种细节,这种抽丝剥茧的感觉让人兴奋,也令人难受。

案发之前谁能想到会一口气打捞出十几具骸骨呢?

如果没有压力督促,林新当局慢慢检验,人手也不会紧张,偏偏这件事闹到全网皆知,人声鼎沸,上头勒令破案期限,于是林新就向江城、春城、历城三地借调人手。专案小组的大部分成员也来自这三个城市。

在骸骨身份没有证实之前,被借调的人员谁也不会想到要上报自己的亲友关系。

戚沨原以为自己只是借调过去帮忙,拿出专业水平就好,哪里会想到这轰动的骸骨案,竟然和她还沾了点边。

其中一位死者张大丰,十二年前他失踪后有一位叫安闲的女士到警局报案,但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立案。

再调查安闲的身份背景,发现她在十来年前已经去世,她有一个女儿叫戚晚,且安闲没有结过婚,“安”是从母姓,她父亲姓戚。

戚晚就跟了外公姓。

再调查安闲已经去世多年的父母,发现她父亲的戚姓,往上数和戚沨家族有些亲缘关系,只是并不亲近,超过三代,算是远亲。

其实这种现象在许多小地方并不少见,有的村子整村都是亲戚,有的小镇随便拿出一个当地大姓,往上数几代都在同一本族谱上。

因为这点和案件八竿子打不着的发现,戚沨还特意给身在老家的父母去了一通电话,她自己也想起老家的一些传闻。

家族村委会早就有人说,上一代培养出一个文化人,既是作协骨干,又出过许多文学著作,可惜是女人,还不随戚姓,不能写在族谱上。

村里早有人去做过工作,让她把姓氏改回来,不仅能上族谱,还能得到许多优待。

结果安闲完全不当回事,对村里许诺的优待也毫不眼馋,说自己现在生活挺好,将来会更好。

据戚沨父母说,这个安闲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反骨、辍学,喜欢折腾,年纪小小就跑了出去,认识些不三不四的小氓流,还以此为荣。

村里对安闲的观感一向很糟,老人们提起来就摇头撇嘴,后来逐渐有了新的看法还是因为安闲以本名在几本著名的文学杂志上发表了文章。

虽说安闲小小年纪就逃离家乡,却无法从精神上摆脱乡愁。哪怕家乡再不好,哪怕她去了更适合拘束生活更舒适的城市,仍会不免勾起成长经历。

安闲的文章里多次提到出生的村子,有正面的也有负面的,对景色描写都是正面的,对人文和封建思想的描述都是负面的,很快就引起一些传统派的反对,以及一些改革派的呼声。

就这样,安闲在村子里出了名。

后来传统派和改革派都要求她回来采风,看看现在的村子建设,年年都评优秀奖,让她写写现在的风貌,不要老停留在过去,总记着那些不好。

安闲每一次都拒绝,有时候愿意给点面子,就寄个花篮、果篮回来。

再说回案件。

就因为安闲生前是作家,即便她和骸骨案关系不大,专案小组却开始研究起她的文章。

作假取材多来源于生活,安闲走现实流派,那么研究她的故事内容,就很容易拼凑出她的人际接触面——之前也不是没发生过乌龙事件,因文字内容现实且真实,作者身份暴露因此被捕。

安闲有一个中篇小说,名字就叫《做账》。

语言简洁,内容丰富,信息量巨大,人物虽然都是虚构的,但故事情节打眼一看,门道可真不少。

如何做账,做假账、虚账、花账,怎么洗钱,怎么偷税漏税,怎么改变明目,如何无中生有,如何变整为零,一套套的连个遮羞布都不给留。

听说这篇文章还评了一个奖项,给了几万块钱奖金,后来还卖了版权,却不只是因为题材还是什么原因,版权到期都没有投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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